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家跟出京的不止一個家人,找到袁訓以後,爲在消息上保密,也就不能打發回去。不然走漏太子出行,是誰的錯呢?雖然太子一直不回去,最後京裏的人總會知道。
一個家人說話,外面的家人全都聽到。餘下幾個一起進來,也都有一段話要說。
常侍候的老家人道:“老爺,二老爺,往年冬天我就喘,跟您上路,我還擔心我不能侍候到冬天,後來一想到冬天咱們就回家去。但是不想,海邊玩上一大出子,後來又各處的走。昨天我一想,我今天也沒犯病不是?”
文章老侯激動上來,身子微微顫抖,嗓音也就有了哆嗦,對二老爺道:“這呀,這是袁家有正氣,壓得住病根兒。”韓二老爺本就回思往事,這樣不該,那樣不行的時候,對長兄這句話呆若木雞。
等到他醒過神,能說話,韓二老爺也一哆嗦:“是啊,正氣養人。”老侯已下床準備淨面,對于背後飄來的這段話,他的手停一停,方道:“不妨事,以後正經當家,看正經的了。”
韓二老爺頓時眼前有了希冀,最近幾天沉浸往事的心拔了出來,帶笑,卻自覺得眼角出來兩滴子淚。用手拭去,二老爺跟上長兄的話:“是啊,有正經呢。”
“呼呼呼呼……。”韓正經跑進來,外面脆生生嗓音追上來,是胖孩子的:“趕緊洗,快些換衣裳,吃過早飯,舅舅就帶咱們出去逛了。”
“我知道了,你也别慢。”韓正經回着話,人到了祖父身前。二位祖父一個爲他取手巾,一個爲他取漱口水,都是如看初升的日頭般慈愛。韓正經沒認真看,忙着宣布好消息:“姨丈說今天帶我們逛這一片地方,也許能采摘好東西。我的小桶呢?”身子往下一蹲,是打算往床底下尋小桶的架勢。
“在這裏。”韓二老爺從門後面取出來,笑呵呵送到韓正經手上,他也如個孩子般歡喜:“是嗎?要出去逛了,太好不過。”
……
大家在一起吃早飯,孩子們已讨論不休。香姐兒叮咛姐妹們:“幫我采蘭花,連根帶泥的送去京裏,爹爹說趕得上給太上皇太後過年的時候鑒賞。”
加壽加福好孩子一起點頭:“好。”
胖孩子韓正經送上各自的小桶,争搶着道:“放到我的桶裏,我會幫忙提的。”
香姐兒送上大大的笑臉兒:“有勞,那是一定要麻煩你們的。”好孩子嘟囔:“難道我沒有小桶嗎?”
玉珠微笑,又争上來了。
“似玉,”這一回叫的不是小六,是表姐稱心,和如意。蘇似玉轉過腦袋去,稱心款款的道:“你五歲了,要學着當媳婦,咱們路上見到可吃的,好吃的,要記得說出來。”
蘇似玉說着好,稱心對如意輕輕一笑,如意會意。兩個小姑娘扭過身子,特地拜請執瑜執璞和小六:“等會兒我們挖不動采不了的,還要請你們幫忙呢。”
執瑜執璞早就習慣,小六更是大大咧咧的顯擺:“放心,有我呢,全歸我一個人扛。”
蘇似玉又要鄙夷他:“我們扛塊石頭來當凳子,你能行嗎?”小六撇嘴:“我扛不了的,給我媳婦扛。”蘇似玉黑黑臉兒,那邊老王們說話聲出來,這裏就不再争執。
梁山老王悠然:“據說泰山有幾件子,叫什麽人參靈芝,還有……”他敲自己發髻,不說自己想不起來,而是道:“我一輩子在邊城,等咱們到邊城,嗬,吃什麽玩什麽,你們全來問我吧。”
甚至,在袁訓面前也争個風:“不是我誇口比你強,你少小離家不是嗎?還是我知道的多。”
袁訓沒來得及反駁他,孩子們興緻上來,元皓頭一個饞涎欲滴:“祖父,什麽最好吃?”
