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孩子們和一鍋湯出現在房門外的時候,所有的人因爲不知道原因,而都露出疑惑。湯的香味中,他們的面容有的嗅着,有的茫然。
阮瑛和阮琬,也趁這個時候把他們看了看。小兄弟們看到的是,雜而亂的小火堆,火光約有面盆大小——這是在屋裏生火,又不止一處,必然會受到的限制,但讓阮瑛阮琬剛剛受胖隊長的“窩囊氣”飛的無影無蹤。
想着自己兄弟跟着表叔(伯父)出門特别舒适,優越感如沖破水閘的水流奔騰而出。
接下來再看到行人讓風吹亂的發髻,帶有倦意地神情。阮瑛阮琬忘記也餓了,主動跟胖隊長親熱起來:“我們也來分湯好不好?你可别一個人把好事兒全幹完了。”
元皓的小眼神兒詭異詭異的,看得兩兄弟們一愣。
想問問爲什麽這古怪模樣,卻見到身後跟來的關安幾個人大步出去,在屋門的左右列班似站定,形成小爺們和屋裏行人之間的一道屏障。
阮瑛阮琬這就理解胖隊長的怪模樣,原來還是有戒備的。
又見到胖長隊往最前面去,左邊是稱心姐姐,右邊是如意,也不是孤身上前。阮瑛阮琬老實的随着别人原地站着,隐約覺得這個風頭也不好出。
就隻看胖隊長怎麽行事吧。
胖隊長胖臉兒笑得有如百花盛開,嗓音脆生生帶着果子般的甜:“有人喝湯嗎?我們有熱湯送來了呢。”
屋裏的人更加迷乎,都生出這荒郊野外,一不沾親二不帶故,你家的湯聞上去食材頗多,難道不花銀錢買,要白白的送給人?
都在愣巴着。
阮瑛阮琬的心提起來,還存着盜泉水心思的他們分明看到有兩個人賊眉鼠眼,有兩個人一臉兇相…。這幾個不是好人呢,爲什麽也要給他們。
還有,人家也不肯信我們不是嗎?
回身望去,見到篝火之外的暗夜似張開吞噬大口的怪獸,星光一閃一閃似無數小獸的眼睛,這情景真的隻有自己人豪氣壯,别的人害怕全正常。
雖然不是有意的,但聞禍而喜人之常情。阮瑛阮琬就此認爲這湯呀,是白送一回。
阮琬嘟囔:“趕緊的吧,擡回去咱們自己喝,我的肚子要咕咕叫了。”
就在他的低語聲還沒有結束時,好孩子走上去,亮一亮她的小手中,抱着她的小木碗:“我先嘗一口燙不燙,再給人。”
提鍋的文章老侯,另一隻手上是個木勺,給好孩子舀了少少一碗底。好孩子啧巴着嘴喝了,嫣然的眉眼兒全得到滋潤:“好喝呢。”
把個碗對着屋裏亮一亮,彎彎的嘴角上翹一翹。笑容似黑夜裏的明燈,指出的不是路,而是這湯沒有問題,讓屋裏約一半的人動了心,腦海裏想着肉味兒、菜味兒,像是還有誘人的味兒……惱怒的小嗓音出來。
胖隊長跳腳:“怎麽又是你嘗湯,今天應該小紅嘗。”
好孩子如夢初醒:“呀!我忘記了!怎麽辦?”委屈的垂下面龐:“不然,明天小紅再嘗吧。”
胖隊長氣急敗壞模樣:“明天興許遇不到人,辦不了好事呢!”
好孩子惱羞成怒:“那你也用不着兇吧。”
熱氣組成的氤氲中,一對雪白胖孩子大眼瞪上小眼,小腦袋往前送着,随時就要鼻子尖撞上鼻子尖的天雷動地火。屋裏的人可受不了的,他們中條件最好的,不過是熱水裏煮個肉幹,像外面這湯的鮮味裏一聞有很多的菜,再讓他們等會兒,那才叫一個熬人。
就有人堆笑來勸:“小爺們不用吵了,”
皮匠在這個時候也出來了,一直站後面笑眯眯的小紅,在看到屋裏的人動了的時候,她越衆而出,小手裏也有自己的小木碗:“别吵了,我再喝一回就行了。”
“行!”胖隊長眉開眼笑。
“行!”好孩子笑靥如花。
小紅得了同樣少少的湯,有滋有味的喝了。一樣把空碗對屋裏的人揚一揚,“快來喝呀”這幾個字還沒有說,屋裏的人一擁全出來:“給我,我自家有碗,先給我吧。”
拌嘴二差人和一個皮匠退下來,在黑影子裏咧着小嘴兒嘻嘻。
阮琬可能還看不懂,但阮瑛卻猜測三分。帶上弟弟跟過來,問道:“你們是故意的,是嗎?”
阮琬瞪大眼,黑寶石一樣的眸子裏寫着,啊?!
