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看你帳下都是什麽将軍?生下都是混帳兒子。收錢的時候裝憨,讓還錢的時候就認得小王爺是尊貴人,當初所以沒拒絕,現在也不會還。
果然,沒有小王爺的軍中亂成一鍋粥,必得戰哥去整頓一番才行。用這句話蕭戰把自己安慰了,又對他的爹有了憐憫。看看你過的日子?獨木難支啊。沒事兒,以後戰哥和福姐去了,你早早回京吧。
在腦海裏無形中把自己爹亂編排一通,蕭戰肚皮好了許多。
……
袁訓沒有功夫打掃戰場,雖然他眼饞那此時無主兒的馬。都是好馬啊。還有死人旁邊的刀,也都是好刀。但想到這隊人能追來,說不好還有别人能追來。一天沒有和約好的軍隊會合,帶着太子殿下呢,袁訓一天不能放松。這裏,可不是中原的地盤。
放開嗓子喝一聲:“整隊,咱們走了!”北風呼呼傳送出去。
談論着這些人來曆和要不是忠毅侯準備得當,就會有兇險的太子、大學士望過來;爲蕭戰、加福總結混戰經驗的梁山老王望過來;尋找孫子帶他回來的鎮南老王看過來;在最近的死人身上搜索東西的殘疾老兵們也迅速直起身子。
太子和大學士又開一回眼界。他們見到哪怕老兵經過的地方,腳下散落着掉落的金錢、刀上閃動着寶石光,他們也沒有再看一眼。
這場激戰來得快,去的也不慢,沒有讓太子完全熱血。這一幕軍令如山,讓太子耳朵兩邊嗡地一聲,全身熱血沸騰。暗道,就得是這樣的軍紀,方能守住大好河山。
他跟随嶽父探視過老兵,知道大多人依賴撫恤銀子收支平衡,不能說富裕。小部分人腦子靈活經紀的好,小有餘财或積攢成了财主。還有小部分的人返鄉後心情苦悶,酗酒鬧事,日子拮據。
他們是需要錢的,他們在這裏再多搜索會兒,死人懷裏多摸一把,就能豐盛一些。但,他們目不斜視的過來了。拖着一條腿或一隻手的身子,毫不猶豫的放棄這地上可以平白到手的财富。
對梁山老王投去尊敬的一瞥,太子知道這些軍紀嚴明的人,雖是一部分是嶽父當年的手下,但整體卻是梁山老王的部下。
餘下的尊敬,太子沒有給袁訓,而是給了老兵。他心裏早把嶽父看成高山基石,不是一定此時再萬般推崇。
韓正經跟在老兵後面過來,也就落到太子眼中。太子微微一笑,他看到韓正經抓着一把東西,手指縫裏露出寶石光。他跟着打掃戰場去了,先撿了兩把彎刀送給關安,這又拿了不知誰懷裏掉出來的一把寶石,是個膽大的孩子。
袁訓打發老兵們離開,讓他們先去拉薩等着。韓正經把手裏的寶石分發。先給元皓,再給六表哥和蘇似玉,又給好孩子,又給小紅,他的手裏沒了。
小紅爲難:“是你撿來的,你卻沒有了?”不肯要,推還給韓正經。小六見到兩個人推搡,道:“小紅你先收着,等遇到珠寶鋪子,咱們換别的,多換一個,就有正經的。”小紅說好,把寶石用帕子包上,放到懷裏。
孩子們上車,老兵已遠去,裝販馬的也離開。因遇襲,販馬的人打前站,通知軍隊往這個方向。袁訓一行,随後而來。
兩天後,地面震動,又一大隊人來到這裏。林允文赫然在其中。
……
北風刮的草叢起伏,但還是能遠遠看出這裏的異樣。草地中斷了幾大片似的,還有幾匹馬流連在這裏不肯離開。
林允文讓人去看看,回來面色驚慌:“幾百的死人。”林允文心頭一沉,同時他也認出來有一匹馬眼熟。他走過去,頭一個見到的臉兒就是大熟人,爲首的将軍。
忠毅侯是厲害!他身邊還有梁山老王、鎮南老王能戰。還有他的兒子女婿也都能打。這些撇下林允文獨自跟來的人失了手,林教主并不奇怪,反而他産生極大的希冀。
身後是他的教衆,如田光打聽到的,林教主傾巢而出。他追着袁訓南來北往的這半年裏,附近諸省的教衆都讓他召集,戰鬥力不能比拟軍隊,人數過得去。
林允文瘋狂的高舉雙手呼道:“天助我們!他們剛激戰不久!他們的人不多!追上去,殺了他們!”
