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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二十八章,永國公世子

禦書案上永遠看不完的奏章,讓皇帝不得不回到他的職責上面。

這會兒他覺得自己蠻可憐。

換成任何一個百姓遇到傷心事,都可以大哭一場。獨他不可以。他要是流淚不知道驚動多少官員,傳出去也讓有意氣他的班仁得意。驚動太上皇和太後更是不行。

皇帝覺得自己咬着一口血往肚裏吞。

在這種情況下,他先看高興的奏章吧。拿起梁山王的大捷奏章,看着看着眉頭再次緊鎖。

怕自己會錯奏意裏的意思,命太監泡提神的茶水,喝過,再看一回,皇帝把這大捷奏章也摔了。

罵道:“胡鬧!梁山王居然敢公然發私意!”

罵到這裏,見雖沒有當值太監爲自己生氣又伸頭探腦,但省悟過來,梁山王是重臣,表露對他的輕易的一點兒不滿,都會有人借此做文章。皇帝改成悶悶地在心裏想。

梁山王爲諸郡王守邊城表功,頭一回把葛通寫在裏面,又把執瑜執璞也寫在守邊城之功内,和郡王們寫在一例。

梁山王寫的是事實,袁訓和柳至送班仁的信一樣,不敢不呈。但袁訓是他的親家,又是皇帝的表弟,太後的侄子,皇帝本能的多心。

如執瑜對執璞的話裏所說:“皇上對太後的偏心視而不見,與爹爹深得聖眷也有關系。”

皇帝對近臣重臣的賞賜看似豐厚,其實件件想了又想,哪怕是一時性起的重賞,皇帝心裏也轉幾轉。

在皇帝看來,梁山王這是讨好太後,買好親戚。這在他面前遭忌,但…。梁山王他以前卻不是這樣的人。

皇帝最後從長計議,把這帶給他新的不悅的奏章推到一旁。

他留中不發,料想表弟不敢張揚。蕭戰明年要和加福成親,梁山王今年會回京,皇帝準備等面見他時,再論别的郡王們和葛通的功勞。

也準備好好的責問他,什麽時候變成趨炎附勢之徒!

……

回京的執璞等人,在應試下科場的前一天到京外。趕一趕,動用家裏人權勢,城門關後也能進城,回家歇息比外面舒服。

但大家一商議,匆忙回家太趕。一年多在外面,進家門難免有長輩問長問短,藏不住話的一說就要到半夜,耽誤明天正事情。

執璞還要考慮到大哥沒有回來,他會解釋的最多。萬一長輩們哭哭泣泣,影響他臨場寫文。

城外最好的集鎮最好的客棧歇了腳兒,包下一間大院子,要熱水洗浴,包袱裏幹淨衣衫取出來換上,一覺睡到五更城門開,進城直奔科場。

馬剛到,有人樂了。

路邊停着的馬車裏半打簾子,稱心如意柔聲地喚:“執璞,這裏來。”

阮琬帶着家人:“大哥大哥,我們料事如神,猜到你們再怎麽晚,今天也會到京裏。”他提起準備好的考籃,喜滋滋地顯擺:“全家人一起給你收拾,裏面吃食全是我擺。”

淩離的家人,方瀾的家人也在這裏。

沒有功夫寒暄,大家提着就走。隻有執璞費解釋。

稱心的失望溢于言表,在他後面找了又找:“二弟,瑜哥起晚了不成?”

如意略有嗔怪道:“是啊,璞哥你沒有叫起大哥?”

執璞咧咧嘴,我是那種大家全進了京,獨把大哥抛在客棧的人嗎?

關于怎麽對就要成親的稱心解釋,執瑜說寫在信裏,父親一看就知道。執璞就含含糊糊地搪塞着:“你們回家去就知道。”

接過如意手中考籃,稱心手裏的就顯孤單,執璞索性一把也接過,一手提上一個就走:“我先下場。”

稱心如意會錯意,嫣然有了笑容:“瑜哥知道太後在家裏等着見他們,他先回家去扮孝敬了,一定是這樣。咱們趕緊回去催他來,千萬别晚了不許進門。”

兩個人歡歡喜喜目送執璞進去,就命馬車回家。科場是單身而去,跟執璞的孔青帶着家人一起回去。

孔青是跟執瑜的人,稱心見到他在,更不會想到執瑜沒有回京。太過歡喜中,也問了順伯。孔青不想在大街上弄得流淚,就說順伯年老腿腳兒不老,先回家中。

……

家家都認爲孩子們不會誤科考,梁山王大捷的奏章也進京,邊城已沒有仗打,不回來還等什麽?

