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外還有,衣架上嶄新的大紅喜袍,擺在鏡前的一對金花,都昭示即将到來的一場大喜事。
但是這喜事的主人公之一,新郎倌趙淳面對這一切,卻陷入眩惑中。他在沉思中追尋當初,那一年是因爲什麽來着,自己在全國人的眼裏都算膽大包天,向梁山王府的長孫女蕭靜姝求親。
……
“姓趙的,你們全家都給本王記住了!呸,我已經把自己弄成了老王?好吧,我離開大營的時候,已經上奏章把王位給戰哥。你們都給本老王記住了!我家的長女是天上飛下來的金鳳凰,全家小白臉兒的東西,也敢打我家長女的主意!”
梁山王橫然的氣勢把不大的暫住處填滿,罵人的聲浪可以侮辱到趙淳整個身心,包括邊邊角角,再在趙淳的心裏打開一個範圍無限大的無底洞,罵聲再次把這無底洞也有飛快填滿的架勢。
睡在裏間床上的趙淳氣到極處,一般總是瞠目結舌無話可說。唯一的反駁,隻有一句有氣無力的尋思:每一回都是這樣的說話,這老王您真的不膩歪嗎?
他的祖父趙大人面對這樣的話,雖家居邊城,和新晉梁山老王蕭觀打交道幾十年,也一個有力的字回不出來。
祖孫,一個在客廳裏生氣,一個在床上生氣,隻能眼睜睜看着蕭觀罵痛快了,“咚咚”腳步聲裏,大步而回。
接下來,趙大人也要獨自在外面悶氣好一會兒,才能告誡自己不要和“梁山老王”一般見識。而趙淳眼睛對着帳頂子發呆半天,昨天的主意更加圓潤。
這個主意是上一回受到黑加福姐弟、祖孫羞辱過後出來的,上上一回也有想過,之所以遲遲而沒有成型,是趙大人雖是直屬皇帝管轄的鐵甲軍世家,但和梁山王府還不能抗衡。
趙淳可不想因爲自己的莽撞而讓家中失臉面,但是……。梁山王府實在欺人太甚!
人生很多事情,都是厚積薄發,在最後的暴發中迸出,趙淳也是如此,他若是再不拿點兒手段出來,這讓蕭觀羞辱的一段日子,将成他一生的把柄。
活似趙小哥真的肖想黑加福那般。
而事實上,直到這一天的此時此刻爲止,他除去對梁山王府滿肚皮脾氣以外,就隻有怒氣。
所以,扳回來這一局,他心心念念想着。
窗外月光如流水,氣度溫暖近初夏。
這一年,就是太上皇最後一回全國大出遊,來到南邊的那年。而皇帝英敏出于關心,特命鐵甲軍走出以往的邊城範圍,跟随太上皇直到車裏。
皇帝的重視,令得身爲鐵甲軍統領的趙大人,自然要跟着。而他心愛孫子趙淳,在很小的時候就時時帶上曆練,這一回走的遠,還能見識許多人物風情,甚至各省高手,趙淳也在這裏。
是以趙淳就攤上大事兒了——從表面上貌似得罪梁山王府。隔上幾天,黑加福帶着弟弟妹妹來尋釁他,等黑加福離開沒有多久,蕭觀又來警告一番。
宵小輩不要試圖接近長女,因爲長女是了不起的孩子,不是宵小輩可以接近的等等,蕭觀是說了又說。
好吧,趙淳咬牙,忍夠了,也氣夠了。自己若是梁山王府眼中的宵小輩,那就把你家金貴的長女也拖下水。
他成了爛泥,污他這個名聲的人也别想好。
有時候趙淳怒到最後,心底隻有無數的可笑。
爲什麽會這樣?
究其原因,不過是在藏地聖地時,當時受到居心叵測的人圍攻,趙淳出于保護的職責,說了一些大愛大義的話,以期解救太上皇和自己一行。
一個字也沒有說錯,更不會影射到誰。隻有一點沒拿捏好,說在綽号“白大帥”的黑加福前面了。
大帥認爲搶風頭了。
大帥認爲姓趙的小子不教訓不成。
此後的一路上,隻要雙方住宿的地方離的不遠,白大帥就前來擺一回“嚣張”。
祖父蕭觀就接着來擺一回的震懾。
忍無可忍,無須再忍,在這樣的心思裏,趙淳迷迷糊糊的入睡。
第二天他就想把心裏的事情辦了,但是出于更好的保護太上皇,跟出來的鐵甲軍是輪流和太上皇同宿頭。這一天,并沒有遇到太上皇,也就不會遇上黑姑娘祖孫。
趙淳的心事,就放在心裏再沉澱幾天。不過一沉澱,或者說隔一天耳邊沒有蕭觀祖孫“羞辱”,趙淳那“滿身的傷”就下去好些。第三天,他已想不到梁山王府。
路上的風景很好看,車裏有奇花異草,還有無數稀奇的動物,這一天,趙淳的心情挺好。
再走……。大集市上的東西看得眼花缭亂,不同于中原的食物勾人饞蟲。
趙大人對着孫子骨碌碌轉動的眼神笑道:“咱們也吃點兒去吧,要是沒有這個差使,這輩子隻怕也來不到這裏。”
趙淳有些不好意思。
他是個少年,但總拿自己當大人來看,總想像自己是個祖父和父親那種的鐵血好男兒。
他從沒有想過自己居然還會犯饞?