“殺了他們!”嗜血似的呼聲随着起來。有一個人跌跌撞撞跑過來,擰住林允文的衣領,魏行憤怒了:“你!你帶我來不是給我功勞!原來你想殺他們。不行不行!你必須按咱們說好的來!”
林允文斜眼看一眼地上的狼藉,心裏還是盤算認定袁訓一行受傷不輕。他幾年的背運,數年吞血咽下淚,遇到這好機會,爲什麽還要忍?
把魏行用力撲倒,旁邊有個巴掌大小的石頭。林允文握着,對着魏行面上就砸。邊砸邊罵:“神的旨意,你敢擋,你敢攔!你算什麽東西!”
直到魏行一動不動,鮮血洗涮似的到林允文面上——他離得太近,濺了一臉——林允文放下石頭,對着面目全非的魏行嘿嘿一笑,并不冷,卻足以吓死正常的人。
他面前的,卻是不正常的人。
呼聲又起:“殺人去了,誰敢擋,誰敢攔!”
“帶馬來!”
有人送上林教主的馬,一行人大呼小叫,順着袁訓等人的車輪狂奔不止。
……
天似要下雪,陰沉的如伸手可以碰觸。半夜讓趕上,袁訓的心一直不能平複,總覺得有大事要出來。他的肩頭沉重,和心頭的沉重一般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:“快,再快。”
馬車趕的快要飛起來,這是冬天,車裏被褥厚。卻也會有很大的颠簸。但孩子們默默無聲,仿佛都能體諒。
前方幾點黑影過來,袁訓以爲是過路的人沒放心上。他現在不想再出任何事情,因爲他的人太少。而且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又道路懵懂,除了自救和早有安排,幾沒有别的求救。
很想擦身而過,但關安回話:“侯爺,像是咱們的人。”袁訓眼皮子微跳,竭力的才有了平靜:“讓他們過來。”
幾個數日前分開的老兵徑到馬前:“将軍,我們在一天左右的路上遇到大隊藏人,是紮西僧官的兵馬在尋找你們。都帶着殺氣,未必是好意思!”
袁訓面無表情:“有多少人?”
“五千人。把我們抓起來,跟我們打聽您一隊的馬車。我們回答是朵甘有名頭人的奴隸,說遇到過你們。爲了回來報信,故意把方向歪指。但他們分辨馬蹄印很有一手。前面見不到車輪印,很快就會回頭再尋。”
袁訓不說話,打馬來到太子車前:“回殿下,事情不太妙。紮西僧官是當地大頭人,很有威望,二十年前他的父親去世,任命他爲僧官的時候,太上皇猶豫兩年。他打骨子裏仇視漢人,相應官員們見過他多回,也不能改變他的心思。如今他帶着五千人馬尋找我們,隻怕不知哪裏走漏殿下将至的消息。帶隊是我,隻能是我的疏忽,請殿下恕罪。”
太子沒太吃驚,這會兒不是治罪的時候,他出行兩年,也難得遇上走漏消息的事情。他相信不是嶽父的疏忽。想上一想:“梁山老王爺說草原上有遊動哨,應該是數日前那一仗驚動了人。嶽父不必自責,如今要怎麽辦才好?”
“殿下,現在不知道虛實。如果是前幾日那仗驚動人,他們就沒有得知殿下身份。僥幸的,咱們還可以前往會合地點。但有一點,咱們爲防護上,盡是軍隊的盔甲。來的若是别的僧官還可以打個商議,是紮西僧官,人馬懸殊過大,以我看避開最好。他們素來仗着馬快刀快人兇悍,但咱們挑選的馬俱是上等,跟他們兜圈子不成問題。避開,也可以避免他們從别的地方知道殿下身份,我敢保證,前幾日的老兵沒有人知道您的身份!跟他們說話最多的是孩子們,”
太子微笑:“他們不會,避開吧。”
“是!”袁訓答應以後,欲言又止了瞬間,再道:“殿下,如果是得知殿下身份而追趕來的,咱們有可能要避出草原,這拉薩就去不成了。”
太子輕抽一口涼氣,反問道:“五千人而已?草原之大,咱們不能走别的路?”