韓正經明明剛吃過,也捧腹垂涎的小模樣,他不會主動稱呼祖父,但恭恭敬敬:“咱們要一一的吃遍行嗎?”
好孩子下個注腳:“好吃精!”
胖孩子兩個沒顧得上理會,好孩子算得意的赢上一回。但稍後就讓母親的話給打消,玉珠見他們三句話不到又要開吵,小聲笑話女兒:“你有能耐笑話人,等弄了來你可别吃。”
“我不會少吃,姨媽昨天還說我最近吃得少,弄了來,我得吃最多那份兒。”好孩子繃緊小臉兒。
玉珠嘀咕她:“姨媽是做了好吃的客套話,你還當真來着。”好孩子眉頭聳起,随時就要和母親争執,但另一邊變成熱烈的談話,把好孩子吸引過去,這一樁官司就此結束。
“羊肉,好多種做法,口外的羊肉曆朝有名,呵呵呵呵…。”梁山老王說得眉頭亂舞,好似面前擺個架子正烤着全羊不說,還往下滴着油,而他拿着面餅正在接。
胖孩子已吃完早飯,就往外面走:“我走前面。”好孩子把他截回來,精緻的眉眼兒上一片霜寒:“哎哎哎,姨丈還沒有吃完早飯呢。”胖孩子眨動大眼睛,小桶甩着尋找對策,是早一步出門兒也痛快的神色。
就又來一個截他的人,韓正經也過來:“哎哎哎,姨媽還在喝粥,你急成這種模樣兒?難道不想帶上我們?”
“這樣很不好。”好孩子和韓正經異口同聲,把胖孩子教訓着。胖孩子瞅瞅兩個人此時一條心思,悻悻然的回來,坐到加壽身邊,小臉兒嘟着生悶氣。
讓看到的人,都暗暗好笑,也加快吃飯的速度。
但真到走的時候,胖孩子又事情最多。一會兒檢查舅母剛給每人發的随身小包袱,懷疑自己的點心讓好孩子偷吃一塊。好孩子氣呼呼聲明是他的小包袱包得太緊,胖孩子已不理會她,奔到袁訓面前樂哈哈:“舅舅,你還要把元皓系上,元皓才不會摔跤。”
元皓覺得系個繩子在長輩手裏,好似玩的更上一層樓。
這不是很難辦到,并且有礙禮儀的要求,袁訓真的取一段繩索出來,要把元皓小身子系上。小六笑話像牽着狗,袁訓把另一頭系在自己腰身上,小六羨慕上來,也要系一段。袁訓帶的是長繩索,剪斷再接就不平順,問這裏帶路的人要一把草繩,把小六蘇似玉也系上。
走不多久,元皓的另一段就到鎮南老王身上。元皓無意中見到,也沒說什麽,拎着他的小桶,趾高氣揚奔跑在前面。
出了住的方圓,有不少雪地裏滑,摔跤的時候不少,但有繩子在,還真不用擔心他滑得太遠。他又摔一跤,扶着繩子起來哈哈笑,鎮南老王也跟着他一起哈哈。看上去,祖孫玩的很好。
他們在往上面走,路過的奇花異草很多,香姐兒眼饞的幾回想留下來,但袁訓總對女兒一個笑容,香姐兒猜到先去别的地方,再說回來會走這條路,就沒有說出來。
當雪地不再是元皓跑出路徑時才能遇到,就在眼睛可以看到的高處時,地氣還算暖和,但寒風嗖嗖更猛。帶路的人站住,手邊有個洞口。洞口雪白的不是落的有雪,是風吹日曬好似漢白玉般的石頭。
自然形成的去勢,有鬼斧神工的感覺。
“就是這裏。”帶路的人不愛說話,袁訓告訴大家。
“好呀。”元皓往裏就跑。袁訓握住繩子,把他揪住,元皓格格笑着,以爲舅舅跟自己玩,掙着一定要出去。
“元皓,好吃的全讓你吓跑了。”
這話很靈驗,元皓這就不鬧。袁訓對他解釋,也對着大家解釋:“前朝就是貢品,有一種魚叫泰山,”
張大學士一怔,搶先道:“赤鱗魚?”
