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話讓她知道事情已到了風風火火的關頭,或者說是進一步不改眼下局面,退一步而局面大頹廢。
改動的将是當前這種陶陶然的平靜,是文章侯府和常家,還有很多跟袁家交好的人樂意看到的平靜。而有福王餘孽之稱的文章侯府,是最珍惜這種平靜的人。
換成别的女眷,可能會爲這一句話而驚慌失措。好在這是掌珠,她能強悍到把一家人分成幾下裏,是個頗能接受事情的人。
很快,她強自平靜,對丈夫故作寬心的面容:“那就去吧,把你能盡的力盡完,真的有什麽,三妹已經說過,我們一起擔。”
“真的是一分退路也沒有了,不進,就不知去往哪裏。”韓世拓這會兒應該激昂慷慨,但他同時出來的還有深情。
凝視着妻子,嗓子微微的有了沙啞:“掌珠你說得對!四妹夫不在家裏,阮二大人也不在家裏,比較近的親戚裏面,隻有我和三妹夫相對年青。三妹夫出頭,他又不在國子監,今天他隻能适當的幫腔,卻不能強出這頭。要是在皇上面前掙赢國子監這趟差使,以後在加壽的事情上,我多少也能是個出力的人。如果今天讓一幹子人打下去,這差使辦不成是小,二大人的聖眷受損,在接下來太子的事情上,我隻能抱憾幹看着。”
他濕了眼眶:“要真的那樣,怎麽對得起你?你都對不起,還談什麽對得起四妹夫妻?”
掌珠終于有了慌亂,哪怕丈夫情真意切,太子二字讓她心頭狂跳,她這會兒沒功夫品味。眸光直直的追問道:“太子怎麽了?我在外面聽到風言風語,不過哪一年沒有?本想回來問你,但見到你這幾天不是會人,就是把自己關在書房,我就沒打擾你,現在既然說到這裏,離上朝還有鍾點兒,抓緊對我說說吧。”
她過于迫切,韓世拓不忍心再隐瞞,黯然神傷地說出來。
“密報一個接着一個,先開始是匿名到都察院,常大人得姑祖父、董大學士和阮家老侯指點絲毫不亂,密報又接二連三出現在丞相官署、刑部和通政司。還有一封直指刑部尚書柳至。”
掌珠哆嗦着嘴唇:“信上說什麽?”
“說太子借遊曆之名在外省結交官員,有回京逼宮之舉。說柳大人是内應。”
掌珠唰地一下子沒了神采,這個對她來說不亞于天崩地裂的襲擊,使得她剛才還嫣紅的嘴唇也驟然灰白,發出一聲驚呼:“天呐!這這,這會把四妹一家也牽扯進去,他們和殿下在一起呢!”
“皇上就眼下來看,并沒有相信的意思,”
掌珠忙道:“對對,還有太後在,難道太後不管管嗎?”
“皇上并沒有表露不信任,太後管什麽呢?謠言這東西,不是哪一年都有嗎?再說到目前我沒有聽到與太後有關的謠言,但想來這一關頂不過去,接下來會劍指太後……”這些是韓世拓的推測,但隻是想想,也能讓他茫然了眼睛。
掌珠激憤上來:“太後是皇上的親生母親,能造出什麽謠言來?”
“你忘記了,爲了袁柳定親,太後和皇上不是生分過?我已經聽到一句,說太子逼宮太後不會過問,因爲加壽能在她眼皮子下面當上皇後。”韓世拓的語聲輕的好似羽毛,中氣遊絲一般。
但落到掌珠耳朵裏,好似大錘重重擂下。掌珠踉跄一步,胸口瞬間疼的好似随時會吐出血來一樣,喃喃道:“是啊,這話沒有辦法去辨,太後想讓加壽當皇後的心,在壽姐兒進京的時候就表現出來,那一年加壽不到兩歲……”
韓世拓伸手去扶她,但忘記妻子是個潑辣性子。掌珠一挺身子,在丈夫手到以前站直了,厲聲出來:“那你就去把他們嘴堵上,實在不行,咱們跟他們拼了!下作爛了腸子的東西,這是離間皇上和太子父子親情!他們指望着吹的風動靜大,皇上讓太子早早回京,就能把四妹夫一家也逼回來,加壽在外面玩的好,紮了他們的心,還是紮了他們的眼睛!”
掌珠飛快的就看出這事情不是胡說八道那麽簡單,一旦太子提前回京,等于昭告天下皇上父子已經離心。順帶的,袁家休想有半分兒好。韓世拓滿懷心事中,有了一絲絲的欣慰。
他保證似的認真的道:“我去!我去讓阮大人的這差使成行!隻要皇上能答應國子監出巡,也就意味他認可太子和四妹夫一家在外面的功績。不然怎麽會再派人出去呢?這場謠言再轟轟烈烈,也就不算什麽!”
掌珠用力點點頭,握起丈夫的手:“那你,你小心!你别怕!”