這事兒貌似影響形象。
但要他拒絕呢,内心裏卻很不情願,到底是一堆好吃的就在眼前,伸伸手就可以得到。
況且,還有個長者賜不可辭。趙淳高興的道:“祖父請。”
祖孫一前一後的,對着最近的鋪子走進去。坐下來,點東西,夥計還沒有送上來齊全,就聽外面有熟悉的笑聲過來:“好孫子哎,陪祖父再來吃這家。”
兩個稚氣的嗓音道:“祖父,跟着我們玩耍,好吧?”
“好好好,哈哈哈,等回京去,也要天天的帶上祖父……”
笑聲在這裏嘎然而止,散發食物香氣的鋪面裏空氣冷冷的一個凝結,瞬間如北風刮到這裏。這事兒可就奇怪了。因爲南邊兒的地方,常年溫暖不着寒衣。
但如果看看說着話進來的這祖孫呢,也就不用奇怪。梁山老王蕭觀和蕭鎮、蕭銀。
臨時的冤家又對上了頭,蕭觀不客氣的在趙家祖孫桌旁坐下,冷笑責問:“小子,你又跟上我家長女了?你怎麽不記罵嗎?是不是本王打你一頓,你才記得住?”
趙大人忍氣解釋,他們公事在身,這才出現在這裏。趙淳火氣随時爆發,但也得壓抑着,用恭敬的口吻和蕭觀說話。
結果麽,自然是不歡而散。蕭觀固然覺得窺視長女的小賊又出來了,而趙大人再次白聽了話,句句不入耳,哪能舒坦。異樣的隻有趙淳,他反而挺直腰闆,曾經策劃多時的心事再一回浮上心頭。
跟随太上皇後面入住果園,并大家裝相中結識以後的第二天,趙淳一早鼓動祖父趙大人:“既然咱們已算過了明路的認得,按照常理,應該去拜見。”
趙大人點頭:“你說的有理,太避形迹,反而會讓人生疑。”
他自己換了一身新衣裳,又讓孫子也換的裏外都新,帶着他往太上皇的住處來。在路上邊走邊交待些見駕的禮儀,有心讓心愛的孫子在太上皇面前露些風采。
……
這是個大果園,有很多外地來的客人按時采購果品,因爲離集市上的客棧遠,就住在這裏。園子裏準備的住處很多,太上皇占據的是其中最好護衛的一個地方。
帶着一夥子饞貓,不用說了,落腳周遭的地方要有一圈果樹。這一夥兒饞貓又都不能丢下功課,還有一大片的空地,可以耍拳腳,也可以坐下來講功課。
早上的日光明亮而又清新,把樹上的果子照的灼灼如玉,樹下的人兒也是一樣。
兩個胖小子,胖孩子之子蕭智、正經爺之子韓徹,人手一根短棍,正在蔣德将軍的陪伴下習武。
如果用實話來說,是蔣德拿好玩的拳腳陪着二小胖。
“淳兒,”
趙大人緩緩停下腳步,笑喚一聲孫子:“蔣将軍可不是一般的功夫,咱們看會兒,你要格外仔細才好。”
以趙大人對蔣德的了解,哪怕蔣德隻是手舞足蹈呢,也值得看上一看。
趙淳欠身:“是。”
但是滿心的不耐煩。
他不是煩蔣德,而是由彪悍的梁山王府而厭煩上跟着太上皇的所有孩子。
雖然趙淳年長于他們,并年長不到哪裏去,但是打心裏瞧不起這些人:袁征、袁律、沈晖……。甚至永樂小公主。
靜靜的看着蔣德功夫,不經意間也揮手有如閃電,擡腿似可蹬天。趙淳在佩服之餘,更覺得蔣德這樣的人物,卻用來陪伴二小胖玩耍,這不能簡單的說聲大材小用,正确的表達應該說“暴殄天物”。
這是活生生的浪費。
趙淳還不知道京中有暗衛這一說,更不知道皇帝英敏和加壽皇後對女兒的愛護,特意的把蔣德指給永樂公主,跟着小公主出行,與蕭智、韓徹二小胖其實沒有關系。
出生在關城大同,自幼在鐵甲軍中長大,見習慣明戰兇險、暗戰殘酷的趙小哥,他還小呢,他認爲蔣德這樣的人應該放到最重要的位置上去。
他這樣說,貌似沒有考慮到太上皇?
趙淳從山西一路護送到這裏,他親眼看到蔣德跟随永樂公主、蕭智、韓徹,是太上皇到山西以後,他們後面來的,蔣德原本不是太上皇的護衛一流,這就犯不着考慮到太上皇護衛的重要性。
永樂是公主?
在深深讓蔣德功夫折服之後,趙淳偏執的認定蔣德是飽受權勢子弟的欺壓,把一個大好英雄拿來當護衛。
所以趙淳一面敬佩的打量蔣德功夫,找一找他可以學到的地方。一面在心裏把袁征等人輪流的鄙夷一番。
這算他正在不高興裏面,而讓他真正不高興的源頭,這個時候也到了。隔開數步的地方,蕭觀樂呵呵的帶着孫子們走來。
香蕉樹下是祖孫圈定的地盤,蕭觀一行準備過去。
趙大人見到,不由得心裏一格登。他知道蕭觀性子不好,怕他又當衆給自己祖孫沒臉。
趙大人可以做到不和這老王一般見識,趙淳也應該守得住尊卑,但誰家的孫子自己不知道疼呢?