太後一早出宮等着,瑞慶長公主、陳留郡王妃,加壽和念姐兒都在這裏。

太後佯裝生氣,對袁夫人道:“讓人去接,小半年過去,這不是應試還不肯回來。我要是親祖母,我就給他兩句,已經是世子,不應試又怎麽樣?有能耐别回來。”

對着這氣話,袁夫人隻是笑,瑞慶長公主笑盈盈揭短:“母後說的是,但親祖母說話遠遠不如母後,母後不如再下道懿旨,讓他們再也不回來…。”

太後面容一闆,打斷她:“胡說。”

今天不是沐休,但袁訓也在這裏。從袁訓開始,大家對着太後笑起來。

笑聲引得門外探進來一個小腦袋,烏黑溜溜的一雙大眼睛轉動,是個聰明伶俐的小模樣,奶聲奶氣:“太後,是哥哥們回來了嗎?”

太後一見他就樂得眼睛一眯,嗓音重放柔和:“袁乖寶,你也知道哥哥要回來?”

這一個是兩歲的袁小八。

“還有我呢,我也知道。”另一個軟軟嗓音出來,又一個小腦袋扶着門邊探出來,笑嘻嘻道:“好舅舅回來了,壞蛋舅舅說過的。”

太上皇也笑得眼睛隻有一條線:“壞蛋乖寶,你和壞蛋舅舅最好是不是?”

這裏的壞蛋舅舅是胖隊長,這一個孩子是壞蛋乖寶皇太孫蕭乾。和袁小八同年同月。

兩個乖寶一起點頭,各點各的,但說話齊聲是一個意思:“哥哥(舅舅)回來,有禮物送他們。”

袁乖寶往門檻處走,後面拖出一個東西。蕭乾往門檻處走,後面拖出一個東西。

這一拖,又帶出一個孩子。

這一個更小,走路腿還軟,但又要玩,由奶媽扶着雙脅,兩隻小手各握住拖出來的兩個禮物,認爲不給他玩,着了急:“哇…。”放聲大哭。

袁乖寶皺着小眉頭瞅他,開始告狀:“晗哥兒又哭了。”

蕭乾撇着小嘴兒瞅他,開始告狀:“弟弟又哭了。”

然後,兩隻小手往自己鼻子上一點,搖頭晃腦袋這一手兒頗有元皓之風,這年紀也不會臉紅,響亮大聲地誇自己:“我就不哭!”

哇哇大哭的蕭晗,齊王世子,小他們一歲。

袁小八和蕭乾送給執瑜執璞的東西,聽大人說要送自己心愛的,都是大玩具。蕭晗見到跟在後面不丢情有可原。

前面兩個賣力的拖着,後面一個賣力的跟着哭不肯松手。又招來幾個孩子。

容姐兒搖搖擺擺走上台階,她也帶着兩個東西,丢在台階下面,一步一拖上來,聽到哭聲,喊道:“花姑姑快來,乾哥晗哥乖寶又哭了。”

“我們才沒有哭!”袁小八和蕭乾正色的小神色,看得太上皇和太後哈哈大笑。

蕭晗聞聲,見到容姐兒帶的東西有新鮮感,棄了叔叔和哥哥的大玩具,小手對着容姐兒舞動,嚷着含糊的話,奶媽扶他過去,他又拖起容姐兒準備送表舅執瑜執璞的東西。

容姐兒很有小姐姐的樣兒,她玩的東西多也不怎麽護,陪着晗哥玩起來,褚大花趕來,蕭晗已經不哭。

又走來關安的兒子關大牛,天豹的兒子小豹子,大家坐倒在地玩耍,蕭晗喜歡,格格又笑個不停。

太上皇忍俊不禁,袁家的孩子不知怎麽的,看着就是比别人家的可愛又可樂。

這裏面存在太上皇的偏心在内,也有他和太後時常隻往袁家門裏來的原因在内,但也不算沒有道理。

孔青在外面聽到也看到,房中坐一圈兒的格格叽叽笑,孔管家暗道自己運道不錯,趁着這高興勁兒好回話,太後知道也少生些氣。

和回京的太監們,回京的家人,候在門外聽通報。

太後心花怒放:“快進來快進來。”

稱心奇怪,眼睛瞍一圈兒後,低低問如意:“咦,執瑜卻不在家裏?”如意還能解釋:“趕考呢,應該和咱們不是一個門進出,就沒遇上。”

稱心想想有理,滿面笑容和如意在她們的位置上坐下來。

太後跟她們想的一樣,對着孔青呵呵:“都進科場了吧?”

