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街人來人往,鋪面前夥計吆喝聲悠悠揚揚,一派熱鬧中和加福小的時候沒有兩樣。
隻有車裏的加福小姑娘,當年那由父親每天趕着馬車送去梁山王府的福姐兒變了。她長成大姑娘,今年十五周歲,是母親出嫁的年紀。而她的嫁期也已臨近。
一下子嫁兩個女兒,忠毅侯夫妻難以割舍大過欣喜。問女兒們要求,以讓閨中最後的日子滿意多多。香姐兒要母親在嫁衣上再繡花兒,加福要父親趕車,她再坐一回。
……
“泥人兒,”
“新出鍋的點心喽…。”
有人認出忠毅侯。自夜巡這些年,忠毅侯府在京裏得到的信任年年增長。他手捧自己鋪面上的東西送上來:“呵呵,侯爺,新掐的花兒,府上就要辦喜事,給祿姑娘福姑娘帶去吧。”
袁訓微笑以對,對車裏努努嘴兒:“加福就在這裏。”側一側面龐問女兒:“福姐兒,你要什麽花?”
加福笑盈盈:“各色的花兒都要一些。”
賣東西的包好,送上來:“不收錢不收呵呵,早幾年我就對您說過,夜裏也能放心做生意,送幾朵花兒也應該。再說祿姑娘福姑娘就要大喜,侯爺您雙喜臨門,這花權當慶祝吧。”
他十分真誠,袁訓不好拂他,謝過他,把花送進車裏,帶着女兒又去逛别處。
花香沁滿車中,加福喜滋滋兒把玩,仿佛回到無憂無慮的幼年。每天由爹爹親自趕車,戰哥總在姐妹中炫耀:“福姐兒又坐車到我們家了,讨嫌大姐,偏不送你。小古怪,也不送你。”
加福雖不會這樣炫耀,但内心也不免是得意的。
她總是一個人坐車,兩邊是關安和小子,車後是奶媽的車,後面跟梁山王府給她的家人。安全上不用擔心。在路上不多的一段鍾點兒,福姐兒獨占父親。
春天,爹爹在路上買花兒給她戴。夏天,經過的果子鋪裏逛逛。秋天,熱燒餅吃一個再回家。冬天北風飛舞,小加福在車裏暖和和抱着手爐,想到父親高大身影在前擋風擋雪,小面容上總是笑容不斷。
前面到了有名的胭脂香粉鋪子,馬車緩緩停下。父女們下車,掌櫃的親自出迎,取上好的木梳頭繩請福姑娘過目。
這也是以前加福愛逛的地方,家裏雖不缺,但新貨買一些給母親給姐妹,給稱心如意蘇似玉,聽她們誇自己:“福姐兒又逛去了,公公單獨帶着逛呢。”
這段日子,是加福永遠抹不去的快樂時光。
今天也一樣,挑好東西。掌櫃的也道喜,送幾樣東西給福姑娘爲賀禮。加福坐上車,心滿意足的她道:“爹爹,夠久了,咱們回家去吧。”
依言,袁訓趕車回家,角門裏進去直到二門,加福燦然一笑中有了流連。
這是她最後一次由爹爹的馬車裏出來,在自家的二門下車。再過幾天,她就是别人家媳婦,也許還會有爹爹趕車接送,但不再是閨中女兒。
……
房裏,香姐兒也樂在其中。母親爲她添上繡花,好孩子、韓正經和她最親近,見天兒來陪她,這會兒幫她挑拈繡線。帶來的費玲珑小姑娘天性,愛好看的東西,一旁翻花樣子乖巧模樣。
寶珠停下來,又一次說了說:“二妹,你大哥不回來,你别不高興。”
香姐兒嫣然:“母親我知道。”反過來也勸母親:“從山西回來的時候,大哥對我解釋,大哥爲賠禮,親自陪我去挖好些花兒回來。母親,最好的擺在你房裏,你也别不高興。”
這話,香姐兒也不是頭一回說。她知道母親反複的對自己解釋,其實是她認爲大哥不送親,是家人的缺憾。
“自古征戰就是如此。”寶珠用這話爲結尾,母女相視一笑,寶珠繼續爲女兒精心繡花。
小古怪和加福同一天成親,不用戰哥顯擺,王世子妃的派頭大過沈家媳婦。
怎麽彌補呢?皮匠們深爲關心,爲這事開了一次又一次的會,不能讓二姑娘看上去差太多,就想出嫁衣上的花兒多又多,奇異而又精緻的法子。
戰哥不會争,也争不來。
王世子妃的冠服自有定式,不是想添就添想減就減。由母親侯夫人親手添上的繡花,就成了小古怪成親的得意事兒。
……
門簾打開,加福捧着街上買的東西回來,把東西分給家裏人,和香姐兒并肩坐着有說有笑。姐妹二人對就要離别的閨中日子,這就都覺得圓滿。
……
成親這天,韓家有小小的驚喜。
一直不能起床的老太太孫氏,頭一天一頓能吃一碗粥,喝參湯和藥也沒說鬧心,能存得住。一早,她精神不錯的居然扶着人下了床。
和家裏人用過早飯,老太太孫氏要求去袁家道喜。
子孫們不放心,請來正骨張和老賀醫生診視。
這二位在去年回到京中,太上皇用他們的藥精神不錯,對章太醫信一份兒,對他們也有一份兒的信任。
正骨張和老賀醫生又是一大吵,争着把功勞攬身上。
“我就說嘛,吃喜宴這事兒不算什麽。”
“是我的藥有用,有用!”