“噓!”三個孩子豎起手指在嘴唇上,小聲地道:“别說破,必得這樣做,别人才相信我們的湯裏沒有鬼。”
阮瑛新的一層不服氣上來:“不信你們就這麽能耐,等我指給你看,有幾個人神氣若鬼……”
帶頭扭過身子去尋找,他吃了一驚。
剛才那賊眉鼠眼的,氣色不正的,如今得了熱湯的滋補,舒展開來好似都成了好人面容。
小六蘇似玉和韓正經幫忙理隊伍:“都有,别擠。上年紀的人先給,孩子先給,女人先給。年青力壯的退後,有你的就是有你的。”
“多謝小爺。”道謝聲裏,一張張面龐神采飛揚,密布的是喜悅,洋溢的是富足。哪裏還有看似的陰險和狡詐?
阮瑛傻住眼,那三個卻不放過他,小腦袋伸長了東張西望:“你讓我們看什麽新鮮?快點拿出來喲。”
“沒的看了,你們對了。”阮瑛無奈的承認了一回錯誤。
……
晚上大家睡在馬車裏,把篝火堆平移開,烘暖的地面對着馬車。馬車前後道路通暢,方便夜裏遇襲急奔。兩邊,各搭起帳篷,方便巡值的人避風寒,也可以爲馬車裏的人保暖。
上車後,阮瑛阮琬就問趙先生:“祖父,他們時常的幫人嗎?”
“是啊,幫人是好事情。老太爺說一飯尚不能舍,以後怎麽當官,這話你們要記住啊。以後你當了一方的官兒,難道搭眼一看就能斷出壞人好人?呵呵,大家公子,不說小氣的話。”趙先生爲兩個孩子掖好被角。
“知道了。”阮瑛阮琬嘟嘴兒:“又讓胖隊長勝了一籌。”
……
半夜裏,風的嗚咽聲更重了些。袁訓沒有固定馬車睡,他和兩個兒子擠在一起,不願意弄醒兒子們,輕輕地起身。馬車裏相當昏暗,完全憑着感覺穿衣,但袁訓最後離開時,對幾乎看不到的一對兒子無聲地笑了笑。
仿佛,能看到倆小子熟睡的臉兒似的。
生得像祖父随父親的胖兄弟們,遇到不認識的人,不會有人說他們像父親。胖臉蛋子按身材均衡上來說,絲毫不弱于小小的元皓。但這是太後愛看的健壯,是父親放心的外形。
出去把關安替換下來,尋了一個位置站着,袁訓繼續來想他的父親。
晚飯的時候,梁山老王難得的誇了親家,說他在行程安排上辛苦。但隻有袁訓知道,随着日子掠過,他想父親的時候更加的多些。
可憐自己從沒見過。
但萬幸卻能酬了父親生前的心願。
他曾屢屢提過有個兒子會是怎樣的欣喜,也曾頻頻表達出或許會失望,此生不能庭前訓子、房中嬉戲的遺憾。
但這一切,袁訓都做到了。
這裏面最讓他欣慰的,是他把長女加壽帶出了京。早在寶珠生下小加壽的那一年,袁訓就興緻勃勃對着當時的親家沈渭說了許多要帶女兒遊曆的話。他的父親沒能做到,袁訓牢記在心。
後來加壽親事定給太子,當父親的心想一想吧。嫁給别的人家,成親以後還可以有個出行。當上太子妃,再當上皇後,一般情況下,此生再也不會出京一步。能出宮都算不錯。
忠毅侯就更盤算着,要帶女兒玩上一玩。後來又有了兒子,又有二妹三妹,又有了小六。加喜不能出京,難免是個缺憾。但好歹留下一個給太後和母親,卻給了她們圓滿。所以整體上來說,還是圓滿。
平時上路,兩耳朵裏灌滿文章老侯等的感激話、二老王明諷暗贊的風涼話,但還不如侯爺自己誇自己的滿意話。
浩浩蕩蕩全家人出了京,繞着全國玩上幾年。放在全國也是少有的人家,本朝官場上更是沒聽說過,獨一份兒的頭一人。
并且,他完成了沒謀面父親的心願。這種滿足猶如夜空中的流星雨,明明是自己争取來的,卻有可遇而不可求之感。
面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,但袁訓勾起了嘴角。暫時的,他把林允文也抛到了腦後。雖然他不時的停下來,或者放慢馬速,有的是方便和冷捕頭會面,有的則是接到冷捕頭的消息以後,候一候尾随而至的林教主。
林允文這會兒算什麽呢?遠不如忠毅侯的思念來得重要。
但袁訓也沒有想太久,兩個小子過來打擾了他。“爹爹,”執瑜挽住他的左臂,執璞抱住他的右臂。
袁訓含笑:“到底弄醒了你們?這後半夜的,還去睡吧。”
胖兄弟眼睛睜得大大的:“我們陪爹爹,”再抱怨一句:“隻有這會兒,才沒有大姐來搶,才沒有元皓來搶,也不用看小六弟弟是不是要過來,更不用啊,哈……”
兩兄弟同時的一笑。
袁訓擡起手,把兒子們摟在腋下,笑道:“讓我猜猜,竟然跟二妹也争?跟加福也争?”