會願意讓别人家羞辱呢?
“淳兒,咱們去拜見吧。”
趙大人招呼趙淳離開,一動步子,恰好和梁山王看個對眼。梁山王大早上的不想尋晦氣,瞪瞪眼就準備擦身而過,卻沒想到耳邊飄來一句話。
趙淳大聲道:“祖父,請留步,我有幾句話要說。”
這一嗓子不低,本是趙淳給自己壯膽提的調門,說出來以後,真的讓他全身沸騰。
哪管梁山王府威震邊城,趙淳以前也曾敬仰過。
哪怕祖孫是在當差,甯少一事不應該多一件事情。
趙淳維持原嗓門不變,對着蕭觀深施一禮:“山西趙淳,特向你家長孫女求親。”
再對祖父望去,深深使個眼色,他料定趙大人會懂,接着道:“如果長輩答應,請祖父爲我備辦定禮。”
他胸有成竹,底氣十足,知道梁山王府……不會答應!
那就正中趙小哥下懷,以後這老王可以閉上嘴,不要總是罵别人肖想你家長女。
想?你也不給是不是,還罵什麽呢。
他說完了,小哥自己挺高興,覺得解決老王這讨厭鬼兒。但是周圍一片寂靜,人人都目瞪口呆,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剛才聽到的話。
有人向長女求親?
這還了得!
從蔣德到在這裏看孩子們習練的陳留郡王、鎮南王等大人們,腦海裏如掠飛鷹般快。
他們想的是侯爺知道嗎?加壽皇後知道嗎?戰哥知道嗎?加福、侯夫人……。等等。
鎮南王到最後又多想一個,自己兒子胖隊長他知道嗎?這小子應該是一個人也沒有請教過,就敢吃了雄心豹子膽一般,向長女求親?
趙大人嗓子眼裏格格有聲,更是驚的魂魄全失。
他的眼前不再是清晨的果園,而是一片看不到天際的迷茫,兩個大字鑲嵌其中閃閃放光。
求親!
求親!
向梁山王府求親?
天呐!
趙大人心頭一聲劇震般驚呼,轟的他全身都在震撼之中,好似瓊樓玉宇遇雷暴,頃刻間倒如碎沙細泥灰。
他在細泥灰中勉強拉攏出自己的身軀,這個時候,恍然大悟的明白孫子的意思。
他不是認真的求親,這孩子根本就沒有動情窦的迹象。他是讓欺負的忍不下去,出來這麽個主意。
趙大人之所以明白的這麽快,實在是他也快受不了蕭觀,他也曾想過,自家孫子并不差,隻論人物不說門第的話,配梁山王府的長孫女也差不到哪裏去。
爲什麽王爺屢屢罵的祖孫好似地上的泥?
趙大人也很想疾呼一聲,不是配不上,你梁山王府肯将就,還是可以配的。
不過他隻是想想而已,沒有趙淳這種破釜沉舟,幹脆大家一起當爛泥的勇氣。
唉……一念至此,趙大人爲孫子暗歎,可憐的孩子,這是受飽了氣,他得發洩發洩。
他隻顧的想着,隻顧着憐惜自己的孫子,顯然是忘記對面那位,出了名難纏的那個,他聽到這一番話,他會怎麽樣?
“呼呼呼……。”蕭觀驚的眼珠子就要飛出來,這也就算了。畢竟他可以不答應,可以斥責趙淳一頓出出氣。但是随即,蕭觀比趙大人明白的還要快,直接洞察趙淳心思——上門罵人的就是蕭觀自己,他要是不快還有誰敢快?
怒氣,風起雲湧而來。
你怎麽敢?
怎麽敢張口、敢還擊、敢當衆侮辱王府門第和那寶貝的長女?
“滾!你算什麽東西!”
蕭觀暴躁中擡手一巴掌,對着趙淳狠拍下去。
這位是久經沙場的人物,有很多時候深谙一招制敵,不然就失去先機。
而對付趙淳的這一巴掌顯然一招制敵,掌風聲淩厲,如刀鋒寒閃而出鞘,再不懂的人也能看得出來,蕭觀沒有留餘力,這是打算一巴掌拍死趙淳的心。
雖然趙淳有躲閃的餘地,但鎮南王驚呼住手。陳留郡王也腳尖一蹬,準備上前。
姜家的孫子叔滿在這裏,瞠目結舌:“都好快啊,哎哎,你快讓讓吧,這拳狠……。”
他把趙大人喊醒,趙大人冷哼一聲,擡手也準備解救。眼角邊人影子一閃,往外一蹿,趙淳不避不讓先行到蕭觀手下,他在今天,一!定!不!忍!
眼睛丈量地步,再後退半步距離剛好,身子一沉,蹲馬坐腰。
緊急中,趙淳忽然就更加的機靈。打王爺有罪,他得正大光明的揍他。
雙手上舉接蕭觀的巴掌,同時大喝一聲:“試女婿嗎!”
一較力氣,趙淳隻覺得泰山壓頂,他已然要輸。但他硬梗着身子,帶着堅決不退讓,決定硬生生接下來。
鎮南王覺得他的對話有趣,撲哧一樂,就沒及時跟上來。陳留郡王一擡手,攥住蕭觀的手臂,把這狂風驟雨般的勢子,硬生生卸去大半。
蕭觀就更生氣了,一個是沒打着,另一個是這小鬼面皮真厚。氣的大罵:“死小鬼,你也配!”
