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皓按着自己的小心思來,穩穩的身姿原地不動,問候已過,大聲再道:“我會背這些書,逍遙遊……”一長串子的書目往下念完,又流利的挑其中的一個,是他背得最熟悉的,對着父親背誦起來。
背完一個,觑觑父親沒有動靜。
元皓想了想,又背一個。背完這一個見父親還是一言不發,元皓又背一個。
鎮南王的眼神片刻不離開兒子,加壽香姐兒來對他見禮也沒有發覺。
四歲的元皓會背許多的書,四歲的元皓會借個木刀來扮神氣,四歲的元皓把該問候的人一個沒有少——鎮南王沒法子不驚奇,又納悶忠毅侯給兒子吃了什麽聰明藥,元皓突然變成乖寶寶。
加壽和香姐兒的笑靥如花中,元皓又背完一個。發覺像是不能打動父親,元皓小步跑開。
“哎,你去哪裏?”鎮南王眼神失了去處,對兒子走上一步。
“我就回來。”元皓跑得飛快。
加壽和香姐兒抓住這個時候見過姑丈,回身又讓加福他們過來時,見元皓帶着趙先生回來。
“對我父親說說,我們路上還要學什麽?”元皓希冀的問趙先生。
别說趙先生還沒有明白,就是加壽也還糊塗中。趙先生就依着字面意思老實回答:“小王爺聰明過人,如今在學孟子,詩經,間中再背些名人詩詞。”
元皓原先在袁家的家學跟着哥哥們念書,是玩耍帶學,沒有單獨爲他開課。鎮南王眼中的兒子還小,随便他念一章是一章,寫一個字也比總淘氣好,直到今天以前他沒有放在心上。
但在聽過元皓背好些書,王爺的心思變了。趙先生說完,鎮南王知道這是個先生,對他稍有禮敬,但不贊同地道:“怎麽不先學曲禮呢?有禮才有品德。”
趙先生仿佛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問,回答的很是自如:“小王爺出自鍾鼎世家,我不是恭維,禮儀上的事情,不用學也熟知很多。小王爺長大輔佐安邦,孟子之說有許多治國良策,因此鬥膽,我讓他先學孟子。背得爛熟與心,将來擔當國家棟梁的時候,随用随有,不會有爲難之處。這是我的心思。王爺如今讓先學曲禮,以後改過來就是。”
鎮南王了然的哦上一聲,老王插話:“趙先生是阮家小二的嶽父,肚子裏有詩書百鬥。”
鎮南王輕笑:“我隻顧着看元皓,把阮英明有個家人也在這裏忘記。”他看上去更加的尊重,親自道謝道:“先生要怎麽教,依着先生就是。”
趙先生很是喜悅,王爺這話認承他是老師,對于一生屢試不第的趙老先生來說,是和有小二當女婿一樣的好運道。
連聲說不敢,謙虛的辭着:“路上我們解悶教上幾句,小王爺不嫌棄我見解不高,如今面見王爺,還請多多指點才是。”
“往大裏說。”冷不丁的,元皓又出來這樣一句。
鎮南王父子和趙先生都一愣,問道:“怎麽叫大裏說?”
元皓繃着臉兒:“父親嫌我學的功課不夠好是嗎?先生往大裏說,再說大大的。”
鎮南王父子忍俊不禁,趙先生也笑道:“這大大的可怎麽說呢?”元皓黑寶石似的眼睛瞪着他不放。趙先生和小王爺逗樂子:“嗯,我們學完孟子,還要學諸子百家。”
“再大些。”元皓更是肅然。
“三皇五帝。”趙先生忍住笑。
“再大。”元皓胖臉兒凝的快有一層霜。
“天地人和。”趙先生憋足了笑,嗓音抖動着。
元皓滿意了,哪還有比天和地更大的呢?面對父親有了一番話:“路上還要學這些,我是不回去的。”
回答他的,是鎮南王長串子爆笑聲:“哈哈,原形畢露,我說你這麽乖,怎麽看怎麽不對勁兒。”
元皓讓笑得懵懂,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,在父親笑聲中大聲道:“回去我就學不成大大的功課,父親再會,就此别過!”胖身子向後轉,開步跑。
加壽和香姐兒也笑起來時,鎮南王卻有不樂意。剛和兒子親香上,見到兒子成長許多,舍不得放他走開,鎮南王喚他:“元皓,”
元皓頭也不回。
“父親生氣了,父親叫你呢。”鎮南王裝着沉下臉。
元皓回頭看看,他主要擔心的應該是父親帶他回京,勉強的停下步子,還要鬧個别扭:“人家在當差,人家是将軍。”
鎮南王就改口:“元皓将軍回來。”
元皓還是不滿意:“飛虎将軍!福表姐讓我當飛虎将軍。比飛豹将軍厲害,專吃飛鹿将軍。”
鎮南王熟知将軍官階,心想飛虎将軍這稱呼都沒有,又哪裏出來的飛豹和飛鹿。
見胖嘟嘟小人兒顯擺的更顯可愛,想和兒子多說幾句,鎮南王就道:“還有飛鳥将軍,飛魚将軍不成?”