“知道。”韓世拓柔聲以對。
丫頭送上早飯,夫妻相對吃完,掌珠把韓世拓送出二門,看着他身影直到消失在通往大門的樹後面。悶悶的往理家務的廳上去,迎面走來老侯夫人房裏的人,堆笑道:“侯夫人原來在這裏,我剛去房裏找您來着,”
掌珠掩飾着低落,強笑道:“母親有話要說?”
“是您發善心辦好事兒的那兩家子人,他們進京來了。還有一直幫的那娘兒們,又來給您請安來了。她們來得忒早,門上的人說侯爺還沒有出去,侯夫人還在房裏沒出來,她們就往老夫人房裏來了。如今我算找着夫人,請請,您快去見見,幫了人,哪能不聽幾聲好話兒呢?”
回話的人說完,帶着歡天喜地走到最前面。
掌珠就随她去,看一看天,黑沉沉沒有半分光線。真的是太早了。百官是五更上朝,五更天按後世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來算,是早上三點到五點這個時候,大多伸手不見五指。
這個時候來客人?掌珠要不是心事重重,隻怕要嘀咕出來哪有這樣拜客的。
但心事壓得她不能多想,一路來到婆婆房中。
……
“請侯夫人安。”
一起到掌珠面前的,是兩對母女,是長住在京裏的韓家親戚,她認得。不認得的,是七、八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人。
掌珠讓他們都起來,文章老侯夫人對她介紹:“這是原籍二房裏你嬸娘,這是她房裏老太太,這是她的兒子女兒……”
掌珠笑着問好,随口的體貼一句:“什麽時候到的?怎麽不多睡會兒,起的忒早了,别人也就罷了,老太太怎麽禁得這樣勞碌?”
上年紀的人笑道:“我們是昨天到的,到的晚,不敢耽誤,哪怕是晚飯那個時候,蹭飯似的,也趕着來給夫人,老夫人請安,不想都不在家。門上管事的對我們說,夫人空閑的時候,一早一晚,中午要歇個中覺。又說今天侯爺上朝,侯夫人夫唱婦随的,一定起得早。我們就早早的睡,趕這一早您空閑的時候來了。”
在京裏的親戚也是這樣說,她們是會過掌珠幾回,也道:“今兒上朝,夫人必然起得早,我們就趕這個鍾點來,說完了話,我們還可以回家睡去。”掌珠也就想起來,京裏的親戚以前是這鍾點兒來過的,是她心情沉重,一時忘記。
她看着客人們,這舉動不算抛頭顱抛熱血,也算有心。掌珠笑着請她們坐,精神稍稍好了一些。
在她們的話裏,提醒掌珠想到昨天全家不在家的原因。
丈夫韓世拓是往同是小二表弟門生的人家裏去說話,婆婆老侯夫人和祖母老太太孫氏是往袁家去,幫忙給正經他們送衣裳的事情。
正經走了一年多,雖然走的時候帶的錢足,衣裳也不少。但再愚頓也應該知道袁家照管祖孫們的衣裳。老侯夫人婆媳早就說正經祖孫的衣裳自家裏做,安老太太就如實相告:“不是信不過你們,是怕夾帶上什麽。你要做,隻能往我這裏來,用我們的衣料,用我們的針線。太子也在,不敢出一點兒閃失。”
這離臘月不遠,婆媳帶着放心的針線上人,往袁家一呆就是一天。
安老太太和袁夫人好客,又要想想忠毅侯一家離開,加喜又留在宮裏的時候,她們隻有一對人用飯。小龍氏們除去從軍的龍顯貴,龍顯兆以外,别的人謀了官職,隻有一對小夫妻留在京裏。看上去偌大的家是冷清的。老侯婆媳就留到掌燈以後才回,不能沒有親戚間的體貼不是?
路上行人的衣裳還在做,掌珠一早心中提起的大石頭下去一半。
再想到她自己,她昨天和玉珠在盤鋪子裏賬目,到二更後才回。稱心如意在路上相中的貨物,中秋以前就一批批進了京。京裏銀魚跟風似的賣的貴,寶珠早就想到,小媳婦們也訂下長期運送銀魚的契約,鋪子裏這幾個月都賺的滿滿。
掌珠的懸心又下去一部分,寶珠還有心情在路上看貨物,豈不是說明在她眼前沒有風險?也代表四妹夫不擔心。
她一波一波的好起來,僅餘的擔心,已和一早的憂愁不能相比。掌珠笑得更加親切,對遠路而來的親戚熱情周到:“住哪家客棧?昨天既然到了家門,爲什麽不住進來呢?是門上的人說了什麽?你隻管對我說,看我責罰他們。”
她說一句,遠路來的老太太就念一聲謝天謝地。等到掌珠說完,老太太用帕子揩着眼角淚水:“蒙您惜老憐貧,真不知道我們家有沒有這樣的福分,如今到了這裏,容我們慢慢的燒高香吧。”又讓跟的兒孫們叩頭:“侯夫人賞前程,侯夫人賞飯吃,從此再不過那一年到頭青黃不接的日子,快去謝謝她的大恩大德。”
掌珠讓人扶起來,帶笑的面容前看到的,卻不是這些人的感激涕零,而是一張如花嬌顔,她看到的是寶珠的笑靥。
照顧親戚們,掌珠是從寶珠那裏學來的。換成以前的她,自己的姨親都嫌祖母安老太太管的太多,哪能想到照顧這些在京裏的孤兒寡母和原籍的人?