袁訓心平氣和:“在草原上,不跟他們比追蹤。就像咱們到海南,不和劃船的比戲水。”
他沒有說五千人以後,可能還會有五千人。也沒有說太子在側,他責任重大不敢輕易冒險,但太子默然的明了,靜靜道:“那派人出去,讓接應的軍隊速來會合。”
“是。”袁訓答應下來,去把報信的老兵安排一通。老兵們分兩路,走了兩個方向。
……
“後退!”目送老兵離開後,袁訓下令,馬車和馬盡數轉頭,往來路奔去。
梁山老王到袁訓身邊獻策:“前天那路旁邊有山,當時咱們随口比看地勢,那裏有幾個可守難攻的地方,你還記不記得?”
袁訓把嘴唇抿緊一抿,再回答他:“如果我有五百人兵馬,我就采納。”梁山老王無話可說,有太子在,還有孩子們在的話,還用再說一遍嗎?
他扼腕歎息:“要是有五百人馬,老夫我親自上陣,誰怕他五千人!”
對于退縮不甘心,老王小心翼翼地又道:“不然咱們繞遠路?”
“我的意思,援兵不能趕到,咱們就得原路返回。”
梁山老王一驚又一喜:“你還有援兵在外?”袁訓沒接話。梁山老王知趣不問,打馬回到孫子身邊。
……
很快,孩子們就知道将有大事發生。因爲做飯的時候盡量不選在晚上,就是篝火用的樹枝,也盡量用幹燥的,怕潮濕的煙氣大。也不敢生太大的火。火光沖天而起,會追蹤的人在白天也能遠遠見到。
熱湯水還有,但因休息的時候不足,先供孩子們和太子、大學士、文章老侯、趙夫子、寶珠等人。梁山老王和鎮南老王都仗着常年習武,喝不着的時候,跟着喝起涼水。
這個天氣河裏的水,應該叫做冰水,一小口到嘴裏從頭沁到腳的寒。
袁訓更不例外。
馬車停下來,他也不能休息,看指南針,看方向,查看随身帶的地圖。有口涼水喝他都沒感覺出來寒。熱氣撲面的時候,他才看了看。
加壽等捧着自己的熱水過來,烏黑的眼睛裏滿是關心:“爹爹,原來你沒有熱的喝。”
袁訓刻意地笑了笑,但不管怎麽樣,也掩飾不住幾天沒用熱水洗臉的塵霜,跟上一次一樣的哄他們:“我喝過了,不信去問母親。”
孩子們不回話,隻把碗再對他推了推:“從我們每人碗裏喝上一口,行不行?”
袁訓輕輕一笑,這一回發自内心,這一回也無法拒絕。湊到孩子們碗邊上,孩子們道:“大口,要喝大口。不然不算,要重喝。”
加福不在這裏,她和蕭戰端着他們的碗,一定要分給梁山老王。梁山老王不會對着加福的碗喝水,但多喝蕭戰的一口,加福分給戰哥。梁山老王不得已喝了,兩個人又送到蕭戰的外祖父鎮南老王面前。
元皓霸道地攆他們:“祖父喝我的。”大懂事的模樣,蕭戰和加福讓他。元皓依着祖父,自己喝一口,給祖父喝一口,自己再喝一口,再給祖父喝一口。祖父喝的,自然是小小口,把孫子糊弄下就行。
每個孩子隻有一碗,這樣一分,元皓就隻有大半碗熱水喝。鎮南老王欣慰地想這分給自己的,分明就是瓊漿玉液。
蕭戰這愛出風頭的,帶着加福又逼着嶽父分喝一口。他們磨蹭到這個時候,熱水變成溫水,兩個人一口喝光。分熱餅的時候幹,但沒有一個孩子抱怨難吃。
小六告訴蘇似玉:“今天先吃這個,明天後天大後天,爹爹會帶着咱們吃好果子的。”
蘇似玉用心點頭:“就是這樣。”吃力的把餅咽到肚子裏。
睡下來,也都長出兔子耳朵似的警醒,在聽到馬蹄聲時,元皓、韓正經、小六,一骨碌兒從自己車裏爬起來。
……
暗夜冰寒全無篝火,但說話聲依然表示出來人知道這裏是誰。
“忠毅侯!别來無恙啊?”