孔青還是不敢就此打落那笑,含糊地道:“是。”雙手捧出信,一共兩封:“世子命呈給太後和侯爺。”

太後面如春風,到此還沒有起疑心:“已經到家,還寫什麽信?”太上皇笑道:“想是路上的見聞,好玩有趣的,怕記不住,一路之上記下給你取樂。”

他和太後都想聽,同時對袁訓道:“快念來快念來。”

袁訓離席欠身,說聲是,孔青把信雙手送上,回去依然跪下,同來的太監和家人也一樣不敢起來。

太後疑心從這裏出來:“你們這是爲什麽?”再一看,有幾分明了,她派去的主使不見蹤影:“林公公在哪裏,讓他來見我!”

太監嚅嗫:“請太後…。先看世子的信。”

太後轉眼珠子對袁訓一瞥,把他接下來的神色一絲沒漏。

袁訓拆開信,雙手捧着,他也沒有疑心,以爲順伯不在,是送馬回棚。歡歡喜喜念頭一句:“叩請太上皇太後……。”

隻到這裏就念不下去,嘴上遠不如眼睛快,已把這一頁的話看在眼睛裏,饒是袁訓有閱曆,也原地愣住。

太後沒來由的火冒三丈,直覺上來,忽然厲聲:“念!一個字不能少。”

“……我是祖父的孫子,太後教導長大。太後疼愛,必不望我成爲京中安樂閑人。祖母愛我,必不盼我此生于家人羽翼之下。我是父母親的兒子,雖不能追爹爹風範,也不敢比母親二爺破敵的威嚴。但既是長子,不敢推诿……親臨戰場之上,所見兇險與紙上談兵不同。保家衛國,方是報效太後,方有祖父泉下含笑。亦方能對得住錦繡中長大。不負君恩,不負親恩。戰場之上難避兇險,長輩膝下承歡有人,因此送二弟回京孝敬……”

這一段,袁訓念得吞吞吐吐,不時看着太後神情。

信裏可以看到執瑜的決心,但老太後是不是能經受得住,袁訓擔心不已。

太後又一回直了眼睛,袁訓的話慢慢低下去。

“念!還有什麽!”太後勃然大怒,她雖看不清字大字小,但還有一張信紙卻看得到。

袁訓對稱心看了一眼,稱心膽戰心驚,強自掙紮地起身,這裏是家人不用避諱過多,而且親事稱心也有收拾,避不了嫌,怯生生道:“公公,執瑜有說幾時接我嗎?還是我收拾了過去?”

太後聽到這句,坐實執瑜不再回來,真正心如刀絞,一時間難以把持,淚水滾滾而落。

安老太太倒是注意到,但她近年來身子愈發不好,聽到執瑜還要留下打仗,早就氣喘籲籲不能自己,沒精力再勸太後。

袁夫人和寶珠、陳留郡王妃早就趕到太後身邊,見太後失态,一起望向稱心:“這孩子,快别說了。你們是在京裏成親,自然在京裏。說什麽趕去的話。”

稱心這才想到無意中傷到太後,她也哭了。但信裏沒有提她,她眼巴巴的等着。

“念!”太後緩和過來,就怒氣沖天,手指袁訓即命。

袁訓已把後面的信紙上話看完,對兒子的心思明白,一氣念完:“太後必然生氣,但和家聲相比,請太後寬恕與我。從此以後,當二弟是長子吧,二弟本就是與我同年同月同日所生。請封二弟爲世子!戰場之上功勞頗多,袁家子弟,自有得功勞之處。”

太上皇本來認爲這小子挺混帳,聽到這一句他默默颔首,也對執瑜的心情有所明了。

“今年本應和稱心成親,但稱心如有委屈,請太後爲她另擇佳婿。”

袁訓眼睛從信上移開,表示這信已經念完。

太後氣得嘴唇顫抖着,“撲通”,另一邊跪下來稱心。稱心也心痛如絞,一步也沒力氣挪動,淚珠斷線似的從面頰上滾落,就要成親的她茫然如失魂魄:“我…。我…。我是公婆定下的媳婦,”

這話把自己提醒,稱心對着太後膝行而去,她的婆家長輩全在太後這裏,稱心大哭:“我是公婆定下的媳婦,瑜哥他不能休我!”

她這一哭,把太後心裏的痛引動愈發,太後張開手臂,哭道:“我的兒,到我這裏來,”

如意也驚呆住,沒有半點兒她就要成爲世子夫人的歡喜,反而急的束手無策。執瑜不回來,還要把世子讓給執璞,執璞也不會認爲這是好事情,這隻會傷太後心。

她去看太後,想法子安慰。就見到稱心因傷心而吃力的膝行。如意攙扶起稱心,兩個人來到太後面前同時跪下。

稱心哭道:“太後,我是長輩定下的,我是長輩定下的……”

如意跟着也哭了:“太後,璞哥要是知道,他不會答應的。你再派人去,把大哥接回來,讓他不要亂說。”

