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都知道說的再天花亂墜,下船後要聽“老太爺”等長輩安排。第二天下船往安家去的時候,沒有在馬車裏七嘴八舌的争執。
馬車碩長而寬,是按袁訓出遊那種訂制。
乍一看,坐上去就是極舒服的。太上皇往南海去也曾使用過。但天暖花開,近小城行人無數,可看風景也可以聽聽此地風情。
太上皇不肯坐在馬車裏受足“保護”,孩子們随他,也騎在馬上。
馬車裏裝的,隻有各人這幾天動用的東西。
太上皇和長公主夫妻犯不着在安家住上幾天,但加喜夫妻和袁乖寶頭次回來,城外墳山上去走走不是一天能結束,勢必要在安家留宿。
安三爺在城門迎接,京裏袁家出來的仆從們歡笑道:“到了到了。”安三爺傻了眼睛。
好長的一隊人馬。
好長的一隊車隊。
好漂亮的馬兒。
他還想說随行人好強的氣勢,耀武揚威的不比縣太爺差。但讓他們沉重的氣勢壓的不敢開口,隻自己肚子裏說說。
在袁家的仆從帶領之下,安三爺上前行禮。
“這是老太爺。”仆從是跟安老太太的舊人,認得安家老親,也認得往袁家駕臨多回的太上皇。
她恭恭敬敬的跪下,帶的安三爺險些也跪下。
他跪下也沒有什麽,但長公主好笑止住:“這位就是親家老爺了?”
上門下大定,卻讓親家老爺下跪,這不好吧?
長公主的話及時提醒安三爺,他身子一晃重新站直。他以爲自己失态于袁家的權勢之下,尴尬的說不出話。
暗暗地又打量太上皇和鎮南王,心想這二位不一般,怎麽見到他們就想下跪呢?
嘲笑自己一句,真是沒見過世面。
其實呢,他若是沒有下跪的姿态,跟太上皇的人反會露出奇怪神色。這種見到泰山就仰望,别人看着才是正常。
出行中的老太爺也不想壞興緻,讓人認出來從此大氣不敢喘,有些煞風景不是?由着長公主帶着他行個晚輩禮,再說聲城門上見禮不便,趕緊家去的好。
安三爺連聲答應好好好,又忍不住偷眼看大馬小馬上的孩子們。
先吸引人的是小馬。
從小龍氏兄弟開始,到黑加福三姐弟,人手一匹果下馬。日光下小人兒漂漂亮亮,小馬兒光光彩彩,由不得人要多加注目。
但又看大馬上青年少年們,柳雲若也好,太子蕭乾也好,又個個比小馬還要漂亮,一樣分安三爺心。
這一行人馬進城,頓時把小城轟動。
認得安三爺的人招呼:“老三,這是京裏侯府來了人?”
“是啊是啊,下大定喲,中午都來吃酒。”安三爺快活地回着話。
對答中車隊在安府門前停下,後面多出不少人。有即時就跟來道賀的人,也有圍觀者。
安白氏交待女兒好些話,帶着她站在府門前迎接,也吓了一大跳。
這麽些子人和車?竊以爲袁家重視,安白氏不安的又擔心自己和女兒不中他們心意。
太上皇、太子、長公主、鎮南王等,又是打個照面兒大部分人要折腰的那種,安白氏怯怯的白了臉兒。
好在小孩子愛熱鬧,安書蘭卻不怕。
她打小兒就受父母叮囑,有個哥哥在京裏,以後要相見。
袁家出遊全國有名,事先有書信給安三爺。安書蘭又聽了好些話,哥哥接她好玩耍去,讓她乖乖讨喜歡。
她走上一步,笑眯眯盯着小馬,沒辦法,小馬太中看了,隻是招人眼睛。哪個是哥哥,書蘭又認不得。
看上幾眼想起來,輪流望着男孩子,希冀地問道:“是哥哥嗎?”