文章老侯兄弟勸開,請老孫氏上車往袁家道喜,請醫生上轎,送回袁家照料安老太太和老孫氏這一對老人。
喜事惹得精神爽也應驗在安老太太身上,她也硬朗的下了床,穿戴最好的衣飾,坐在正房裏和親戚說話。
見老孫氏讓半攙半擡進來,安老太太樂了:“你好啊,你今兒氣色也不錯。”
老孫氏對她是舊稱呼:“二姑娘,你看上去也喜慶。”
讓她們坐在一起,話雖慢,話匣子打開。
“我等下能吃一碗,你行嗎?”
“我也行。你多吃一口,我就多吃一口。”
文章老侯夫人對掌珠耳語:“說不好,還真的沖喜。”掌珠也有這樣想法。
吉時将到,鼓樂喧天聲中請出新人,一對新人先沒有出門去,而是往這裏來辭行。
安老太太對她們展露慈愛笑容,老孫氏也看上去精神又長一層。
祝福的人,也成了二位新人。
香姐兒柔聲:“二位曾祖母多福多壽。”加福也同樣說過。
不僅是掌珠,韓家的人都看出來,二位老太太的面龐上閃動出生機煥發,讓人分明看出來與回光返照那種強打精神不同。
女眷們紛紛濕了眼眶,再才看到二位新人蓋上蓋頭。爲了臨出門前這一道的祝福,小小修改遮蓋頭的鍾點兒,也不會有人覺得哪裏不對。
她們隻更感動。
蕭戰和沈沐麟并排在花轎前面,戰哥的大黑臉兒在紅綢掩映之下,黑珍珠似的熠熠放光,把他的喜悅光芒萬丈的放射出來。
沈沐麟完全理解他,終于把加福到手,對戰哥來說不亞于又得到一次生命。但不能輸給戰哥,沈沐麟燦爛的笑,因他生得俊秀而得到賓客的大部分喝彩。
戰哥得到的喝彩,主要來自他尊貴的身份,和表弟胖隊長的指揮。
兩個女婿同一天娶親,攀比不用說自然出來。沈沐麟又是時常受戰哥“欺壓”過的,這個風頭不争也得争。
見新人出來,他上前一步,朗朗大聲對着在這裏的長輩,輔老國公,嶽父等人道:“請嶽父放心,這一輩子我們夫妻互敬互愛,終我一生,絕無二人。”
沈家迎親的兄弟們大聲叫好,這個時候鼓樂和鞭炮停下來,但他們的叫好追得上剛才的鼓樂。把蕭戰氣得鼻子歪,把胖隊長氣得小鼻子歪。
大喜好日子,胖長隊不能跳出去喊打,眼珠子一轉,就是一個主意。
上前去,爲表哥理理衣衫,蕭戰對他咧嘴一笑,讓搶風頭的怒火下去一大半。
表弟再牽着表哥的衣角,把他往前帶上一帶,這就把沈沐麟落在身後。表弟胖臉兒笑得大大的,響亮尖聲把沈家的叫好聲壓下去:“戰表哥接下來說的,又大又好,無人能比!”
說過,兇狠地瞪着隊長的手下,和曾經的手下。如阮瑛已經大了,今年殿試出來有了官職,就不再是胖隊長的手下。
阮瑛阮琬倒不想幫戰哥,但爲道喜而來,不管是香姐兒還是加福都有份兒,見隊長的小眼神兒兇巴巴掃過來,兄弟們和小六小十等一起大叫:“好啊好呀,戰哥快說。”
蕭戰傲慢地往後瞪了瞪沈沐麟,凡是受戰哥“欺壓”過的人都心如明鏡。想想這一個人在今天這日子風頭不出也足,卻還是要占,哄地一聲,四面大笑更起。戲谑的幫着場子:“戰哥好啊,風頭兒不錯。”
蕭戰權當他們全是真心幫腔,黑臉兒生輝又似日光全在,咆哮嗓音吼出來:“嶽父放心吧,我家加福不納妾!”
