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别掏,仔細人多,讓人偷了去。”香姐兒阻止道,又輕笑:“這是爹爹疼你,可是戰哥兒知道,更要盯着你了。”
她不是抱怨蕭戰争寵,說到這裏,是笑得肩頭也動:“好可憐的人兒。”
沈沐麟奇怪:“他才不可憐呢,我也看出來了,和誰都争,好不快活的神氣。”
“你聽我說完就明白,他呀,是爹爹多對大姐說了話兒,要把加福送上來。一早習功夫,爹爹多對大哥二哥說一句,他要不樂意。還好,不跟六弟争,不然可以大大的取笑他。對六弟,他倒是讓一讓。白天看書,我看醫書沒有先生,每常不懂的,爹爹有功夫才能陪我推敲揣摩,他又旁邊盯着。再跟元皓淘氣,跟稱心如意讨吃的,樣樣不能落人後面去,他不可憐嗎?哪天說累的争不動了,我和你一起笑話他。”香
沈沐麟聽上兩句就點頭笑,在最後“我和你”上面稍作流連,微微紅了臉,又問一次:“現在看你對我很好,爲什麽,當初你嫌我醜?”
“是你嫌我。”香姐兒急急争辯,沈沐麟摸頭:“舅兄們讓我不要跟你争,咱們不說了吧。”
“是啊,快走,快看元皓,哈,他吃上了。”香姐兒指一指,然後輕聲道:“你剛來,哪裏有錢?爹爹給你的,你留着慢慢用。橫豎表弟總嘟囔請客,口袋裏銀子放不住的往外跳。今天是他生日,酒水席面是母親辦,晚上我們對份子,上街的零食可全歸了他。你不用白忙活。”
沈沐麟笑嘻嘻:“我的錢,不咱們倆個花,還給誰花去?再說嶽父對我講,按月給我八十兩銀子。來的路上沒地兒花,這能上街,再不花,可去哪兒花呢?”
“咱們倆個花”,也讓香姐兒嫣然。兩邊人往元皓身邊去,沈沐麟又想起來:“晚上對份子過生日,我出多少?”
“我幫你出了,”香姐兒差一點兒想說以後你按月有錢,以她的小腦袋瓜子來想,父親不對太後說,也會自掏腰包給沈沐麟。
但明說出來,好似炫耀跟着家裏人走就有錢,看輕了沈沐麟,也讓沈沐麟看輕自己拿錢說話。就不說,擺手讓沈沐麟不要再提:“趕緊吃表弟的去,晚了他花不了錢,還要落他話聽。”
沈沐麟隻叮咛一句:“以後我的錢我自己出,”香姐兒已借着前面人閃開的空子走開,他跟上去。
……
揚州在曆史上大繁華的曆史不止一回,在本朝,通商貿易的人也居全國首位。
齊王殿下來,揚州官員挖空腦汁侍候。經過多次的商讨,把就有的靜街改道變成在固定區域裏清道,該出鋪子的正經長街上,依然繁華熱鬧,而且不禁行人,隻是公差衙役便衣的更多。
又有附近駐軍混入人群中,也充當護衛。
如果所有的街道全停一天,候着殿下進城,是安全了。但本朝揚州的特色就是稅收高,通商好。殿下就是不看這個,也要主要的呈報,何況停一天,百姓們怨言,又少一天的稅收,而且抹去本地特色,也讓異邦商人失望。
興許有人就趕這一天談生意呢?有人就這一天趕着要緊的貨到了呢。
大小心思一合計,給殿下看個熱鬧的。更劃出地方,民俗裏過年是怎麽樣熱鬧,今天就怎麽樣熱鬧。什麽舞龍等,各地風俗定然不一,本地是怎麽行的,就怎麽樣的來。
隻不許他們亂闖大轎行走的街道就是。
齊王固然聽了一個熱鬧,元皓就更樂的離上天不遠。
他每月有一百二十兩銀子,出京近一年,請過一回客,路上吃不少大包子燒餅,亦知道一兩銀子是什麽用,一文銅闆有多少東西可買。
一百二十兩,他在家裏扳着胖手指算上一回,元皓一個人吃點心,隻要不千年人參萬年茯苓的鬧,時新的東西元皓想吃什麽就吃什麽。
他堅定請客的心,而且把怎麽做個好東道和加壽姐姐盤算過。加壽從太子不能經常出來想,道:“咱們一一的嘗過各鋪子酒樓裏東西,定下來幾家好的,多吃幾回。”
