中午,齊王過來,就見到小些的孩子擠坐在一起。元皓肅然:“算好沒有?”
好孩子手忙腳亂,手中的筆寫寫劃劃,裙角也因受到催促而踢的亂了。讓多催幾句,就不耐煩:“你太着急,我不會打算盤,我得慢慢來。錯了錢,你包賠嗎?”
元皓飛快對太子看看,太子啼笑皆非,元皓就又勒索蕭戰:“表哥包賠。”
蕭戰抱着腦袋蹲在地上:“我沒聽見,這事兒還講不講道理?”兩邊坐的大人就跟着笑。
齊王進來坐下,打聽一個明白:“在玩什麽?”
稱心如意輕擡眼眸,感覺出殿下問的隻是胖孩子,圍在寶珠身邊的她們手拿紙箋,還是隻和寶珠有問有答。
輕聲說的是:“上午隻看了一條街,下午再去看另一條街吧。婆婆您想,這裏有好些外國人盤鋪子,又做生意。哪怕買個鋪子出租也是生發的。”
寶珠颔首:“下午我跟着你們去看看。”
執瑜執璞湊在這裏:“母親,要我們跟着嗎?”
小些的孩子們那裏,元皓高聲:“小紅,你算好沒有?”分明小紅就在他身邊。小紅也高聲地回:“我算好了,這項出息好大,是這個數字。”
在這樣的嗓音裏,太子回答齊王的話就讓掩住。太子還要再說,加壽對他使個眼色。原來念姐兒也在回齊王的話,太子不再回答。
念姐兒微颦眉頭,帶着不樂意:“他們玩新鮮事情,要做生意,進家門就算賬目呢。”
齊王半開玩笑:“有錢嗎?那敢情好,也帶上我們吧。”眸光把念姐兒細細打量:“不肯帶你,你才不開心嗎?”
念姐兒苦了臉兒:“哪裏是不肯帶我?老公事很愛帶新人。隻是,下午還要出去,我受不得了。”
“你身子有這麽差嗎?”齊王持懷疑态度:“在路上掐花兒,你還上桃樹,不是玩的很好?”
念姐兒叫苦不疊:“你哪裏知道,昨天晚上舅舅答應,許他們上街大吃三天點心。我說吃點心,這事情好。有好的,買些來送回去,算你我也有孝心。哎喲喂……”
齊王愕然,孝心和哎喲喂哪有關連?
“除去出門和回來的路上,統算隻有一個時辰逛。一個時辰啊,逛十二家鋪子。進門,落座,上點心,一一品過來。出門去,再換一家,再進門落座上點心賞錢一個不少。我是怎麽走的眼,跟着他們麻煩這一上午,書慧說走的路不多,就是起來坐下全趕在一起,她累了,在加壽房裏歇着。下午,我再也不去了,”念姐兒仿佛想去揉腳,又收回手,繼續嘟嘴兒:“一個時辰,我頭都暈了。虧他們最後還品題出哪幾家裏什麽點心好,買回來一大堆,我聞到味兒就足夠了。”
齊王忍住笑,不勸慰,趕緊來打趣:“現在你知道老公事不好當了?你呀你,”
語氣在這裏頓住,是打算搜尋出幾句俏皮的話,又讓孩子們打斷。
“全算清楚,買個鋪子做營生,或出租,一年是這麽多錢。租鋪子做營生,是這麽多的錢。這裏面,沒有扣除本地稅款,不知本地的稅是多少呢?”
小紅說完,烏溜溜的幾雙大眼睛,從元皓到小六蘇似玉,望一望太子。
爲什麽要看太子?太子不見得牢記各地稅率。但太子是最尊貴的人,孩子們想當然以爲他必然會懂,隻打量過來。
太子掩口輕笑:“啊,誰知道呢?我和你們一樣,剛到這裏第二天不是嗎?”
