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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不不……”連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表達幾下張口結舌的詫異以後,翻臉罵道:“老貨!你京中官媒婆不想當了不成,怎麽敢到我面前胡言亂語!”
連夫人越想越生氣:“别說我有兒有女,我丈夫不會再納妾室,就是我隻有一個女兒的時候,我女兒稱心也不會答應!”
她昂一昂頭,擺出傲慢:“你是京中土生土長的人,應該聽說過,我女兒先就不會答應!再說,”
吃驚又一回表露出來:“你怎麽敢把晚輩說給長輩當妾?尤大人和我丈夫相交多年,他女兒是我丈夫的侄女兒!”
見她動怒,官媒婆跪了下來:“夫人息怒,我也不想來,但尤姑娘昨兒在宮裏見過連大人以後,回家去尋死覓活,不能嫁連大人她要自盡。尤大人我沒有見到,尤夫人央求我來說話,她說本不是親戚,并不能算真正的長輩。我就知道事情不成,不應該讓她說動,我這就回她,說這事情不成。”
連夫人目光閃動:“等等,她在宮裏見過我丈夫?難道我丈夫和她說了什麽?在哪裏見到?”
官媒婆呆呆地看着她。
連夫人啐她一口:“你看我做什麽?我又沒引着他們私下見面!”但忽然電光火石般,連夫人恍然大悟:“是這樣,原來,原來……是這樣見到!”
她沒有說出來,但官媒婆已能會意,歎氣道:“所以我鬥膽前來,夫人您明白了吧,就是這樣見的面,連大人昨天在宮裏戲水出彩,尤姑娘一見相思,尤夫人說這事情的根源一半在連大人身上,他就不應該戲水,讓姑娘們見到身子,由不得的想着他,如今她的女兒不想活了,尤夫人請夫人您救女孩兒一命。”
“我…。”連夫人啼笑皆非,又不知道應不應該生氣。看點兒後背就要嫁過來,那要是進了家門經過風月,那還了得嗎?
……
面對兄弟們詢問的目光,袁訓慢條斯理地抽出一封信箋:“你們不過是收到東西,讓人拿眼睛非禮。我呢,除了收到東西,讓人拿眼睛非禮,還收到這件。”
寫信的人柳至等都認得,見信中寫着:“……古之大禮正衣正冠,今侯爺等肆意露體,敗壞風化,緻小女情動而怏怏欲病,當由侯爺解開。請侯爺定下吉日,下官送小女過府。”
柳至等叫出來:“太吓人了,這是個老道學名聲,老古闆不是嗎?”袁訓哼哼叽叽的冷笑。
從昨天戲水到今天這是上午,不過一個晚上,來勢洶洶已有點兒似嘯風駭浪。袁訓等人開始罵蘇先:“都是你害的,你家裏的薄水靠準備的太少,害我們光着上身戲水,讓人家看了去,反而成了我們有傷風化。”
蘇先不受這個氣,跺腳道:“薄水靠多難得,你們以爲吹口氣就有,有錢也沒地方買。一開始是四個人戲水,我隻有三套,我沒穿陪着你們一起脫衣裳,怎麽能怪我?要怪,怪胖隊長!這主意是他出的。”
壞蛋舅舅很生氣,質問到蘇先面上:“你接下來還要怪我女兒過生日吧?”
尚棟也道:“是啊,怪孩子們沒有用,要怪,怪這些花癡們!”恨恨的在袁訓拿出來的一堆荷包裏拍一記,把一個荷包裏戒指拍成粉碎。袁尚書的案幾也不能幸免,震了幾震,上面的茶碗幸好沒裝茶水,不然可以流一桌子。
沒多大功夫,昨天戲水的人,後面登場的背着一堆哪吒需要的人多,又來幾個也是發脾氣的。
他們中倒不是沒有風流的人,也不是爲兄弟情意,就跟着袁訓不納妾。但自主納妾,和背上“有傷風化”的風聲,讓别人強迫納妾不同。大家商議着怎麽對付。
到晚上回家,袁家、柳家和連家一樣都有官媒婆上門,苦苦的說别人家姑娘要尋死。袁訓、柳至和連淵三個人懊惱,想到柳五的名句:“我讓女人看了,我不活了。”說他們也想去尋死。寶珠、柳夫人和連夫人勸上一回。
第二天風聲不胫而走,常大人收到下面禦史遞上來的彈劾折子,常大人看得大笑不已,毫不遲疑的呈到宮中。心想這連風流罪過都算不上,忠毅侯等人爲的是太子妃加壽過生日,籌劃的人是鎮南王世子,宮中一緻說好,這是哪些人昏了頭,借這個風向就敢打權貴們主意?
