鞭炮把雪夜撕開無數絢麗的口子,璀璨的煙花映射到床前,龍氏兄弟的面容笑逐顔開,老國公也從骨子裏透出開心。這一個年,父子們的心情都和往年不同。
小十坐在床前地毯上,翻來覆去淘弄他的東西。有得的金錢,京中給他的金銀線荷包,玉挂件玉的小擺設,各種奇巧的玩具。
“嘩啦,”他又一次撥拉出響動,老國公含笑問他:“收起來又倒出來,你在做什麽?要是點數兒,不下三遍還點的不明白?”
“不隻是點數兒,是盤算我的東西,等九哥來的時候,好送給加壽大侄女兒。”小十煞有介事的回。
龍氏兄弟笑得合不攏嘴,但不知道袁訓确切來的日期,都還是瞞着父親的心,免得他等的着急。
龍懷城就對小十道:“你九哥來不了。”
“他不當官了不是嗎?”小十振振有詞:“剛好帶上加壽大侄女兒來見我,我得準備見面錢。”
老國公夫人是唯一蒙在鼓裏的一個,聞言對兒子抱怨:“不當官也不來看你,憑什麽要來看你,說大話了這是。再來,就算是見到,你怎麽隻準備加壽的錢?瑜哥璞哥,還有佳祿加福,還有小六,你都不給了?”
小十流利的回母親:“平時父親和您說的最多,就隻有加壽大侄女兒。”老國公夫人語塞,加壽以後是女眷中第一人,老國公對她最爲挂念,說的才最多。她沒了話,隻能聽着兒子抱怨回來:“又怪上我了?平時怎麽不多提别人呢?光我記得的,今天三十,說加壽就說了十五回,小六隻提一回,這倒怪我嗎?”
老國公夫人幹瞪眼:“是是,你有道理。”老國公和龍氏兄弟則笑出了聲,小十繼續弄他的東西,在他的心裏,見到加壽不但要準備見面錢,還要把小十叔叔好玩心愛的東西全給加壽玩一遍,是不是全送給加壽,小十叔叔心疼一半,隻打算送出去一半。
窗外鞭炮雷聲般震響時,午夜子時到了。龍氏兄弟起身對父母親道新年,老國公讓他們回房:“歲守到了,歇息去,明天客人多,沒有精神哪能行。”
龍氏兄弟告辭出房,老國公夫人把小十帶走。上夜的人走來把燭火撥得昏暗,老國公還是從枕下取出一封信,昏暗中細細看着。
信是現居住京中的範先生所寫,或者說所回。除去上下款兒,隻有兩句話:“靜候青鳥報佳期,桃李芳菲莫知年。”
老國公最近的開心大多由這封信上來。
無意中窺破到兒子們心境,發現袁訓貌似離京,行程前往山西。老國公等啊,盼啊,在臘月裏他按捺不住,給範先生寫了一封隐語信:“燈花總爆,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情。”
古人說燭花爆了,喜事随即臨門。對當下的老國公來講,他府中安定,龍懷城襲爵平穩,他唯一挂念的是袁訓一家,心情上盼望的喜事隻能在袁訓身上。
換成别人可能不大理解,但範先生相伴國公多年,他一看就能知道。
範先生就回了兩句話,以青鳥會報佳期,暗示老國公佳期是确定下來,你一定能等到,把袁訓出京的事情挑明。桃李多指弟子,在這裏意指晚輩,有桃李滿天下之說,也有人用桃李代表所有春花。指孩子們盡數跟随,沒有一個遺漏。
佳期莫知年,讓老國公焦急的心安定下來。證實他有一個想法沒有錯。知子莫若父,老國公想袁訓攜家出京,如果是他的話,會陪着孩子們遊玩一些地方。今年,是來不了的。
但是哪一年到呢?按加壽出京就很好推算。再上有太後,太子長加壽五歲,約摸加壽可以大婚的年頭兒,袁訓必然回京。
掐指算過,就能得知明年加壽十三周歲,袁訓一家不會到來的話。加壽十五周歲以前,必然要到這裏。不然,就要耽誤壽姐兒回京大婚。
與範先生的多年默契,讓老國公猜測的不錯。對親人的思念,讓他爲袁訓着想,又一回有正确的推算。這個年夜老國公開心過于往年,是他已然明了。
他等着就行了。
……
小城。
安家的舊宅裏,常伏霖獨在窗前看肆意煙花。他于上午來到這裏,按出京前和安老太太說好的,帶好孩子和玉珠給安老太爺父子四人掃墓,将在這裏入住。
和妻女分開前,也曾約好在這裏有一次相見。袁訓夫妻的行程,計劃中也有這麽一站,寶珠帶着家人爲祖父和父母親上墳。
此時常伏霖看似孤單,其實想着玉珠母女一定熱鬧,心裏并不孤單。反而,嘴角邊總有微微笑容。