嗓音太足,遠處幾隻讓鞭炮驚走,剛落下來的鳥兒,吓得一撲翅膀,再次飛向遠方。沈沐麟的話更讓攆得一點兒不剩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太子殿下笑得跌腳。
這是戰哥小時候的“名句”之一,當時曾傾倒太子殿下。此時聽上去,太子也一樣受到感觸,眸子裏尋一尋加壽,她随姐妹們出來,準備送親事。
小夫妻相對眨一眨眼睛,心照不宣的流動着無限情意。
胖隊長起勁兒的吆喝聲裏:“戰表哥說的好呀,最好不過,”二位新人讓扶上轎子。
如果有人仔細看,香姐兒的紅衣裙微微顫抖,她忍笑忍得很是吃力。
這個戰哥,一會兒的光也不能放過。香姐兒這樣想着,含笑坐上花轎。
耳邊傳來“祿星起轎”“福星起轎”的話,離開家門的不舍悄然來到,兩行清淚由香姐兒面頰滑落,她相信加福也是如此。
王府是高貴的,沈家也是京中世家。小王爺帶來的震動直到人心裏,令人生出如此高門,如此富貴,卻難得的又是兩對一心一意,目送花轎離去,激動反而不知不覺更在人群中升騰。
受惠于胖隊長和文章侯世子的尹君悅、謝長林也來賀喜,沒來由的心潮澎湃起伏萬端。
“此生此世,絕無二人。”
“我家加福不納妾。”
話在耳邊綿綿不絕,使得兩個人對看着。尹君悅鄭重地道:“謝兄,我決定了。”
謝長林也用力點頭:“我也決定下來。”
一雙手伸在一起,緊緊的握了握。
……
花轎在這視線裏看不到時,袁訓的淚水止不住的潸潸而下。龍氏兄弟感受到當父親的難過,卻哈哈地樂了。陳留郡王佯裝鄙夷:“真沒出息,你還有女兒沒出嫁呢。”
隻有胖隊長和小十小六等殷勤讨好,把帕子送上來,七嘴八舌:“爹爹(舅舅)不哭,咱們還要出門兒呢。”
蘇似玉笑盈盈:“公公,您親自送嫁,可是從沒有過的事兒喲。都說又體面又感人,都要看呢,請上馬去。”
柳至起哄:“别走别走,讓我再看會兒,以後我娶兒媳婦,你要是不哭,哭的比今天少,我一定不依你。”
連淵取笑:“然後你們倆不管好日子,請來的賓客看你們大打出手,哈哈,我爲你們叫一聲好。”
前太子黨大多在這裏,大家夥兒嘲笑着。隻有一個人沒趁今天是取笑袁訓的好機會,挖空心思揶揄他。
他伫立在鞭炮的紅紙中,他的到來也開創京中迎親的先河一道。
精心保養的修長身材,俊秀不比兒子差的面容。沈渭對着袁訓含笑,和他同時面頰上淚水滾滾。
當公公的也跑來迎親,除去是京中頭一回。還有沈渭也有一個風頭要出。
剛才不好和兒子搶,後來又須讓小王爺。花轎出門去,賓客有些廳上坐,有些随轎出了門,這裏清靜不少。沈渭大步上來,斬釘截鐵:“小袁請放心,我家得了二妹如獲至寶,以後她既是我家的媳婦,也是我家的女兒一樣看待。”
袁訓淚落如雨,張開手臂和他狠狠的抱了抱。
一起出門,一起上馬,前太子黨簇擁着他們嬉笑:“看拜堂去喽。”
……
梁山王府的任性,曾讓加壽小小的爲難。好在這爲難并不是今年才想到,加壽有足夠的時間想出圓滿的對策。
不管是二妹進門進将缺少福,還是加福當晚沒有祿,加壽都不樂于見到。
要在二妹三妹拜堂時湊齊福祿壽喜,定下由太後主婚,外宮中收拾出一間殿室使用。
花轎遊長街,不進婆家而去宮中。太後主婚過,分别再去婆家的新房。
這便宜袁訓也能成送親之人,至少他得跟到宮中。
在别人來看這是莫大的榮耀,梁山王也跟在轎後,自有人對他吹捧:“王爺聖眷無人能敵。”
梁山王有一抹不給人的苦笑。個中還有緣由,隻有皇帝和他心知肚明。
對外戚的防範,并不由本朝而起,本朝不能例外的時時有進言。
特别是忠毅侯能文能武——如果他是個花花公子,這進言反倒不多。
還有梁山王和忠毅侯結成親事以後,因爲加福的緣由,有人把梁山王府也當成外戚一流。梁山王也不是個草包,擔心外戚的人雨後春草一般的生。好似全天下的擔憂全到他們身上。
梁山王府在皇帝眼裏變成雙重身份,重兵重臣,又是權勢外戚。
皇帝從來精明,爲這兩個身份中的任一個也要打壓。在太後提出宮中拜堂,皇帝想也不想的答應。把這表面上浮誇的大榮耀賞賜下來,就便地抹去梁山王上報晉升将軍的一半名額。
宮中拜堂不過是好聽名聲,又招人嫉妒,又招人防範。而梁山王本想借此戰功增加上将軍,對他有實質上的利益,這下子落了一半的空。
皇帝親口對他說:“戰哥不同于一般的孩子,他的親事,太上皇太後,朕和皇後親自主婚。”
等梁山王謝恩過,依然是笑容不改:“這幾位将軍再等等吧。”梁山王再張口力争,好似不知感恩,對皇帝親自主婚也不滿足。
梁山王不介意等,他家的家風之一,自信到自負的地步。但耳邊灌過來:“皇上對王爺恩寵有加,”苦笑對應的繼續出來。
暗罵一聲,真瞎。
……
“祿星到!”