常大人拭目以待,等着皇上怎麽發落。
皇帝留中不發。
朝野上下在猜測他的态度同時,謠言星火燎原般起了來。
太子妃生日那天見過權貴們戲水的人,一邊倒的支持姑娘們。金色日光下挂着晶瑩水珠的健壯身材,别說姑娘們看得動心,就是成過親的人也有動心,就是有些男人也動心。沒動心的男子嫉妒的有一堆,對忠毅侯高調不納妾素來鄙夷的占一堆。都想看一回忠毅侯的熱鬧,不介意助長别家的姑娘一回。
安王以爲是個機會,在裏面上蹿下跳頻頻會人。巴不得袁訓門上碰死兩個,爲他相思而死兩個。看看太子還能擋得住不納妾嗎?你老丈人先丢人到家。
三、五天裏,京裏風聲已有半天高。都等着前太子黨們回話,卻隻收到一個消息,說他們準備參加新辦的荷花節。
那裏有水,有荷花,現在又會多一群位高權重的美男子,還能重溫他們的身材……這一天過去的人,堪稱人山人海。女眷們香風薰的十裏外也能聞到,裁縫鋪子衣料鋪子首飾鋪子大賺一筆。
……
正主兒從不輕易的出場,日光已近中午,權貴們姗姗到來。
頭一騎,長陵侯世子方鴻。
身着淺灰紗衣裳,隐隐露出裏面雪白裏衣,似高空上一抹洗淨萬物的流雲。
但姑娘們的眼光并不熱烈,有些人還露出失望,一眼可見。
方尚書百思不得其解,問跟的人:“我舍命穿的這件紗衣,就是不服别人最近出風頭。但看上去,我落了下風?”
跟的小子嬉皮回他:“世子爺,您那天宮裏沒戲水。”
方鴻心頭閃過一句話,說直白些,那天沒脫上衣。他有了惋惜的歎氣:“唉,世風日下,人心不古。想我堂堂禮部尚書,怎麽能當衆随便解衣呢?”
但看周圍眼光轉開不少,方尚書不由得大怒,豈有此理!重脫衣不重人物嗎?
揣着滿心裏不平去他們家事先相看好的地方,一個涼亭子上面生氣。
忽然一陣嬌音歡呼聲起,方鴻問人:“這是誰來了?”
面前場地是中間一片大荷花池,天然而成,兩邊樹林也好,空地也好,在方鴻的視線裏不耽誤遠觀。不等家人回話,見到一個人如頂着日光而來,笑容燦爛如日在中天,連淵到了。
姑娘們的“竊竊私語”聲,方鴻處都能聽到:“連大人到了,”甚至有人大膽地對着連淵行禮。雖然還沒有人走到馬下,但看上去足以讓方尚書羨慕。
方鴻酸溜溜自語:“京裏生得最好的輪不到你,一直是小袁和柳至,這波風頭你是怎麽趕上的?”
連淵沒有聽到他的話,他往自家早就搭好的棚子下面。
方鴻獨自生了一會兒氣,直到想起辜負這大好日光,準備認真欣賞荷花和清風時,又一陣歡呼聲出來,有姑娘們奔走相告:“柳國舅到了,快去看啊,國舅到了。”
方鴻好生瞧不起。
後面袁訓到、蘇先到、尚棟到,都有不同的熱烈場景,把方鴻氣的坐不住跑去紮堆理論。今天的重頭戲就是權貴們再次戲水,很快袁訓等人解衣下水,裝着摘荷花、賞遊魚的女眷多起來。
方尚書可就難過,他有心下水,又想到自己任職禮部。也可以斥責袁訓等人,但放眼看去瞬間要和京裏的女眷們成仇。方尚書獨坐日影下面,可憐的發着呆。
……
烈日下的荷塘,荷花亭亭簇擁在荷葉中,黃蕊粉瓣下碧水緩流,本就動人心腸,中間穿梭往來的權貴們,更勾魂魄入夢。
綠葉中一聲輕響,過去的莫不是柳國舅?荷花下與魚戲水,掩映中傾國傾城之容顔莫不是忠毅侯?
四面如癡如醉眼光,和越走越近在水邊的人,讓跟來看熱鬧的鎮南王笑得跌腳,時不時的指給公主看:“又暈倒一個女子,今天醫生的生意好。”
長公主雙眼懵直,沉浸在不久前的疑惑中:“流鼻血爲什麽?”
元皓跑來:“父親該你了。”把手中又紅又紫的荷包送到王爺手上,拖着王爺往外就走。
長公主笑生雙靥,就差鼓起雙掌,偏了面龐熠熠生輝:“也去讓人流鼻血嗎?我幫你數着。”
鎮南王聞聞荷包上的香,對母子們笑道:“你們的把戲我又不懂了,讓我去做什麽?送多多的荷包給我嗎?”