“這種魚最怕動靜,等下進去,大家腳步輕些。”袁訓的話算是默認。
作爲宮中長大,又在太子府上掌家的人,加壽見多識廣就不奇怪。加壽也能說出幾句:“爹爹,這魚很難養活,據說進貢的時候還要帶上本地的泉水。”
“在這裏,你就能吃到鮮活的。”袁訓輕描淡寫。
但他再故作小事一件,加壽也貼到他身邊,把個額頭依了上去。見事學事的永遠有元皓,元皓以爲玩,把他的胖腦袋又貼到加壽手臂上。下一個來的,蕭戰把加福送到袁訓另個手臂旁,自己占據嶽父背後,香姐兒跺腳:“又搗亂了!”
“噓!”蕭戰壞笑一地:“别把魚吓跑,你可就吃不上。”香姐兒對他磨磨牙,覺得他要是那魚倒可以吃下好些。
招呼大家往裏走,太子落在最後。這一趟的出行,本就是嶽父對長女的偏心,對孩子們的疼愛。但一回又一回的,太子已讓震的骨軟神酥。
加壽是不能虧待的,一條魚也要讓她吃到現撈新鮮的,把太子幼年對加壽的羨慕全數翻出,不用刻意就想到張大學士身上,認爲嶽父此行,不管有沒有張大學士和自己出現,都是對張大學士的還擊。
加壽曾受到委屈,再也沒有比家人的好,是最好的良藥,是最好的推崇。
太子負手走進山洞,尋找到前面高大的身影,又一次相信自己的嶽父爲兒女們可以頂天和立地。
……
洞裏并不暗,上方有一處光線下來,洞中石頭都雪白,鏡子似反光出去,幾經轉折,洞中明亮不低于外面大天光。
泉水中的魚,在沒有驚動的情況下,就清晰看在眼中。最長的不過大人巴掌大小,靈活中帶着優雅。水底的石頭形成背景,不動的魚看上去好一幅山水畫。
元皓愛山愛水愛鳥兒的性子,在這一次出行得到張揚。四歲的他又經爲不驚動就是憋着氣。實在沒忍住,“呼”,一聲呼氣出來,又急促的吸上一口。
再看魚時,元皓沮喪了:“别走,我給點心。”驚出一群魚來,不下數百條。不在一個地方,紛紛的從各處的山石下遊出,飛快的閃得無影無蹤。
元皓可憐兮兮的臉兒,左瞄瞄舅舅,右瞄瞄加壽姐姐,腦袋垂得更低。
加壽從不忍心表弟憋屈,拉起他的手撫着,慢聲細語地哄着:“等下咱們不說話,它們還會出來的。”
“嗯!”韓正經和好孩子一起點頭,元皓又好過一些。帶路的人對袁訓有個眼色,袁訓說與其在這裏等,不去換個地方,往另一個地方去時,元皓乖乖的更是一個字也不肯多說。
眼看溪水就要到了,執瑜執璞道:“爹爹,不要太多的人一起過去。是要給大姐好吃的不是嗎?”對加壽黑黑臉兒:“再讓你這一回,等回京去我們可不讓你。這魚,我們來捉吧。”
加壽笑靥如花,渾然看不到大弟二弟的抱怨,愛嬌的口吻又一次出來:“哎呀呀,生受你們才是。”
執瑜執璞閃閃眼睫:“不用客氣大姐,以後你想吃活的,也許難了。我們是男孩子,随時可以過來。”
加壽一個大鬼臉兒過來,執瑜執璞已轉向小六:“六弟你也還可以再來這裏,沒有把你當成加喜看待,你不要懊惱。”
小六開始挽袖子,漫不經心地回:“我知道,我就是想少了加喜不是嗎?如果當我是加喜,就齊全了。”
這會兒發現當男孩子好不了得,小六大方道:“大哥二哥讓我捉幾條,我給加喜送回去。”
“加喜還不會吃魚呢,”稱心如意加上蘇似玉說着。
“那就看呗。”小六的意思這有何難。
小紅早就眼熱小爺姑娘們說話,等到小六說完,她飛快的道:“我也給大姑娘小爺捉幾條,以後大姑娘小爺要吃,小紅幫你送。”
他們說話的空當,趙老夫子在滿肚子書裏搜尋出來,笑容可掬也添上一句:“這魚素有不下山之說,還是在這裏盡情的吃吧。”
元皓忍無可忍,把乖巧放下來,橫眉怒目:“說完沒有?”