本來去看面人兒的胖孩子,就在半中間眼角一閃,咦,點心攤子。香氣撲鼻啊,他叫住加壽過去。
“給嘗嗎?”胖孩子如今也是會讨價還價的人,問的小大人般。
老闆見是一個小少年帶個胖孩子,心想這年紀的客人好宰。哪怕他們是布衣裳,但臉兒上幹淨索落,精神頭兒富家氣象出來。
殷勤的送上小塊點心:“給嘗,”又介紹:“我們這幾家,全是大鋪子裏擺的攤,随意的嘗。别的小本生意,可就不能嘗喽。小少爺請。”
元皓吃上一小塊,啧啧嘴,對加壽道:“這味兒好,就隻不是蜜點心。”
老闆肅然起敬:“小少爺有眼力,您等,我取蜜點心。”他還沒有取出來,隔壁鋪子夥計攬客在外面晃悠,聽見了一聲吆喝:“上好蜜點心了……”
小少爺立即過來:“給我一塊。”
剛才老闆急了:“哎哎,我家的再吃一塊。”人群裏出來兩個大漢,一人手指一沉甸口袋。
隔壁點心到嘴裏的小少爺含糊的道:“賞他。”大漢給剛才老闆一把銅闆,再警告他:“别擠别亂嚷嚷,有好的,再送上來。”
老闆驚住,對着手中黃燦燦銅闆傻住,很快反應過來:“一口大的點心一把銅錢?夥計快送上去。各樣,全送上去。”
兩邊還有鋪子,人家也不傻。不大會兒功夫,兩個椅子上坐着小少爺,送點心送吃的排成隊。
有人維持秩序,他們是忽然就冒出來。人多,鎮南老王不放心孫子,不遠處跟着。見到安排得當,剛一點頭,有個布衣的人到了面前,陪笑道:“老太爺,”
看一看,也是府中家将,從京裏出來。
老王不奇怪:“那些指揮的人,我認出來了。”
“老太爺小爺走一步,家裏老爺不能放心。奴才們半個月前到,各處街道看過。請老太爺放心,自在的玩耍才好。”
這些話,元皓是聽不到的,但他能認出有兩個是父親的人,往他面前請安過。小王爺就更得瑟,左顧右盼:“吃點心了,人呢,怎麽還沒到全。”
香姐兒和沈沐麟站着:“我們在吃呢。”
“來了,”人堆裏擠出蕭戰和加福,笑道:“買好些蜜餞還你們那天給我的,來晚了,你們吃什麽?我們也要。”
見是小少爺一起的,夥計們殷勤送上。
胖孩子還不滿意:“瘦孩子,好孩子,小紅,你們去哪兒了?六表哥!”
小六和蘇似玉帶着奶媽在看大風筝:“好似有人叫我?”回身一看:“咦,表弟說今天買東西全歸他,他竟然不跟上我們?”
蘇似玉一般都是懂事面龐示人,但面對五彩斑斓的風筝,童心大作:“咱們自己買就是,給大姐一個,給二姐一個,給……”
“我代付,回去找表弟讨回來。要是他不肯給……給他買兩個,”
馄饨攤子上,小紅支耳朵:“叫我們呢?”
“擠不過去了,我們先喝。”禇大路道。
韓正經一本正經地點頭:“祖父說二姐丈到了,二表姐要多陪他。”他身邊是好孩子,韓正經闆起臉兒:“你今天跟着我,别去打擾。”好孩子難得的乖巧:“就是這樣,我們先喝,我記着錢呢,等回去找胖孩子要。”
也躊躇:“要是他不給……三天不跟他拌嘴。”
禇大路笑着恭維:“這主意高,咱們記得花的錢。”
足有半個時辰,元皓一步也沒有動,送東西的人越來越多。什麽高郵鴨蛋,高郵鴨子,水晶豬蹄……全過來。
大人們都想着,二老王不離開這裏,文章老侯兄弟和趙夫子也到了。撫須都笑:“看他吃得多痛快。”
老侯羨慕:“這小肚子真不含糊,雖說是每樣隻嘗一口,也吃下去許多了。”
“這不疾不徐的勁兒,不愧是有名的孩子。”趙夫子說這句話,想的卻是外孫阮琬。
惋惜又上來,在泰山堅持那麽一下,也許就把琬倌帶來。
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的,但沒有幾個是看熱鬧當件事的,也就走開。有幾個閑漢,是想多看會兒。暗中巡邏的人見到,裝着一擠:“走開,見到你家祖宗了嗎?擋路你不動彈。我們還要走呢。”