掄開一雙鐵打般的手臂,指陳留打趙淳。這會兒的蕭觀是發自内心的真怒,剛才還隻是臉面上的難堪。以大壓小的他,身姿步法一起用上。
當然,陳留郡王拉偏架是直接原因。
趙淳不用接太多的拳腳,就用嘴皮子扛上,口口聲聲:“我是誠心的,誠心求親,瞧不上我也就罷了,爲什麽殺孫婿?”
“死小鬼,死小鬼……。你算哪門子孫婿……”蕭觀大罵。
“我誠心的,誠心的……”趙淳更求。
猛烈的拳風赫赫之下,周圍的果子“噼哩啪啦”掉下來。先開始掉成熟的果子,後面幾招刮的樹葉也往下落。蕭智、韓徹喜歡了:“哈哈,我們摘果子喽。”
二小胖出身世家,在姜叔滿眼中的稀奇拳腳,他們幾時想看就幾時看,他們覺得一片果子落,這個更好看。
姜叔滿陷入迷醉之中。
這還是人嗎?
簡直是兩個十八般武器在比試。
依着他,可以看到地老天荒,但這裏還有别的人,得拉架啊。鎮南王沖上來,褚大沖上來,褚大路沖上來。
鎮南王是公平人士,蕭觀是他的妹夫,陳留郡王是鎮南王一直想結交的知己,他認真的拉架:“都不要打了。”并沒有偏向誰。
在他後面的褚大可就不是,褚大本着幫他家郡王的心,再尋思下趙小爺生的清清秀秀的,又是趙大人的孫子,又有一身好功夫,求親哪裏不好呢?
認定蕭觀又生是非,褚大提拳對着蕭觀就打:“難道以後上門求親的人,都穿着盔甲才能登門?”
二打一,蕭觀不得不後退,但破口大罵一句沒晚:“去你娘的,去你們娘的……”
褚大路不幹了:“這怎麽逮誰罵誰?”他提起拳頭,但是已經陳留郡王和自己父親二對一了,褚大路略停一停。
蕭鎮、蕭銀個個惱了:“大路叔叔,接我們的拳腳!”蕭鎮跑在前面,但蕭銀身子輕,反而銀哥先到褚大路面前,擡腿就是一腳,漂亮的有如天落流星。
蕭鎮哪能坐視弟弟一個人交手,大喝一聲:“休動我二弟!”拳風後發而先至,對着褚大路劈面轟去。
姜叔滿喝彩:“鎮哥,銀哥,好樣的。”他和蕭鎮、蕭銀、袁征等在一起的多,自然是向着蕭鎮、蕭銀。
而褚大父子拉偏架,姜叔滿覺得很不光彩。
姜叔滿爲什麽不覺得蕭觀罵人不對呢?姜家上上下下的人,哪個不知道太上皇的孫子們,個個是人中至寶。
他并不認得的小子趙淳,生意人家子弟打扮,就敢向“白大帥”求親,姜叔滿認爲趙淳該打,不自量力嘛。這是他的心思,他還是要向着蕭鎮、蕭銀才行。
但是,他的喝彩聲也隻到這裏,就嘎然止住。
他見到那個叫“大路”的人,身子一擰一曲,居然從蕭銀的腳風中、蕭鎮的拳風中,那不多的縫隙裏,跟片柔軟絲綢般的避開來。
随後,他縱身往後一躍。
是往後。
跟腦後長眼似的的落到果樹上,哈哈笑道:“我不得罪福姐兒,我不和你們交手。”
姜叔滿張大了嘴,一腦門子的沖擊讓他短暫的不清醒。
這是真的人嗎?
真的不是發髻上拴根繩索,有人一拎,他就上了樹?
姜家的人是太上皇到山西以前離開,在不久前和太上皇相遇。褚大路是從山西開始跟着太上皇,已跟随加福數年的大路,前往南海袁執瑜麾下效力。
兩下裏算剛見面,姜叔滿不認得趙淳,也同樣是初初的了解褚大路的能耐,這就呆若木雞。
和他相比起來,别的人都挺靈活。二小胖見到蕭觀的戰場他們不能摻和,伶伶俐俐的跑到這樹下。
蕭智仰面拍小胸脯:“大路伯父,你下來,智哥幫着哥哥打你。”韓徹跺腳:“大路伯父,下來給徹哥打。”
還有蕭鎮、蕭銀兩個帶着“客氣”的罵戰:“大路叔叔,下來開打!不下來的不是好漢。”
褚大路在樹上大笑招手:“有能耐你們上來啊。”他上的這棵樹較高。
“你下來!”四個小子不想爬樹,就在樹下怒容滿面。
“你們上來!”褚大路得瑟的找個舒服的樹杈坐着,兩條腿晃悠的全是驕傲。
“你敢下來嗎?”四個小子指手畫腳,然後就皺眉頭想主意。
很快,四個小子開始踹樹,有一個果子落下來,筆直對着韓徹腦袋砸去,蕭鎮擡手打飛。韓徹笑嘻嘻:“謝謝鎮哥哥。”再就幫忙的更起勁兒。
但不管怎麽弄,也沒有蕭觀的罵聲高。
太上皇和長公主讓驚動,一前一後的出屋,邁步往這裏。
這事情已然鬧大了,不是背後打場架這麽簡單。趙大人閉一閉眸,拿定主意。
叫孫子到身邊,安撫的摸摸他的腦袋,柔聲道:“你真的要這局面?”