齊王接上話:“咱們一起的,我也是第二天,稅我還沒有過問,不過我一早逛了附近集市,問了菜價米面,要問雜糧價時,老闆把我轟出來。”
“爲什麽呢?”孩子們興趣最高。元皓和小六甚至緊緊腰帶,把個肩頭一挺,好生的壯志與豪情:“大哥哥對我們說哪一家,我們理論去。”
鎮南老王呵呵:“魚龍微服可以任意欺之,是這樣的吧?”齊王翹一翹拇指:“就是如此,我便衣前往,沒問兩樣子貨物,老闆問我是不是私訪的大人,我自然說不是,老闆說,那你就是生意上的對頭了?讓我趕緊的牆角裏呆着去,不要讨打。我灰溜溜的就回來了。”
聽到這裏,元皓跟條大魚似的,一蹿出了來。把大人們吓一跳後,元皓追問齊王:“大哥哥也做生意是嗎?”
齊王一愣,元皓立即對稱心和如意扁起嘴兒:“姐姐們說元皓不應該說生意的話,怎麽,大哥哥也去呢?可見姐姐們哄了我。下午别跟我出去,我不帶上你們。”
稱心如意銀鈴般笑出聲兒來:“胖孩子你弄錯了,我們說的是實話,不信,請教你自家的祖父。”
鎮南老王花上一會兒功夫,把新的官司弄清楚。撫着孫子不無贊賞,對稱心如意也不無贊賞。
“元皓愈發的懂事,知道舉一反三。”鎮南老王對孫子愛不釋手:“聽祖父解釋。士乃國家棟梁,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。這是出自北宋汪洙的名句。”
喚一句趙夫子:“有空兒,煩請你把這詩給孩子們好好說說,”好孩子是相伴元皓的人兒之一,又有玉珠畫元皓呈給宮中,鎮南老王對好孩子也另眼相看:“女孩兒也聽聽,知道天子重英豪,文章教爾曹。以後嫁到夫家,立身教子,再不會錯。”
過了年六歲的好孩子談不上對“夫家”這話害羞,她和元皓小紅韓正經有一樣的通病,凡事兒肯帶上她的,就好。爽利的起身道謝,趙先生也撫須應是。
老王再還摩挲着孫子:“農是國家根本,于風調雨順之日求生息,于大災大難之年亦苦勞作,”
太子和齊王一起點頭,老王對孫子含笑:“農排在第二位。你要記住,凡事可虧自己,不可虧了田地,不可虧了農人。”
元皓似懂非懂,但很是認真。
“第三位是工,元皓,你可知道漢武帝時,對北方蠻夷封鎖鐵器。嚴禁胡民持兵器和鐵出關,這是爲什麽?”
元皓開動聰明的腦筋:“怕他們拿刀劍打我們?”
“聰明孩子,”梁山老王代親家樂。
“聰明。”張大學士也道。
元皓眼珠子轉到但笑不語,卻颔首顯然也在誇聰明的壞蛋舅舅面上,響亮地道:“壞蛋舅舅要是不教元皓弓箭,元皓就不如戰表哥,元皓不如戰表哥,就沒法子欺負他了呀。”
袁訓大笑數聲,蕭戰讨好的伸出頭:“你不會弓箭,表哥也得讓你欺負。”
“那就不是元皓自己的能耐,是表哥許我欺負,我才能欺負。”元皓嘟囔:“元皓要自己當有用的人。”
“就是這樣,”鎮南老王長笑一聲,對孫子愛惜不盡:“工匠可以鑄刀劍,可以做農具。刀劍可以強國,農具可以富國。工,排在第三位。”
元皓眉頭擰出一小團疙瘩肉:“商這就排在最後了?祖父,我們今天在集市上,見到好繁榮,這麽些人買東西,外國人也來買,這不是送銀子給皇舅舅的嗎?商人,爲什麽不好?”
太子和齊王心裏格登一下,覺得有哪裏不對。但還沒有想到,鎮南老王解釋的話出來,把他們不及想的心思抹去。
老王細細而慢慢:“早先,再早先,農人辛勞,士人治國。少一個農人,多一個商人,就少一個生産力。糧食産量不穩定,就動搖國家根本。在商人地位起來以前,與當時重農輕商不無關系。”
元皓不服氣:“當時是誰定的?趙先生講書,說百姓們都有錢,上交的錢就多,皇舅舅的錢就越來越多,刀劍就越來越多,就不怕異邦蠻橫。”
小小人兒說的痛快,大人們也欣然揚眉:“是啊。”
“種田的有錢,經商的也有錢,這樣多好。元皓要做生意,元皓要賺好些外國人的錢,然後交給皇舅舅好多錢。”
稱心和如意的話,老王還顧不上解釋,聰明伶俐小人兒,在這裏對姐姐們又噘嘴兒:“哄了元皓的。”
“祖父剛說過士是治國的,元皓你就要當商人?”執瑜扮個鬼臉兒,勸解開來:“你當了商人一定是大财主,可誰當王爺呢?”