元皓奪手搶走,鎮南王手中一空,不由得愕然。見兒子繃起胖面容,一本正經地晃着荷包:“父親,這三兩銀子一個呢。你拿着幫我賺銀錢。”
重新往他大手裏一塞,小胖子轉到背後,推着王爺就走。長公主在後面銀鈴似的笑:“多給兒子出點兒力。”
鎮南王邊走邊聽兒子解釋,元皓指着荷塘裏:“壞蛋舅舅負責賣折扇,已經賣出去三千把;柳壞蛋的父親要賣五千把才行。稱心姐姐的父親剛賣三千個荷包,父親賣六千個,就把柳壞蛋全家打下去。”
王爺停下腳步,把手中荷包看一看,再看看荷塘旁邊,柳至已不戲水,果然拿着把折扇在左看右看,左搖右扇。
把興沖沖等着賺銀錢的兒子腦袋輕按,讓他也停下來。鎮南王小聲詢問:“這個主意是你壞蛋舅舅的?”
元皓驕傲:“才不是,”小胖手半空中劃道弧線按在胸脯上,下巴擡起:“是皮匠開會,我們大家的主意。”近前,貼到父親耳朵上,悄悄道:“壞蛋舅舅都讓人看了去,我們賺點兒銀錢并不多。”
鎮南王忍笑:“除了荷包,還賣些什麽?”
“小紅皮匠也讓父親幫忙,”元皓給父親一個“不可以丢臉的”的神色,笑嘻嘻扳起手指:“萬大掌櫃說天熱,人人要扇子,但普通一般的扇子賺不到錢。請壞蛋舅舅、柳壞蛋父親他們做了詩,畫了尺幅,賣的很好。萬大掌櫃又說五月天氣大家佩香包,我們的荷包可是我們自己制造的香,别人仿不來。父親,你要好好的幫兒子賺銀錢喲。”
小胖子胖胸脯再挺挺。
鎮南王哈哈大笑,招來附近經過的女眷注視。王爺也就小小的有了飄然。
但還有糊塗之處,王爺虛心請教:“你舅舅一個人能寫幾千把扇子嗎?”
“不能,是舅舅邀請才子們對詩,新鮮從沒有給人看過的詩喲,我們賣五十兩、二十兩,十兩一把呢。”元皓拍拍他佩的荷包,表示腰包已經鼓鼓。
王爺含笑:“舅舅的詩隻賣五十兩,你虧了兒子。”
元皓晃着腦袋笑:“舅舅的親筆詩是不賣的,我拿回家去給父親賞玩。”鎮南王抱着他的胖腦袋親上一口。
“賣的是别人抄錄的舅舅詩,五十兩一把。舅舅家有好些親戚們在學裏,不過我們多多找的是京裏的窮書生,給他們也賺個吃冰的錢。”元皓說着,又拍荷包志得意滿,再來上一回,看吧,元皓賺的最多。
“這就是仕途經濟和學問了。”鎮南王把手中的荷包再看一看,以他王爺的曆程來看,針腳不能說上好,但細密。繡花不能算絕妙,但花樣兒倒是獨特,是他從沒有見過的花卉。
元皓認真的介紹:“這是二表姐畫的,我們在車裏見到的花……”
“車裏”,後世稱西雙版納的地方,讓鎮南王聽到就犯和阮英明一樣的病,搖着手:“爲父聽到就不痛快,爲父沒去看過,兒子你說個别的地方吧。”
元皓就改口:“除去車裏的花,還是瑜表哥璞表哥給二表姐送回的花,二表姐會畫好些花,這是她畫的,拿給繡娘們繡起來,”
鎮南王心裏湧過一陣暖流,柔聲道:“讓爲父猜一猜,你們尋的繡娘又是家裏貧窮的?”
“是呀是呀,二表姐的花簡單好描也好繡。父親,我夜巡幾個月,柳壞蛋把街道說得清楚。我們輕易地就找到好些繡娘,給她們賺個吃瓜的錢。”
鎮南王眸光去尋找荷塘裏的袁訓,見他有在荷花下面搔首弄姿的嫌疑,系的姑娘們移不開眼睛。
王爺沒有笑話他,而是喃喃:“這壞蛋舅舅終于把元皓磨出來了。”句句不失精明,也句句不失爲上位者慈濟世人的本分。
鎮南王更願意和壞蛋舅舅一起耍這一回,也願意給兒子賺銀錢。想到一個主意,打發元皓離開,獨自在林中散步,沒有一會兒,就有大膽的女眷走上來。
鎮南王也沒有妾,就是有妾也擋不住曆史洪流中對權貴的觊觎。
有人請安,鎮南王滿面春風回話。吸引得眼球差不多,取下荷包滿面好生喜歡,在手上看還不算,面有陶醉之色送到鼻端一聞:“好異香,香味兒不同。”
他轉身離開這裏的時候,後面已有嗓音過來:“去買那一家的,和王爺一模一樣的,我要一百個!”