“我的兒,”太後讓她們哭的悲痛更增,把兩個少女攬在懷裏,祖孫三人抱頭痛哭。

廳上的人都有了淚,太上皇對這一幕也模糊了眼睛,但說出話來卻不是勸太後,而是不住點頭:“你到底把孫子教出來了,這是兩個好孩子,又有兩個好媳婦。”

稱心口口聲聲:“請太後答應我前去成親。”

如意口口聲聲:“執璞不會答應。”

把太上皇的眼淚到底招惹出來。

安老太太哭的快要暈過去,太傷痛了,不顧太上皇太後在,拍着椅子扶手大恸:“我的瑜哥啊,你怎麽能辦這樣的糊塗事啊…。稱心是個好媳婦啊,你不能抛下她……”

從太後和稱心都沒有認爲老太太哭的添傷悲,反而她們心裏想說不能說的話——這會兒太難過,有些話在心裏說不出來——讓安老太太說出來,太後和稱心都想,老太太上了年紀都還明白,執瑜正年青,反而想不到這些話?她們哭的更兇。

袁國夫人也流淚,性情強硬的陳留郡王妃也哭了,唯三沒有哭的人,一個是袁訓,一個是瑞慶長公主,還有一個是寶珠。

這三個人都在想怎麽勸太後,這事情怎麽辦才好。

身爲母親,寶珠知道兒子不是看輕稱心,是一時勁頭上寫出來這話。

身爲父親,袁訓認爲長子留邊城沒有錯,把爵位讓給兄弟,也頗有伯夷叔齊之風。但他還是侄子身份,從太後的角度想,執瑜明知太後會生氣,還是傷她,大逆不道。

長公主卻大爲高興,對身邊陪着哭的侍候人道:“這不用哭。這是長大了,這是懂事了,爲什麽都要哭呢?”

侍候人抽抽泣泣:“殿下,您不覺得這感人嗎?”

長公主失笑:“感人更應該笑才是。”

三個人各有心思,各有理解,就打算來勸。還沒有開口,“哇……”驚天動地的大哭聲又出來一波。

蕭晗見到大人都哭,去年出生的他也來個放聲:“哇哇,哇哇哇……。”

小孩子哭最容易招惹人,又有大人在前,袁小八和蕭乾讓吓住,也跟着大哭起來。

褚大花、容姐兒、關大牛和小豹子慌了手腳:“别哭,别哭,”念姐兒拭了眼淚把他們帶出去。

袁訓兩耳朵徹底灌滿,他是一聲也不想再聽。上前欠身:“請長輩們住了眼淚,稱心如意,你們也不要哭了,聽我說話。”

太後劈頭蓋臉給他一通罵:“你教的好兒子!全是你惹的我!當年任性去從軍的是你!帶着他們玩野了心的是你!什麽壞事兒都是你!”

太上皇也是感動中哭的,不願意聽“玩野了心”這話。他在元皓回京後,細細的聽鎮南老王說元皓在外面的“大事迹”,上了年紀糊塗心思多,曾歎氣說:“早知道這樣,讓忠毅侯在外面再呆幾年。橫豎我出錢不是。”

鎮南老王提醒他:“太子要成親,我們才回來。”太上皇依然嗟歎好一陣子。

對于太後此時犯糊塗的氣話,隻有太上皇壓得住她。把一通的好聽話送給太後:“你教孫子長進成人,他們如今成人了,你哭什麽,而且亂說話。”

瑞慶長公主走來:“是啊母後,瑜哥這般出息,還不是母後在他身上花許多的心血。說起來,我和加壽都退後。壽姐兒如今還在生氣不是,我也還不高興呢。”

對加壽擠眼睛:“是不是?”

加壽也拭了幾點淚,但更多的還是感動。收到姑姑眼色,加壽也把心情說破:“好感人,要是沒有太後爲他們費心思,怎麽能感動出咱們的一堆淚水?大弟二弟這是長大了。”

把袁夫人提醒,她出自龍家,骨子裏有先祖血脈。冷靜下來掂量下,孫子的決定不正是她心底想要的。隻是執瑜不寫這信來,沖着太後不敢想。

袁夫人正要勸,外面走來老國公夫妻。

袁家平時就客人衆多,太上皇太後到來的那天,更是鑽營的人不斷。袁訓自從舅父到來,會這些人就交給舅父。女眷們,也由老國公夫人幫着會面,減輕稱心如意的瑣事。

他們聞訊而來,就是這個時候。

進門,見太後難過,老國公道:“想是侯爺又惹您生氣,太後,這是您嬌慣所緻。您好好的教訓他也就是了。”

他是請罪的口吻和姿态,卻說出這樣的話。太後又剛聽過太上皇等的勸解,冷着臉兒哼上一聲,但把眼淚住了。

老國公夫人揣着小心,對安老太太打聽。袁訓把信送給舅父看,拆開給自己的那一封,意思差不多,請父親從中周旋,不要讓太後難過。又解釋爲什麽把世子給二弟,二弟本有諸般的好,又是承歡回京的人,理當給他。

後面還有一些壯志淩雲的話,帶足少年人的稚氣,誇口自己不會比爹爹差,功名掙的來。

老國公看完心潮澎湃:“這才是先祖家風!”