閑漢罵罵咧咧,但讓擠出去,人流走向再回來不容易,去看别的熱鬧。有誰一定要留在這裏,也就有人留心他。
又有一對人站住。
高姑娘噙着淚,她看到沈沐麟。
就是元皓和加壽面前,一個擋着家人,一個擋着天豹,接過夥計們送的東西,他們要看過送上去。兩邊的攤子支起的帳篷或架子,不容易看到全臉兒。香姐兒在加壽身後,沈沐麟半側身子擋住她,有吃的來,不是加壽遞過來,就是沈沐麟接過來。
本來不好認,但他的半側臉兒,高姑娘刻骨銘心。
高夫人見女兒不動,過上一會兒才認出來。冷笑道:“換了衣裳了?裝窮小子了?走吧,你看不到嗎?他護着的那個,應該是他從小定的親事。”
高姑娘不肯走。
她看到沈沐麟笑得極開心,手裏端着盤子,上面放着小點心,有時候也往那姑娘的盤子取,有時候也給那姑娘一塊。
高姑娘淚如雨下,張張嘴唇:“沐麟,”嗓子沙啞隻有她和高夫人聽見。高夫人怒極攻心,更下力氣扯女兒離開,人堆這時候亂了。
原來小少爺吃得足夠,加壽也怕吃得過雜過飽傷到腸胃,讓元皓明天再來吃。日近正午,回去讨生日禮物要緊。
元皓眼睛一亮,再多的好吃也動不了他的心。報出來心儀的點心:“這些全買下來,帶回去給長輩吃。”
餘下的心思,就全在禮物上面。
“加壽姐姐,舅母做菜不出來,舅舅給我辦禮物去了,也沒跟來。會給我什麽?”
護衛的人排出路,加壽輕輕松松帶着表弟走:“隻能是你心愛的。”香姐兒沈沐麟跟在後面。高姑娘上不去,眼睜睜看着越走越遠。
高夫人氣的街也不逛了,強拉女兒回驿站。見到沈渭和夫人往外面走,猜想他們去見兒子,高夫人眼睛對着一旁,罵道:“瞎了眼的東西,不把我們放在眼裏,你還想好嗎?”
沈夫人就要還他,沈渭把夫人攔住:“不用理。”擠一擠眼,小聲道:“狗急了咬人就是這樣。”
沈夫人忙和丈夫出驿站,在門外道:“高大人還沒有回來?”
“我回來的時候,殿下宣他。”沈渭把驿站大門意味深長的一瞥:“今天這對母女還能不能住在這裏,都不好說。”
……
早在一刻鍾以前,高大人在衙門裏候見。他打聽到沈渭不在今天的名單裏,傲氣又漲。
四方起來的官員黑壓壓,殿下分幾批見。頭半天裏見的,總是重要官員。
他抱着這樣心思走進去,見到清雅小軒廳,隻有殿下和侍候的人在,這應該是個密談的地方,壓抑不住的樂開了花。
深谙世事的人約有心得,打比方是個種地的,隻要年年交得上來糧食,傷風敗俗皇帝也不會管,隻要不影響種地就行。
官場上也有一定的規則,有政績,不一定過人,上官就愛你。有口碑,不一定清廉到一文不沾,百姓就誇你。高大人想到他一方的治下,不是什麽人來都管得好,沒有自己…。不行。
揣着借機對沈渭一黑狀,他垂首進來跪下行禮:“卑職高冷泉,見過殿下千歲,千千歲。”
唇齒間驟然一寒。似正喝溫泉水,來一道雪山冷川,寒的他面頰一僵,上不是滋味兒,下木呆呆的不知怎麽才好。
盞茶時分,齊王故意給他的冷遇,高大人就尋思這是怎麽了,過了去。
齊王徐徐呷茶,直到喝完,放下茶碗不鹹不淡地道:“擡頭見我。”
高大人把個臉兒一揚,吓!驟然他到冰窟裏。
剛才還隻是半身寒,現在是從頭涼到腳。
他怕自己認的不清,那天殿下是布衣,今天他是衣冠,氣色随之也有不同,就更狠看了看。
齊王暗暗好笑,任由他看置之不理。侍候的過來一個,劈面一記巴掌打得高大人摔倒,喝道:“放肆!”
高大人正發蒙呢——他是仰面摔倒,再垂眼睛也能看到齊王——見殿下擡一擡手,随從退下,殿下慢條斯理:“今天你能認得本王吧?”
高大人如雷轟頂,想要求饒已經來不及。下一句,齊王雷霆震怒:“你可知罪!”
不等辯解,把手邊小幾一拍,喝道:“取來,給他細看!”