鎮南王回到公主面前,揚起臉兒大模大樣:“京裏有錢人就是多,等我聽不到的時候,最多的一家買五百。真想問問他家裏有幾位姑娘,五百個荷包這輩子佩得完嗎?”
瑞慶公主笑盈盈:“興許人家不是相中你神采,人家是鋪子裏大宗兒買呢。”
鎮南王讓提醒,往腿上一拍,爲兒子的玩樂有了興奮:“讓咱們家的鋪子也大宗兒的買,嗯?招牌上就寫鎮南王最喜愛的荷包,忠毅侯新詩,元皓和皮匠們就能多賺些錢。”
長公主取笑:“喲,等你想到再辦,元皓早就不樂意。已經辦去了,這會兒在街上賣的據說也好。”
鎮南王興緻完全上來:“不談經濟的不是好官員,不會營生的也不是好主母,我是何等有福,有一個抓住機會能經濟的兒子,還有公主你竟然不是草包一流。”
長公主佯裝生氣,正要反駁幾句,見阮英明氣急敗壞的從旁邊走過。那面如土色的臉兒、匆匆忙忙,讓鎮南王詫異。
“小二,你哪裏不痛快?”鎮南王叫住他。
阮英明把他拖走,到幾株大樹後面,指手畫腳抱怨:“您聽您聽,給我評個理兒,我哪一點不如各位兄長?我倒成便宜貨。”
風把林外的說話吹進來,有小販兜售:“太太小姐們看一看,阮二大人的詩句降價了,阮大人降價了啊……”
“哎,你還有連大人的新詩嗎?”
“就是,柳國舅的有嗎?忠毅侯的有嗎?”
“有有,不過比阮大人的貴。”
“我也要連大人的詩,連大人又能打仗,又會作詩,看他身上的傷痕,我問明白了,是石頭城大捷的時候有的。”
“石頭城大捷,是忠毅侯成就名聲。那還給我忠毅侯的詩句吧。”
矜持到底的姑娘不會這樣公開談論,但公開談論的人卻也有些。
她們買過東西走了,小販也去别處兜售。阮英明的臉色變成綠色兒,抓住王爺反複叨叨:“我不如他們嗎?連兄作詩哪裏比得我?我倒成降價的了?”
鎮南王哈哈大笑。
……
和小二分手,鎮南王特意去看了看連淵。見他恰好魚躍出水,平時習練的好,不帶一絲贅肉的寬肩膀細腰于碧葉中翻騰,身上有好些細小傷痕果然增添他的光彩。
“難怪這一回連淵拔了頭籌,”鎮南王搖搖頭:“這女子好色起來,可不比男人差。”
……
皇帝在當天就知道,這緣于胖隊長殷勤邀功。
黃昏以前,元皓來見皇帝顯擺:“皇舅舅,我們今天賣出數萬的扇子和荷包,給謄寫書生的錢一天一結,已發下去,是這些。給繡娘們的錢也發下去,也是一天一結,每個人有這些呢,她們中好些人都說沒有皇舅舅,就沒有這太平天下的銀錢拿。”
皇帝讓逗樂:“你呀,越來越善頌善禱。沒白吃許多的糖和蜜點心。”
元皓回答的頭頭是道:“本來就是如此!天下太平,才有這許多的人追着連大人壞蛋舅舅不放,天下太平,才有許多的人有錢買荷包買折扇。皮匠說今天準備不足,我們明天就有團扇賣了,到時候元皓的荷包是這樣,”
小胖手比劃着荷包張開系不上,皇帝又笑起來。
元皓笑眯眯:“元皓請皇舅舅吃好吃的,因爲這是皇舅舅治下賺到的錢。”
這是個占盡聰明的孩子,如今又懂貧苦和知愛惜。皇帝又一次忍不住抱他到懷裏,想想妹妹有好兒子,京裏鎮守後繼有人,心情是愉悅的。
外面有人回話,原來是他的另一位皇子到了上學年紀,請賜先生。皇帝早已爲他準備好先生,旨意也拟好,讓人前往先生家裏宣讀,明天按時辰進宮教學。
元皓眨巴眼睛聽到,小聲建議:“不去壞蛋舅舅家裏學嗎?趙先生還是元皓的先生呢,他教的很好。”
皇帝微笑,皇子們長大、進學,自有一定的條款。身爲父皇,不指先生,說去大臣的家學上課,這在别人眼裏叫怠慢。
皇帝能做的,就是盡力把國子監和翰林院的好先生指給他們。他心愛的外甥元皓,和他的兒子們,走的不是一條道路。
------題外話------
聰明胖孩子和皮匠啦啦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