“是戰哥啊,爹爹,您忘記了,咱們家裏還有一個讨人嫌的,是戰哥兒。”
袁訓其實也想笑,但佯裝不悅:“好了,你們是兄長,怎麽能說弟弟?”
執瑜嘟囔:“他最狡猾不是嗎?就像有句話,他慫恿着我和執璞來問。”
“什麽話?”
執璞嘻嘻:“他說爹爹明天又要去看故人,是不是咱們自己拉一支隊伍,把功勞全占了。”
雙胞胎異口同聲再黑一回蕭戰:“爹爹您看,戰哥自己不敢來問,隻會挑唆我們。”
想想好女婿平時的言行,袁訓和兒子們有了同感,一時沒有忍住,笑了笑。随後還是幫着戰哥開脫一回。嶽父還是真心愛好女婿的。
“省省吧,你們也想問這句,就全推到他身上。别再賴他了,仔細明兒他又要訴苦。”
兩個兒子居然也承認,笑道:“難得可以欺負他一回,就欺負一回。”
“小子們,以後多幹親香的好事兒吧。”袁訓埋怨。
執璞笑道:“那爹爹您明天先教訓元皓表弟吧,”
袁訓忙問:“他又怎麽了?”一猜說中:“别的人現在不受他的欺負,隻有瑛哥琬倌對他還不熟悉,元皓又相中他們了是不是?”
“是啊,晚上正經來告訴我們,說元皓對他們都說了,明天專門給阮家表弟開會。爹爹您想,元皓開會,會是好事兒嗎?您明兒去管管吧,别又弄哭一回。”
袁訓嘀咕:“按理說,弄哭一回不會再來第二次,不過誰說得好呢。”答應下來,就來攆兒子們:“去睡。”
執瑜執璞不樂意:“對您通風報信就沒點兒獎賞,爹爹,我們陪你到天亮。”
“不行,你們還小,”
兒子們反駁:“不是說打熬身子骨兒嗎?爹爹,您在我們這個時候,不是已經到皇上府裏當差?”
這話勾得袁訓微怔,笑容有了恍惚。是啊,他就是十一歲那年離開的家……但是第二年才到太子府上。
收回神思,在兩個兒子肩頭輕輕一拍:“胡說,我倒想起來了,那年我跟着祖母還在路上。不過呢,就是打熬身子骨兒,也沒有這樣幹熬着的呢。去吧,不然我就打了。”
“您才不會呢。”兒子們扮個鬼臉兒,但是能感覺出父親的堅持,乖乖的回車。
留下袁訓繼續原地站着,看着小子們巡一圈回來,四周重新陷入甯靜,他也得以聆聽着遠處的風聲,再次回到沉思中遨遊。
孩子們在路上的快樂,也是他此時的快樂。
……
第二天,見到孩子們紮堆在一起,袁訓想到兒子的話走過去。元皓見到他可得了意:“舅舅也來開會,可見我們這個會很要緊。”
“要緊的很,”袁訓調侃着他,在他身邊坐下來:“一會兒就要上車離開,你這隊長怎麽當的,還在這裏貪玩?”
元皓胖臉兒皺着:“壞蛋舅舅,我緊着教大笨小笨。”
大笨小笨黑了臉兒。
袁訓笑吟吟,見到孩子們,不管是他們笑臉兒還是拌嘴,好似都可以驅除疲勞。但他也沒有忘記過來的初衷,對元皓道:“你要教什麽,我也聽聽。”
元皓驟然的就神氣了,響亮地回答:“好。”奶聲奶氣還在,但小氣勢騰騰的往上冒,再來一聲:“大笨小笨,聽着!”
大笨小笨晃一晃黑臉兒。
“跟着舅舅看老兵們,你們出多少份子錢?到了地方,雖然是舅舅的老兵,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。”胖隊長威風凜凜。
袁訓哈哈大笑:“說得好。但是,對份子錢是怎麽回事?”
“壞蛋舅舅,你聽我說。”元皓剛說到這裏,阮瑛阮琬也搶上來質問:“是啊,快說,天天叫你隊長,你又漏下什麽沒告訴我們?”
“現在不是說了嗎?舅舅要去看跟過他的老兵,從出京我們看了好些,戰表哥家祖父也看了,我們對份子。再就教你不要是個人都看成好人……”
阮琬尖聲:“你颠倒黑白,是個人當成好人的是你吧!”
“是我又怎樣!反正我得教你!不然聽到周濟人,就把所有的人都不防範,我還怎麽當隊長!”元皓得意洋洋。
阮瑛起了疑心,揣摩一下這話:“我知道你很會說話,但複雜的話你全會說嗎,不對吧,怎麽句句你腦袋瓜子裏都有!”
元皓眨眨眼睛,對一旁的蕭戰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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