鑒于不敢出聲,說話的人無聲嘻嘻,分成兩班兒,執瑜執璞帶上頭一班兒先去捉。第二班,由蕭戰帶領。
這一天,捉到好些赤鱗魚。加壽光看到就是開心的,見母親進廚房,加壽也去幫忙。寶珠又把别的孩子們也叫進來,至少每人沾一下小手,說送回京去的,一樣有孩子們一份。
……
京裏,大雪把梅香送往殿室裏。皇帝面對一堆永遠批不完的奏章,眉間有些意味不明,也看往殿外琉璃天地有神情動,但認命的,還是埋頭打開新的奏章。
侍候的太監熟知皇帝性情,看得出有不悅出來。太監通報的時候,蹑手蹑腳的不敢大聲:“回皇上,齊王殿外侯見。”皇帝面沉如水。
這就太監們小心的原因,早在半個時辰前,皇帝召見太醫,爲齊王發過一頓脾氣。随後,就傳齊王。估計等下又是震怒,太監們都生出不要讓遷怒的心思。
果然,皇帝語聲還有怒氣:“宣!”一個字擲地有聲,跟火藥鐵彈崩金磚地上差不多。
太監出去見齊王,噤若寒蟬對他知會:“皇上不高興呢,殿下您又身子不好,您回話可想着回。”
齊王縮縮腦袋,胸膛卻有興奮在跳動。說他不怕皇帝生氣是假的,但如果能在今天,把心裏話一吐爲快,齊王卻也願意。
這些話在心裏悶的太久,已是一塊心病。母妃擔心的也快成病,念姐兒也時常有個憂愁。雖然在殿下看來,念姐兒并不像有多憂愁。
跟着太監進去,齊王自問已有準備。如果父皇爲自己生病生氣,那自己不能不盡心的回……。“盡心”。
皇帝是太生氣不過,如了齊王的願,沒等他山呼完,就獰聲怒罵:“朕不用你假裝孝敬!朕隻想問你幾句話,你老實回答!”
跳躍又到齊王的腦海裏,讓他一刹那頭暈腦脹,混沌中,他聽到自己本能的道:“兒臣不敢隐瞞。”
“剛才見過太醫,太醫說你不像有病!”皇帝氣的一按案幾站了起來,長身往前面探着。氣洶洶怒狠狠的,如果齊王不是離得遠,說不好挨上一記。
“幾個月了!一會兒你好了,能上朝!一會兒你又病了,沒有力氣你要養着!你存着心思,就應該對朕說!不是朕想到就要過年你還病着,讓太醫不管怎麽樣也要讓你好起來,太醫回你是大概是心病,朕還不能知道!”
皇帝回想到半個時辰以前,太醫回過話,從“心病”上去想,皇帝想了起來,太子離京不久,齊王病倒。随即他的大婚已推到明年,他的母妃時常去看,但在秋末初冬的時候,也病倒在床。
太後都關心這事情,不僅僅是因爲念姐兒,說齊王是什麽查不出來的病,把梁妃也跟着累病。
“心病”難醫,這話恰好給形容齊王。皇帝發現自己兒子另揣心思,雖然沒有砸東西般雷霆,也氣的可以。
“前有福王,你敢忘記不成!”皇帝更是大聲怒罵:“你是什麽心病,今天給朕好好說說,少一絲兒心思,朕立即撤下你的王爵!”
齊王涕淚出來,往地上叩頭有聲:“回父皇,兒臣不想大婚的時候,沒有加壽加祿加福。”
他回的嘎崩脆,皇帝沒有想到,一時間錯愕的大腦一片空白。
“回父皇,兒臣不敢和太子争,但瑞慶姑姑成親,有福祿壽。陳留郡王府上驸馬成親,也有福祿壽,還有加福跌跤。獨兒臣成親沒有,讓天下人知道,兒臣怎麽見人?”