“福星到!”
“喜星到!”
“壽星到!”
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到這裏。
太上皇太後樂得面上似開了花,皇帝皇後也爲喜慶而笑容灼灼。
多喜、增喜牽着香姐兒紅衣,加喜、添喜牽着加福紅衣,皇太孫、齊王世子,陳留郡王的兩個孫子跟着,把新人們帶到太後面前。滿眼紅色中的戰哥大黑臉兒惹得皇後忍俊不禁。
那黑的,又偏偏發亮,把主人喜透心底盡情的鋪開。而想想他從小和加福“親密”的事迹,讓人不笑也不行。
皇帝也撲哧有了一聲。他出現在這裏,打的是給梁山王體面的說法,就招手讓蕭戰到面前,取笑一句:“戰哥兒,你終于如願了吧?”
那小的時候跟前跟後,句句話不離開加福,爲了加福可以讨好嶽父,也能在争寵上和嶽父翻臉,在皇帝的話裏也展開。
皇後在皇帝身邊,忍無可忍地笑出聲來。殿中的笑聲此起彼伏,潮水般到了太後面前。
皇帝把沈沐麟也叫去交待幾句小夫妻和和美美時,太後讓蕭戰過去。
加福已是注定遠去邊城的孩子,太後對蕭戰沒有不放心的,但也要說上幾句。
“要一直對加福好才行……”
這話對蕭戰又是一個機會,戰哥退後幾步,怕嗓門兒高驚到太後,再來一嗓子:“我家加福不納妾!”
這一句,嗓音不高。看一看太上皇和太後哈哈大笑,并沒有年老體弱讓驚吓到的意思。
略提嗓音,又是一聲:“我家加福不納妾!”
皇後笑得手指着他花枝亂顫,歪在女官手上。皇帝對沈沐麟的話也沒有說完,匆匆結束好有功夫大笑特笑。
他還想有第三聲,沈沐麟可聽不下去。什麽時候都可以讓,隻有今天寸土要争。
沈沐麟過來對太上皇太後叩了頭,也考慮到老人聽話不能過高,用話中堅毅要把戰哥打倒。
他一字一句誠誠懇懇:“請太後放心,以後時時相伴,步步不離,分分相親,刻刻相敬。”
随着話,沈沐麟哭了。他這會兒想到的不是娶了祿星有多美,而爲面前這位老人而流淚。
他和香姐兒分開以後,點點滴滴的成長都有太後的身影。
重重又是一個頭,沈沐麟泣道:“此生,不負太後不負妻。”
他雖沒有京中流傳的戰哥加福情意,但這一出子把蕭戰真正驚動。
戰哥在情意上的風頭已成年累月,對此,他喃喃道:“好吧,也算難得,我對小古怪也能安心。讓你一回。說到底你是姐丈。”
接下來拜堂歡歡喜喜,吉祥話兒說個沒完。出門不再坐花轎,太後準備兩輛裝飾一新的宮車,鑲有寶石,挂上紅綢,二位殿下,太子和齊王也跟着,分别送香姐兒和加福。
賓客們出去,袁家的客人去袁家用酒,沈家的客人跟去沈家,餘下的就全是去梁山王府的人。
宮門之上,袁訓和沈渭分手之時,衆目睽睽之下,再次擁抱在一起。熱淚行行,又一回流到看的人心裏。
都有一句話,這才是真正的兄弟情意,知己交情。十數年不離不棄不改變,十數年爲兒女苦經營無怨言。
同是兄弟情意的柳至也哭了。
……
夜色上來,袁訓本應該還去陪酒。但他和寶珠在房中對坐,一雙淚眼對另一雙淚眼。
寶珠道:“應該高興。”
侯爺回:“嗯。”但帕子揩不淨眼中的水光。
沒有人來打擾他們,兄弟們都能理解“小袁”的心情。大家自覺主動的陪酒,招待客人,放縱身爲主人的侯爺回房,爲女兒離家作一回大的傷感。
夫妻終于不哭的時候,手挽手兒在窗前看星月。把加壽想了想,又把香姐兒和加福想了想,不能避免想到遠方的執瑜。