紮着的小手,笑靥如花的小面容。不是怯場小模樣,也不是尖酸刻薄相——梁山老王教孩子們好些話,比如尖酸刻薄相,好東西就不給喲。
孩子們哪懂什麽叫尖酸,隻知道看着挺喜歡就行。
下馬來,一起簇擁袁乖寶過去。小十大了,四喜姑娘夫妻也成年,但襯在裏面,大家嘻嘻:“這個是哥哥。”
袁乖寶笑容滿面:“我是哥哥。”
安書蘭乖乖巧巧:“我是書蘭,哥哥好。”
孩子們全歡喜了,認爲這樣就叫好舅母。紛紛找奶媽等侍候人:“取我的見面禮來。”
一堆的東西鋪天蓋地狀送到安書蘭面前,黑加福爲占據好位置,和大弟拌了嘴,對太子等哥哥們負了氣。
黑加福正臉兒相對,這個位置是把乖寶舅舅也擠走,送上她的小包袱:“這個給你。”
“給你。”
“給你。”
聲音此起彼伏。
安書蘭樂壞了,這麽些東西,他們都喜歡書蘭。
她接不完,對母親望去。安白氏從慌亂回魂:“請哥哥進去。”
“哥哥請進。”安書蘭和袁乖寶扯着小手進去,太子等帶笑簇擁在後。
本城後續趕來的故舊們,陪着老太爺等進去,也是笑語歡聲。
當天下了大定,歡宴直到晚上。
……
安白氏入睡前也沒弄懂這一位“老太爺”,一位“姑老爺”,一位“姑太太”,是袁家的哪一門子親戚。主要是她不敢想。她要是敢想,袁家的親戚主要由宮裏出來不是?
也沒功夫想姑老爺和老太爺這兩個稱呼居然用在平輩上。
安白氏一半兒心思在歡喜上,一半兒心思在擔憂上。
歡喜的是,睡熟的書蘭枕邊床上擺着好玩東西。那黑臉兒小姑娘送的有珠寶也有玩意兒,最得書蘭喜歡。别人送的大多是貴重東西。
對丈夫壓抑不住的笑容:“親戚們太客氣。”
安三爺還在歡喜中雲裏霧裏,傻笑着點頭。
擔憂的呢,是“皇後娘娘出遊天下聞名,書蘭有這福氣再好不過。隻是,這路上是好走的嗎?”對未蔔前程不安定的人之常情。
安三爺讓老太爺們的神采震得半點兒自己心思都沒有,對妻子的話不以爲然:“這不是早說好的嗎?再說長輩上門來接。這長輩,啧啧,你見過誰家有那架勢?”
安三爺約摸的猜了出來,這長輩隻怕皇親國戚。但想不到太上皇和大長公主親臨。加喜乖寶稱呼爲姑姑的,不止瑞慶長公主一個。
親家強盛,以後行程又早來信做過商議,夫妻隻能是個說說。第二天,帶路往安家墳山上去,加喜夫妻和袁乖寶祭拜。回城又歇息兩天,一早出城,碼頭上船,太上皇一行離去。
……
草地上的花茂盛多姿,安三爺卻沒有看花的心思。
他看的是人。
他是父母的老兒子,生得晚。親家忠毅侯已往五十上去,他的年紀還不到三十歲。
安老太太還在小城時,他的父母是相對相得之人,安老太太另眼相看。老太太進京,書信東西往來不斷。老太太西去前兩年,當父母的特地看視到她床前,随口聊家常,說說孫子親事的話還算戲言。
挂念老太太,隔一年,又去看望,說安白氏有孕。安老太太說若是女孩,抱進京來相看。真的生下女兒,第二年,把安書蘭抱進京中。
太後給袁乖寶相親事,如對侄兒袁訓,相花了眼。
元皓定親好孩子順順利利,因好孩子去過泰山入過藏,全國再找不出第二個。
太後心疼最後一個孫子,眼前晃動着好孩子等人,上哪裏能挑的順當。
安老太太看過安書蘭滿意,請寶珠抱到宮裏給太後相看。太後因她病弱不起,往袁家倒看了老太太。
老太太想到,掌珠、玉珠和寶珠的孩子們沒有一個定給安家。
太後想到,她照看不了袁乖寶到長大,乖寶親事越可靠越好。倒未必出身顯赫什麽的。
這門親事就這樣定下來。
太後臨去以前,還對寶珠說早把小姑娘接來教養。但她去後袁家悲痛,寶珠又念及安白氏舍不得女兒心情,推到孝期滿再接。
孝期滿後,加壽得女,元皓得子,加福進京,忙的寶珠沒有閑功夫。随後太上皇又要出遊,安書蘭也已七歲,她和黑加福是一年的人。忠毅侯夫妻遂把這事情拜托太上皇和大長公主。
侯爺夫妻做事謹慎,怕安三爺夫妻舍不得幼小女兒,安三爺上一科又沒中,索性的一起上路。
老兒子安三爺還不是官,沒中又怨氣重,有的玩自不拒絕。
這就有了他又一天的呆楞楞,又開始猜同行人的身份。
……
他聽說過出遊好,但不上路不敢想的肆意。
船行中,經過名勝之地,沒的說,大人孩子都嚷着下船走走。這個大人指大長公主瑞慶、柳雲若、謝長林。尹君悅一般不嚷,隻跟後面笑爲附合。
經過搭眼一看的好看地方,沒的說,下來走走。
不遠處停着船隻,這裏是荒野中的草地。野花多,綠意濃,薔薇無人澆灌自成藤蔓。老太爺在船頭念着尋幽的古詩,姓趙的老夫子笑合了一句。老太爺就命停船,孩子們采花撲蝶,他往草地上和衣一睡。日光透過天然生成的花籬照在他身上,暖烘烘的,旁邊還有人爲他攆蜜蜂蜘蛛,也有人撥草攆蛇。他就此睡着。
這日子過的,安三爺想破腦袋的羨慕,雖然他也身在此行中。
看地方好,這就睡上了?
