抿抿唇:“叔父,我直到等你到來。”嗓音在這裏更緩,讓房中光陰幾若靜止不動:“如果不能挽救,這可是皇上登基後的本朝頭一位親王殿下出事情……”
文老爺和她齊齊打個寒噤,腦海裏出現文家受到牽連的情形。他們在外省,并不是韓正經養在京中姨媽家裏,對定邊郡王一族還存留的親戚待遇了然于心。天高皇帝遠的,縱然皇帝不再追究,地方官小吏等侮辱嘴臉也不能盡看。
文老爺一跳起來:“老三,你後面來,我先走了。你放心,是求是拜我都肯。他要是懶得動,背我也背他進宮。”
面聖大事,三姑娘留房中梳洗打扮。不管安王占不占理,半夜當街無視律法仗劍意欲殺人,以親王身份毀名譽,先就是獲罪的事情。三姑娘洗去妝容,不敢着好衣裳,以待罪的妝束把自己收拾好,讓家人雇了轎子往宮門。
……
金殿從來是起風雲的地方,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讓皇帝窒息。他在和安王對過幾句嘴上的氣話,不管以皇帝還是父親的身份都能壓得安王擡不起頭後,冰寒從手足生出,沿着四肢延爬到百骸直到把他撞的坐回龍椅中。
事情一出來,先想到的是與社稷江山的關系,憤怒而出責問太子的話語:“當街持劍殺人,眼裏沒有王法,這和造反有什麽不同?”想到是他的兒子以後,給了皇帝重重一擊。
禍起蕭牆就在眼前,讓皇帝想到他登基以前,太上皇對他說的話。
太上皇在福王亂中,和太後被圍宮中險些喪命。太上皇氣的發作定邊郡王的精神頭兒也沒有,但還能固守一片心思,不願意盡數殺戮,故而把皇位傳承,由皇帝在那一年平亂後登基,由皇帝在那一年處置定邊等人。
“天下太平,俱是江山百姓。一時性起,俱是暴徒流民。”
皇帝沒有誅九族,與太上皇的話有關,也和皇帝本人生于太平世道,沒有過多的殺戮之心有關。
久久注視一雙兒子,皇帝覺得自己那四海稱頌的仁德有夢碎之感。這兄弟倆個都讓他疑心大作。
安王,初出宮有自己的府第,涉及政事不過三年,并沒有出人頭地的舉動,也沒有天下稱頌的品德,他就敢和太子比權勢。攀比權勢永遠無邊,他下一步是不是和自己攀比?
而壞弟弟襯出好兄長?讓皇帝也不能安心。把兄弟襯成壞蛋,太子你的容人之心在哪裏?
在他眼前不斷出現齊王大婚那夜,京中死了一個中毒的京官。是夜,安王府中的姬妾讓拿……安王府中最近死人不斷,和他昨夜當着順天府、京都護衛、刑部等人的面還要殺人……一波新的風雲在皇帝面前有展開之勢。
皇帝不能忍的時候,怒罵出來:“十一你要多大權勢才覺得知足!”又怒眸太子冷笑:“好兄長下面,自然是壞弟弟。”
太子跪了下來。
他自知解釋不清,才讓人一早去請席丞相。在皇帝氣頭上,他也不敢分辨。在他手中權勢遠大過安王的時候,安王想當然是個壞蛋這話皇帝想得到。此時看似一邊倒兒的局面,由順天府、鎮南王、刑部共同作證安王當街行兇,可不就是個一邊倒兒的局面。這與一邊倒兒的權勢怎麽分得開?
太子垂下頭一言不發,不管他說什麽,都将更激怒皇帝才是。
安王覺得這是個機會,拼命的想要說幾句切中要害的話來解釋他府中最近情形爲異常。但鑒于他自以爲府中固若金湯,沒有想到逃出姬人。事先沒有準備好回話。
讓關押半夜本應是個喘氣整理的鍾點,他卻在太子府上就擔驚受怕去了。要真的才高八鬥,三年參政早就會有出類拔萃的名聲出來。既然沒有,隻尋思害人,不過如此而已。
見到皇帝後又連哭帶訴半個時辰,話說得幹淨,這會兒搜尋枯腸也沒有得力的言詞。
急出一頭的汗水,下立心思把這事鬧大和太子一拼到底也罷時,太監的回話也進來:“丞相席連諱求見。”
皇帝沒有家事,覺得席連諱來的正是時候,比他一個人愁悶的好。沉聲道:“宣。”
……
跌跌撞撞的身影因過于肥胖,東一歪西一斜,看得人擔心不已。在殿室深深中好似一葉颠簸于汪洋大海的小舟闖進來。
氣喘籲籲沒有等到拜到就凄厲叫嚷,渾然顧不得金殿不是能喧嘩的地方。
“皇上息怒,您的事情就是國事,萬萬不能随意處置,老臣能分擔的老臣分擔,老臣不能分擔的百官分擔,事涉殿下,天下人看着呢,萬萬不能草草啊……”
皇帝沒有問他罪的心,而是鼻子一酸流下幾滴淚水。想想兩個逆子要有半分看着“天下人”的心,也就不會鬧到這種地步。反而不如席丞相貼心周全。
看着那身子不好的人拉風箱似的喘息着,東倒西歪地打算拜下來。皇帝擡擡手,借機在大袖子後面把淚水揩去:“平身吧賜座,扶着些兒,老丞相身子骨兒不好,快取蘇合香酒來給他。傳太醫殿外候着。”
幾個太監把席連諱扶起,屁股剛挨椅子,席連諱迫不及待說起來:“這是旁人眼裏棘手而又能招罪的事情,但老臣食君俸祿不能敷衍,因此聞信趕來,病體不能禮節端正,還請皇上恕罪。”
“你來的正好,你不來,朕也要宣你進宮。”皇帝想袁訓雖能打仗,柳至雖能緝拿,獨在太子也在的這事情裏,能離多遠就多遠。稍不防備就做能點兒手腳,皇帝可不願意讓人愚弄。獨席丞相是說這話的好人選。
太監把藥酒送上,席連諱喝上一口感覺好上許多,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。
“老臣在路上想好,您生氣安王爺呢,也不能由着氣頭兒上發落。您偏心呢,也不能過于偏袒。這事要從長計議,從長計議……”
安王聽到這裏心裏一松,知道在這位老丞相的“保駕”之下,性命上沒有問題。
皇族中争鬥随時無聲的死人,如他的母親就死在幫人求情方向不對上面。哪有切實的罪名?