太後白他一眼,也沒有擋住老國公接下來的回話:“回太上皇太後,貴戚子弟堪大用者,本就是多磨練,多摔打!今瑜哥這一番說話,既有我龍家列祖的铮铮鐵骨,也是祖父遺留下來的英才大略。”

太上皇心想,後面這一句十足吹捧過了。

卻聽老國公歎上一聲:“我的妹婿之胸懷,有些妹妹也不能懂,倒是我懂。”

太後聽了進去,袁國舅是随時治好她的一貼靈藥,太後支起耳朵:“這話怎麽講?”

“太後容禀,您生長在邊城,妹婿也是。有時候我們聊起來,對于邊城安危,異邦進犯,都有同仇敵忾。妹婿曾說,他若是能揮刀上馬,他也去了。雖不能,但胸中豪氣不能減,他日傳給子孫。”

老國公還真不是胡扯出來的,這話确實說過。他對妹妹微笑:“我回家的時候不多,妹妹也就應該記得才是,那一年娴姐兒三歲……”

三歲不記事兒,但瑞慶長公主拼命給陳留郡王妃打眼風,加壽也跟上。陳留郡王妃帶淚一笑:“我也記得了,是有這些話,當時我在父親膝上……”

老國公愕然:“你當時在大同祖母房裏,我在袁家小鎮上。”

陳留郡王妃尴尬一下:“是嗎?怎麽我聽着也熟悉。”

有這段指正,太後相信了。她不願意說袁國舅不對,又不能答應長孫留在邊城,毫不掩飾的愁眉苦臉。

袁訓等人得已從容說話,袁訓陪笑:“太後,這會兒您再生氣,瑜哥也回不來。當前頭一件事情,送稱心去成親要緊。”

太後又一回怒目:“這斷然不行!長孫不在我面前成親,我甯可去……”

太上皇和長公主早有防備,把太後在氣頭上以死相逼的話壓住,太上皇道:“那你的曾孫可抱得晚。”

長公主笑道:“母後,曾孫子,多想一想。”

太後又哭了:“執璞是我的長孫,執瑜是我的長孫,哪一個不在我面前成親,讓我心裏怎麽過得去,祖父泉下有知,一定怪我不照看。”

袁夫人也來勸她:“祖父隻會說太後大義。保家衛國的人家,有多少不得團圓的。太後您的心應該多想想天下百姓。”

“我的瑜哥,我的孫子……”

太後的嗚嗚哭聲裏,袁訓吩咐妻子:“帶着稱心如意,把瑜哥成親的東西收拾好裝船,讓他們在大同成親,成親後去祖父墳上祭拜,算在祖父面前成的親。”

太後哭聲下去一半。

太上皇低聲笑道:“你要和國舅争嗎?這是國舅想看着孫子成親,所以奪了你的。”

太後默默無語。

稱心讓這封信弄的疑心重重:“公公,瑜哥會不會另外相與了人?”

“他敢!”袁國夫人闆起臉。

稱心垂下頭應是,心中對公婆一家感愛不已。她有這樣的長輩,倒真不怕執瑜有點兒什麽。

還有一件事,稱心又問道:“瑜哥要把世子給璞哥,我們的吉服就穿不得。如今趕現成的也沒有,隻把執璞如意的和我們調換一下就得。”

如意還是不答應:“信是孔管家帶回,以我看,璞哥還不知道這事,璞哥一定不答應。等璞哥出了科場,聽聽他怎麽說。”

長公主故意笑盈盈添上話:“母後請看,這就是您的好孫子,沒有你争我搶的事情在,您應該開心才是。”對着太後輕施一禮,調皮地道:“恭喜母後賀喜母後,您教導長孫已成。”

太後很不願意同她笑,但太上皇哈哈:“應該恭喜應該賀喜,你母後喝一口水的功夫,都要想上自己孫子好些回。如今養成了一對長孫,以後偏心可以收回來些,多在我的元皓和多喜身上。”

“來了來了,”幾個小嗓音答應着,屏風後面轉出來多喜帶着妹妹們。

多喜笑眯眯:“說太後在生氣,我和妹妹們來哄您。”

加喜笑眯眯,增喜笑眯眯,添喜也笑眯眯。

“撲哧”一聲,太後讓逗樂,面上有了笑容。

……

執璞不知道家裏有這一場鬧,信沒經他的手,更不知道大哥信裏寫的内容。試卷是明兒一早發,他正在科場裏找熟人。

“哈哈,元皓,正經,六弟,你們都在啊。”人堆裏,二胖樂不可支:“我在路上還在想,元皓你十歲了,你敢來搶這個功嗎?”