足有一尺來高的紙張送到高大人面前,他戰戰兢兢翻身跪好,先看頭一份,不由魂飛天外。
是他的罪狀。
是他去年借過年之際,行賄于上司官員的罪狀。
一行行一列列,把他送的是什麽,什麽時辰進人家門,什麽時候出來,寫的分毫不差。
隻這一份,高大人眼前一黑,閃過一句話,吾命休矣。下一個心思,原來這是殿下。第三個浮上心頭的話,是他當時倨傲對沈渭:“沒有我照顧你,你以爲好混的?京裏的官員到這裏,不掉腦袋回去就是客氣的。”
藐視朝廷到何等地步……高大人身爲官員,按後世再後世的口吻,在别人的平台上。
紙張從他手裏灑落,他雙手扶地,很想一怒而起,卻日久的好日子過着,不講理的志氣也消磨幹淨。
他哆嗦起來。
“帶下去,讓他好好認罪。”
有人押他下去,把他官帽摘取。看着他走出去,齊王淡淡:“不過如此,不過,也敲一記警鍾,三不管的地方,既然我遇上,就重新理上一理。”
正要見下一位官員,有人回話:“縣主來了。”念姐兒盈盈進來:“上午見的不少了,中午元皓生日宴,咱們得走了。你也歇一歇,再來,你匆忙的能見完所有的人嗎?公事上怠慢不行,反過來過了,也不行。這裏官員全是頭一回的見,聽說分好幾派……”
齊王好笑:“管家婆。”念姐兒已經飛紅面龐住了嘴。齊王又鄙夷她,擡手讓人出去,調谑道:“以後有話明說,你怕我過于用心,反遭猜忌,不就是這個意思。”
聽完,念姐兒立即面色恢複,齊王撇嘴:“可見是裝的。”
“裝也罷,真也罷,我要是沒跟出來,我不提。但我在,心裏放着難過。我提出來,你又不高興。”念姐兒正色。
齊王伸個懶腰:“得了吧,你提醒我不惱,你當我三歲,不讓我說句話嗎?”
念姐兒神色凝住,齊王把臉扭開:“走了,也是的,去晚了,元皓不見得怪,但總少吃幾口。我進城的時候,見到元皓在人堆裏鑽,不會少買東西。”率先走出去。
念姐兒又僵上一會兒,露出一個苦笑,再才跟上去。鍾南和龍書慧在廳下候着,請齊王換了便衣,帶上四個人,偷偷的溜出後門。
這裏傳午飯,戲唱起來。有一個人換上齊王的衣裳,坐在簾子裏。
……
“嗚嗚嗚……”元皓哭的正兇。
齊王和念姐兒一起詫異:“壽星不是嗎?快開心吧。”鍾南見到蕭戰竊笑,認定和蕭戰有關,對蕭戰歪歪嘴。
齊王皺眉:“戰哥兒,過生日你招他作什麽?”蕭戰聳聳肩頭:“不是我,是嶽父。”
袁訓沒好氣:“胡說。”
“是嶽父給表弟的生日禮物,”蕭戰手指外面,有幾匹漂亮的小馬。一匹紅色,兩匹黃色,還有一匹黑色。齊王脫口:“矮馬,這馬長不高。”
“表弟見到,已是太過歡喜。”蕭戰又手指元皓懷裏,讓他小手臂抱着,齊王以爲他胡鬧的玩意兒,卻是個小弓箭。
“嶽父又給表弟弓箭,說打明兒起,教他弓箭。”
齊王錯愕,随即大笑:“感動哭的?”
“才不是,表弟才沒有那麽好。”蕭戰的話得到元皓的一記大白眼兒。
蕭戰笑道:“小六似玉有馬,沈沐麟也早得了。今天就四匹,拌嘴差人都有,又給小紅一匹。小紅不出氣,”
香姐兒背後出來小紅的嗓音:“嗚嗚,叫我嗎?”禇大路反唇相譏:“你才不出氣。”
蕭戰擺手:“這會兒不争,讓我說完。小紅才是感動的哭,她把好孩子惹哭,一起來謝嶽父母,正經也不出氣,也跟着哭了,就把表弟也弄哭。”
扮個鬼臉兒:“以後叫沒出息差人好了,把拌嘴二字收繳也罷。”
下一刻,好孩子和小紅一起,并肩走出。韓正經在祖父背後走出。都是哭呢,難爲情,躲到人後面。隻有元皓正大光明的哭。
蕭戰沒說收小紅的名稱,小紅也和拌嘴差人一起過來,把蕭戰團團圍住,七嘴八舌:“爲什麽收回,不給你收。”
胖孩子臉上挂着晶瑩的淚,舉拳頭就打:“你敢收我的?哼!”蕭戰見來勢洶洶,怪叫一聲:“不得了好厲害。”拔腿跑到院子裏。
齊王等一起笑起來。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