“孩子們都大了。”袁訓歎息一聲:“都要過自己的日子去了。”
……
定邊郡王的舊封地在這個晚上,也是熱鬧非凡。
執瑜一身大紅吉服,卻不是又做新郎。
張豪牽着馬進門,孔小青高喊一聲:“世子爺送親回來了。”一堆人一擁而上,拱手而笑:“恭喜二姑娘成親,三姑娘成親。”
執瑜不能送親實在抱憾,就在邊城演上一回,走這麽一圈,假裝自己正在京裏送親事。
有的人說他孩子氣,十七歲的年紀稚氣猶在。也有的人說他手足情深。
稱心操辦席面,請來沒回京的鍾南夫妻幫忙當主人。一件禮物也不收,隻請願意來的人爲二妹三妹多道聲喜,添一添喜氣。
酒碗碰在一起,将軍中氣足,“恭喜恭喜”,聲震八方似連萬裏。執瑜的眸子也泛起濕意,深覺得對不起二妹三妹的他暗暗泣訴,自古忠孝不能兩全。
……
新的流言在京裏傳開。
“祿星能治病,福星能治病。”
新的證據:“二位回門的時候,爲自家老太太祈福,登門韓家祈福,老太太們身子明顯的好起來。”
鎮南王夫妻閑坐家中,也談論這事情:“這沖喜竟然真有效用。不但安家老太太和文章侯家的老太太身子有了起色,這是元皓親眼所見。就是太上皇和太後這個月裏也精神大好。”
正說着,丫頭回:“王爺和小王爺照應的尹謝二位公子求見。”
“讓他們去外書房。”鎮南王說着起身,叮囑公主:“加福離京,讓她也來家裏看看父親和你,父親的身子骨兒也比同年紀的人好。”
“那是出遊的功勞。”長公主又有了得意:“壞蛋哥哥是我家的親戚。”但也不反對丈夫的話:“戰哥是自家親外甥,送行酒不多擺幾天,别說舅舅不答應,舅母也不能就此放過。”
鎮南王笑說這話不錯,就是淘氣還有。出來見尹謝二人,面上笑容滿面猶不願解開。
尹謝二人的話,讓鎮南王恢複正色。
兩個少年跪下來:“有事求王爺,爲我們說的親事,我們不情願。”
鎮南王一愣,随即沉下臉:“春闱亦中,我爲你們親自看過試卷抄文,以我看你們殿試會中。就要有官職,人生之大事,接下來理當成親不是嗎?”
一對少年毫不猶豫回他:“願效忠毅侯一心一意一世一雙人,不願攀龍附鳳求周全。”
錯愕以後,鎮南王久久的默然。
尹謝出門以後,鎮南王進宮見太上皇:“您讓我給他們說親事,看來時機不對。”
太上皇閃閃眼眸。
“壞蛋舅舅的風頭又掃中他們,這又是一對讓荼毒的人。”鎮南王繃不住,說到這裏一樂,把尹謝的話原樣而回。
太上皇慢條斯理和女婿推敲話意:“我在袁家見過他們,生得好模樣,隻是家境貧窮。怎麽?有人相中他們就要當官,大好親事送上門,嫁妝也豐厚,還瞧不上?”
“聽上去不像推托。”鎮南王一本正經:“去忠毅侯府觀禮,不是讓侯爺哭打動,就是讓戰哥的壯言吸引。”
“如果是真的不爲富貴權勢所動,如果是真的會對心儀之人一生不變,你看,多喜會相中嗎?”太上皇刻意說的淡而又淡。
但對于鎮南王還是半空中無數雷霆,他倒不是這就拒絕,而是太過意外。
“這這……”他張大嘴隻有這幾個字。
太上皇微微地笑:“嫌他家窮?不過開國時隆平郡公确實不是什麽高門第。”
能鎮守京都,鎮南王瞬間擰回詫異心思有了平靜:“認真來說,除去他當下家窮以外,隆平郡公也還說得過去。”
“他們在袁家的時候,我暗中看過他們。但你也要滿意才行。你見的多,以你來看容貌還行嗎?”