袁訓眸光閃動,低低道:“林允文?”在他身邊的關安道:“是他!”
今晚星月低沉,視線看人比較模糊。但不遠處那參差不齊的衣着中,出來的那個人,面上傷痕若鬼猙獰,正是林教主。
袁訓挾弓縱馬而出:“林允文,不怕我一箭射殺你?”
林允文确定下來是他,眼睛裏嗖嗖的冒火光,冷笑道:“你死到臨頭了,别說大話了!”
自他尾随袁訓這幾年,對這一行的人數已然有數。大約點個人影子和馬車,和自己的相比隻有一小堆,林允文的得意爆發似的炸開,令得他狂笑大作:“哈哈!終于等到這一天!哈哈,福祿壽,我呸!都在這裏吧?你們死期到了!”
嚣張的高舉雙手禱告:“無天老母顯神威,揚我威名,顯我法術……”
一個嗓音打斷他:“林教主,你弄錯沒有?”
林允文的視力沒有弓箭過人的袁訓好,他看到的還是多出一個人影子。聽嗓音認出來:“袁二爺?”他心滿意足:“是啊,你也在這裏,太好了!你夫妻死在一個地方,你倒應該感謝我!”
車裏孩子們氣壞了,元皓摩挲着自己的弓箭,對加壽憤憤不平:“他才死呢,加壽姐姐,元皓要殺了他,元皓能殺了他!給我找枝箭吧。”
胖隊長雖威風,還是有弓無箭。
韓正經尋上二位祖父想主意:“拿什麽能代替箭?可以找表哥要一枝,不過表哥要用,他們比我射的好,不能分他們。但我得有一枝,咱們能做一枝出來嗎?我要殺了他!”
文章老侯兄弟也很生氣,到底年長,想的不是怎麽出氣,而是梁山老王教過的:“遇事兒怎麽應付來着?”
韓二老爺道:“老太爺讓咱們護好自家孩子,不添麻煩就最好。”兩兄弟來勸韓正經:“姨媽姨丈忙呢,咱們不添亂。”
他們各自說話就一會兒的功夫,等都說到這裏,見外面傳來不屑的語聲,出自侯夫人。
寶珠話中的輕蔑人人聽得出來:“林允文!你死在這裏還差不多!不信,爲你自己算一算吧!”
“嘎嘎嘎!”林允文怪笑:“袁二!猖狂也分個地方!你以爲這是在京裏,你一個女人,不過是仗着太後的勢力罷了,就是你的丈夫升官再升官,也不過是有個好姑母……”
“袁二在此!”清叱聲把他的話打斷,顯然寶珠聽不下去他的胡言亂語。
……。
這一聲并不是過高。
這一聲也不是過強。
這一聲也不是很驚人。
……。
但第二句話是:“我的人何在!”
寶珠圓睜杏眼,在馬上威風凜凜。
……
林允文先是一愣,再捧腹大笑:“哈哈哈……”他本來想說笑死人了,但隻出來幾個哈,在他身後的教衆堆裏,回應吼聲震天般響。
“二爺,我們來了!”
“二爺,多年不見!”
“二爺,還記得兄弟我秃頭蛟嗎?”
最高的嗓音來自一蹿出來的田光,他手舞兵器,一氣砍倒身邊五、六個沒有防備的人,振臂高呼:“殺了林允文,聽二爺的!”
“殺了林允文值多少錢?”
“提他人頭見二爺再算價錢不遲!”
外面混亂瞬間如排山倒海,馬車裏的大人孩子都忍不下去。張大學士伸頭來看,年老眼神不清,隻見到刀劍明光如下流星雨,晃過來晃過去,反正自己的人沒動一個。
大學士心如明鏡,自語道:“袁二爺的人馬也動用了啊,用得好,這叫出難料之兵!”
太子伸出頭來,關安剛好破口大罵,成了一番解釋:“姓林的,瞎了你的眼!你從山西調人,怎不想想,那是二爺的地方!”
