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跟随在後面的林允文來說,出了一個小小的難題。他手中有一幅以前到手的地圖,因爲地圖的珍貴難得,跟兵部和軍中珍藏的軍事地圖不能相比,但也能看出袁訓行進的路線,是從蘇州出來直奔黃海,這又疾馳往揚州方向。
“不應該啊?”林教主茫然:“齊王還有一站杭州沒有去,這是全蘇州人都知道的旨意?而忠毅侯是回家祭祖,他家長女今年十三周歲,不是十五周歲到了,他推搪不過去,匆匆忙忙返回京中的時候。這是怎麽了?調頭去揚州,馬又行得快,這是要返京嗎!”
去見跟他同路的宋掌櫃,還得強打起底氣,裝作胸有成竹:“說不好,京裏又有密旨要他們回去?再或者是去别的地方查案子。”把眉頭皺起來,對着宋掌櫃的打探:“是不是邊城有了新消息到兵部?忠毅侯在水軍上亮明官印,這事情我已盡知。你們的兵馬有異動?威脅到梁山王?”
宋掌櫃的極不情願對他說,讓林允文催問半天,面如鍋底的道:“從揚州開始,我們死的人不少!揚州就死光附近所有的勇士!我國發怒了,要從梁山王那裏找回來。”
林允文面無表情:“你不相信我,這事情不對我說,我也無話可說。但咱們散了吧,忠毅侯也好,梁山老王也好,兩個皇子也好,沒法子下手。”
宋掌櫃驟然怒了,眼睛裏兇光畢露,上前一把揪住林允文衣領,低吼道:“我們跟到這裏,杭州也準備了人,你現在說不殺了!你找死不成?”
“嗖”地一聲,寒光出了鞘,彎刀抵住林允文下颔,狠狠威脅道:“現在能殺也得殺,不能殺也得殺!我們不好戲耍!”
刀光似明亮的銅鏡,把林允文本就慘白的面容拉長,他眼角的森森寒意也跟着拉長,反抗似的打到宋掌櫃的面容上,兩個人相互瞪着,恨意從彼此的神情中毫不掩飾。
他看得出來他不可靠,他也看得出來他的殘暴。
林允文就冷笑了:“你去殺啊,我陪你到底好不好?本來你忍耐,無風無浪的平平靜靜,讓忠毅侯放心,讓皇子沒有擔心,他們不就去了杭州,去了咱們的圈套?現在他們要回京,你說怎麽殺?我聽你的!”
宋掌櫃的拿他無可奈何,他知道自己理虧,一面利用林允文,一面相關的事情也瞞着他。就把林允文摔出去幾步,收刀回鞘,宋掌櫃的坐下來獨自想對策。
他們是在上好的客棧裏,包下整個院子,偶然争執也就可以如剛才那樣放肆。
還有椅子,林允文也坐下來,翻眼歪嘴角的繼續不高興。
兩個的喘氣聲都不再粗重時,宋掌櫃擠出一個笑容:“林教主,調動兵馬的事情不歸我管,我也是昨天收到消息,我剛知道。現在你看,咱們從蘇州也追出來這麽遠,忠毅侯左一拐西一彎,剛出蘇州就以爲他去杭州,咱們在路上等他兩天,才知道他去了黃海邊。這要多謝你手下有人,呵呵。”
“虧你還想得起來!”林允文擰擰脖子。
“在中原成事,我們離不開你。行了,你别不高興了。接下來,咱們還得追上去。去京裏的路還遠呢,咱們路上有的是機會,但是還得依靠你才行啊。”宋掌櫃的又擠出第二道笑容。
林允文攤開雙手,帶着上風占足:“你早這麽說多幹脆!我的意思,你們件件瞞着我,我就沒法子安排的周全。我說這樣辦,你說跟你的兵馬不一緻,你拿我耍猴還差不多!我才說沒法子再追。但你一定要追,不是不行,但事先說好,空歡喜一場,追到京裏也殺不了,到那時候,我可不聽你埋怨。”
宋掌櫃的第三道笑容自然的多,安撫他道:“兵馬遠在邊城,他們指揮不了我,我們手邊的事情盡力而爲吧。”
“我不信你敢殺兩個皇子,後面沒有兵馬接應?那年阿赤将軍都敢三百精兵進京城不是嗎?”林允文鄙夷的神色,再一次表示他明白,瞞着他呢,不過就是這個意思。
宋掌櫃的搔搔頭,借低頭的一刹那功夫想了想,放下手擡起頭,笑容更加親切:“接應的事情,我怎麽會不告訴你呢?萬一追殺的時候打散了,你不在我身邊,丢了你是我們的損失。我呢,打起來以前會對你說。但你現在要聽,我告訴你吧。我國有一支兵馬已兵臨西甯州,”
林允文一吐舌頭:“那麽遠?我還以爲到了西安,或者是成都。”
宋掌櫃的神色滞上一滞,強笑道:“那裏由都司管轄,雖然漢人官員極容易擺布,但要通過也不容易。能到西甯已經不易。”
“那是你們還不夠強!都司肯看朝廷的臉色,不買你們帳!”林允文冷哼一聲。
宋掌櫃的陰沉下臉:“殺了兩個皇子,皇帝亂了,都司就會知道我們強!”