趙淳紅了眼圈:“祖父,不然名聲相關,我的名聲難道不是名聲…。”
“是啊。”
趙大人用力點頭,誰不要名聲呢?
能統領鐵甲軍,并且讓兒子、孫子都加入,趙大人從不是軟性子。他挺起胸膛,一字一句地對蕭觀道:“并不是隻有您一個長輩不是嗎?巧了,昨兒拜會老太爺,說家中還有一個袁爺,我認得他,曾并肩是好兄弟。我向袁爺求親,想來他不會罵人。”
眸動寒光,怒目而視:“這親!我家求定了!”
求親的說出生死對決的口吻,“哦……。”不知是誰有這麽一聲出來,風卷潮平的壓下來場中所有的怒火和笑鬧,這裏反倒平靜下來。
除去姜叔滿等人以外,都知道袁爺指忠毅侯袁訓。
事情到這裏,變得正式。
袁征、袁律、沈晖,三個人端起小下巴,認真思索的模樣。蕭鎮敬重外祖父,既然趙家長輩認得外祖父,那得重新審視才行,他也尋思上了。
蕭銀更直接,走到趙淳面前,從頭到腳的打量,雖不滿意卻也不最失望。
他熱心的貢獻自己的建議:“大姐,雖沒有銀哥生的好,但在求親的人行列裏,你還可以将就吧?”
一雙雙目光看過來,包括趙淳在内這才想到,另一個當事人黑加福,她一直也在這裏。
由安書蘭陪着的蕭靜姝,因沒有想到,詫異的一動沒動,一直是個安靜的好姑娘。
在銀哥說完以後,蕭靜姝依然懵懂之中,但下意識的,一雙清靈晶瑩的眸子放到趙淳面上。因爲她在甯靜之中,眸光幽深的似夜空無限。
猝不及防中,趙淳就讓吸進去了,臉漲的通紅而又滾燙,内心升騰起焦灼般的不安。
這一刻,趙淳忽然盼望她說句話。但心頭閃過她的拒絕,卻又難過的如沸水澆面。
唯一的一絲清明提醒着趙淳,難道沒有誠意的求親之下,卻盼望對方說好?
這想法好似傾盆大雨當頭落下,趙淳清醒過來,垂下面龐不再和黑加福對視。
哪怕他讓侮辱的時候再恨,可是面對這姑娘時,還是覺得羞愧。畢竟,他今天隻爲報複,隻爲拖她下水一塊兒黑。
黑加福似乎應該說點兒什麽,表示下她的憤怒或者是譴責。但太上皇和長公主到來,有長公主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在,黑加福沒有機會說什麽,她也想不到說什麽才對。
趙大人帶着孫子叩見太上皇,爲掩飾表達下大家都是内陸商人,在這裏相識是緣分,做東請酒。
太上皇說不必。
趙大人又說出來求親的事情,太上皇因還不明白,但笑不語,隻把趙淳看了看。
但太上皇也沒有說反對,趙大人先松一口氣。至于蕭觀的暴怒,在趙大人心裏有忠毅侯作主,這王爺算個什麽——也是氣極了,出來的氣話,不打算把親祖父放眼裏。
趙家祖孫告辭,貌似沒有輸這一仗。就算剛才還認爲趙淳不照鏡子就來的姜叔滿,也把個滿意的眼光送給趙淳,雖然姜叔滿的滿意與不滿意,才真的叫做不算什麽。
姜叔滿早在袁征等人進入相看狀态時,他也學事相看趙淳。他認爲:“嗯,白大帥生的好,卻黑。趙小爺生的好,又白,又有好功夫。”能抗黑鐵漢。
姜叔滿一本正經:“這親事不錯。”
趙家祖孫從表面上看,得意而歸。
……
果園裏的路,可以說動人。果子上面的露珠還沒有下去,晶瑩的好似一顆顆寶石懸挂下來。
果香,可以提人精神,也可以減輕人的心情。此時,随意的飄逸在四面八方,把經過的每一個人包圍。
回房去的趙大人和趙淳,也沒有例外的陷入果香中,但祖孫各自眉頭忽攢忽動,并沒有随之開心顔。
實在是剛才的事情太大了,接下來應該怎麽辦,趙大人也好,趙淳也好,都需要想上一想。
趙淳想的簡單,讓新晉梁山老王蕭觀罵上幾頓,奚落到老王不想再奚落自己的時候,這事情也就過去了。
從此以後,老王蕭觀大嘴巴的宣揚自己打“長女”主意,至少趙家還有個求親不成的名頭兒。
這一點上,可遠比“肖想長女”的名聲要好。
現在讓趙淳爲難的,就隻是蕭觀的罵并不是好接下來的,他曾罵過的每一句話,都讓趙淳隻回想一下,就覺得渾身繩捆索綁之下,又有刀斧加身。
他還年青,雖知道有左耳朵進、右耳朵出這話,也一時半會兒的做不到,并且在這個時候壓根想不到。
趙淳就苦苦的隻想着他得忍到護駕太上皇結束以後,這段日子可怎麽過?