“小紅,小紅,”元皓叫着。
小紅跑過來:“哎,叫我作什麽呢?是不是還我的木刀?”
元皓護一下:“用完再還你,對了,你當飛鳥将軍好不好?”
小紅張開小手臂比劃下,即刻開心了:“好,我去見福姑娘,就說胖小爺說的,以後我也是将軍了。”
她走開,元皓讓她提醒,把腰間裝神氣的木刀拍拍:“祖父給我和飛豹将軍有棍,舅舅說太重了,不讓我帶上。但看看我借來的刀,我還學功夫呢。”
鎮南老王對兒子解釋:“木棍有份量,他長個子的時候,怕墜下個頭兒,不讓他走步就帶着。”
元皓拳打腳踢配合祖父的話:“嘿!嗬!哈!我很會打人。”四下裏找找:“不信問戰表哥。”
加壽格格地笑:“打的總是戰表哥對不對?”
“對!”元皓歡快的不行,一溜煙兒的姿勢又要跑走:“我找他來作證人。”這一次鎮南王沒有攔他,由着兒子離開,王爺原地細細品味兒子離家不到半年,給他帶來的不少驚奇。
又問候父親路上過的好不好,見元皓一溜煙兒又跑了回來。鎮南王故意道:“我猜你不是想父親?”
“舅母說請吃飯,讓父親吃完我們的好吃的再走。好多,全是元皓打的。”說完,小胖子又撒丫子走人。
加壽和香姐兒叫他:“再來陪着說話。”
“給戰表哥叫倒好去。”元皓擠到人堆裏回了話。
加壽對姑丈歉意地道:“等會兒表弟還會回來。”鎮南王眉宇間心滿意足:“我見到他,也說了話,這就很喜歡。那邊戰哥鬧什麽呢?由着元皓去看熱鬧吧。”
鎮南老王撲哧一聲:“跟柳家的孩子搶加福。”鎮南王也好笑:“這官司還沒有打清楚?”他向着外甥說話:“柳至在皇上面前死乞白賴的不是要定加喜,怎麽還搶加福?”和父親、加壽姐妹一起去看。
袁訓站在場中,兩個孩子面有精疲力盡,分開不再打架。但你瞪着我,我翻着你,眼神沒有消停。
袁訓沒好氣:“老的打,小的也打,”梁山老王和柳至一起鼻子裏出氣。袁訓說不動他們,卻能說動兩個孩子。先罵蕭戰:“就你不省心,加福是你的,你又鬧什麽!”再斥責柳雲若:“差使不當,卻打架?”
柳雲若和梁山老王雙雙不服。
柳雲若憤憤不平:“他搶我的弓箭。”
梁山老王吼道:“你對他比對我孫子客氣!”
蕭戰卻幫着嶽父說話:“祖父,我是嶽父女婿,所以說話比對别人嚴厲。但是!”一指柳雲若:“你的弓箭我拿定了!”蕭戰轉向袁訓帶着傷心:“您的弓箭不給我,卻給了這花拳繡腿的外人?”