元皓一挺胸膛:“當然敢。”

韓正經擠上來:“表哥,我十一歲了,我也來了。”

小十嘻嘻:“父親說我十一歲是中不了的,不過趕一場試試。”

小六不用說話,隻是笑眯眯把哥哥上下打量,問道:“搶了多少軍中的功勞”,又問:“大哥在哪裏?”

四個孩子擡起手,他們四個人,提着六個考籃。一隻手提一個,另一隻手和别人合夥提一個:“看,這兩個是給你們的。”

執璞明明提上兩個,也嚷道:“放下來放下來,我剛從京外回來,我要分好吃的。”

肩膀後面讓人一拍,回身一看是柳雲若。柳雲若見到他也是大喜過望,取笑道:“寶貝回來了,太後念叨半年,加喜都跟着學會,天天絮叨你們。”也是問:“咦,一隻魚呢?”

元皓冷下臉兒,按住考籃先不許開:“柳壞蛋,我們的東西不分給你。”

小十到今年已經看不下去,這裏與他時常的受到柳雲若讨好不無關系,小十不高興地道:“怎麽又罵他,太後都許他和加喜玩耍了不是?”

胖拳頭伸到小十鼻子尖下面,元皓兇巴巴:“叛徒!”

韓正經也道:“他什麽時候和加喜定親,我們才對他好。”

小六也道:“元皓說的對,我們要一直看着他長大,直到加喜對他放心,我們才能對他好。”

孤掌難鳴的小十左看看右看看,忍氣吞聲:“好吧,這個好人我不當。”

執璞大笑和柳雲若擁抱:“柳壞蛋柳壞蛋,你還沒有把表弟哄好?你真沒能耐。”

柳雲若翻眼:“他把我教訓好了,現在叫我柳壞蛋我頗感榮幸,”

“是了是了,柳大狗,你要好好的考,不要丢加喜的人哦。”胖隊長得意洋洋,他還有一個稱呼在。

柳雲若苦笑:“我不是提醒你。”

“哦哧哦哧,與我無關,那你走吧,我們要給二表哥好東西。”胖隊長雙手舞動,開始攆雞。

柳雲若沒好氣走開,他們幾個找個地方坐下來,打開一份兒考籃給執璞看。

裏面食水,果子露,鮮果,點心,能放到明天的肉幹,樣樣俱有。

元皓邀功:“母親和我親手辦的,我一個人提三份兒進來,瘦孩子後來才幫我提。”

科場不許帶家人,考籃全是自己提。沒吃過苦的王孫公子算受一回累,但元皓這等出遊會自己洗碗的孩子不在話下。

執璞誇他:“你又生了力氣。”

“是呀是呀,”元皓又催促一回:“瑜表哥還沒有進來嗎,我一個人可吃不了兩份東西。”

關切的眸光全放在執璞面上,執璞清清嗓子,故作沉穩:“大哥守邊城。”

孩子們眸光定住,慢慢的張的溜圓。

元皓脫口而出,好生羨慕:“繼續搶功嗎?”

韓正經對他氣呼呼:“都是你,不然我也留在邊城,我也繼續搶功。”

元皓幸災樂禍:“那你走啊,趕緊走啊。”胖腦袋一昂:“皇舅舅都說過你陪我,如今我才不攔你,有本事現在就走。”

小十和小六捧腹大笑:“哈哈,又爲這個吵起來。”争着告訴執璞:“自從你們又一回走了,他們見天兒爲這個打架,正經要走,元皓不許。胖隊長可厲害了,把祖父,父母親全搬出來了,正經隻能乖乖的。”

“全怪你!”韓正經哼哼叽叽。

元皓抱起胖手臂,悠悠閑閑:“快走快走,哈哈,你走不成。”

亂吵一通,加上新到看笑話閑人袁執璞也說上幾句,發号舍牌子以後,他們年紀都小,執璞一一送去。

都是能自立的孩子,小十進京後也學起來,自己支号簾這些東西,把吃食歸着,賞号軍銀子,各自忙個不亦樂乎。

天很快到傍晚,執璞也不再亂走動,等号軍幫忙弄熱晚飯,就着點心果子大吃一通後,在号舍閉目養精神。

但不由自主的想到家裏情形,太後生氣可結束了?曾祖母一定要哭,祖母見不到大哥會難過,唉……

……

宮中亂成一團,因爲太後病了。

皇帝進來,任保迎上去:“下午從袁家回來,就獨自坐上半天,不說話也不要東西。晚膳上來,太後一句話更不說,眼神不對隻是要睡。”

“太醫怎麽說?”