耳邊齊王的泣聲把皇帝打醒,皇帝應該做的,是繼續斥責他因此裝病。但他也沒明白自己是怎麽想的,下意識的一句是:“加福大了,不見得還會摔跤。”
齊王以爲皇帝答應,帶着臉上的淚水大喜:“等到加壽加祿加福回京,加喜大了。明年回來,加喜一周歲,恰是摔跤的時候。”
皇帝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,又一沉面容,怒道:“咄!朕沒應允與你!”
齊王陪上小心,再一次懇求:“請父皇開恩,兒臣隻想求這個恩典。”
皇帝不罵他實在難過:“放肆!你還敢求!先不說你裝病就不應該。再說爲你大婚耗費人力物力,現在推遲到明年已是勞民傷财。你還要等福祿壽喜,難道她們三年五年才回來,你就不成親不成!”
齊王這會兒打起十二萬分精神,回的謹慎而又提醒:“父皇,太子大與加壽,加壽今年十二周歲,最遲,十五周歲那年,總要回來。”
“啪!”皇帝拍了案幾:“你倒算得清楚!所以你有恃無恐的裝病是不是?你的差使也不辦了,你……”皇帝想到讓兒子蒙上幾個月,這是欺君之罪,就盤算着不大罵他一場不能出氣以外,還要再給他一些懲罰。
他尋思着,也就一閃念的功夫,太監又出來回話:“回皇上,外面的信兒到了。”
這外面的信兒,是指太子和袁訓一行。皇帝就讓送進來,見是一個大包袱。
太子的快馬,一般隻送太子的信件,再送回去給太子的公文。有包袱的時候,是有東西送來的。皇帝的心讓提起來,根據前幾回來想,動用太子快馬送的,都讓他愛的不行。
不顧還沒發作完齊王,皇帝讓打開包袱。見一個大食盒可是不小。見是吃食,驗看的太監走來當值,皇帝皺眉和齊王伸長頭頸看着,太監再次呈上來,喜笑顔開:“回皇上,這是泰山赤鱗魚,這是收拾好凍成冰砣子,路上可以存放。”
皇帝露出笑容,把一個一個裹着魚的冰塊看一看,因殿裏溫暖,冰塊外層好似在融化,皇帝讓太監收好。又一次把齊王忘記,取信來看,信裏面應該有話,哪一份兒是太後的,哪一份兒是皇後……皇帝大不爲然,皇後她一個人吃得完嗎?
随手拿最上面的一封,打開來以後,筆迹稚嫩,是元皓的。
“叩請皇舅舅金安,萬歲萬歲萬萬歲,”
皇帝笑容更多:“越來越會寫信。”齊王耳朵尖捕捉到,猜出來不是太子送來,就是忠毅侯送來,更把脖子直直的,想多聽兩句。
“元皓已至泰山,山峰白雪,深谷暖和。每日洗溫泉、采蘭花、爲太上皇太後皇舅舅皇後娘娘捉小魚。元皓最能耐,元皓捉的最多。借用大哥哥快馬,就能盡早送回,給皇舅舅下酒。”
皇帝欣然的又取第二封來看,這一封是執瑜的。
“……泰山高聳,似可接天。初至,在深谷中。蘭、水仙,遍地橫生。花香襲人,似不知歲月。二妹佳祿敬獻太上皇太後皇上皇後數十株,恐快馬颠簸,其後而至。半山澗中,得爹爹指點,得名魚數百。太子殿下賣力,功勞最大。元皓賣力,功勞最大。”
最後面一行字:“元皓若無名頭,将吵鬧不休。”
皇帝笑得彎了彎腰,腰帶垂到案幾上,這才想到自己還是站着的。安然的,他坐下來,又取第三封信看。
這一封信,才是太子的。信應該按尊卑裝到包袱裏,取出來的時候也不會亂。但路上受到影響也未可知。