元皓傻眼,懵懂着:“是這樣啊。”又歡喜了:“沒哄元皓。”小紅叫他回去:“再說你未必就賺錢,先得問本地的鋪子什麽價兒,你進什麽貨,雨水多不多,滞船堵路的,晚到是一個價兒,早到又是一個價兒。”
元皓不懂,又見差不多年紀的小紅也懂,憋屈的憋住氣。
“我爹常說,還有一時一時的變化,像集市亂了,買的人亂了,這個城裏亂了,都妨礙呢。”小紅俨然經商的老公事。
好孩子也沉下臉兒,覺得胖孩子是添亂的:“你還是念書去吧,你當官,可以保證這也不亂,那也不亂,我們好做生意,有了錢,還能不請你嗎?”
“我要做官,也要做生意。你想把錢賺精光,不給我嗎?”兩個人都有一通的說,元皓失了上風,拼命不講理的架勢也要占回來。
一絲笑意,從袁訓嘴角微勾而出。他悄悄的去看太子,卻和張大學士探究的眸光遇上。
張大學士對孩子們更高看一眼,他心裏應該的勸,讓孩子們說得一幹二淨。都須要承認的是孩子們出息,與忠毅侯分不開。大學士又敬又佩,以爲是袁訓安排孩子們在這裏胡吵亂鬧。
看出大學士的心思,袁訓暗暗好笑。見元皓尖聲:“我就做,怎麽了?”好孩子叉着腰:“你是最上等的,爲什麽要做這事情?”韓正經也夾在裏面:“安生,别吵!”
“生得不好,你别說話。”兩個小嘴巴一起對上他。
三個人已成鼎立之勢,小六和蘇似玉也裹進來:“做官和做生意是兩回事情,”小紅左看看,右看看,爲難地道:“你們吵的我頭痛,我還怎麽算?”
蕭戰永遠唯恐天下不亂:“哈哈,吵的好,加勁兒。”
這陣勢,哪裏是人能請得動,再或者教的出來?袁訓竊笑不止,眼角見到衣角閃動,太子和齊王走出房門。
他們面上有可疑的一抹子紅。
……
近五月,日光似炭火剛燒紅,把房中照成明晃晃和汗滴滴。明晃的是靠窗一副桌椅,原色沒有上漆,擦拭得一塵不染。因爲這是臨時住所,不甚講究,再往前兩邊擺放的是兩個長條凳子。汗滴滴的一對皇家兄弟,就對坐在兩邊,相對笑成苦瓜臉。
興許到了這裏,沒有别人如忠毅侯等見到,可以放心的臉紅。齊王從額頭紅到脖子上,太子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。
齊王難堪的低聲:“原來,我想的行不通。”太子臉上更是滾燙,吞吞吐吐:“我,我答應了你。”
“以後還敢眼裏沒有老公事嗎?别看他們是群孩子。”齊王搔頭,又理衣裳。想到孩子們你一言我一句的争論,手腳窘迫的快沒處放:“他們都知道城裏亂了,集市亂了,人亂了,就沒有生意做。也知道百姓們有錢,稅收上才有錢,國庫才充盈。”
太子強笑:“哥哥,你,還沒有當……”下面有兩個形象的字在心頭一閃而過,但太子說不出來,是齊王敏銳的察覺,幹澀地道:“酷吏嗎?還沒有當。昨兒我才到,昨天想到蒙父皇派出來,怎麽能不查出些事情來再走,隻一夜的功夫…。說起來這一夜我沒少辛苦,我隻睡二個時辰……”
結果發現沒必要,齊王啞了嗓子。
太子也是幹巴巴的腔調:“那今天晚上,你好好晚一覺……”齊王答應好,忽然沒來由的,重重的滑稽感上來,“撲哧”,齊王樂了。
“唉,這心思想的歪……”太子歎氣過,也由不得跟着笑了出來。
兩兄弟見到對方的笑容,就自己越笑越厲害。到最後肩膀抽着,彎着腰,都有喘不過來氣之感。
好容易不笑,細細的來說這事情。齊王打疊起漫不經心的口吻:“咱們是不是太輕慢了,應該和忠毅侯作個商議。”
太子也就想了起來,問齊王道:“哥哥對我說的話,有沒有和梁二大人說過?”