田光殺的順手,貧嘴上來:“他不用想,我交了三十兩的見面錢,能不信我嗎?”
“去你的,姓田的!你一京都侉子别誇口,你是跟着我們,他才信你!”
田光反唇相譏:“你大同侉子!”
還有一個人陰陽怪氣反駁關安:“誰說山西是二爺的地方?陝西也是啊。”
“四川也是,難道不認我們?”
“還有雲南……。”
“你就是南蠻!二爺是從山西出來的,關你什麽事!”
出馬車的眸光放到寶珠身上,都看侯夫人頓時高大而又明亮,似成爲這夜裏放光的明月。
寶珠沒注意,和并肩的丈夫莞爾:“趙大人花足功夫。想我好幾年不在山西,還能有這名聲,隻能是他的功勞。”
袁訓聳聳肩頭,來個不認賬:“誰說的?沒有你先闖出來,他後面往哪兒花功夫!”
後有追兵,不能多開玩笑,袁訓回身準備招呼梁山老王等人來說話。這一看,先見到露出馬車的堆笑小面容。
“爹爹,母親二爺好威風,有說壽姐兒二爺也在這裏嗎?”加壽崇拜的眼神亮晶晶。
袁訓沉得住氣的回她:“爹爹先說要緊話好不好?”和接下來的話同時出來。
元皓自然不能少,直接尋上寶珠:“舅母舅母,元皓二爺跟壽姐姐二爺在一起呢。”
“姨丈姨丈,我是好孩子!”
“我是正經爺!”
“六二爺六二爺!”
袁訓擺擺手:“對母親說。”眼神示意太子、二老王、大學士、蔣德關安天豹萬大同順伯孔青及太子護衛聚攏到身邊。
……
不遠處戰團如火如荼。
林允文下足本錢,靠譜的教衆在這裏,不靠譜的教衆——指還沒有久過數年考驗的人——也在這裏,田光喬裝後也就混進來。重金又請了一批亡命之徒,裏面出現袁二爺的人就更不奇怪。
不是袁二爺認識的盡是亡命之徒,是亡命之徒太好僞裝。眼神橫些,虛報個手撕虎腳踹狼的,林教主信以爲真。
林允文急紅了眼,神算又有失靈的地方,不上當才是奇怪。
他來了一千來人,約一半反水。血肉橫飛中看得梁山老王哈哈大笑。拍着袁訓肩膀,這壞蛋是這裏的主帥,老王頂頂巴結他的臉兒:“這算有五百人了吧?”
“算,又怎麽樣?他們是烏合之衆,難擋後面五千人。”袁訓此時平靜的近似畏縮。
最不想離開這裏,讓逼回中原的是太子。殿下頂頂讨好嶽父的臉兒:“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?”
“不,你有法子!”鎮南老王從袁訓的眼睛裏看進去,似直到他内心。
這緊急關頭,退,太子的名聲多難聽,人家不待見他!進,才能到布達拉宮上露個臉兒。就體面上來說,再沒有任何皇子能越過。張大學士也迸出一句話:“你常勝大将軍,遇見仗就跑?這不是你舊日風範!”
看上去激将的、懇求的、鎮定的、信任的都有了,袁訓還是木着臉兒。
“戰!”蔣德忽然道。本來蔣德不會在老王等人中亂插話,但這會兒他慨然出聲,再道:“來不及了!”
跟他這聲來不及了,同時說話的還有關安、天豹、孔青順伯萬大同等人。梁山老王不時看前面激戰,也看後面漆黑夜晚。“來不及了,”老王也這樣道:“追兵近了!”
他們憑借着對危險的直覺,和對戰的經驗說出這句話。而負責後方警戒的小子們伏地聽上一聽,大聲道:“追兵到了!”
孩子們先慌了手腳,元皓誇口:“加壽姐姐,咱們要打仗了。”又伸腦袋看别人:“瘦孩子,好孩子,六表哥,似玉姐姐小紅别掉隊!”
好孩子瘦孩子沒跟他争論,這一回聽令的模樣:“好好。”把手中一直不丢的弓箭舉一舉。
遠處,有什麽憧憧搖搖的欲從黑暗中破壁而出。
都感覺出焦急迫切,袁訓卻更不慌不忙。他甚至還仰面對天,輕輕歎一口氣:“真的要這樣嗎?”