……
不知名的客棧,是本城中最大的一個。東邊院子,又是客棧中最大的一個。
掌櫃的這個年樂歪嘴,往年新年的時候,客棧裏隻住一半趕路沒到家的人。今年來一起子客人,占據小半個客棧。東邊院子,據說是主人住着,輕易不許人接近。
掌櫃的送熱水,也隻到院外。
有人接過,送到一個門外。敲敲門,走出一個俏麗姣好的丫頭。送水的人又捎的有話:“爺請姑娘出來看放炮仗。”丫頭說聲知道,關好房門。
房中,兩個女子扭過面龐。一個雪白秀美,是陳留郡王之女蕭凝念。另一個喜笑盈盈的少婦人,是龍書慧。
龍書慧耳朵尖,聽到外面說話。見丫頭沏茶,她笑道:“可是我說的,殿下又着人來請了不是。”
“噤聲,又殿下了。”念姐兒輕聲阻攔。
龍書慧吐吐舌頭:“好吧,我得記着,他是大爺。你是大姑娘。我和南哥是你們的表兄嫂。”
念姐兒白眼兒她,但經不住龍書慧催促:“大年夜一處熱鬧,快出去吧。”鍾南又在門外也催,表姐妹兩個攜手而出。
正房的廊下有一行人,爲首的英姿勃勃,是齊王英聰。在他旁邊有個長輩,頭發不白,面容也不算蒼老,是老梁尚書的弟弟梁二大人。
梁妃讓家裏出長輩,老梁尚書走不動遠路,在家裏尋找放心的人呢,隻有他的弟弟,混名梁二混子的二大人。二大人因此出京,一路上并不敢嬉皮。但念姐兒在舅舅家裏養過幾年,深知道這二混子大人鬧騰舅舅時的熱鬧。見到他爲随行長輩,就暗自慶幸自己把龍書慧夫妻帶上。不然,未婚夫妻同行,回京去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“清白”二字。
鞭炮放起來,他們在這裏過年。
……
冬天看日出并不容易,初一的早上,泰山玉皇頂上風雪交加,但也沒有讓孩子們失望。
在侍候人的手中,一個一個正在穿戴。
走出來時,元皓按親王世子在節慶時皆服衮冕以外,手中還有玉圭。胖孩子本就眉清目秀,讓胖遮蓋也秀眉大眼之姿。這樣一打扮,更生出人中龍鳳之感。
蕭戰跟他一樣的打扮以外,加福按本朝親王世子妃與王妃同例,隻鳳冠上不一樣。加福沒有成親,用親王妃的常服做了今天冠服。
要問這樣穿有沒有人提意見,這衣裳是方鴻和小二從京裏帶來,由各家準備,梁山老王、蕭戰加福的,由梁山老王妃準備。
梁山老王很滿意,蕭戰也滿意了,寶珠就更滿意于加福有個好婆家。瞥一眼丈夫也露出滿意之色,忍住笑想調谑他,此時準備祭祀,不方便玩笑,先壓在心底。
執瑜、韓正經,是侯世子冠服。執璞和小六等,如小六是奉養尉,也自有衣裳。
香姐兒玉珠和好孩子,禇大路等,不過打扮的華麗。
加壽走出來,在場的本地官員心中震撼。這位未來太子妃,九翚四鳳冠,織金雲鳳衣。明晃晃珠寶滿身,每走上一步就珠光耀人。
除去禮部尚書方鴻小二,和袁訓大學士他們看得出來加壽冠上少了一翚,四鳳隻有三鳳以外,别的官員們不敢輕易直視,一晃眼睛見有翚有鳳,按太子妃的制想,沒有看出不對。
這衣裳是太後所備,就算有人認爲不對,也不受采納。
老王袁訓小二等人不是新官袍,就是對應爵位的衣裳,寶珠亦是。恭候太子大駕。
音樂有個轉換,在風雪中細細得聞。跟随小二出京還有祭祀必備的從人,他們先行引導,太子殿下昂首闊步,手執玉圭比蕭戰元皓的要長,衣山、龍,裳火、山,腰佩玉帶而出。
在場的人拜倒迎接,雖然人數遠不如百官多,但這一刻太子幼年盡有的疑心全數化爲山風鼓蕩,走的無影無蹤。
看遠處,冰凝雪固,古登封台這象征帝王極緻的地方就在眼前。自秦始皇開始,能封禅,表示這皇帝是受命于天。漢武帝一生封禅好幾回,不斷表白自己是天子。
自某一位皇帝以後,後世皇帝隻祭天不封禅。太子也打算隻往梁父山走一走,但他驕傲過人的是代皇帝而來。
這将載入史冊的事情,到這裏的人都将留名——家人除外,皇帝交由太子承當,太子心潮澎湃,對皇帝忽然生出情難自己。
也有一種說法是捧得高摔的狠,但太子知道皇帝不是。又在這半年多的行程裏和二位老王相伴,一家執掌兵權,一家執掌京都,皇帝許他們一直陪伴着太子,也是對太子的大好助力。