不由對太子一瞥,想看他對自己得席丞相幫助有什麽神情?見同跪不遠的太子側臉兒眉舞秋陽,安王暗哼一聲,不過是沮喪暗藏不表露罷了。
想從沒有對席丞相有好處,關鍵時候他成知音人。安王就差在心裏膜拜,盤算着出宮好好拜望一番。
……
“行爲不檢讓朕痛心;無視王法,讓朕痛心;愚昧不查,朕也痛心;”
太子知道後面一句說自己,他歸還安王姬妾引出後面安王自亂自驚,父皇不可能看不出來。暗想幸虧席丞相到的及時,不然遷怒之下也有自己。
太子也寬下心,等着席丞相把這事情解開。就眼下給安王敲打,命他回府反省,不傷父皇顔面,也給安王留有餘地,也就不顯出自己這兄長有刻意之姿,席連諱的話讓他一怔。
“皇上,喏喏,安王殿下還小,這是先生們的錯。這與房中人也脫不了關系。現在文家在外請罪,皇上您可以聽一聽。”
皇帝也一怔,關他們家什麽事兒?這分明是安王自身有瑕,太子縱放他所緻。
安王也一瑕,想想讓他頭疼的三姑娘,直覺不妙的暗罵,關他們什麽事兒!
三姑娘進來後,更把安王氣個倒仰。你素衣去妝的,這是扮的哪出子脫簪待罪。而三姑娘的話更證實他所想。
“離京都路遠,不能時常叩拜。聞聽安王殿下夜來發狂,不敢不宮門候罪。”
皇帝淡淡:“你何罪之有?”
“家是安王的外家,人是文妃娘娘所指親事,今安王殿下行爲不端,理當與他同罪,理當由我承擔。”
安王肚子開始痛,皇帝哦上一聲,對文三姑娘有了興緻:“恕你無罪,擡起頭來。”
見一張芙蓉面帶着黃瘦,想起來她不久前剛病一場,皇後還曾賜藥打發太醫看視。
皇帝皺皺眉頭,對安王又生不滿,斥責道:“是你的外家,怎麽病了你沒有照顧?”
安王可以确定文三姑娘到來的目的陰險,從她一出現,病容就是自己不敬母妃遺言的有力證據。安王沒緩和多久的心重新發涼,知道今天不據理力争,出這道宮門自己再也别想擺脫這位三姑娘。
他因殺姬妾鬧騰到金殿,三姑娘隻要還在京裏就不能動她的手腳。不然妾死妻也死,就風水上說他是不詳之人。
伏地拜道:“母妃所指親事,年頭兒沒到。文家貿然進京,兒臣一時不能分辨緣由,又有未婚嫌疑,不敢耽誤姑娘名聲,照管上确有疏忽,這全是兒臣的錯。”
文老爺和文三姑娘在肚子裏大罵他,什麽叫進京理由不能分辨,我們懷揣多少不懷好意來的。什麽叫未婚嫌疑?京裏的風氣不是早就另有異彩。
文三姑娘叩頭道:“這确實不是安王殿下的錯,是走遠親經過京外,聞聽壽姑娘高才,治理得太子府井井有條,不敢不來拜谒。學得一二,受益良多。”
這就把安王說的未婚嫌疑打破,太子府上的加壽姑娘現下未婚,沒見她避嫌疑不是?又就便兒的把自己心事和盤托出。
安王肚子裏大罵,你不提這一出兒不行嗎?他更恨太子。全是太子鬧的,全是袁家鬧的。仗着有太後爲所欲爲。加壽六歲就有模有樣坐個宮車每天往太子府上去,六歲她能管住自己少吃果子就不錯。管家再條理,隻能是太後給她的人料理,再就是太子府上的管事能幹。
如今成了全國少女們學事的榜樣,而還沒有人覺得可笑之極。
安王叩頭:“回父皇,壽姐兒的高才别人學不來,京裏除加壽以外,哪裏還有第二家。我知道她是苦學得病,已爲她準備好盤纏,回鄉閨中安坐是姑娘的正經事情。所以照管上看似不經心,其實送她安然返家已準備停當。”
文三姑娘垂淚:“現殿下府中頻頻出事,讓我怎麽放心離開?”