回身看守船的人,不着急。看孩子們,更不着急。
黑加福正月裏生,隻比安書蘭月份大,很快玩在一起。奶媽悄回老太爺睡了,黑加福舉一根手指:“噓。”帶着安書蘭深一腳淺一腳跑開,玩的熱火朝天。
四喜姑娘坐在案幾旁,或看書或針指。聽說睡了,也困意上來。侍候的人搭起布幔,圍四面、沒有頂,上面和風頻吹,花濃草香中她們也睡了。
長公主表面不心疼鎮南王,心裏卻知道他負責此行安全,最爲辛苦。長公主随時可以補眠,又貪看花草。讓人鋪好東西在地上,催着丈夫補眠,她在旁邊守着。
鎮南王因此睡得香甜,嘴角邊跟孩子似的噙着笑容。
安三爺瞪眼睛,都睡了?他打個哈欠,他也想睡。草地好似上好墊子,安三爺不用鋪東西,直睡到耳邊歡笑聲起,醒來西垂紅日已近黃昏。
草地上燒起篝火,湯水和烤肉香濃的味道出來,在鼻子前面化不開。
安書蘭捧一把子花跑來:“父親,給你,我倒有這麽多。”
安白氏埋怨:“你怎麽也睡了?”又看向太上皇等人,略有不安:“這晚上可怎麽辦呢?”
“不睡呗。”安三爺睡的足,腦子轉的比平時快,見沒有人注意到他,惬意伸個懶腰,笑顧妻子:“入鄉随俗,因此我也睡了。你呢,你睡的好不好?”
安白氏微微地笑:“都睡去怎麽行?我守着書蘭和靜姝姑娘,她們跑到現在也沒有停。自上路,書蘭愈發伶俐,而靜姝姑娘真是活潑。”
她其實想說的是精力十足。
黑加福從早到晚的嗓門兒亮開,不是“大弟大弟,你要聽我的喲”,就是“哥哥哥哥,你們又不誇我白了”。
又最會讨好老太爺——安三爺夫妻也看出老太爺是真正地位超然的那個——老太爺十分疼愛黑加福,總讓她逗得大笑。姑太太夫妻是她的舅祖父母,沒有不依着她的道理。黑加福不費事兒,就讓人看出是孩子們中最出尖的那個。
安白氏一開始擔心黑加福過于活潑教壞書蘭,但本能的榮幸感令她模模糊糊的說不出什麽。上路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去,她一天比一天看出黑加福不一般,榮幸感一天比一天明顯。直到今時,一個不字也說不出來。
安三爺帶笑,他隐約猜了出來。黑姑娘興許、可能,出自梁山王府。
袁訓出遊是十幾年前,安三爺還小,卻把随加福祭祖的戰哥面容記住。
太黑了呗,又偏生愛走在白加福旁邊。
他默默的想,這若是親家的外孫女兒,那她稱呼舅祖父母的應該是……
安書蘭進京他正苦讀,他沒跟去,袁家京裏的親戚一個不認得。
又不敢狠猜。半囫囵的放下來,和妻子悠閑在晚風中。
晚飯後上船,太上皇一大覺後睡不着,正好看水。夜間水上悠閑過于白天,船槳單調也似樂聲。望到後半夜,太上皇睡去。第二天起不早,又有什麽關系?他樂得幾時起就幾時起。一生中記憶最深刻的晨起上朝,袅袅已如爐上香,輕輕的散去。
……
這一天,來到另一個“名勝之地”。對于此行的人而言,是他們一直的盼望。
一道鐵鏈長橋晃晃蕩蕩在水面上,橋頭上有一道石碑寫着名字。
元皓橋。
小十和柳雲若走在前面,見到,小十高聲道:“壞蛋舅舅橋。”常讓欺負的柳壞蛋隻撇個嘴兒,說聲:“好顯擺,我眼紅了。”
小十哈哈大笑着,身後太子爲首,太上皇和鎮南王夫妻也不慢,一古腦兒上了去。
袁乖寶也想飛快,但他握着安書蘭的小手,書蘭快不了,他就快不了。
慢些,也方便邊走邊交待:“等下好好看看壞蛋舅舅橋,我們難得到這裏。”
安三爺對女婿堆笑:“都難得,呵呵,每個地兒都難得。”趙夫子聞言一笑。
安書蘭納悶,壞蛋不是好話,爲什麽卻要罵舅舅?