直到住處就在眼前,趙淳才想到莽撞求親,還沒有對祖父解釋。
擡眸,見祖父嚴肅,趙淳料想他在生氣,雖然讪讪,但脖子還是梗着的:“他把我編排的好苦……。”
“進去再說。”趙大人示意。
祖孫在房中坐下以後,趙大人先苦笑:“你已經做了,再說别的也沒有用。”
趙淳低下頭:“我怕祖父不答應,所以沒敢先說。”
“那就研墨去吧,我給忠毅侯寫信,正式向他提親。”趙大人嗓音中有了笑意。
趙淳目瞪口呆,跟讓個雷炸着似的懵在原地。好半天來上一句:“您,打算來真的?”
“不然怎麽收場。”趙大人微笑。
趙淳急了:“不不不,這不可能,我就是鬧着玩的……”
趙大人狠瞪他:“出去可不能這樣說話,那是梁山王府,提親不成可以,若是他們知道你胡說八道可怎麽行?再說黑加福是加福的孩子,不看戰哥,不看梁山王,也得給忠毅侯留面子,可不能莽撞過後再亂說話。”
趙大人寫信,趙淳在旁心亂如麻。他隻是爲出氣,隻爲……頻頻的往房外看。以前他怕見到“嚣張”白大帥前來挑釁,今天他格外想單獨見到她,向她賠個不是,再就聲明這是壓迫之下的後果,這不是真的,盡管不答應吧。
他就這樣想着,腦海中難免都是黑加福的面容,就一直在趙淳的心裏轉悠着。
也許這一天趙淳都會沒頭蒼蠅般慌亂,但接下來客人紛紛登場。都是同一個口徑的話,讓趙淳聽的忘記他剛唐突一位姑娘。
“不許納妾。”
“不許納妾……。”
高的矮的有身份的沒身份的客人讓趙淳傻眼,卻讓趙大人樂了。
送走最後一批客人,趙大人呵呵着回來:“這倒有趣。”
趙淳忿忿:“祖父,咱們又讓梁山王府欺負了,您卻還笑的出來?”
“這與梁山王府有什麽關系?”趙大人奇怪。
“我隻是求求親事,就連大長公主也親自到來,讓我不要納妾。親事又不成,先管上女婿。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麽?”趙淳火冒三丈。
趙大人撲哧一聲,哈哈大笑:“這不但不是梁山王府的規矩,反而梁山王府也得守這個規矩。”
趙淳來了興趣:“哦?梁山王府也有吃癟的時候,是誰如此英雄?”
趙大人悠然道:“忠毅侯。”他的神情裏散發向往,仿佛眼前出現袁訓。以趙大人對袁訓的了解,他開始對孫子貿然求親流露滿意:“淳兒,你這事情辦的不壞,如果能當袁家的孫婿,是你的福氣。”
趙淳依然聽不進去,還是盼到深夜,直到他不得不明白黑加福今天不會出現,才悶悶去睡。
準備好的解釋,一直在心頭。但接下來,黑加福似乎把他忘記那樣,就算有時候趙淳當值護衛,在太上皇不遠處走動,明明兩個人有對視,但黑加福也裝看不見他。
趙淳不知道怎麽了,但讓他強行上前去解釋,他卻做不到。就此,一直悶到永毅郡王出現,解傣王之圍,一行人登上海船準備前往永毅郡王府,也沒有找到機會說。
……
海風悠然,船行無波,今晚月明風靜。
趙淳立于船頭之上,一隻耳朵裏是海水嘩嘩,另一隻耳朵裏是船艙内傳出的哈哈笑聲。
有時候,他也勾起一個笑容,但要他長久的呆在船艙裏,接受那一家人歡樂的氣氛,和袁國夫人等長輩的慈愛目光,他做不到。
趙大人把他拜托給陳留郡王和永毅郡王,就先行回山西。他出來的足夠久,而鐵甲軍真正的職責之地,隻在邊城。
趙淳尴尬萬分,他是護衛呢,是客人呢,還是即将求親不遂的人?
衡量下哪個身份最得體,那就是護衛一職。是以在船艙中最融洽的時候,他借故走出來,甯願守在船頭當個哨兵。
四下裏甯靜,也适合他想心事。讓他每天都防備以後又奇怪的是,自從提親事,梁山老王蕭觀就不再罵人了。
雖也不給好臉色,但對一個要臉面的少年來說,已是萬幸。
就這樣到京裏,直到忠毅侯府拒絕親事,也挺好的吧,至少安甯。趙淳這樣想着,直到身後出來腳步聲。警醒的回身,人怔住了。
月下一個小姑娘淡色衫子深色肌膚,眉眼兒玲珑而又秀麗,是黑加福。
有時候趙淳苦盼和黑加福單獨呆着,但沒有自然的機會時,他又不肯再次唐突姑娘,主動的制造單獨的時候。這就一見到,趙淳傻眼,大腦一片空白。
他應該說點兒什麽,有什麽已到咽喉,但是說什麽呢?這忽然而來的機會,趙淳反而忘記最重要的話。
“爲什麽你總是一個人呆着?”黑加福不解的先開口。
趙淳好半天才醒神,她是在對自己說話。無端的有一絲驚喜,讓他想起來了。深深彎腰:“請聽我一言,也請不要生氣。”
“什麽?”黑加福此時看上去異常安靜,她骨子裏帶出來的血脈,讓她高貴而又顯端莊。
是個應該敬重的好姑娘。
趙淳深深的慚愧:“求親是我一時興起,并不是真心,對不住,你要打要罵,我決不還手……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脆生生的回答,讓趙淳有險些撲空之感,他愕然了:“你說什麽?”