鎮南王想想:“這一條比隆平郡公,富陽郡侯還要好。”
“來來來,”太上皇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箋:“你看這個。”
上面十數個名字讓鎮南王再次瞠目結舌。
太上皇得意道:“我怎麽會隻相中他們兩個?還不知道當官以後會怎麽樣?但你說他們肯拒親事,算權勢襲來,他們并沒有折服于其中。可又怎樣呢?還是要和其它的人選一起察看。看到多喜長大,由多喜自己挑。”
鎮南王瞪着上面的名字沒有回魂。這麽多?可見太上皇早就爲多喜相看數年。鎮南王哆嗦着嘴唇,把太上皇面上的皺紋看了一道又一道,伏地跪下:“您又操勞。”
太上皇讓他起來,繼續得意:“起初挑的時候還要多,”有些悻悻:“後來一個一個的,不是拜倒在權勢之下,就是聽說姑娘生得好,嫁妝多,就定了親。也罷,和多喜沒緣分的早勾掉早好。免得占我精神。”
“那是那是。”面對太上皇的這一番暗中考校,鎮南王隻有唯唯諾諾才能表達心情,他低頭應是。
“現在你也知道了,你也拿個主意吧。”太上皇和藹地道:“多喜要嫁的人,要有實幹。就像忠毅侯,雖有太後和皇帝照拂。但戰場上軍功,孩子們争氣,這不是能照拂來的。要像忠毅侯,他妻子出身不高,他一心一意的,這不,像是天也保佑他家,八個孩子,呵呵,多喜的孩子我見不到,不過多些,你和瑞慶多喜歡。”
想到元皓更是笑得合不攏口:“有許多的外甥,元皓小壞蛋舅舅才當得痛快,嫡親的壞蛋舅舅啊。”
“是是。”鎮南王還能說什麽,面對太上皇偏心在公主身上,稱是最能表達心情。
他也有了一句:“要察看,就不能留他們在京裏。本來我想随他們怎麽有個官職,算我籠絡兩個人。現在來看,放他們出京,去最差的地方磨練。”
“依你。”太上皇欣然說過,又提醒道:“有一個是給添喜的。福王實在可恨。但韓家卻跟在袁家後面洗心革面。韓正經能伴元皓上進,就是大功一件。韓添喜算是我和太後面前長大,她長大後,還應是多喜的好幫手。給她,也挑個上進女婿。”
鎮南王也答應下來。
依着太上皇,還要和女婿多談會兒多喜的親事。但皇帝過來,看神色有話要說,鎮南王辭出。
……
“說吧。”知子莫若父,太上皇也看得出來,對皇帝笑一笑:“剛疼過多喜,我也疼疼你。你有煩難事,隻管和我商議。”
皇帝陪笑:“這話早就應該來說,但怕太上皇太後聽過痛心。就在加祿加福喜事裏說吧。”
太上皇眸光露出敏銳,本能認爲事情頗大。如他所說,剛疼過女兒,也來疼疼兒子,看一眼爲和鎮南王說話方便,宮人早就屏退。太上皇關切地直接問:“出了什麽大事?”
“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。”皇帝歎氣:“安王變了。”
太上皇沒有意外:“我早看出來。”
“東安世子爲他自己,不肯把安王招出來。我把東安世子放回軍中,果然,安王又和他聯絡。”皇帝沮喪而又氣憤:“如果這逆子敢出京都一步,請太上皇太後當沒有這個孫子吧。”
太上皇的心戰了戰,又一出子禍起蕭牆要在眼前嗎?但他亦無能爲力,靜靜地道:“腿長在安王身上,他要去哪裏,你和我都管不到啊。”
就像當年的福王,福王府裏嬌妻美妾無數,府第最大,太上皇想想是先太上皇所賜,收回府第就駁先太上皇的顔面,福王在世時,他不打算清算。結果到老,福王反了。
這舊事一推及,太上皇神色冷下來,這一刻他和氣老人的模樣不再,面若嚴霜的重重道:“讓梁山王監視東安世子,讓刑部去人再一層監視,把安王和東安世子一起拿下!”
“要有證據!讓他死的光明正大!”
最後,父子們相互安慰。
“皇帝你不要難過,你還有太子和齊王,還有幾個兒子呢,你好好的約束就是。”
“真的事情出來,請太上皇不要難過。也沒打算爲安王安葬。他事發在哪裏,就在哪裏吧。”
……
加福離京的這一天,頭天晚上,袁夫人讓袁訓記住不要哭:“免得福姐兒挂念你。”
但到十裏長亭上,蕭戰大爲不滿。對着袁訓強裝的笑臉抗議:“嶽父您看清楚,是我戰哥,和福姐兒要離開您了。以後說不好幾年一回,十年八年都有可能,您怎麽能不流點兒眼淚,讓人知道加福才是您的心頭肉?”