他的眸光重又兇猛如狼般戾狠,林允文招架不住,喃喃道:“好吧好吧,隻要你敢追到京裏,我就敢一路奉陪。”
“林教主,按你們漢人的話,我們是坐在一條船上,我們好你才好。”宋掌櫃冷冷淡淡。林允文告辭出去,有一個人走進來,鷹鹫似的瞪着林允文後背,小聲道:“将軍,我還是認爲這個人不可以信。”
宋掌櫃也嗤之以鼻:“我也不信他一心投靠,但我信他跟漢人皇帝結下死仇,已經解不開。暫時的,我們還用得上他。”
……
一連幾天,袁訓一行疾馳在荒郊野嶺之中。直到前方窸窸窣窣一樣有了動靜。
執瑜執璞緊随父親在馬上,聞聲後住了馬,胖臉上閃過警惕,往兩邊看上一看。天色有些陰,四面荒草樹林似蒙上一層灰,看上去出來個女鬼都正當。兩個人一面把弓箭拿到手上,一面齊聲問道:“爹爹,這一回像是人,不是野豬?”
“聽!”袁訓側側面龐,示意兒子們:“是奔馬聲。”那暴露出馬蹄鐵敲打在碎石上的動靜,跟野獸的肉爪不相同。
執瑜執璞剛要去聽,後背也出來奔馬聲。兩兄弟對着他們停下,随着也停下的馬車列看去,不悅地道:“戰哥,你又來搗什麽亂!”
執璞惱火地甚至把手中弓箭對着蕭戰揮一下:“說好的,這一仗由我和哥哥指揮。你走開!”
蕭戰還沒有回話,奔馬聲潑風似的到了面前。一小隊約有七、八個人,以胖兄弟和蕭戰這出身将門的孩子都看出來人的訓練有素,但他們身着的是便衣。
執瑜執璞高聲問道:“什麽人,報上身份!”
來人也高聲問道:“來者可是袁家嗎!”
“爹爹,這果然是當兵的。”執瑜執璞歡天喜地。蕭戰因爲沒搶到這一回的指揮權,聳聳肩頭可就沒那麽歡喜。
袁訓微笑出列:“是我!”
有兩個人搶出來,帶馬邊過來邊笑道:“侯爺!還認得我們嗎?我們是跟龐将軍的人,我們兄弟認得您,奉命迎接。”
加壽在車裏問母親:“這位龐将軍又是什麽人?”寶珠嫣然:“是跟過你爹爹的親兵,壽姐兒,”歡歡喜喜一拍手:“爹爹親自打仗給你看好不好?”
“好呀好呀。”元皓搶在前面答應,大眼睛笑成彎月牙兒,活似個美貌的女孩子。
馬車重新動起來,又小半個時辰停下來,俨然是一座軍營。幾位軍官營門等候,把袁訓接進去,又給寶珠等人安排幹淨帳篷。
孩子們随寶珠坐着,坐成一個圈子說着話。
元皓首先賣弄:“舅舅打仗給咱們看。”
阮瑛阮琬隻看過京中夜巡,還沒有見過外省打仗,不由得眼睛一亮。
好孩子卻不抱指望:“不一定會給咱們看嗎?你忘記揚州那一回,咱們全落到水裏。早先我聽到姨丈說最好不帶上咱們。”
“不帶上咱們,人家就不信。”韓正經說得頭頭是道,得到小六蘇似玉的贊成。
袁訓走進來,加壽喜滋滋兒過去,嬌滴滴撒嬌:“爹爹,壽姐兒給您叫好。”
“乖乖兒,你看好元皓,看好弟妹們,那不好看,再說你在揚州也見過一回了。”袁訓在女兒發髻上撫摸兩把,加壽嘟起嘴兒不依,但答應了。
怕孩子們不老實呆着,袁訓讓寶珠給他們弄吃的,說有個夥夫帳篷出借。夫妻出去以後,加壽、香姐兒到弟妹們身邊,大家大眼瞪小眼。
好孩子小聲道:“三表姐總是能去。”
小紅安慰她,也安慰自己:“去看也許害怕。”
小六垂下頭:“可我不會害怕啊,我是将門虎子的六二爺,爲什麽我也要陪着你們這些小孩子坐在這裏?”
阮瑛阮琬都比他大,嘻嘻一笑:“六表弟你也是小孩子。”随即,他們的遺憾也讓勾出來:“爲什麽我們要陪你們坐着,我們爲什麽不能去看。”
加壽和香姐兒在說悄悄話,加壽道:“二妹,你看着他們,我十三歲了,我可以觀戰。”香姐兒扁起嘴兒:“要去一起去,讓稱心如意看着。”
加壽拗不過她,等到母親送湯水過來,姐妹飛快吃完。加壽先哄最重要的元皓:“你乖乖的哦,姐姐去找這裏好吃的給你。等我找到地方,再來叫你一起去拿。”
“我也去。”好孩子獻個殷勤。話音還沒有落,一堆小腿伸過來,在她裙子邊上踢一腳。胖孩子、瘦孩子、六表哥小夫妻,隻有小紅、阮瑛阮琬沒有踢。一起還兇人:“聽話,叫你坐這裏呢!”