世事一天天在變,人也一天天在變。掌珠越覺得寶珠長處凸顯時,就越羨慕她從大同接來的兩個房頭。一個是龍大之妻謝氏,一個是龍五之妻石氏。
這對妯娌也争氣,給香姐兒當了祿二爺的下手。祿二爺離京,跟姐妹兄弟一樣,把粥棚也好,散藥給人也好,諸事丢給瑞慶長公主。長公主要用人,謝氏和石氏就成了原班人馬,時常的出入長公主府上,聽她的調遣。
不管是冬天舍粥,還是夏天防疫病,安老太太都能說出一堆這對妯娌們的好處。親戚們耳朵裏聽得快出繭子,掌珠也不例外,生出學一學的心。
手中有錢,掌珠就先從京裏的窮親戚幫起。本來原籍的親戚放到明年,但韓正經祭祖把文章侯府氣上一回,經大家商議過後,刻不容緩的提到今年。
老孫氏出人,她一直對原籍照顧頗多,哪個房裏死了男人無依無靠了然于心。由掌珠出面,首先挑那受族長欺負最多的——沒有支應門戶男人的房頭,受自己族中欺負素來不是稀罕事情——邀請他們進京,許諾給孩子進學,給姑娘說親事。
一來給族長添堵,讓他看看京中侯府的勢力。二來幫了人。三來在親戚間捧起掌珠的名聲。至于添堵爲大,還是幫人爲大,倒沒有去考究。
這就有這些人上門,遠路的人贊不絕口,在京裏的親戚早早趕着請安,給掌珠送了她昨天現包的包子:“侯夫人上回說喜歡吃。”
但掌珠的腦海裏,久久不去的還是寶珠。她耳朵裏聽着奉迎話,心裏默默想着,寶珠你可要千萬支撐住,大家全靠着你們夫妻呢。
……
宮燈和平時一樣散發璀璨,光芒是柔和而甯靜的。但人人都感覺出奔騰而洶湧的波濤在這甯靜之下,随時都會迸出駭人的撞擊。
在沒有列班以前,官員們三三兩兩的紮堆也似跟以前一樣,但出現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似有防範,眼神警惕地晃動着。
看到熟悉的人,微一颔首,看到不熟悉或者敵對過的人,微一凜然。
韓世拓在尋找國子監同僚時,收到好些凜然。一哂,也難得再在今天這決斷的日子裏還放在心上,繼續到處看着。
先看到了一個标杆似的身影,那官袍下不算壯碩卻滿面春風的人,是掌珠的另一位表兄,前太子黨董仲現,董大學士的孫子。
和董仲現說話的人韓世拓認得,是梁家的一個人,都是京裏長大互相有過往來。
但韓世拓猶豫了,他不能确定自己應不應該過去。
早在阮英明的奏章到京裏以後,韓世拓一面發動阮英明門生,一面曾想過登門請教董大學士。
結果董大學士回複身子不便,剛吃了藥睡下,家人不敢叫醒他。韓世拓又想見見董仲現。家人說公子不在家。韓世拓明白過來他不是董家的親戚,他隻有出現在姑祖父南安侯府才能見到董大學士,也就知道董家在避開。
沒有任何道理證明董家應該避開,但至少有一點,董家不願意在風口上見文章侯。
那麽在上朝的候見地方,文章侯犯了難,自己是過去還是不過去呢?
從内心裏說,韓世拓很想聽聽董仲現的主張…。但……這個時候,董仲現扭了扭頭,笑眸從韓世拓臉上劃過,不易覺察的搖了搖頭。他的笑語聲又起,韓世拓知趣的一動不動,心中悶悶的跟黎明前似的,黑的看不到曙光。
有句話在心底啃噬似的痛着他的分分寸寸,你是福王一族……他痛苦的不能自己時,火上添油似的又過來一個人。
“哎,我說,都跟你說了沒有,上殿你千萬别說話,最好别讓皇上看到你在。”來的是阮英明另一位門生,同在國子監中。
韓世拓苦惱的回了他:“說了。”這個人走開,他獨自難過。還“都和我說了沒有”?還能有句措詞過,讓人舒服的話嗎?
這就是他這些天裏奔波,聽到最多的話。
他聯絡了許多的人,但大家一商議,每一個人都打過這樣的哈哈:“啊哈,那個,韓大人,你最好别說話,最好,甚至,拜托,别讓人把你揪出來。”
面對掌珠時說的拼了,這話不是騙人的。韓世拓做好準備,一旦同僚們說不成,他義無反顧的要出頭。哪怕有人拿福王再跟他算一回帳呢!