“你來試試!”柳雲若又是大怒。
袁訓焦頭爛額,喝罵道:“都閉嘴!”兩個孩子面上一起委屈。袁訓對女兒們瞄瞄,加福笑眯眯拉走蕭戰:“京裏大天教主在說法呢,剛好後面來的這一批人,他們隻認大天教,卻不認林允文,咱們上馬看一回熱鬧,再回來母親做好飯,陪我的姑丈,你的舅舅吃頓飯好不好?要知道咱們這一分開,明年就難在一起吃飯。”
蕭戰看到加福就消氣,他一消氣就有主意。詭異地轉轉眼神兒,出人意料的對着柳雲若揚聲:“哎,你!吃頓我們的好飯吧。包你沒吃過。”
袁訓滿意的點點頭,鎮南老王和梁山老王着意的瞅一眼蕭戰。
不管是外祖父還是祖父,都知道蕭戰不是輕易示好的人。而且柳雲若跟他搶加福,蕭戰要說把柳雲若當飯煮了倒是他脾氣。
就覺得另有原因,見蕭戰也沒有去看熱鬧,說幫嶽母洗菜,和加福去了。
太子、鎮南王和袁訓柳至等人聚在一起商議過,倒黴的石大人讓放出來,常伏霖宣讀聖旨,把石大人就地問罪,降級留用,常伏霖接管石大人職務,并巡視本府和周邊。
谷凡等人是一路追蹤林允文,怕林允文狡猾看出來,或者是算出來,得三幾個人大家輪換才行。他們就此可以回京。
本地長官孟光宗清點在宋團練手下受傷的官員,幸好太子到的及時,牽制得宋團練匆忙帶隊去見,并沒有死人。孟光宗說上公文請失查之罪,又帶着官員們出面,不顧他有傷,一直在安撫百姓,證實出京的這位才是真的大天教。
還有,就是配合常伏霖巡視。
執瑜執璞帶走柳雲若陪他說話。
大人分派完畢,寶珠說飯好了。孟光宗等人又要養傷又要當差,又有鎮南王人馬在此料來此地無事,他們率先告辭,和張大學士灑淚而别。
鎮南王的人馬埋鍋造飯,鎮南王由袁訓招待先行進餐。大人們圍一個火堆,孩子們圍一個火堆,家人們圍一個火堆輪流的吃。就見到元皓異常殷勤,蕭戰異常殷勤。
“父親給你大蝦,元皓打的。”元皓很驕傲。
“給你,這是我們在水邊上采的芡實,我嶽母煮成幾種風味,白煮的風幹的加香料的,你在京裏吃得到這麽多口味的嗎?”蕭戰送給柳雲若。
又有菱角,有剝殼風幹,又磨成菱角幹粉。蕭戰親手調一碗送給柳雲若:“我弄的,你敢吃嗎?”
柳雲若接過來,在不燙嘴的情況下一大口:“我有什麽不敢的。”下面就再也沒有話,直到一碗菱角糊下肚,柳雲若的眼睛直了。
又香又糯又粉又清甜,還是他們自己采摘自己磨成?耳邊蕭戰忽然成好客的主人,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的介紹:“水邊沒住幾天,幸好天氣晴的居多,才有這一些。給你一碗,是看你今天出了力氣。等下你吃魚吃蝦,我們還有風幹海龜肉,風幹海參,風幹……哈哈,海邊我們呆的日子才叫長久呢,是不是加福?”
明顯的擠眉弄眼和标榜加福是他的,讓鎮南老王有一塊石頭落地之感。老王不見得贊成蕭戰對柳雲若用打的,但蕭戰怒氣頭上對柳雲若很客氣,老王一樣有擔心,以爲外孫讓柳至兒子氣糊塗。
現在鎮南老王放下心,竊笑戰哥兒還是戰哥兒,他可不是輕易放過跟他過不去的人。
加壽、香姐兒、執瑜執璞和禇大路一起撇嘴,也看穿蕭戰的用意。但他們沒有說。在蕭戰和柳雲若兩個人之間,自然偏向的是一起長大的蕭戰。
這就成了由着蕭戰說的地界兒,還有加福附合,蕭戰越說越眉開眼笑,柳雲若越聽小臉兒越黑。要真的舍得放下吃的就走,倒也不受煎熬。但他又舍不得吃的,又舍不得不聽,眼神越來越打結。
“加福跟我一起打的,對不對?這好大的章魚。小的生吃更好吃,加福跟我一起吃,對不對?隻能給你吃風幹的,誰叫你不在呢?我們在海上一住好些天,除了淡水,别的吃食全是海裏現打。打什麽吃什麽,哈哈,有魚有肉還有水草。”
執瑜執璞嘻嘻,說紫菜是水裏的草,就是他們兩個想出來。
柳雲若氣呼呼:“好啊,你們夜巡不管了嗎?跟我一起回京去!”
“我們回家祭祖啊。”孩子們一起回答他,在蕭戰看來這全是幫自己的,蕭戰心裏樂開了花。
他繼續把好吃的塞給柳雲若,把海邊的趣事說給他聽,不怕氣不死他。
柳雲若氣哼哼:“你們在玩,哪裏有祭祖?跟我回京去!”
蕭戰的故事說得動聽,加壽也讓勾起興緻,也不怕柳雲若會洩密,很願意對他顯擺。
“我們啊,邊玩邊吃邊學,就這樣一路返鄉。再去看看太後住過的舊村莊,再去看看我家真正的小鎮。”
随着加壽的話,孩子們眼神全帶足想像,似在夢中一般。柳雲若肚皮快要氣炸,更拿起一塊好吃的魚肉大吃大嚼:“我得多吃幾塊,我沒有去成,我看着京裏,你們出去玩,”
忽然明白過來:“娘娘賞給我家的海味,是你們送的嗎?”