好孩子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犯的衆怒,有點兒懵懂,一時沒有接話,等到她醒過神,二位表姐已出去。
好孩子放過六表哥不計較,兇巴巴對着胖孩子、瘦孩子揮舞小拳頭:“做什麽兇我!快說對不住我!”
胖孩子扭頭看看帳篷裏有他的奶媽,還有稱心和如意。胖孩子喚一聲奶媽:“好孩子奶媽跟舅母去了,快叫來讓她看看好孩子發癫狂。”
把兩個奶媽全攆去。又對稱心如意堆上笑臉:“我還要吃湯水,要吃稱心姐姐如意姐姐親手做的,不然我今天晚上不睡覺!”
稱心如意也去了。
帳篷裏隻剩下孩子們,好孩子還在氣呼呼,讓她從小鄙夷到大的表哥開始鄙夷她:“你不要跟去,我們就不帶你了。”
好孩子一怔,見到胖孩子起身,瘦孩子起身,六表哥小夫妻起身,小紅也起來,阮瑛阮琬愣巴随着起來,猶在說:“去哪裏?外面有守帳篷,咱們走不了。”胖孩子等人到帳篷邊上,比劃着,好似要挖個洞。
“結實嗎?”
“好撕開嗎?”
“小紅拔你的木劍,戳個洞出來。”
好孩子轉嗔爲喜,頓時不再生氣,也跟上去讨論怎麽溜出這帳篷。
帳篷布結實能抗風雨,用木劍戳洞不實際,但帳篷邊的下面,卻可以尋出路來。
胖隊長知道自己永遠擁有特權,小胸脯一拍:“我先鑽。”阮瑛阮琬小六韓正經扒位起帳篷邊,元皓一頭鑽下去,起勁兒鑽鑽鑽。
“再加把兒勁你就出去了。”小紅爲他打氣。
好孩子轉轉眼珠子,卻樂了:“你太胖了,跟個球似的,難怪你出不去。”
這是十月裏天氣,孩子們身上不僅有軟甲還有襖,十足是個球,造成元皓腦袋是出去了,肚子沒出去,胖屁股更還在帳篷裏面。
他跟個蟲子似的還在拱,帳簾子一掀,文章老侯兄弟走進來:“正經,剛才見到壽小爺也跟侯爺走了,祖父來陪你們。”
一看,孩子們身後一個胖屁股動啊動的,再一點孩子們數兒,文章老侯兄弟吓了一跳:“這是胖孩子嗎?快起來。”就過來搭救元皓。
元皓還不樂意,嚷着:“别管我。”把帳篷外面,軍營裏巡邏的士兵們驚動。當兵的好笑:“帳篷門那麽大,還不夠你們走的嗎?”他的話剛落音,二老王和二位殿下整裝完畢,從隔壁帳篷裏出來,把這一幕也看在眼中。
大笑着把元皓送回帳篷裏,再進來看他氣呼呼的,小模樣兒帶着狼狽。面頰上沾一片地上的泥,鼻尖上沾一根半截枯草。他認爲讓攪和,哼哼叽叽還要發脾氣,帳篷開始笑翻天。
問明原委後,對着攥着拳頭,堅決要去觀戰的元皓,梁山老王大手一揮:“去看!我們家的子弟,就應該有這份兒膽量!别人家的子弟,是我們這國的孩子,去看看長個見識!”
“好!”孩子們答應的好生整齊,相繼喜笑顔開。簇擁着二老王和殿下們出來,尋找袁訓的時候,袁訓帶着妻子和兒子女兒,此地的龐将軍陪着,已站到山嶺上。
往下面看草木茂密,北風刮動成片的搖晃着,跟随時會出來多少助聲威似的。但也頗能影響視線。袁訓負手有了滿意:“這裏頗像邊城外的地界兒。”
龐将軍奉承道:“您這尚書要當的不痛快,還帶上我打仗去吧。”
袁訓錯愕一下,忽然失笑:“我痛快着呢,”點點強跟來的女兒和妻子:“看看我帶的這一隊兵,比你們難帶多了。”寶珠母女輕輕地笑着,袁訓又一指兒子們:“龐立,把你的人馬交給小侯爺,給他們練練手兒。”
龐立縮縮脖子:“小爺們還小,您不是來真的吧?”
胖兄弟飛快的回了他:“真的,爹爹從不說假話,把你的令箭交出來,用完就還你。”想到什麽,都闆起臉:“可不許拿雞毛唬弄我們。”眼神兒對父親瞄瞄,說的假模假樣:“爹爹就從不給雞毛。”
這話影射到以前,胖兄弟送念姐兒返鄉奔喪的時候,父親給過兩根“雞毛”,袁訓想了起來,不由得笑出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