他做好不惜一切,但不代表屢屢聽到這樣的話不難過。
接下來直到鍾鼓齊鳴以前,文章侯苦着臉兒熬着鍾點。他甚至不再去想董仲現爲什麽無情無義,完全困死在“福王”這幾個字裏。
站班金殿的時候,也無精打采,看上去垂頭喪氣。以至于有一點他沒有看到。董仲現固然還是不理他,但最近蠢蠢欲動,都過了明路要跟阮英明過不去的人,足有十幾個沒有到來。
這是大朝會,除非官員們病的起不來,或是昨夜一命嗚呼,不然誰敢不來呢?亂想的人就多出來。
站好班列,韓世拓也能聽到身邊竊竊私語聲:“少了人?”他迅速找了找,整個人冰寒入骨。
董大學士!
他一直認爲雖然表面上避開,卻骨子裏卻不能不幫忙的大學士,那張大學士不在,同樣在京裏文官中有一定影響力的老大人,他又在京裏,就成獨霸一方,他居然沒有來!
難道董家背信棄義?難道董家讓人收買?難道董家看不出阮二大人的聖眷與袁家有莫大的關連嗎?
韓世拓結結實實愣在當地,但随即,不服氣重新升起。暗暗地給自己打氣,哪怕今天這裏的官員全反對,自己也一力促成!
袖子裏的拳頭緊緊的攥起。
……
持董家縮頭畏尾想法的人,還有别人。
見到皇上還沒有出來,戶部尚書陸中修敏捷的問身邊人:“董老大人今天告假了嗎?”
“是吧,不在這不是?自從他上了年紀,告老不止一回,哪天不來也說不準。不過隻要能堅持,他大多上朝。真奇怪,昨天我在路上見到太醫,随口一問,說他老梅筋骨尚健。”回話的人一樣的疑惑。
陸中修犀利的再看看别的地方,再次低聲:“那幾個鋒頭最健的人也不在,這中間會不會有關連?”
“咦!真的。董大學士牽制他們,大家不上朝,這也有可能。他有這個能耐。”回話的人猜測大開門路。
陸中修搖頭:“不會!就算蹦的最高的幾個不來,翰林院也在這裏。頭一個,張大學士的門生怎麽肯容阮英明出風頭?牽制那幾個并不完全消除今天的争吵。”
“是啊,阮英明是董大學士的親戚,就是張大學士的間接對頭,大學士不在京裏,門生也不會放過阮英明。說起來,二位大學士這對頭結的也有内幕,本來表面融洽。”
陸中修嘴裏泛出苦水,勉強地回道:“他們好不了。”
回話的人觑觑他表情不佳,沒有再接話。
靜鞭開始,像是整個皇宮,所有宮殿都寂靜下來。陸中修卻難以平靜。
二位大學士以前井水不犯河水,有交惡到大家看得出來的迹象,是從黃躍鼓動自己一行人挑釁忠毅侯開始。黃躍在張大學士身上一樣下足功夫,說袁家長女霸住太子内宅。張大學士對太子進言以後,二位大學士反目還沒有成仇,也離的不遠。
大學士們不好跟陸尚書不相幹,但跟忠毅侯撕破臉面卻是由黃躍鼓動開始。
京裏人人知道,和他說話的人就到這裏不再說下去,免得有挑起舊事的嫌疑。但陸中修自己會回想,每每想到忠毅侯,就想起差點兒在禦前讓袁訓打了,陸尚書顔面掃地就在那一回。
他的嘴唇抖動幾下還有餘悸,随後又慶幸這一回的風波,不管針對太子的也好,針對阮英明的也好,自己沒摻和。
别說他不願意再跟忠毅侯惱怒一回,就是輕擡眼角,對面那柳至,陸尚書有自知之明,他也惹不起。
在這些新臣們面前,老臣們還是後退一步的好。
新老臣之争再次在陸中修腦海裏盤旋,一起出來的還有幾個字,明哲保身。
皇帝就座,他随衆跪拜,唇齒間無聲的反複念着這幾個字,提醒自己不管今天怎麽鬧,獨我置身于事外。
有時候置身事外也得有過人的能耐,陸大人臨出門前,又燒過三炷高香。
也許,他高香燒的諸路神仙喜歡,頭一個回奏的人,帶着方正不阿的正氣,順天府尹董大人出列。
“啓奏皇上,臣有昨夜下獄的官員一十三人呈禀。”
百官們支起耳朵,聽聽是哪個倒黴蛋兒,又是什麽原因。暫時的,他們居然都忘記這裏少了人,不是一直都在疑惑有些人沒有出現嗎?
……
“昨夜風月場所玉花樓裏,官員一十三人,名字是……狎妓賭博,醉酒鬥毆。臣接到裏正通報,按例拿下獄中。”
……
呼!
呼呼!
呼呼呼!