大家屏氣凝神等着。
侯爺端正臉兒,面沉聲沉眸光沉:“要打,當下先把烏合之衆掃幹淨!”
“成!他們算什麽!”鎮南老王也傲氣滿面。
“他們中的人,除去可以相信的,還有不能相信的。這話傳下去給大家。”
萬大同步子輕快的走開,很快又回來。
袁訓正說道:“五千人要是好意,那謝天謝地!但殺人的可能性占九成九,以少對多,咱們得先發難。”
張大學士也把身子一挺,好似先發難他這白胡子老人家能當先鋒似的。
“本來入藏,爲的是締結和平。兩族文化不同,相有疑心本是應當。縱然不能前往拉薩,也盡量避免殺人。免得不能安撫,卻成了交戰的由頭!”
袁訓面上閃過痛心。
太子握住他的手,跟個孩子似的搖晃幾下,誠懇地道:“嶽父您放心,您一心護我,這裏的人看得到,張師傅看得到,”張大學士狂點頭。
“您盡力躲避,咱們避不過去,大家也看得到。他要殺我,我怎能不殺他?這事情眼前、此時、以後、将來,都怪不到您身上。”
圍在這裏的人跟着狂點頭,這些人裏包括曾疑心重重袁家的張大學士,一生桀骜狂慢的梁山老王,因爲孫子呆在袁家不回來而曾對袁訓心生不悅的鎮南老王,還有就是信任他的人,萬大同等……
這一瞬間,忠毅侯繼美食和行程辛苦以後,又一回把同行的人盡數收伏。
他沒有用詭計,也沒有比心機,他用實際的行爲,和處處小心的規避,闡明了自己,傾倒了衆人。
對着太子的誇獎,也還能謙虛。
袁訓亦是滿面誠懇,對太子道:“您過獎,其實我不僅考慮到您,還有我一家人,還有孩子們,我好好帶來,要好好帶走,好勇鬥狠本不是我的首選,”
“那現在呢?”都聽得出來他話裏有話。
袁訓眸光驟然凜然:“他要戰,那就戰吧!”
……
“棄車!馬車上指定的東西搬下來!張七汪四,馬車不是容易制成,你們趕得遠遠的。生死關頭,車不要了,要人!”
兩個小子抱拳聽令,厲聲道:“侯爺放心,人在車在,車亡人亡!”
袁訓接着分派别人:“各家的孩子各人帶!小六,到我馬上來,似玉,去你婆婆馬上!”
鎮南老王對元皓招手,他的家人送上馬,祖孫上馬。
小六幸福的快喘不過來氣,拼命的問:“不帶表弟嗎?爹爹不把表弟帶上嗎?”
袁訓提他上馬,溫和地道:“自家祖父更放心。”
梁山老王在這争分奪秒的時刻裏,偷閑一樂:“加福,跟着祖父。”袁訓這一回沒跟他争。
梁山老王和戰哥帶四個先生,還有加福一個奶媽一個丫頭,加福跟着婆家人是更安全些。
“老關,二妹和好孩子交給你和五娘子。”
“正經,帶着祖父跟随小紅。”
小紅樂了:“正經爺到我隊裏來。”元皓在祖父身前顯個胖臉兒笑笑,這一回沒有争胖隊長的權利。
文章老侯兄弟幹搓着手難言感激,兩年的行程,他們早知道萬掌櫃的是個江湖中高手,據關安诋毀蔣德的時候說,天豹比你功夫好,萬掌櫃的比你功夫好。把他們交給小紅,就等于交給萬大同。
又點了幾個小子,把稱心如意梅英交給他們。袁訓舉起弓箭,先指後方,雖然還看不到追兵,但人人感覺出随時會碰面兒。
“把烏合之衆全加上,不算他們正添的傷,五百人吧?對上五千,每人要殺十個才行!”
“沒問題!”執瑜執璞沈沐麟蕭戰也把弓箭舉起。
“但咱們不能把烏合之衆算上,哪怕他們自稱眼裏有二爺。那怎麽辦呢?看上去咱們輸定了!”袁訓把手用力一揮,弓箭上劃出一道幽幽鐵光,似把衆人心全撥動後,咆哮道:“才不!”