梁山王聽聽有理,拔出拳頭就要揍親家:“實在哭不出來,打到你哭。”
陳留郡王和龍氏兄弟一擁而上拉架,褚大追在王爺後面把他攆跑。送行送出這場面,袁訓啼笑皆非,更哭不出來。
倒是張賢妃和趙端妃請旨出城送女兒女婿,執手相看淚眼,淚花花滋潤一片青草地。
二位娘娘見過外孫,聰明伶俐又可愛。把女兒回來當天就說的請求滿口答應:“給你們陪嫁的人兒,不是爲了添堵。既然能生下好孩子,房裏的人随便你們打發。”
蕭衍志蕭衍忠謝過嶽母:“已經有子嗣,夫妻們又年青,以後還能生。公主房裏的人不打發,豈不耽誤她們青春。父帥有單身的将軍們要籠絡,她們出自娘娘宮中,怎麽能不看着娘娘,而許給家人或任意給親事?将軍夫人才不辱沒。”
“好好好。”二位娘娘說着,提到兩個外孫,怕小孩子離開父母哭的撕心裂肺,陳留郡王妃帶着他們不送行。
二位娘娘道:“她是袁家的人,帶孩子不會有差錯,你們放心。說好的,時時送給我們看視,我們也會用心教養。”
梁山王吼一聲走了,袁訓的鼻子一酸,這一回送女兒的心情與上一回不相同,加福已是婆家的人。二位娘娘卻止住眼淚。
“不能讓小夫妻擔心的上路,咱們别哭了。回去還要看看外孫,讓他們看出來追問也要大哭,多不好。”
這眼淚的一止一放,沒有注意到的人也無端感染到離别心情。都心頭顫了顫,似有風吹進眼中。
蕭戰滿意的大叫聲裏:“多謝嶽父,您哭的好。”一行人打馬遠去,很快消失在官道盡頭。
夏風裏,忠毅侯抹一把濕漉漉,而梁山王笑成光燦燦。
這兒媳婦終于到手,再也不用擔心戰哥會随她離開老子。梁山王歡快的有了一聲吼:“嗬嗬嗬,哈哈…。”後面接一陣狂笑。
陳留郡王氣不打一處來,對着這開心淩駕于小弟的離愁之上,對着王爺的馬屁股,提起馬鞭一頓狠抽。
馬嘶鳴一聲狂奔而去,梁山王的狂笑變成狂叫:“陳留你等着,你這是眼紅本王,你眼紅了我!”
“我見天兒眼紅你,”陳留郡王往地上啐一口。
當晚驿站住下,梁山王深刻體會到什麽是眼紅。
成親滿月以後是夏天,房裏熱,戰哥和加福在走廊的一頭,别人不會走來的地方,坐在一起手握着手,你含笑看着我,我含笑看着你。
天長地久的感覺,在這含笑中冉冉而生,濃濃散向四面八方。
梁山王嘟囔:“戰哥,哎,兒子,咱們一家三口說說話不好嗎?”
蕭戰看也不看他,直接聽不到。
梁山王假意走開兩步:“爹走了啊。”
“不送啊。”蕭戰有了一聲。
梁山王氣結,氣勢洶洶:“我說戰哥你這樣對爹可不好……”
小夫妻互相凝視,針插不進去雷打不動的笃定,讓梁山王後面的話到此爲止。
他灰溜溜走開:“爲你們定親事,爲你們掙穿戴,你們兩個卻這樣對我,欺負我沒有人陪嗎?我還有你母親呢。”
捧着下巴對天,把他的王妃狠想一通。有小夫妻的如膠似漆在,更襯出王爺形單影隻。
梁山王幽幽歎氣:“唉,想當年要是胖妞兒也陪着我,也形成慣例,該有多好。”
……
回邊城的路上,梁山王沒少爲兒子的“冷落”生氣,但執瑜一直在他心上。
就要到軍中的前幾天,梁山王對蕭戰道:“去個人讓你舅哥來見我,由你安排,說明你想着他。你看老爹對你多好,今天晚上你們小倆口兒陪老爹說話。”
蕭戰揚眉:“去新城。”
“咦?新城不用巡視。到冬天運送糧草過去再看不遲。”梁山王糊塗:“接下來大辦喜事不是嗎?說好的,加福的女兵許給老兵,陳留郡王也有一些女人拿出來成親事,離大同近,辦酒水便利。”
蕭戰堅持:“到新城辦這喜事,有些老兵願意在新城安家,好事做到底,把媳婦送到他們手裏。”
梁山王疼愛兒子,卻不愛當懵懂人,擺一擺手:“慢來慢來,你要去總有緣由。說出來我聽聽,應該去的,咱們就去。否則,原先說好的不能變動。”
蕭戰一瞪眼:“我和福姐兒定下的!”晃兩根手指頭:“二比一,聽我們的。”
“你小子這就當上家了!我還在呢!”梁山王吼聲連連,但蕭戰聽也不聽。
不但叫過跟小王爺的人,也叫過跟父帥的人,一通吩咐下去:“我們直接去新城,有人要見父帥,讓他徑直去新城。”
知會大舅哥去的地方,也是新城。
陳留郡王等忍笑裏,梁山王忍氣吞聲。
去不去新城在此時并沒有戰略上的意義,但兒子又不把老爹放在眼裏,小夫妻親密的愈發沒有老爹的位置,王爺悶悶不樂。
好在對執瑜說的話,能讓他重新高興。他也願意開開心心的說這件事情。
……
“瑜哥啊,”梁山王和藹可親喚上一聲。
執瑜直覺上反問:“您有吩咐請說。”