無聲的,瞪眼珠子的動靜接二連三的出來。粗氣也喘的跟忽然出來幾個風箱似的,官員們的震驚,乍一看比皇帝還要強烈。
韓世拓震驚而且竭力忍住笑,原來董家不見自己,他們早有安排。原來剛才殿外候見,仲現表兄那如沐春風的笑不是沒心沒肺。原來……
韓世拓真想大笑特笑。
這堆倒黴蛋兒還能成什麽事!第二天上殿,頭天晚上狎妓鬥毆?你們怎麽不直接拿腦袋撞牆去呢,今兒一早請病假還好聽一些。一群傻子!
哈哈,今天少了一堆唇舌。
斜一斜眼角,主事的人去了大半,現在隻有翰林院裏張大學士的門生是塊硬骨頭。
對應上他的想法,一個中年人穩穩的走出來:“回皇上,臣費大通有事回奏。”
聽過董大人的話,剛對吏部尚書阮梁明說過怎麽處置違紀官員的皇帝,應該心情有所影響,語氣淡淡:“準。”
目光的聚集點,落在費大通身上。韓世拓也不例外。
……
費大通,綽号費不通。阮英明曾對張大學士說起這名字,惹得張大學士要發脾氣。此人如他的名字,詩詞歌賦無一不通。因爲太通了,有時候不容别人,出于眼紅嫉妒和不痛快,當時的人給他起了這名字,叫“不通。”其實是個諷刺。
早二十年,在他年青的時候,是阮英明一流的人物。文也壓人,字也壓人,詩也壓人,說話也壓人。
件件都有“壓人”,外官就一直放不出去,現管們有了“壓人”的機會,也還給他。一氣不放外官,翰林院裏呆到如今,也已經不再壓人。但對于後浪拍在前浪眼睛前面,阮家二小在京裏大放異彩,他憋足一肚子無名氣。苦于沒機會,又過了生事情的年紀,一直不搭讪。
阮英明冒出個國子監全國出巡,翰林院裏也全是文人,無形中讓踩斷門檻似的炸了。又有張大學士出京以前,因爲太子而跟袁家的不和,阮英明是加壽姑娘的師傅等等,機會來了,費不通不出來才是怪事。
“回皇上,日前國子監祭酒阮英明之奏章,翰林院臣等細細議過,此乃阮英明膽大妄爲,嚣張攬權,擾亂朝綱之舉。”
韓世拓有了董大人拿人的“驚喜”,聽到這裏,恰好董仲現站班在他對面,不由自主的一瞥。
董仲現沒注意,但微勾嘴角輕松自如的神色讓韓世拓收在眼中。韓世拓盡力的放松自己,哪怕國子監出去幾個,正和費不通當衆舌戰的不分勝負。
國子監:“阮英明大人一心向學,隻想天下舉子都有進益。”
費大通:“一派胡言!自前朝以來,各省州縣到鎮,學裏自有當地接管。阮英明大發狂思,把省裏州裏縣裏以至鎮上置于何地!莫不是吃酒跟外省舉子對詩輸了三三兩兩,尋機報複他倒腦筋靈光!”
國子監的人卷袖子:“你血口噴人!”
翰林院的人手指亂點亂晃:“你等居心不良!”
陸中修呼一口氣,老夫說對了吧,雖然抓走十三個,翰林院一根獨木也足夠瞧的。
皇帝陰沉着臉,他沒有阻止,而雙方雖在摩拳擦掌中,但還在各自的地盤,有司也沒有呵斥。
那雙方手指越來越近,腳步也越走越快……有司官員和太監們皺眉,責備的話已到嘴邊,見另一個人大步走出,在金階前拜倒。
“臣回奏。”
一觸即發中,估計飛個蚊子嗡嗡嗡,也能成爲新的焦點。國子監也好,翰林院也好,從難分難解中分一分心神看過去。這一看,頭一個表情,都大吃一驚。
然後,國子監的人懊惱萬分,韓大人,不是讓你不要出來,你怎麽出來了?
翰林院的人有了笑容,費大人掀動嘴皮子,以最快的語速把同僚們交待一個遍:“他敢出來?就拿他當幌子。”
大家的眼神裏心照不宣的閃過幾個字:福王,心有靈犀的相對嘿嘿。
身後這些人可能會想什麽,已不是韓世拓再重視的。他告訴自己,把自己想說的說完整,就是這樣。
淡淡語聲一如剛才:“準。”
“臣,”頭一個字,韓世拓有了哭腔,接下來如泣淚交織在一起,緻使他的話變得憨齉齉。
“臣是前福王一族,”
第二句,滿殿皆驚。國子監的人恨不能跳上去抽他幾個大耳光,痛罵他是不是瘋了,這應該避諱,怎麽你倒說出來!