“五千人不是一招制敵,可以分三次、五次、八次、十次!哪怕就隻有咱們幾十人,頭一批殺幾百,第二批再殺幾百,隻要他動殺心,包他有來無回!”
“現在,先去解決大天教,先把進山的路掃平!”
陰暗青山,在夜空中露出一個影子。袁訓帶着衆人狠看一眼,重重的吩咐下去:“殺!”
“殺!”元皓雖不能殺,卻能扯嗓子喊。
“殺!”香姐兒好孩子也叫起來。
快馬加鞭,袁訓爲首,帶着梁山老王一行,帶着他餘下的趕車小子們。鎮南老王帶着孫子沒有去,天豹護加壽也不會去。蔣德放心他,後面追兵又沒有到,他去了。太子分出兩個護衛,勒令他們必須前往。還有執瑜等人。
人是不多,但還沒有到面前,弓箭聲嗖嗖不絕,每一開弓,必然倒下好些人。
袁訓從馬車上搬下來的東西,除去等下要用的必需物品,還有大袋的弓箭。
他射到隻留下一袋箭,負上弓箭,短棍接起握在手中,筆直沖入戰團。
梁山老王先是讓弓箭雨壓得不能出去,現在是他大逞威風的時候,他的錘是入藏以前送來,正在手上,雙錘舞動如旋風。
大天教不是武林大會,許多教衆不會功夫或功夫一般。老王帶着一對孫子如入無人之境。
……
林允文吓得魂飛魄散,他以爲撿便宜,沒想到遇到下山猛虎。充當奸細以來見到過兇悍強兵,跟兇神惡煞的忠毅侯相比,忠毅侯更加吓人。
看着人不是一個一個的倒下,而是十數個十數個的倒下,林教主腿一軟倒在地上,雙手爬着,跟個夏天蝈蝈似逃的飛快。
“撲通!”
一個人倒下來,把他壓在身下。流淌的血糊了一手,林教主殺魏行時的兇殘點滴無有,白眼一翻,腦海裏想着我要死了,再也沒有力氣爬動。
粗氣喘上兩聲,背上一輕,有一個人拉起壓住他的人,把他拖着連滾帶爬的離開。
這個人很警醒,馬蹄下面,亂刀下面,他都遊刃有餘的躲過去,力氣有扯得動人,一刻鍾以後,他們來到草叢後面。
林允文認一認,是跟随自己三年不到,照顧自己起居中的其中一個,他擠出笑容:“我,我會給你富貴,無天老母護佑你……”
“林教主,你傻了吧?二爺不是剛問你,這麽快你就忘記了?”那個人嘲諷地道,嗓音也變了。手往臉上一抹,換了一個臉兒。
星月慘淡,但距離頗近,這個人又熟悉到林允文刻骨銘心,他一認就得。
“冷,冷,冷……”
冷捕頭滿意地笑了:“可不就是我嗎?哈哈,昨天我還給你擦靴子來着,今天你就落我手裏。早知道這麽快,早幾年我就應該給你擦,給你好好的擦。”
取出繩索,邊捆邊自言自語:“一刀殺了你多容易,不過你腦袋瓜子裏還有秘密,再供出點兒來不難吧?你是欽犯,皇上要見,先留你一條命。”
“你,你,你你,”林允文牙齒打戰,又隻說一個字。
“我我我,怎麽沒讓你發現是吧?你這笨蛋!田光那笨蛋都能裝個江洋大盜混進來,何況是我?這個身份的人,到你身邊以前就是我們的人。你不會認得他,他剛當捕快沒三天,衙門裏都沒有履曆。要看他的履曆,你得到刑部,還得柳尚書肯給你看。柳尚書可是恨你恨到牙根癢,你把娘娘牽扯進去,他終身不會忘記,他才不會給你看。咦,話扯遠了,還是說這個小子,剛好,那天我在那衙門裏見到他,我說這小子長得普通,又好裝扮,歸我吧,就把他打發給你了!你是真狡猾啊,照顧你的人也不是天天跟着你,不然你的鬼主張早就識破。不過呢,也方便我們中間換了五、六個人,你認出來沒有?嘻嘻,别人你認不出來,我也一樣認不出來。你跟他們有過的談話,我們知道有什麽難的?你看不出來破綻!”