齊王微微地笑:“我不瞞你,二長輩是京中有名的官油子,一切的玩,琴棋書畫花酒弓馬他都會,獨正經這兩個字,他沒有。父皇曾對他有過一個評語,富貴閑人足矣。”
梁二大人是齊王的親戚,齊王對這評語是不滿意的。但皇帝說的中肯,齊王在這裏重新提起,無可奈何地笑:“随我出來,一路上飲食冷暖調停,他件件經心。獨辦差的事情,我試過問過他,他說殿下早就自己辦事,當有自己的主張。”
太子脫口道:“這是滑頭一個。”語過後悔,不見得因爲輕慢齊王的親戚,而是想到匆匆而出的話,在心裏轉的時候,是說張大學士。
齊王表白他想整頓這裏,隻對太子說過。但太子謹慎的和大學士說過。梁二混子可以滑頭,張大學士怎麽能也滑頭呢?
因此話張嘴就出去,當着齊王貶低了人,太子不痛快上來。大學士偌大年紀,不辭風霜跟來,話随意太過。
齊王閃閃眼睫,猜到太子的心思。喃喃道:“是了,我對有一個人說過。”
“誰?”太子反問。
齊王眸光不定:“但我說出來是誰,你肯去問他嗎?”
太子皺眉:“問他爲什麽不提醒?他們不提醒的原因,哥哥您還沒有想到不成?”
齊王莞爾:“我想到了,也體諒二大人般體諒别人的不提醒。但如果你願意對我說說,看你我想的一不一樣可好不好?”
太子坐直,侃侃而談:“要說,你我也沒有好羞愧的。出京辦差頭一回,官場上又無時不是蛀蟲。哥哥有心拿幾個,也是報效的忠心。但,老公事們,”
在這裏又是一笑,齊王也笑。
“老公事們别看年紀小,言詞好生犀利,句句是警句,把哥哥和我提醒。”太子輕笑:“回想到剛才,元皓先說集市繁榮沒有不好,異邦人也來買,這是送錢給咱們國中。如果哥哥和我照昨天說的辦理,必然這揚州城中要肅靜一陣子,水面無波,水下要亂。繁榮二字,收錢二字,就再難談起。”
齊王歎息:“而且打亂繁榮易,恢複卻要時日。”
“第二個我記得住的警句,是嶽父家萬小紅說的。她說亂了,什麽都妨礙。”太子對齊王鄭重的介紹:“這是萬掌櫃家的孩子,萬掌櫃的,嘿,就是那在路上每天保證吃是特色鋪子,住要老店的人。跟嶽父的關安也能幹,但關安打前站的時候,也事先詢問萬大同。”
齊王哦上一聲:“難怪小姑娘說話一套又一套,這算是經濟人家出身。”
“正是如此。第三個警句,應該是好孩子說的。好孩子說元皓當官去吧,當官可以保證這裏不亂,那裏不亂,做生意的人有錢賺……”太子露出忍俊不禁,齊王也好笑自己,自嘲道:“你看看我,如果依着我,這揚州必然亂上一陣子。”
太子對他撫慰的笑笑:“孩子們把話說的幹淨,這些,我想到了,正是張大學士不勸我的原因所在。”
齊王的話匣子讓打開,他等不及讓太子說完,他搶了話:“當官的保證不亂,做生意的保證賺錢。且把當官算成行當,一行歸一行。大學士是臣子,又是老臣子。他看得出來我犯了急躁,但我一心追索本官蛀蟲,身爲臣子的他不好規勸。勸,以後本地出了貪官,好似他包庇。不勸,他裝個沒想到,也說得過去。”
太子低語:“還有一件,讓他不勸。”他說的再小聲,齊王偏偏聽見。今天兩兄弟讓老公事們打回來,暢談心無隔閡,齊王促狹一回,笑道:“我知道了,大學士要是勸你我當差平穩,管一件是一件。他以後可怎麽插手你的内宅呢?管一件是一件,他是太子師,不是分管侍寝的太監。”
這話說中太子心裏,太子大笑:“就是這樣,所以他不勸,裝糊塗最好。”
齊王陪着笑,後面幾句太過難過,他就沒有說。太子也順着想到,也覺得對大學士不敬,太子也放在心裏。
分管侍寝的太監,也歸皇後或太子妃吩咐。大學士今天勸二位殿下當好份内的差,再回京去,他也隻當份内的差,在加壽成親以前,也将自己置于加壽之下。
内宅,大學士憑什麽管?