太子忍笑,你們進來以前不是說親事的吧?
席連諱沉思着,目光屢屢在安王和文家姑娘身上掃來掃去。就他來看安王野心已起,但這點兒事情完全沒到殺人或幽閉的地步。太子不讓他來說好話,席連諱知道後也會前來,也說一樣的話。他不能眼看着皇帝仁德的名聲陷在一個野心初起的殿下身上。
要說野心,皇家人不會少有。隻有值得處置的時候,才是出手的合适機會。
席連諱聽到這裏,對皇帝頻頻使眼色。
皇帝也覺得跑題,但這跑的他也沉吟,又讓席連諱暗示,他慢慢地道:“安王,你府上沒有人主中饋,姬妾管教無方,不然你也不會出亂子。”
太子松一口氣,十一弟猙獰已在心裏,但卻不能以他殺姬妾就定他謀逆罪名。而他的姬妾還是“自盡”的。他有殿下身份,就當下證據,拷問他也不可能。
既不能盡出他的心思,拿他定罪,讓人看着自己這兄長欺壓。也隻會讓他的野心紮根更深。不如放他一馬,往好處想,他改得過來,做他的太平王爺。往不好處想,他再露馬腳,等天下人盡知的時候,再拿他理直氣壯。
太子心裏也準備好幾句“助長”的話,準備等皇帝說完,伺機說出來時。安王真的急了。
他才不要娶安三姑娘呢,那不是房裏添個母夜叉?如果父皇今天賜婚的話,輕易不能打,也不能殺,安王覺得跟吞團咽不下去的苦藥,又吐不出來沒有區别。
皇帝的話沉吟着沒有完全落地,安王拼命叩頭:“父皇,兒臣最近看婦人都如洪水猛獸,從今兒開始就洗心革面,節制清心,以後再進我府中的姑娘都得清清白白性情溫順,再不會惹事是非才行。”
皇帝頓了頓,想到明年太子大婚。要讓太子和安王同一年大婚,這得問過太後才行。相關有司忙忙碌碌準備太子和加壽的親事諸事項,太後還怕不好,自己沒事兒問上一回。衣裳要精緻,珠寶要足夠,儀式要不出錯…。添上安王大婚分開有司人手,頭一個皇後也不會答應。
另外,二表弟堂弟本是自己一手帶出來,可以想到他們會上谏說慌亂,說妨礙太子大婚。要不上谏忍氣吞聲,絕不是自己教出來的人。巧立名目的才是他們。如十年親事,當皇帝的理當驚心,提防這兩個人以後又私下隐瞞什麽。但就當時柳丞相欲置表弟與死地上,出現這事,十足是二混帳的爲人。
安王既然有個反對且願意改正自己的理由,皇帝就斥責道:“早有這心豈不是更好!說的再好,你也不是好人了。拟旨,罰俸一年,閉門思過半年。”
安王謝恩,文三姑娘也謝恩。因她家是外官,又多少扯得上開國功臣,皇帝對她和顔悅色:“你病好就回家去吧,賜婚聖旨頭一年下,你等着接旨。”
殿外秋陽高照,文三姑娘整個人都似亮了。她緊緊咬住的唇激動的顫抖幾下,免得心裏緊緊思忖的話出來的太過迅急,讓皇帝聽不清楚,或招緻不悅。
“請皇上恩準再留京中,直到安王殿下事事妥帖爲止。祖父時常教導家中子弟,臣家,随先帝起于闆蕩之中。東征西讨不曾後退一步。今遇到殿下府中内宅流言,抛下他返鄉,不是臣家子弟所爲。外戚榮譽與殿下不能分開,雖沒有過人見識,卻必行規勸之理。請皇上恩準。”
這就是三姑娘準備好的話,得體的把開國舊事說上一回。不管皇帝答應她前面隐含入中饋的話也好,不答應也好,這一段話都有機會出來回。
爲了文家,三姑娘算出盡智計。
文老爺在肚子裏暗暗叫好,安王五髒六腑快要氣炸,說一聲:“父皇…。”就要說話,席連諱怕他多生枝節,把他攔下:“殿下,您曆練不足,出這樣的事情可見以前身邊的人規勸不足。多一個規勸的人沒有不好,沒有不好啊。”
席連諱暗想你就别再惹事情了,爲你脫罪我撐着病體來的。真的觸怒皇上把你明旨發落,給皇上添上一筆忤逆兒子,你能好到哪裏去?
安王對他狠瞪一眼,這會兒可不覺得他好。正要再說時,殿外又有一句回話進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