“是呀。”加壽等笑臉兒綻放,柳雲若恨恨把魚肉又是一大口。消食的時候,攪盡腦汁想占上風:“我敢說你們不會去嶺南,我敢說你們不會去長江,我敢說你們……。”
蕭戰笑得合不攏嘴,他現在不用說話,别的人争着回。
執瑜執璞道:“這有何難?”他們和大人的火堆鄰近,喚一聲:“爹爹,咱們去遊長江嗎?”
“去。”袁訓擺擺手,讓他們:“不要再争執就去,拌嘴是好孩子的差使。”
好孩子面上生輝那模樣,玉珠笑話她:“這話不是誇你。”
柳雲若聽到一個“去”字,哪裏還有功夫拌嘴。挖空心思又想出來幾個地方:“我敢說黃山你們不去,你們去山西不是?我敢說恒山你們不去,我敢說,哈,”他拍手道:“泰山高,這馬上就是冬天不好爬,我敢說你們不去。”
大家對他嘿嘿嘿。拜祭泰山封禅是孩子們也知道的行程,因爲知道而且必去,又有太子同行,所以反而不争這個上風,也沒有人去問袁訓。
柳雲若自覺小小占一個上風,但嘴裏吃的香甜,上風沒呆住就掉下來。繼續嫉妒加眼紅的大吃大喝外加争風。
蕭戰給他送來,然後就悠然自得的暗樂不停。看看他吃的多香,可見你沒有吃過新鮮的,你沒有見過海?嶽父不帶你去,哈哈哈……
小王爺眉飛色舞,自從剛才招待人,他過得就不錯。
這頓飯吃得柳雲若是暖了胃口傷了心,他還是個孩子,玩上面虧一截,而且袁家孩子們走一路當一路的差,讓柳雲若生出仰望之感。夜巡當家的威風好似明燈見雨,沒法子抵抗的澆得透心涼。
鎮南王卻吃得很舒心,吃一口,他是風幹的,想想兒子在路上吃新鮮的,好似吃到王爺嘴裏那樣滿足。
他的人就地搜捕,并且護衛袁訓安全離開,飯後,是他送走袁訓一行。
車隊整齊的排列開來,人馬整齊的坐在馬上。小胖子元皓見父親不阻攔,和加壽姐姐坐在車尾巴上笑逐顔開。天在半下午的時候,周圍暗下來。但元皓眸子放光,面龐也放光。
這不僅是養的好,還有他的精神頭兒好。
好氣色讓鎮南王流連生出不舍,元皓見到大驚失色,一貓身子要往車裏躲,加壽按住他:“還沒有和姑丈告别呢”,才勉強坐着沒動,鎮南王隻能壓抑下去。
老王是跟去玩的人,神清氣爽調侃兒子:“你放心吧,我們學會大功課就回來。”元皓拼命的點腦袋。
“去吧。”鎮南王不忍心再留兒子,讓他聽姐姐的話,加壽也請姑丈放心。又别過袁訓,車隊駛動。柳雲若對父親焦急:“他們又玩去了?這是怎麽了,不當差就貪玩?”讓元皓的話打斷。
“父親,我會照顧好祖父的,”
鎮南老王哈哈大笑,梁山老王湊趣:“我這個祖父你顧不顧?”
“父親,回去代我問長輩好。”元皓顧不上回話,按加壽教的說着。
鎮南王有一瞬間想追上去,但還是穩住心情。隻大聲回話:“好,你好好的玩,吃好喝好,”
“還有學好功夫功課,我會好好打戰表哥的。”這是元皓自己的話。
蕭戰哈哈大笑:“我會和加福天天一起的。”
笑聲遠去,鎮南王眼圈微濕,但自言自歎:“長這麽高了,太上皇太後一定不敢相信。”
……
三天後,在這裏搜索結束的鎮南王返京,他的馬背上,親自帶兩個大包袱。
一個是驢肉火燒,一個是本地金絲小棗,都是元皓吃過說好,要送給太上皇太後,和皇上皇後,還有自己母親。
兒子的交待,王爺自己執行。進了京門不回家,就去宮門上求見。當值太監奉承他,要幫他拎包袱。鎮南王微微一笑:“這裏面是上貢的要緊東西,不給别人經手。”太監吓得一縮腦袋:“那您還是自己提着吧,隻是我瞅着怪重的。”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