“太醫說勞了神思。”

皇帝皺眉:“去袁家從來喜歡,怎麽會勞神思?”任保小聲道:“忠毅侯世子沒有回京。”

“啊?”皇帝意外的也有詫異,也有棘手之感:“他爲什麽不回來?”

任保上了年紀,太後照顧他,有時候留他在宮裏不常出去,今天他就沒有去。故而,雖然知道原因,也對太上皇看看:“太上皇應該知道。”

皇帝來到太上皇面前,問過安後,詢問道:“母後怎麽不痛快?”

太上皇和任保的擔心不一樣,他忍俊不禁。

他笑,皇帝心頭一寬,也有了笑容。

太上皇小聲道:“讓孫子揭了面皮,不是一天兩天能過來。”袖子取一封信,送給皇帝自己看。

皇帝看過,說了一聲好,笑道:“這才是懂事的孩子,不枉太後疼他們一場……”話到這裏嘎然而止,想到太上皇說的“讓孫子揭了面皮”這話。

太後似若眼珠子一樣,含在嘴裏捧在手裏,放在哪都不放心的娘家長孫,有一個留在兵荒馬亂之地,這事情大了去。

都知道太後隻想孫子留在身邊,執瑜偏偏不當太後身邊的安樂人,太後的面上下不來,心裏也過不去。

蹑手蹑腳,皇帝到太後床前,見太後大睜雙眸,茫然而且失落。這神色把皇帝吓一跳,進前安慰:“母後,您有好孫子,您應該高興。”

“高興,”太後一開口,虛弱勁兒又讓皇帝一驚。

“我高興的很呐,皇帝,唉,我高興,你不用來看我,你回去吧…。”太後氣若遊絲,一口氣随時提不上來似的。

皇帝眉頭緊緊擰起,他擔心出來:“母後,您吃點兒東西吧,好不好?”

“我不餓,我高興,瑜哥是個好孩子,他如今沒了爵位,在邊城,在邊城好啊,都說軍功是豐厚的,唉,瑜哥如今要自己掙前程了,唉……”

皇帝恍然大悟,對太後病情他已有幾分拿手。無意中又見太上皇笑意連連,皇帝更不用多詢問。

他站在那裏思索起來。

太後轉動眼光窺視到,又歎上幾聲:“皇帝你回去吧,你也疼他們過了,全是疼過了,才這樣任性,我不能再偏心,這一回我再不偏心,由着他自己掙前程,以後沒前程,我才笑話他,我要好好的準備笑話他。”

喚一聲:“任保,給我取吃的來。”

任保送上一碗湯水。

皇帝扶着太後坐起,把碗送到她口邊,太後喝上一口,還沒有咽,咳上一聲,盡數吐了出來。

任保帶着宮人們驚呼:“太後您怎麽了?”

“傳太醫,快傳太醫。”

宮中亂成一團的奔走,隻有太上皇原地兒坐着不動,撫須悠然對月色,喃喃道:“今兒景緻好,我一個人先看着。”

“都下去吧。”皇帝卻這樣吩咐。

任保和宮人愣住,皇帝提高嗓音再次吩咐:“下去!這裏不用你。”

殿中隻有一家三個人在時,皇帝對太後了然地笑:“母後,咱們說好,隻此一回。”

太上皇笑意加深,繼續喃喃:“好景色,我喜歡。”

太後怒容出來:“什麽隻此一回隻此兩回的,我聽不懂。”

太上皇含笑:“哎喲,你又讓兒子揭了面皮。”

太後大怒就要下床:“你說什麽,等我來和你理論。”

皇帝扶着她,不讓她走動,認真五分,笑意五分:“隻此一回,母後,以後再也不能這樣!”

太後生氣地道:“我沒要你管我,你去忙你的吧,我今兒不痛快,一頓不吃沒什麽。餓了,我會要吃的,我有自己的小廚房!”

“母後,我今天要是不管,明天您也不會吃,後天您也不會吃。”

皇帝還是半帶認真:“遲早是我的事情,不如咱們做一回說明白。”

太上皇呵呵而笑。

太後裝聽不見,猶負氣似的,對皇帝沉着臉:“你要管,那依你,你說怎麽樣?”

皇帝心想我不管也不行啊,什麽叫我要管?