翰林院的人也納悶,自己人私語:“聽他要說什麽?沒有自尋死路的。”
就是皇帝也微俯身子,由對觀戰的鄙夷變成認真。
……
“臣是前福王一族,敢說比别位大人記得仔細。臣記得,福王在外不僅收買市井中人,他父子二人,一個在京外,一個在京裏,與各省學子也有往來。個中内幕,臣不敢多加打聽。福王造反以前,臣家已和他走動不多,也無從打聽。有司應該有相關卷宗。”
皇帝冷冷:“哦。”
韓世拓淚如泉湧:“士農工商士爲首,古今朝廷官員盡是士人。古人伊尹出身于師仆,但後世評價勤奮上學,非農耕一生而能治國者。”
皇帝點一點頭。
“臣想到自己,出身遠非伊尹可比,學裏也曾誇耀名次。卻又學浪蕩,辜負太上皇對臣家的恩典,也辜負學裏先生對臣的期望。回想當年,幾位先生對臣誇獎有加,是臣……”一聲嗚咽擋住話,生生咽下去以後再接着說。
“阮英明大人的提議,對學子們多加監管。臣想到自己,回想當年如有一回再回三回再回的監查,臣也許就不會有浪蕩十數年的名聲,臣如今蒙聖恩,也不會時常的含愧抱慚。如果當年對學裏一查再查三查四查,就會早早發現福王的陰險端倪,就會早早的發現去年報上來的福建數位官員貪污一案,學裏早有議論。就會發現今年提到京裏的赈災不及時一案,學裏早有議論。因爲是士人,眼光遠非農工商所比。上達天聽,也遠非農工商所比……”
費大通等人的面色漸漸難看,萬萬沒有想到,一直瞧不起,認爲是阮英明鼻子上頭一道灰的文章侯會有這一篇話出來。
他不但剖析自身,就是舉的案例也聽得出來事先查的明白。事實上有兩個案子,還就是秀才們從學裏鬧出來才說破。如這一直瞧不起的文章侯所說,農人隻關心風調雨順,工匠隻關心手藝順當,商人隻關心利息銀子。學子們的重要性,遠非等他們中舉做官以後表現出來。
費大通等人互相使個眼色,這都是飽讀詩書的,因爲“一直瞧不起”,讓韓世拓驚吓。但很快,他們在肚子裏想着對策。
這個時候,外面來了人。
太監進來回話:“老臣鍾居忠殿外求見。”
韓世拓哭的暈頭轉向他沒有聽清名字,從保持中立的陸中修,再到翰林院所有的人,都有了驚駭。
費大通頭一個心思,南安老侯來了?這袁家的人開始上了。難怪董大學士不出來,原來這一位到了。
情不自禁的看向剛才還撸袖子就差動手的兩位同僚,這兩位的臉已經是土顔色。
他們雖在翰林院,科考決定他們是張大學士的門生,但當年窮秀才,資助他們上京的人,正是當年的山西布政使南安老侯。他們是老侯巡查學裏發現的窮學生。
費大通狠狠白他們一眼,拿他們瑟縮沒有辦法。當下隻能微微歎氣,兵來将擋,等聽過鍾老侯說什麽再反駁吧。
殿内,因爲南安老侯的到來,不管怎麽猜,也恰是文章侯的助手。對于相與阮英明和反對阮英明的人來說,事情又出來一回轉機,有了風卷過的滞靜。現任南安侯鍾恒沛有了沮喪。
論起官威官聲,或是聖眷也好,他和祖父差得太遠太遠。如果自己中流砥柱,年邁的祖父何用出馬?
每天看着兩個白胡子老頭,另一位是董大學士,不是見面,就是隐語書信傳得歡,鍾恒沛常常有這樣的自責。
他看着祖父讓已賦閑在家的大伯扶進來,看着祖父三拜九叩,瘦幹的身子骨愈發像一把枯柴,但這把枯柴能讓百官們刮目相看,鍾恒沛微微顫抖,做官要做祖父這樣才對得起家門!
他亂想着走了神,在南安老侯的回話聲裏,才把心思拉回來。
“老臣有谏,”南安老侯蒼涼的嗓音還算穩定,就是慢了些:“那一年,臣往外官任上去,太上皇召見老臣,說外官任是一方之主,他信老臣,要老臣不要怕得罪地方勢力,放開手的治理。如今臣聽到閑言,最近京裏官員們,不是把心放在爲民上面,而是放在哪個衙門有了勢力,哪個官署權力增加!”
費大通等人眼角一起抽了抽。
“老臣雖老,但也一定要來面見皇上!人心之事,不可以小觑。皇上放一方權力給官員們,給的是信任,圖的是百姓安樂。如今當官就比較勢力去了,就想法子削弱勢力去了,表面上看性格不一,其實是書沒念正!科舉時寫的吏治文章,統統違心!”
陸中修也跟着面皮抽搐,幸好自己沒答應這些人。兩年前讓黃躍害的還不夠苦嗎?前車之鑒,敷衍了這一幫人。不然這“心口不一”的大帽子要扣上一頂。
“老臣雖是阮英明的親戚,也當來進谏。内舉不避親,外舉不避仇。這是但凡讀書的人都知道的話。老臣以爲學裏多加監管,是國子監份内之事。老臣鬥膽前來,請皇上明查秋毫,萬勿聽信以私利爲公惠之言!”
費大通黑了臉,這老家夥,這老東西,這……你罵的實在痛快吧!