就像齊王來是協助還沒有到的京中大天西貝貨,他多幹涉揚州官場也好,經濟也好,都穩重從事爲好。
這件事情,直接影射到二位殿下辦差的急和想讨好的私心,也把大學士的私心暴露。他不想袁家稱霸太子内宅,和以後的皇帝後宮。說好聽是防微杜漸,說難聽的,是分庭抗禮之姿已出。太子沒有登基,先把派系劃分。
如果袁訓不同行,袁訓軟弱不敢爲女兒出頭,大學士沒有這顧慮,太子也想不到。
但袁訓就在眼前,而且把個長女高捧在手心裏。張大學士吃癟樣子隐然顯露,令得太子想不到都難。
太子這就說完,和齊王又笑上一回,追問道:“哥哥說與人商議過,還要我出面問話,現在該你說了?”
“我說出來,你一定要去問他才是。”齊王激将的神色。太子電光火石般一閃:“莫不是我嶽父?”齊王一拍闆凳:“就是他。”
太子恍然大悟:“哥哥你是和念姐兒說的,”
齊王擰擰眉頭:“以你看,凝念會不對舅舅說嗎?”說着氣上來,學着念姐兒的口吻:“舅舅最疼我。”哼上一聲:“這一回可就看出來是舅舅疼她,還是她疼舅舅。”
太子忍住笑,明明知道齊王話意,也一定要讓他說明白:“這話怎麽解釋?”
“她心裏有舅舅,就會告訴他。”
太子打斷:“這是心裏有你,才會和舅舅商議。”
齊王很想不笑,但還是嘴角勾了勾,再笑道:“要是舅舅疼她,也會說出來。”慫恿道:“我說完了,你問問吧,讓我看一回真相,到底是舅舅好,還是外甥女兒好?”
太子張口結舌:“這個,我上了當不成?如果是嶽父不說,這也好猜,嶽父也是臣子,也怕以臣子身份擋住查貪官,不勸有他的思慮。”
齊王對着他笑。
太子徹底明白:“哥哥不是想問我嶽父疼不疼外甥女兒,是想知道念姐兒心裏有沒有哥哥,有哥哥呢,自然要和舅舅說說。”
齊王揶揄:“舅舅是老公事不是嗎?”猛的想了起來,忠毅侯固然是久跟父皇的人,還有一個,沈渭也是。齊王暗怪自己蠢笨,昨天爲什麽不先問問沈渭。自己是過了明路的殿下,諒沈渭不敢不盡情幫着出個主張。
打定主意,回去就問沈渭。但這裏不放過太子,起身來求一求他:“多謝成全,問問又有何妨。如今我們又不尋他們的事情。”
太子取笑他:“我成全的是念姐兒對哥哥有情意,我認爲她必然說了。如果我猜得對,好請上一回。”
齊王就等着太子喚人,但太子很不着急,原地不動盤算着:“請戲聽,還是請賞花?瓊花看過了,買點心有元皓。論吃的,嶽母有好安排。”擡眸,把齊王邀請上:“這一件樂事,看我忘記對你說。老公事們吃完三天點心,”
齊王腦海裏閃過念姐兒走痛了腳,嘻嘻一聲。
“第四天上,嶽母天天做好菜,哥哥記得來吃。”說完,太子沉思:“揚州煙花好,可我怎麽能看呢?吃花酒這事情,帶上老公事們,可怎麽玩?不帶上他們,他們吵鬧起來,”做個害怕的姿勢:“怕人。”
“我請你聽戲,看好魁首。”齊王胸有成竹:“昨天我和本地官員說話,他們有讨好的意思,我昨天闆着臉當欽差,估計吓住,他們沒敢說下去。據說早幾年間開始的,一春一夏一秋,冬天太涼不行。三季,春着春裳,夏露冰肌,秋有韻緻,本地賽魁首。”
太子帶着心動:“唱的好嗎?舞的好嗎?比宮中歌舞如何?”