按他剛才想的,還是先約定:“隻此一回,再有第二回,我就請您疼疼兒子,我寸步不讓。”

太後終于沒忍住,漲紅了臉,真的惱羞成怒: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多謝母後。”皇帝放開她,笑了笑:“請母後用膳,今天晚上就給您回話。”

……

已下鑰的宮門打開,太子、齊王、張大學士,袁訓、方鴻等一一進去。禦書房裏,皇帝發下兩件東西傳看,一件是梁山王報捷奏章,一件是袁執瑜給太後的信件。

面沉如水,言簡意赅:“太後病了,不進水米,你們商議!”丢下話,他繼續批奏章,太監引官員們去偏殿說話。

……

連淵也是進宮的官員之一,他走以後,連家的談話沒有中斷。

稱心經過初聽信件的氣惱和擔心,已平靜鎮定。

她是當成主中饋的媳婦來養,輕易不會讓打倒。

晚飯後回到家來,就請家人上下老少全來說話。

“執瑜有信來,他要承繼父親将軍風範,怕别人說兵部尚書的公子不敢長呆軍中,他沒有回來。又怕太後面前沒有人盡孝,讓執璞回來。因爲要當執璞長子看待,執瑜把世子讓給他。”

當時連淵還在家裏,和父親老大人聽過,都在心裏尋思,卻沒有言語。

女眷中,連老夫人震驚沒有話,連夫人對丈夫看了又看,因他沒有說話,連夫人也沒有說話。

家裏别的人不能接受:“稱心,這怎麽能行?這不是糊塗了嗎?你快寫信對執瑜說,讓他快不要這樣。”

他們說到一半,宮中來人把連淵宣走。稱心沉住氣,把餘下的話聽完,心平氣和地道:“這大概就是執瑜請太後爲我另擇親事的原因啊,他怕我也這樣想。怕他不是世子,我就變了心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他不要你了?”

七嘴八舌中,連老夫人生了氣:“有太後在呢,憑瑜哥怎麽樣折騰,太後也不會不管他。”

連老大人也覺得有些話不好聽,但這一回讓他滿意的,是他的兒子們再沒有閑言,說話的也不全是媳婦們。

老大人也幫腔:“想想太後她能答應嗎?”

兒子們先反應過來:“是啊,看看太後怎麽做決定吧。這個時候咱們變了臉,讓人看到可不好。”

話慢慢的變了回來,稱心淺淺的有了笑容,當這些年的家,小主婦早就氣勢不凡。緩緩地道:“這才像是一家人。而我呢,和執瑜早就是一家人。他去哪裏,我就去哪裏。他想的周到,中饋交給如意,我也能放心的離開公婆。”

起身來,對着祖父母和母親拜下:“從明兒起,請爲我收拾嫁妝,送我山西成親。”

連夫人憋着的淚水潸潸而出:“我也去,讓你父親也去。你公公身居要職,隻怕去不成。你婆婆一大家子人,還要照顧太後,也說不好去不去。我和父親送你。”

連老大人叫過兒子:“送親原本是哪幾個叔伯兄弟,還是哪幾個叔伯兄弟,今天晚上就收拾東西吧,收拾好就走。”

稱心就想到自己少說一句:“公婆讓我幫執璞操辦親事,等他們成過親,我就動身。”

連老夫人歎道:“是啊,你還是公婆眼裏的當家人呢。”

當下大家抛開總有些揮之不去的失落不說,談論起怎麽送親。沒想到會走遠路,原本沒有想到安排家人。這就安排議定,叫過本人說過,讓他也回房收拾東西,連淵回來。

稱心把家中的商議對他說了,對他拜下:“不管公婆走不走得開,都請父親送我前往。”

連淵張口就能回答:“你公公氣瑜哥自作主張,他剛在宮裏回皇上,說瑜哥大了,件件自己能作主,婚事也自己去成。他不去,也不許你婆婆去。”

“哦?你夜裏進宮卻說這件?”連老大人敏銳的抓住重點。

連淵面上的表情高深莫測狀,回父親道:“是啊,宣我們進宮,就爲說瑜哥的事情。”

稱心有了緊張:“皇上卻管這件事情?”

連淵眸光中意味難明,對女兒出神看着。連夫人的心也提起來:“你這樣看她爲什麽,有話你直說。”

連淵呼一口長氣:“我是看她怎麽會有這麽大的福氣。”

“什麽?”全家的人都有迫不及待。

連淵定定神,清晰有力地道:“太後病了。皇帝讓太子殿下、齊王殿下、大學士們,左右都禦史,禮部尚書,小袁、我,還有相關有司官員進宮,讓我們今晚就拿個主張出來。不然太後有個好歹,就拿我們問罪。張大學士想起來的,袁家本來的爵位是永國公,是小袁不願和輔老國公并肩,辭了的。如今,”

他故意頓上一頓,也有他心情太好在内。

全家的人眼睛亮晶晶:“如今怎樣?”

“明旨已往袁家,即日起,瑜哥爲永國公世子,過得幾年襲祖父的爵位。璞哥爲忠毅侯世子,襲父親的爵位。”

對女兒笑笑:“明旨明天到咱們家,爲你擇吉日,做冠服,命你往山西成親。”

------題外話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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