“呵呵,咱們爺倆閑聊聊。”梁山王是個惬意的姿勢,而面對執瑜的恭敬,也确實能找回讓兒子忽視的顔面,王爺認真的享受其中。
兩人中有一張原木做成的桌子,桌上有酒,有菜,清一色上好的瓷器。
梁山王在飲食方面大多和士兵同例,但他帶的也有精美器皿。
這增添執瑜的疑惑,敬過梁山王酒,在他面前說話不存小心,又問一回:“您單請我吃飯總有原因。”
梁山王滿面懊惱:“爹打算不要戰哥那眼裏沒我的兒子,以後隻疼你一個。”
執瑜嘻嘻,他不用推敲就能知道原因,起身倒滿酒,端起送到梁山王面前:“伯父請不要生氣,戰哥初得加福到手,可以體諒。”
梁山王也不是真生氣,接過酒一飲而盡,就勢道:“還是你這兒子好,老爹心裏話隻和你說。”
執瑜屏氣聆聽。
“你小子年青,辦錯事情我能明白。不過可以彌補,爹有個好主意給你。一舉幾得,處處周全。”
執瑜如墜雲裏霧裏:“伯父,我哪裏辦錯,您直接說出來。”
梁山王微微一笑,在他能有這平靜的笑可真不多見。這水面無波似的一笑,也體會出他要說的話,興許是驚濤駭浪。
執瑜在腦海裏先檢查自己辦過的事情,哪一件會是他說的辦錯。一面等着梁山王告訴自己。
“你有父親風範,不怕當兵的苦累兇險,我也佩服你!但瑜哥,對于别人忠孝不能兩全的話解不開。對你,太後愛重天下聞名,你理當竭盡全力忠孝雙全。”梁山王很爲自己的主張悠然神色:“因此,爹有個好主意。”
這個主意在執瑜頭一回從軍,梁山王見到兩兄弟到來,驚喜不用說,也暗暗爲他們傷太後心擔憂。在那個時候就出來。
那一年裏,梁山王就苦思冥想,想找出兩全之策。後來兩兄弟回京,梁山王也以爲算軍中逛了一回,仗也打了,拿下的還是蘇赫,這瘾應該過足。這一對優秀的人兒不會再來,把苦思冥想暫時放下。
他也沒有想到太後肯割愛,讓兩兄弟再往軍中呆一年。結果軍中一呆,執瑜讓血染沙場打動,又有順伯死在這裏,執瑜内心不能釋懷,他願意留下來,事情到此出了變故,又出乎梁山王意料之外。
哪怕蕭戰不迎娶加福,梁山王不會這麽快又回京,梁山王也把舊對策重新盤算。
他雖沒料到後面有走丢的變故,但沖着太後把侄孫送來,軍中士氣高揚,小兄弟們又實在能幹,王爺舍不得他們回京當閑散之富貴人,也開始着手安排。
這個安排也不是完全針對執瑜,但執瑜前往,梁山王如虎添翼,是他最放心的人選。
又和執瑜吃了一杯,王爺侃侃而談。
“自從延甯郡王死後,江強霸占水軍,從不買我們父子帳。江強讓你們拿下,我調去的白蔔将軍日子是好過些,但需要更多的人手。他屢屢寫信問我要人,我也給了一些。但你去,水軍從此不再是我的一塊心病。”
執瑜愣住。
梁山王溫和地笑着:“去吧瑜哥,這件上面别和我擰。水軍離京裏最近的營地,離京裏快馬用不到十天就到。你可以盡孝,也能盡忠。”
伸開手臂,拍拍執瑜的肩膀:“好小子要聽話!水軍不比這裏輕松。近年來通商海船漸多,海盜也多,你去也會有一番作爲,老子看好你,不管去哪裏,都是好樣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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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謝仔的新進士cathydeng123親。感謝一路支持,無限麽麽循環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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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情節有些趕,隻能說結文在所難免吧。經常人緊張的放松不下來。昨天怕忘記情節不敢多寫。而戰哥深得諸親喜愛,他的親事不能含糊帶過。昨天下午到晚上都在寫了改,改了寫。盡力仔。
對執瑜的安排已出來,就仔自己看,梁山王是個妙人兒。
蕭戰又一次冷落老爹,哈哈,有閑情的人可以猜猜,明天揭曉。麽麽哒。瑜哥要去海邊哈哈哈。親媽盡力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