小眉頭颦到橋前,看一看,認得一個字:“元……”仰面看袁乖寶,心想這不是壞蛋舅舅橋啊。
袁乖寶已松開她,正在手舞足蹈:“哈哈,晚上寫信給爹爹母親,給壞蛋舅舅,給大姐,我看到壞蛋舅舅橋了。”
身後小小聲:“哥哥,呃……這不是壞蛋舅舅橋。”安書蘭滿臉的懵懂,舉起小手數數:“壞蛋舅舅,四個字。”小手點上面:“元…。橋,三個字。”
小姑娘傻眼,作什麽總要罵人呢?
“壞蛋舅舅橋,這橋真不錯。”地位超然的老太爺也笑的響亮。
安三爺全家三人你瞅我,我瞅你,和這橋有仇嗎?一定改成壞蛋名頭。
“夫子,”太上皇喚一聲趙夫子。
趙先生走上前去,孩子們靜下來,當事人趙先生繪聲繪色說起來:“搭橋那天,雨雖然不下,水面因連日下得足,比這寬出去太多。好一片白茫茫。對面郡王、國公和戰哥小王爺到了,發一聲喊才能知道。”
袁乖寶想了起來,安書蘭未必知道郡王和國公指的是誰。對安書蘭笑出白牙:“大哥二哥和三姐丈也在,他們和爹爹一起搭起這橋。”
安三爺夫妻肅然起敬,借故,小聲問女婿:“既是侯爺有份,卻還說壞蛋的話?”
袁乖寶樂了,因趙先生還在說,指一指,示意先聽趙先生說話。
趙先生仿佛回到那天,不自覺的抑揚頓挫:“大壞蛋舅舅開的好弓,小壞蛋舅舅喝的好彩。以我來看,頃刻間橋就騰雲般起,兩邊往對面鋪木闆,眨眼間,這橋通了。”
“壞蛋舅舅,是我元皓舅舅啊。”袁乖寶悄悄知會。
安三爺夫妻點頭恍然大悟。以安三爺對親家親戚的了解,單獨一個橋名他沒領悟,單獨分出名字他卻知道是鎮南王世子。
大長公主興高采烈:“我的元皓呀,不帶上他能行嗎?不帶上他,就搭不起來……”
這牛皮吹的半天高,但鎮南王糾正的不是牛皮:“我們的元皓,是我們兩個的兒子,怎麽又成了你一個人的?”
太上皇樂不可支,也來摻和一腳:“你們都退後,元皓是我的。這橋麽,我自家慢慢喜歡。”
一縮腦袋後怕,安三爺吐長舌頭。
我的娘哎。
鎮南王和長公主。
難怪派頭兒高,原來是他們夫妻。
孩子們把橋名看了又看,把這個地方望了又望。安三爺整個人在衣内哆嗦着,反思自己可有言行不當之處。
當晚安三爺翻來覆去睡不着,幾回想對妻子說,又怕妻子擔驚受怕,不如不告訴她。
本就不敢亂猜老太爺身份,在知曉鎮南王夫妻身份時,安三爺徹底不猜。
橫豎,袁家的親戚哪有差的。
……
船重新行駛,這一天在揚州停下。
“去吃壞蛋舅舅鋪子。”孩子們這樣說。
安書蘭耳濡目染,也學會了。跟黑加福學的,小拳頭一握一高舉,跟在裏面亂喊:“去吃。”
長公主擺動雙手:“檢查功課,你們的錢都分的怎麽樣?”
孩子們齊聲回答:“一份兒留着建我們的橋,修我們的路,不能比壞蛋舅舅差喲。一份兒買東西送回家,一份兒請客,一份兒救濟人,一份兒自己用。”
黑加福叫着:“亂買東西用。”
包括老太爺在内,一起哈哈大笑。
也有不跟在裏面咋咋呼呼的人。
比如柳雲若,比如尹君悅。
謝長林诙諧性子,有玩笑必有他。而大好青年柳雲若隻挑眉頭,再不然就翻白眼兒不捧場,嘀咕着:“都還小嗎?高聲大氣的。”
常受戰哥欺負,暗地裏把黑加福鄙夷。
“你都七歲了,壞蛋舅舅七歲已出遊圓滿回京,你卻隻會淘氣。可惜你的聰明,卻托生在戰哥膝下。”
這話主要是瞧不起戰哥。
------題外話------
大麽麽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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