皇帝輕輕咳上一聲,要說話還沒有說話,是百官支起耳朵的時候,殿外匆匆又來一個太監,雙手送上一道奏章。
加急?所有人心裏閃過這句話。加急的,才會不管不顧往金殿上送。
皇帝打開看了看,他還能面不改色,交給身邊太監:“念,正好,把這件事也議了。”
……
“……外國商人如一盤散沙,其圖中華之厚利,卻非中華之法度。奸細滋生,錢财滋生,輕慢亦滋生。兒臣令各起一商社以爲挾制,不料誘人眼紅,當晚兇殺緻死一人,意欲商社改換爲首之人。爲正視聽,明各國,奏請父皇下旨驅逐不軌中華法度之人。一人不服,驅一人。十人不服,驅十人。全族不服,驅全族。非吾族類,實難遷就,揚我國威,事小而巨……”
……
對于齊王的這道奏章,不是沒有人反對。而是讓拘在南安老侯回的話裏,他說太上皇親口說過,外官任上,朕信任你。
這老頭子還沒有走呢,還在這裏呆着。老臣,有個老字,也可以稱爲老糊塗。
誰這當口兒說齊王殿下在外面莽撞,不正撞到他說的“天子信任”這話上面。說的稍過了頭,像是挑撥皇上對齊王殿下的信任。這老頭子要是再跳起來,誰跟個行将就木的人對嘴去?
對這道奏章的談論,就相對正規。有幾大繁華通商城市,來的外國人多,生的事情不是小數目。最後當殿達成一緻,同意齊王殿下的主張。
這裏面也有那墟裏拐彎族太小了的緣故。太小了,不放老實,還鬧什麽。
談論由此,把阮英明的奏章也轉爲正規。費大通等人無可奈何,幹咽着唾沫還硬頂着,當殿也就沒有定下來。但離結果已經不遠。
……
韓世拓對宮外走去,訴說自己往事勾出對自己的深恨,心情沒有平複,他誰也不想說話,天已近午時,快步隻想上馬回家。下午再去衙門也罷。
“侯爺,”後面有人叫他。
回過身子,有了一怔。過來的是最近幾天避開他的董仲現。
董仲現、袁訓等太子黨,都是以前對他蔑視的人。在和掌珠成親以後,受益于袁家,董仲現對他依然不冷也不熱。但今天面上有了笑容,輕聲地道:“可以收拾東西,準備出京吧。”
“我!也能去!”韓世拓露出做夢似的将信将疑。他背着浪蕩名聲,翰林院給他私下起個綽号,叫國子監一大恥辱。攻擊他沒資格當先生。
韓世拓非常想出京,看到正經寫的信,他眼饞的不行。但阮英明的奏章到京裏以後,韓世拓還真的隻敢在做夢,和自己家裏自言自語的時候盼望着能出京。
認真的推敲,他知道不可能。他怕外省的人打聽過他,他去了,人家不服。
深刻的渴望,和極度的自卑,又加上說話人是董仲現,他不能懷疑。韓世拓此時的表情又驚又僵又呆又直,結巴了:“我,我我嗎?我……”
“别我了,聽我的沒錯。”董仲現向他肩頭上一拍,一笑走開。
韓世拓深一腳淺一腳往宮外去,董仲現後面走來禮部尚書方鴻。方鴻看在眼裏,取笑道:“怎麽,你好心的透露信兒給他,他不信你?”
“他又不是我們,不知道我們跟皇上日久,對皇上的心思多少猜的出來。這事情皇上一準答應。你别笑話他了。”董仲現道。
方鴻撇嘴:“你現在也當他是親戚了?以前你笑話他的比我少?”董仲現呲牙:“我不當他是親戚,他也是我親戚。這還能我喜歡,我不喜歡,就賴掉不成?”
方鴻沒好氣:“心裏認了嘴上還抵賴的就是你!”
……
齊王收到旨意,沒有讓知府鄧甫過來,而是先來見太子,把批閱給他看。
兄弟倆個高興了一回,應景兒的互相恭維幾句。太子笑道:“這下子我們可以走了,爲等,才還呆着。”
“是了,鋪子我也辦好了,”齊王眉飛色舞:“驅逐商人騰出來一處更好的鋪子,我把原來的退了,換成新的這一處。說過以你的名義,你去對他們說吧。”
太子勞爾:“除了阮家我占用一下名義,别的還是哥哥自己說吧。我坐了半天也累了,我們一起去他們房裏,說笑幾句倒不錯。”
“等下一起去看鋪子。”齊王笑道:“今天辦好,明兒咱們就動身。有勞你們等着我,不然你們可以早幾天離開。”
太子謙虛地回他:“我也想看父皇旨意不是嗎?”說着話,兩個人出門,往孩子們聚集的房裏過來。
“有個鋪子?”阮瑛阮琬呆若木雞:“也有我們的?”