“這一路上自尋上你們,吃的是野餐,玩的是野意兒。這外面的歌舞,也隻能是野意兒。”齊王過上一會兒,才覺得這句話回的貼切。
随後,兄弟倆個齊聲的贊:“妙絕。”齊王讓太子問念姐兒的情意也抛在腦後,兩兄弟熱烈的讨論起這件玩樂的事情。
“最好有水,有船,”太子道。
齊王點頭:“我讓他們水中争花魁。”
“要雅緻的,衣裳大方,唱的要好,細細的評起來,”
“妙極。”
“要是夜市就更好了。”
“打起燈籠來,允許小商販們做生意,坐在船上吃酒聽曲子看小戲,水面上風涼快……”
……
好一會兒,齊王醒過神,埋怨太子:“請你們好玩,可以幫我問了吧?”
太子失笑:“看我忘記了,”走到房門外,有護衛日夜守在這裏,太子命他:“請嶽父來說話。”
齊王尋思:“不先審凝念嗎?”
太子擠一擠眼:“問明了,念姐兒是關心哥哥的,但這層窗戶紙捅破,還有什麽趣兒?隻問嶽父就行。”
齊王說全仗着有他,袁訓過來。
進門以前,袁訓早有準備,觑觑二位殿下興高采烈還沒有收回。袁訓決定高看他們一眼。
要當酷吏,斷然不會笑成這模樣。隻能是他們想通了……
“嶽父,你怎麽不提醒我們?”果然,太子埋怨。
袁訓不疾不徐:“我正想着怎麽提醒來着,說得早了,怕殿下們放過眼前不尴尬的人,說得晚了,又怕殿下們怪,正在躊躇沒主張,幸好叫我來,又問這句話,如此甚好。”
齊王大爲佩服,這話怎麽想的出來?明明你就是沒有提醒不是嗎。卻偏偏有一個說早說晚之分,把自己洗脫的幹淨不說,還生生一個擔心關切的人兒。
太子沒想這麽多,太子笑容可掬:“不是我們怪嶽父,是我們怕這事情不妥當,請念姐兒去問嶽父,不想,沒有回答,所以特地請來相問。”
袁訓沒放心上,因爲念姐兒當時有句話:“請舅舅幫忙拿主張。”随意一想,就知道齊王對念姐兒說過,不然念姐兒怎麽能知道?齊王自己說了的,沒給他回話,他一問念姐兒便知,這事情不能怪殿下問到面前。
袁訓就陪笑:“咱們這就來商議一回可行嗎?”
“哈,行。”太子樂的有了一聲。齊王喜滋滋兒的:“我請你聽戲,用酒。”
饒是袁訓聰明,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。見二位殿下沒有戲弄的意思,隻能當他們是先發糧草鼓動人心,忙道:“敢不盡職責,隻是還有老公事,一起請來說話才好。”
又把二老王和張大學士請來,大家商議了一回。
晚飯前,齊王帶上念姐兒離開。見到元皓堆坐在門檻上,先就不是個開心姿勢,手裏捧一本書,念的哼哼叽叽愁眉苦臉。
受益于老公事的話,齊王更關切一層,上前去問:“元皓,你吵輸了不成?”