黑加福撇一撇嘴兒:“你讓祖父罵狠了不是,所以就想出這不入流的招數。”
趙淳的羞愧不翼而飛,倏的想到這是那彪悍白大帥,慢一慢兒,就讓她貶低到無處可呆。
漲紅臉,忙道:“這話太難聽。”
“這是大弟的原話。”
黑加福這話還不如不說,趙淳心頭突突的跳着,平時也是機靈孩子,但硬生生迷乎片刻才弄懂。
吃吃道:“你們全知道我不是真心的?”
他說的異常艱難。
擔驚受怕自以爲是個秘密,卻沒想到早就人人看穿,泰然面對這事情說說是容易的,真的若無其事哪是容易事兒?
黑加福更加鄙夷:“當然,我們全知道,怎麽,你還以爲能瞞得過我,大弟、二弟、征哥…。祖父嗎?”
趙淳腦後有涼氣上來,梁山老王蕭觀的怒容或斥責,是他過不去的坎兒。
哪怕他口口聲聲咬死“真心求親”這話,老王爺竟然也是看得出來的。
其實想想也簡單,蕭鎮等孩子們都能看懂的心思,蕭觀怎麽可能看不出來。
順着這樣一想,趙淳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。由此可見,太上皇、長公主、陳留郡王……都心中有數。
自己在他們心中将成什麽模樣?不敵梁山老王,就拿個姑娘當擋箭牌。
趙淳茫然,不知身在何方,隻知道眼前和腦後一圈兒的嘈雜,有無數聲音在罵。
“膽小如鼠。”
“不,這叫喪盡天良。”
“不,這叫道德敗壞。”
“不,這叫……。”
另一個嗓音把他叫醒:“喂,你着魔了不成?”趙淳一看,臉紅的就更厲害,心也更發虛。黑加福旁邊不知何時多出來好幾個,有蕭鎮、有乖寶舅母、有袁征。
說話的,正是蕭鎮。
趙淳幹巴巴地回:“我,想心事,”覺得這是個好解釋,強行打個哈哈:“啊哈,我想事兒呢,你們出來有事嗎?”
正要說沒事請回船艙吧,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說他不入流招數的蕭鎮,蕭鎮大刺刺道:“你能有什麽事兒要想,至多不過是擔心祖父罵。”
趙淳覺得身上血淋淋,最後一層用來遮羞的皮,讓蕭鎮這句話剝走。
他不能服輸啊,硬着頭皮抗衡:“才不是,我是誠心求親,爲什麽要怕……。”
四下裏一片寂靜,大家都用詭異的小眼神兒望着他。趙淳發現自己說了什麽,恨不能呻吟出來。
他說的都是什麽,除去祖父是誠心提親,他幾時誠心過。他剛剛不是才陪過不是?
把他的難過看在眼裏,蕭鎮捧腹大笑:“哈哈哈哈,我就說這個人沒品行吧,樣樣往不入流裏走,你們還不信,現在可以信我了吧?哈哈,他居然說誠心。”
長長的吐一回舌頭:“丢死人了,丢人的來求親事,這就是長女幹的好事情。”
轉身對船艙就跑,還一邊喊着袁國夫人:“曾祖母,這個丢人的又騙人了,你要好好管管長女,盡招不入流的……”
一雙手臂過來抱起蕭鎮身子,阻攔他不能回船艙。分一隻手蓋住蕭鎮嘴巴。趙淳低聲懇求的話,也到蕭鎮耳邊:“好鎮哥,你少說一句吧。”
蕭鎮把他的手推開,叉起腰身:“我爲什麽要少說,”下巴對着天上一擡:“别又哄我們,說你有誠心,怎麽可能呢?長女從來隻招來丢人的人。”
黑加福今天晚上很“閨秀”,繼續一旁安靜的站着。當然,她決計不會是傷心。而是怕自己一回話,蕭鎮和趙淳就沒的吵,是個看熱鬧的心。
安書蘭笑眯眯反駁:“鎮哥,不要這樣說姐姐。”
蕭鎮說的正順嘴,又難得長女沒回話,怎麽肯不說,拍着胸脯笑道:“乖寶舅母,你應該向着鎮哥一個晚上,今天晚上不要理會長女,”
手再一指趙淳:“有這個丢人的在一天,長女丢盡顔面,咱們都和長女絕交吧。”
安書蘭認真的打量趙淳,總是說公道話:“趙小爺也不丢人,就算趙小爺丢人,也與靜姝無關。咱們爲什麽要和靜姝絕交,我第一個不答應。”
黑加福咧咧嘴兒。
袁征舉手:“我第二個不答應,我不和大姐絕交。”
黑加福咧咧嘴兒。
說話聲裏,趙淳徹底的冷靜下來。不管他是什麽心情,他可以向黑加福賠禮,卻不願輸給一口一個“不入流”的蕭鎮。
他挺直身子:“鎮哥,你們過來就是消遣我的嗎?那請聽我說實話。親事由長輩之命,媒妁之言。我求親是不合規矩了些,但祖父提親出自深思。所以,我的誠心或者不誠心,不由你判定。”
蕭鎮得瑟的笑了:“我哪有功夫消遣你?如果太閑了,我左手數右手也不會理你。但你礙我的眼,我不得不來。”