好孩子等人不慌不忙的道謝,起哄道:“去看,我們各人挑自己的。”
“哼!都不許跟我搶,我左邊的鋪子要加壽姐姐在,我右邊的鋪子要…。”元皓大聲說着。
蕭戰及時的接上:“要加福姐姐在是不是?”
元皓小眉頭皺起來,嘟囔道:“那舅母怎麽辦?二表姐怎麽辦?表哥們怎麽辦?正經好孩子怎麽辦?……”
蕭戰好生“熱心”:“加福姐姐旁邊是舅母好不好?二表姐不要也罷,表哥有我在呢,你有了福表姐,表哥就在你旁邊,正經下一回再要不遲,好孩子?你們不是剛拌過嘴。”
沈沐麟仰面對房梁:“你可真會說話啊。”
好孩子:“哼哼,你離我再遠,你院子裏的東西我用得上,也要用。”元皓鼓起小臉兒:“那你離我越遠越好,不能在我旁邊。”
“不在就不在,離你遠些,少拌好些嘴。”好孩子毫不氣餒。
禇大路好笑:“你們又不會看着這鋪子不走,都要回京去,這樣的話拌的有滋味?”
車套好,孩子們一擁出去。
到了地方,見跟揚州一樣,是一整條街中的鋪子。前面是分開一間一間的門面,後面是一個大院子或幾個院子。有幾個院牆正在拆。
齊王笑道:“知道你們不分彼此,幹脆全拆開。”
阮瑛還在發呆,對弟弟道:“這後面都可以走動,不成了一個鋪子,還分得清哪一間是我們的嗎?”
但聽着,拌嘴的又吵起來。
原來元皓挑了一間後院有水井的鋪面,好孩子喜歡了:“以後我鋪子裏洗涮東西,隻往你這裏來。”
元皓不樂意:“你跟我拌嘴的時候不許來。”
韓正經逛了一圈,剛好過來:“胖孩子,我看過了,你的庫房比我的大,以後我的貨物放不下,就放到你庫房裏去。”
元皓皺眉臉兒煩惱:“我自己不用嗎?”
阮家小兄弟們徹底明白了,歡歡喜喜道:“原來後院打開方便大家,正經正經,你的院子大,以後我的車馬擺不下,就放到你院子裏。”
正經還沒有說好,小兄弟們又來見胖隊長:“我的騾馬喝水,就拴到你院子裏。”
胖隊長愁眉苦臉:“不行!”
阮瑛阮琬憋住氣:“那你還叫胖隊長?”
胖隊長吭吭半天:“那……等我的騾馬喝足了水,加壽姐姐的喝足了水,舅母的喝足了水,戰表哥家的可以不喂,才給你們喂。”
蕭戰取笑他:“表弟,你不疼我,路上遇到你的五騾子六馬,我可不提醒你。”
元皓滿不在乎:“你不會的。”這一點兒都不怕的樣子,讓戰表哥直眉瞪眼無話可說。
地契拿出來,表姐們招呼他們簽名字按手印。阮琬拿在手裏,小眼神兒目不轉睛,大氣兒也不敢喘,半天也不動彈。
“琬倌寫名字,”稱心送印盒過來。
阮琬屏氣凝神,提筆寫好,小心翼翼蓋上手印,對着大紅指印,樂了:“我的鋪子,外祖父快來看呐。”
趙先生跟着過來看熱鬧,見到孫子小臉兒堆笑花似的到了面前,舉高紙箋,興奮的不能自持:“我的鋪子,外祖父,大小爺賞我的,這是我的……”
“好好好,你這孩子,看你喜歡的。”趙先生摩挲着外孫,卻沒有責怪他。
太子賞,興高采烈是應當應分的事情。小孩子驟然得到這麽新奇的“玩意兒”,又是一大筆财富。小小的發狂在情理當中。
如果這裏沒有人,趙先生也想發個狂癫,跟外孫一樣叫嚷幾聲。他有新鋪子了不是嗎?
祖孫一起樂着,把鋪子看了一遍又一遍,回去住處,把賣什麽蜜餞也說了一回又一回。
“外祖父愛吃的青果,備上一大車。”阮琬不知多少次的說着,趙先生不知多少次的樂着。
阮瑛坐在一旁,扳手指盤算:“我愛吃…。算了,備下給我的太多,要讓胖隊長說話。重新再來,祖父愛吃的,祖母愛吃的,父親愛吃的,母親愛吃的,琬倌,你愛吃的挑幾樣,我備下來。”
小二走進房門:“備什麽?有我的沒有。”
“父親來了。”
“二叔來了。”
兩個孩子撲上來,一左一右的請小二坐下,一起小臉兒生輝:“二叔(父親),有勞你,我們得了兩間鋪子,在熱鬧的街道上面,”
“有勞我?”小二眉頭挑高:“還真看不出來,你們倒能誇到我身上?”
趙先生含笑:“這就是跟小爺們在一起的好處,現在你信了吧?這話可不是我說的。”
“是胖隊長說的,是正經說的,是表姐說的……”阮瑛阮琬繼續歡快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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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生病後第二次萬更吧?記下來,留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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