一聲抽泣聲,從房裏出來。齊王看過去,見好孩子挂着眼淚,抽抽泣泣的在寫字。
念姐兒小聲道:“一直吵到剛才,”
元皓惱火地道:“好孩子說我不能,我什麽不能?”他晃動腦袋:“我跟着舅舅帶上祖父,還有表哥跟着,我什麽都能。”
“我說你以後當大官兒,你不能做生意,這話哪裏不對?”好孩子抹眼淚兒回他。
“你說我不會賺錢,你怎麽不說?”元皓氣呼呼。
“那你說我生得難看,從沒見過這麽難看的人,你怎麽不說?”好孩子淚眼汪汪:“我生得好呀。”
“天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…。”廊下的韓正經提高念書聲音,把他們嗓音壓住。
元皓沒好氣繼續窩在門檻上一角哼叽着念書,好孩子繼續噘着嘴兒委屈的寫字。
念姐兒推齊王走,到門外松口氣:“一個紮住一個的痛腳,胖孩子是最得意的,容不得别人說他有事情不能。好孩子生得好,容不得别人說她不好。越勸越厲害,正經的回去也罷。”
“有趣,”齊王同她上車,走出一條街,沒頭沒腦的有了一句:“凝念,我發現一件大事,你舅舅不疼你。”
“誰說的。”念姐兒火了:“舅舅疼我,怎麽不疼我?舅母今天給我買了好東西,還許我辦鋪子入股份。”
齊王一本正經:“我可知道了,原來這也是你的痛腳。跟老公事出門并不算。這就對了,老公事嘛,豈能沒有一個痛腳,不然老公事們不要你。”
“你……哼!”念姐兒知道上當,把臉扭到一旁。放下簾子的昏暗馬車裏,能見到齊王美的見牙不見眼,成了微弱的一點光。
……
沈渭從衙門裏走出來,揉着額角把剛才回的話再想一遍。齊王殿下叫他用早飯,席間問了好些早年在太子府上辦差的事情。沈渭猜出來齊王到這裏有了“露臉”的心思,誠懇的做了介紹。
要說皇帝的病根兒,隻有一個,愛要“仁德”名聲。東安靖和爵位還在,二世子雖然沒襲到手,二世子沒受流放等株連,與皇帝愛名聲有關。
文章侯府等前福王親戚沒有事情,也是這個原因。
爲了太後,對袁訓“胡作非爲”,如上金殿辭親——雖然當時坐着的是太上皇。如亂定親事,如太子明明可以大婚,他卻把太子妃帶走。忍耐超出很多喜怒無常的皇帝,也是好名聲。
好名聲給皇帝帶來不少好處,如無故不殺人,能忍則忍耐。也在他爲太子的時候,太子黨名動天下,辦了不少差使,表面上也沒有過多的劣評。
讓老公事們拌嘴提醒的齊王,從沈渭這裏全弄明白。當年的太子拿人,差人到,罪證必全。拿到刑部還敢狡辯的人不多,謠言也就不多。功夫全用在前面了。
齊王不用說更生細緻,沈渭就生小心。濾了再濾,自己沒說出格的話,這才放心回到驿站。
“呼啦”,數個房門打開,随沈渭到這裏的本地官員及女眷,紛紛走了出來怒目而視。
沈渭泰然自若。請殿下把高大人的事情明令出來,也是他剛才進的言。
“審的差不多,明說最好。一可以震懾本地官員,二可以展示皇上爲天。三,我讨個巧兒,趁着殿下在城裏發作出來,有事情随時可請殿下訓誡。”
見每個人的房門外,都有看守。沈渭本就不怕,這還怕什麽呢?冷笑幾聲,傲慢的在寒光中走過。
有什麽巨響着,一聲痛哭出來:“母親不要,”高夫人手握鋼刀往外就沖。
看守的人不慌不忙拔出刀劍,迎面一格,高夫人女流之輩到底力氣弱,虎口上一痛,鋼刀離手而去,她重重的摔在地上,滑出去兩三步。
高姑娘扶住她大哭:“父親已經不在,母親您不能丢下我。”
小姑娘嬌弱的模樣,梨花受雨般可憐。但沈渭實在起不來同情心。他橫起眉頭,數年沉積于心的戾氣有浮現的痕迹,讓沈渭狠吐幾口氣,到底他是上官,他不能意氣用事,得以狠壓下去。
這位也是公子出身,十三歲上到太子門下,除去微服辦差,他何曾受過人的重話和大氣?