“請說。”趙淳拿出大人對孩子的沉穩,哪怕他隻算大孩子少年。并且在心裏告誡自己,同鎮哥生氣不劃算,他和他的祖父一樣,是個難纏的家夥。
蕭鎮輕描淡寫:“自從上船你就心事重重,可見你不入流的地方頗多,隻顧自己,全然不想想我大舅舅好心請你去做客,陳留郡王祖父還打算帶你去京裏,你應該有個客人的模樣吧?我曾祖母以爲大舅舅慢待你,每天都要問呢。”
孩子們對于長輩們,方便的稱呼就是清一色的祖父,或者曾祖母。外曾祖母和外太姑父這話,叫的比較少。
在蕭鎮的話裏,趙淳如遭雷擊。喃喃道:“是嗎?我有這般失禮……”
這可不是他啊。
早早跟随祖父,不怕苦,不怕累,堪稱家裏的驕傲,這個才是他。
這一刻,趙淳無地自容。
他不是驕橫少年,不然怎麽會把賠禮放在心底久久解不開。尴尬中,對着蕭鎮行禮,結結巴巴:“多謝……你告訴我……”
蕭鎮才是真正的驕橫小少年,小手一揮:“你不用放在心上,橫豎你是個丢人的。”
趙淳哭笑不得,有在别人認錯的時候說這句的嗎?但不是頭一天和梁山王府打交道,如果不想動嘴動拳腳的話,裝聽不見是最佳選擇。
無意中,趙淳已然學會梁山王府的家風之一。那就是不順耳朵就裝着這些話壓根兒沒有說。
接下來順理成章的聽不見了。
趙淳卻沒有發覺。
他下一句鄭重保證:“我會當個好客人,我其實很會作客。”
黑加福依然眉頭也不擡,蕭鎮聳聳肩頭繼續表示他不放在心上,那神情還是剛才的話意,反正你丢人不是嗎?
袁征和安書蘭高興了,一起誇他。
安書蘭用力點頭:“你懂了,我們就可以放心了。畢竟帶上了你,總要照應。”
乖寶舅母這一路上得到所有人的照應,她很樂意照應别人。
袁征笑道:“成,那你放心吧,等回京去見到我祖父忠毅侯,我會說你不好,讓祖父不要答應。”
趙淳心頭一寬。
祖父趙大人說他和忠毅侯有交情,有時候趙淳擔心侯爺答應親事,他可怎麽面對?
這就可以放心,拱手向袁征,感激地道:“多謝征哥。”
“沒事兒,反正你也配不上我大姐。”袁征說的自然而又快快樂樂。
在袁征來看,趙淳不誠心,自己這樣說沒有錯。
趙淳的感激一下子掉落,他狐疑地望着袁征,眉頭攢動想了又想,忽覺頓悟,失聲怪叫:“你們?這般瞧不起我?”
敢情打他求親開始,在别人眼裏不見得不誠心,而是不般配。
“咦,你本來就是配不上啊。”蕭鎮、袁征、安書蘭奇怪了,異口同聲的回答,小臉兒上各有濃濃的詫異。
仿佛反問,這句難道不是真理嗎。
趙淳想不通他哪來的火氣,按說他不誠心的求親,又何必動怒。而事實上,兩家的家世不能說兒女親事不般配,但确實懸殊。畢竟梁山王府的子弟尋親事,隻能往低裏尋。
但是這火氣“騰”的蹿到頭頂,把趙淳的整個人都似點着。
他生氣地道:“我哪裏配不上,我也是挺好的。”
蕭鎮大大咧咧:“你丢人。”
趙淳氣呼呼。
袁征誠懇:“在所有求親的人中間,你是最差的那個。”扳起手指,袁征算着:“祖父說英雄不論出身,咱們不說門第。你功夫并不過人,總覺得自己好,雖也比我好,但我到你這年紀,我會比你好。律哥也會比你好。和人交往也不出色……。”
趙淳愕然。
他這個時候才想到,黑加福姑娘哪能另外沒有傾慕的人?至于别的缺點,他都沒聽到。
是誰?
有酸意直沖趙淳腦海。
安書蘭好心好意地解釋:“靜姝要配的人,又能耐又得體又對她很好很好很好……。”
黑加福在一旁笑的“得體而又矜持”,隻有眸中有兩簇得意的小火苗,晃啊晃啊的閃動着。
三個孩子擺手:“說完了,我們走了,你可以安心當客人了,這親事不會成的,我們幫你。”
把黑加福簇擁着回去。
在他們的背後,趙淳久久僵立,感受心頭萬馬奔騰的羞辱感。此時,他真的認爲自己丢人,竟然從沒有讓别人看上過。
對于一個邊城好少年來說,忍無可忍,無須再忍。
甲闆上空空,已看不到再有第二個人。趙淳對着空甲闆揮舞拳頭:“我才不丢人呢,我很讨人喜歡,我生的不錯,我下苦功學功夫……”
忽然他沮喪滿面,原來,他真的一直在丢顔面啊,還是讓自己弄丢的。
怎麽撿回來呢?
黑加福的俏麗容顔撞擊到眼前,趙淳沒有原因的紅了臉。原來,她生的還真是好看呢,特别是在她文靜的時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