這份榮耀,太子熱淚盈眶,感懷于心。
而且不但殿下是這樣想,在這裏的人都有光宗耀祖之心情。
本地的官員們,腦海中出現他們升官的場景。官場上的資本,不一定是科考的名次,京中有人。和他們參與過重大場合也算在内。這等本朝頭一回的大場面,他親眼見到,以後吹噓别人都隻能洗耳恭聽。
二老王欣慰欣然,他們老了,爲自己的心思不多,見到孫子蕭戰、元皓能出席這樣大場面,老王們一樣感激不盡。
他們感激的還有一個人,把目光往袁訓面上一轉時,見太子微微側首,也向嶽父面上有了一記注視。見到,張大學士心頭顫抖,他路上經曆和讓二老王教訓過而松動的心,更生出山石崩壞的裂紋。
沒有忠毅侯執意攜女出京,也就不會有太子殿下傲人的此時。
更能想的到,沒有太子出行,忠毅侯也會帶女兒,那未來的太子妃來到這裏。
自然的,就不會有此時重大的儀式,有些地方也不會對傳言中失勢的侯爺開放。但加壽親身到封禅之處,這卻無可避免,她是必然要來。
彼時,隻算一段遊曆,但也足以讓别人豔羨。如這會兒尋思舊事的張大學士,他今天要不在這裏,以他的年紀,就算太子登基後一時興起前來封禅,也就沒有大學士的份兒。
張大學士對加壽原有的防備心情,一時間意味不明。個中羨慕,是必然有的。不敢再輕視的心,也必然會有。
太子也是如此,慶幸他跟來。二老王也是如此,家人們更是如此。
萬大同紅花夫妻帶着女兒小紅,早就叮咛她不可以說話。小紅就興奮的臉兒繃得鐵緊,怕出錯不是?
山上風大,面龐讓吹的泛青。乍一看,跟誰在生氣似的,其實過度開心。
萬大同和紅花都生出這輩子很值的神色,文章老侯二兄弟就更激動的全身僵闆,跪下起來,關節都是硬的。
在這樣的心情下面,見太子準備往前走時,又在紅氈上側回身子,對加壽招了招手,溫和而堅定:“跟來。”
包括張大學士都暗想,有理,理當如此。
加壽含羞滿面,低垂下頭應聲是,在母親寶珠國夫人裝扮的陪同下,在太子身後三步緩緩跟上。
山風有時候吹得昏暗,但她衣上的珠寶不減光芒。看上去,嬌美的加壽更光彩照人,跟着此時萬衆矚目的太子殿下,帶領着祭祀的一行人走向禱天之路。
登封台上,代皇帝而來的太子到側邊站住,虛留出中間的位置給皇帝。方鴻跪呈上皇帝诏書,小二贊禮,加壽率先跪在太子身後,袁訓等人才一一跪下,肅然聆聽。
“天啓蕭氏,運興厚德……”太子朗朗念着,在山谷中隐有回聲。本朝蕭氏王朝受命上天的祭祀,算有了一筆。
山頂有住宿的地方,回去的路上,太子也一直與加壽同行,俨然夫妻之态。
入往歇息,讓人先請袁訓說話。
太子面上不無誠懇:“請嶽父放心,我不負壽姐兒。”
儀式越鄭重,泰山之行越重要,越能體現出袁訓對長女的重視。他不是把一個女兒許給太子,他是把心頭之寶送給太子。
太子回想到他聽到的閑話,說定親的那年,嶽父忠毅侯冒雪回京金殿辭婚,太子認爲這話不好,他沒細聽。現在想來,這話是真的了。
在别人看來嫁給自己千般好,隻有太子自己知道,沒有加壽,他未必這樣的好。
權勢除外,如給加壽的快樂,他就遜色許多。
袁訓欠身說着不敢,太子親自送他到房門。見避風的地方,幾個孩子在說話。
阮琬可憐巴巴,元皓等人在教他。
元皓親自示範:“你父親不讓你留下跟着我們,你就這樣,”臉兒一皺,淚眼汪汪就出來,再就輕聲扯嗓子幹嚎的模樣,裝出大哭:“哇哇哇,”撲通,往雪地上一坐。
好孩子作注解:“就是這樣,你就大哭大鬧,”韓正經垂頭喪氣模樣:“也可以很不開心。”
袁訓和太子看了一個正着,袁訓啼笑皆非,呵斥道:“你們做什麽呢,别教壞哥哥。”
太子卻越想越好笑,放聲大笑出來。
……
第二天下山,走過梁父山,太子等人和小二等人、本地官員分别。阮琬還是沒能留下,惱的元皓說他不中用,沒當成先生的小王爺氣呼呼爬上車,道别的話也沒有一句。
馬車一行,往安家小城駛去。
本書由潇湘書院首發,請勿轉載!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