去軍中,又跟袁訓在陳留郡王帳下。連淵尚棟等人如履薄冰的日子,他一天也沒有過。
隻放了外官這幾年,爲了兒子生得好,高家等不止一家求親事,合着夥兒把沈渭欺負。先是他們自己争親事,把沈家看成盤子裏的菜。後來看出來沈渭無意于本城定親事,大家抱成團兒對付他。
好在小沈大人也不是善茬,又多年辦事經驗豐富,朝中有人省中有接應,隻求四平八穩,不求收拾誰,依然呆着,總算熬成兒子小夫妻見面,他心滿意足。
本不想過早發作高大人,是高大人自己撞到齊王手底下。天高皇帝遠,就傲視皇權,齊王有殺他的足夠理由,也和沈渭定下來明正典刑,隻等秋後勾決。
沈渭沒有爲高家求情的道理,隻和齊王商議後續局面怎麽料理,已然同意。
跟高家不和是必然的事情,更何況這哀哀痛哭的小姑娘,招起夫妻們多少嫌惡。
沈夫人說了無數次,自家兒子不在本城定親事。高姑娘還癡癡纏上來。高家原先也給她遍尋好少年,她隻不要,說沈沐麟一天不定親,她就不定親。如果她知難而退,也就沒有高大人一頭撞到齊王手下的事情。
再哭,沈渭也不想多看。狼流淚水,很招人心軟嗎?他自顧自回到房中。
龍十七守着,沈夫人又是袁家小鎮會過蘇赫的人之一,對外面鬧騰不放心上。
手中紮着花兒,見丈夫進來,笑容自若:“你回來了?殿下一早叫你去,給你什麽好吃的?”
沈渭坐到她身邊:“說話呢。”端詳妻子:“我不在,他們跟你也鬧了?”沈夫人嗤之以鼻:“你走沒多久,就來人把他們看住。這裏是驿站,他們能怎麽樣?”
安安然然的,又看手中的花兒,也讓丈夫看:“這是給佳祿的帕子,慢慢的繡,才襯得上她。”
讓沈渭取下來,笑道:“回來再繡,走,橫豎高家事情過了明路,這包子禍水擠出大半。走,不用防備有人跟着你我。我和你看孩子去。”
沈夫人急忙的換了衣裳,換的時候小小糾結,見六姐兒去,穿哪件才好?最後想到寶珠是男裝,潇灑又俊俏,也換上丈夫一件男裝,夫妻笑眉笑眼往外面去。
讓關在房中的人見到,以爲春風滿面去遊玩。有一個人忍無可忍,怒聲大罵:“沈大人,你好手段!”
“省省你的吧,留點兒人緣兒,你有求到我們的地方!”沈夫人憤怒的回他。
周圍一片寂靜,高漲的怒火也似緩緩平息,沈氏夫妻頭也不回,繼續興沖沖出門,往袁訓下處過來。
“父親母親!”沈沐麟先出來。沈夫人摟他到懷裏,見幾天不見,兒子似更光彩。這光彩是孩子們玩的好,開心時必然的事情。就像不管是誰,笑總比哭要燦然。但沈夫人拉拉他的布衣裳,歸功到親家身上:“嶽父母對你好是不是?”
“好着呢。”沈沐麟掏懷裏,取出銀票:“嶽父給我這些錢,二妹又說讓我先花她的。”
沈渭也喜歡,但責備:“有錢花就喜歡,這是孩子氣!”
“嗯,那說别的。大姐、舅哥小六、胖孩子好孩子瘦孩子小紅大路都喜歡我,小青也對我當舅哥們一樣對待。”沈沐麟有他得意的道理,告訴父母親:“原來戰哥很會撒嬌,但有我在,他撒嬌的時候,大姐帶着拌嘴差人把我送上去。”
沈夫人小有憂心:“那你可就得罪了他不是?”
沈渭笑了:“梁山王的兒子,還能有好德性嗎?他們家是你不争,他們家正上風的好呢。”
沈夫人放下心,但又說丈夫說話不對:“沖着是加福的女婿,哪怕他出自草屋裏,也是好的。”
沈渭就不再說話,但心裏想想蕭觀,對妻子的話難以贊成。想當年在軍中的時候,和小袁多鄙視蕭觀不是?
袁訓帶着香姐兒走進來,沈渭不再亂想,起身來寒暄,看一看媳婦還是生得最好,沈渭得意上來。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