林允文聽懂這些話後,眼睛一翻暈了過去。
……
有一種戰役叫切瓜砍菜,足以形容袁訓等人十數人加入後的場景。很快結束,田光欣喜的到面前,袁訓露出笑容,誇獎的話隻到嘴邊,耳後,号角聲嗚嗚而起。
田光等人愣住:“出了什麽事?”
寶珠飛馬趕到,馬缰給蘇似玉握着,她雙手抱拳:“袁二有禮了,列位英雄,咱們遇上藏人,這是人家的地方,請大家聽侯爺的,才得保全。”
超過一半的“英雄”沒聽懂,自身豪氣作祟,謾罵聲四起:“誰怕他?”
“比試比試。”
幸好有田光等能領會的人在,田光大呼:“聽侯爺的,聽二爺的,咱們不能亂打亂殺。”
“英雄們”轉過方向罵他:“不打不殺,送給他們殺嗎?”
“你這是要送我們的命嗎!”
“要想保全,就請聽令!獨自逞勇者,請便!”袁訓提起中氣把話送出去,跟武林英雄内功真氣不能比,但“英雄們”聽出厲害,這個人中氣好足,很快安靜下來。
袁訓回頭望了望,五千殺氣騰騰已可以看見。反手指去:“你們各有厲害,要離去的,現在正是時候。要留下的,令出即行,令出即止!大家活命要緊,殺人不重要!”
田光精細起來,這裏的人全留下,别說侯爺二爺不完全信任,就是他田光也不信任。緊随袁訓的話,田光吼道:“有二心的滾!以後中原請酒,中原再見。要和二爺共進退的,不得有二心!”
袁訓心頭一寬,看看妻子:“我去會後面的人,這裏交給你。”喝命一雙長子:“留下陪母親。”扭轉馬頭,梁山老王等跟上,營地後方停下馬,眯着眼睛打量,弓箭穩穩在手。
……
五千人服飾整齊,老羊皮或牛皮袍子,穿在身上有段時間的話,以他們飲食中特有的肉食爲主,油膩難免上身,形成絕好的盔甲可擋刀劍。
緩緩而出,雙眼朝天的男子,周身帶着養尊處優,一開口,直接貶低天和地那味道:“漢人!誰許你們在這裏殺人?”
袁訓深吸一口氣,忍住内心的反感,抱拳道:“我們是被人殺,不得已還手。請問,來者是誰?”
男子下巴幾看不見的動了動,斷然拒絕:“你沒資格問我!”
“我們是中原官員,奉命前往牛王節和欽差大人會合。”袁訓報了個身份。
男子面皮寒了寒,似乎來了興趣:“哦?你們的欽差大人現在哪裏?”從袁訓肩頭看到後面馬上的孩子們。
梁山老王悄悄提醒一雙孫子:“小心,他這表情就叫不懷好意。”
袁訓也看到,裝作不經意的把手中弓箭亮一亮,陪笑道:“我們護送大人的公子去牛王節玩耍,見識你們出勇士的牛王節鬥馬。”
碩大沉重的弓箭,讓男子眸底燃起的那簇火光更亮,他盯着弓箭不放:“你也會射箭?看上去是勇士之弓。”
袁訓笑容滿面:“不敢稱勇士,勇士隻有草原上的鷹才可以稱得。”
太子聽他卑躬屈膝,想想嶽父剛才還是勇武過人,不由得心頭一酸。
男子對這好聽話無動于衷,再看了看袁訓等的人數。唇邊泛起寒笑:“那你不配用這弓箭,送我吧!”
馬鞭頓揚,大喝一聲:“殺!一個不留。”
他依然是漢話,就不是漢話,袁訓等人也不會弄錯。
“嗖!”
一聲弓箭響。
天地就此寂靜。
片刻後,撲通一個人摔落馬上,眉心處釘着一枝長箭尚在抖動。男子落馬一動不動,已經氣絕。
五千人亂了,大聲呼喝着。萬大同翻譯:“這是紮西僧官的長子!”袁訓罵道:“說是他爺爺也晚了,半點兒人情世故也不給!咱們走!”
他也大聲呼喝:“後退,後退,快走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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