皇帝并不在意,事實上先看誰的他都覺得不錯。這一行子人,反正是好玩的事情一大堆。
“……此山肥沃,盡多特産。兒臣記得前年報上來冬荒難過,恐與地方官不谙此處出息有關。如今年再有上報,請父皇狠狠訓斥,着就地解決。忠毅侯見聞廣博,所居之處隐秘,但其外方圓特産遍地,并不難尋。蘭花遍地,皆是一品以上。佳祿敬呈,爲太上皇太後父皇母後新年之賞玩,兒臣一衆包裹已在路上。本地赤鱗魚,嶽母巧手烹制,各式制法,無不鮮美。兒臣叩謝父皇,若無父皇慈恩,兒臣難嘗此美味。苦思鮮活敬呈,卻無良策。幸有侯夫人好主張,數十條即入雪中冰凍,以爲湯羹或清蒸。數十條油炸後冰凍,以爲紅燒。快馬敬呈京中,以期保其鮮味更久……”
信的最後面,寫明哪些呈太上皇,哪些呈太後,哪些呈給皇帝和皇後。也有一句話:“元皓捉魚成瘾,元皓若無名頭兒,元皓不開心。”
“哈哈,”皇帝笑出來一聲。他寶貝調皮妹妹的兒子,如果不調皮,也倒不像瑞慶的孩子。
“給元皓記一大功,”皇帝自言自語說着,把太子的信放下來,對他考究到泰山一脈地産足夠養人大爲滿意。
生長在京裏,沒有出去的皇帝不能親自到各地看看,但他總是疑惑近海者應該富,近山者應該豐足。除去土地特别貧瘠的地方,報上災害後就沒法子自救,總讓皇帝有雲裏霧裏之感。
忠毅侯一行出京不過半年,能查知海邊有漁霸,山中物産多。皇帝大爲滿意,擡眸喚人:“來人,把東西這樣分派。”不用怎麽費事,把還跪在前面的齊王看到。
皇帝對上他就不喜歡,笑容一斂,貌似又要斥責,齊王早見到皇帝心情不錯,機靈的先回道:“父皇又有好東西,賞兒臣一些吧。”
他大着膽子在這個時候讨要,不過是抓住皇帝此時愉悅。
皇帝想到他剛得到好吃的,斥責緩上一緩,也就沒有出來。但還是沒好氣:“朕正同你生氣呢,哪還會賞你東西!”
齊王又機靈一句:“請父皇應允,兒臣侍候父皇進膳。”
皇帝是想罵他來着,但沒忍住,嘴角勾了勾:“你是眼睛尖,還是鼻子尖?冰塊裏的東西,你也聞到香?”
齊王陪笑:“兒臣不敢亂看,不過太後和父皇近日也賞給兒臣大魚等東西,兒臣猜測,應是又送來東西。”
皇帝恍然,因爲齊王身子時好時不好,太後宮裏和自己,因爲憐惜他,而賞過太子送來的東西。元皓信裏賣弄,這個最滋補,給太上皇太後吃。那個最滋補,皇舅舅應該多吃。太後和皇帝賞給齊王,盼着他好起來。
齊王不在這裏,皇帝也會送給他。他就在面前又讨要,在皇帝看來,這是變相恭維他有很多敬呈。皇帝讓把可清蒸做湯的魚給他五條,把可紅燒的魚給他五條。
太監分東西的時候,皇帝有了主張。讓齊王平身,叫到面前,循循道:“人心上的事情,你也應該辦些差使。出京去吧,朕罰你不在京裏過年,去往……”
提筆,寫一道聖旨給他,命他三天後就出京門。對京裏,隻說齊王病重,不見客人。
這是皇帝防範齊王有福王之亂,讓他出門長長見識——以前皇帝沒有出京長見識的心思,認爲見見外省官員,多方打聽也就可以。但自從太子出京,信中見聞增長,皇帝對行萬裏路如讀萬卷書,又多一層認識。又怨齊王裝病欺瞞自己,過年前的冰天雪地裏,把他打發出京。
齊王接到聖旨看過,歡喜的跳了起來。這舉動大爲失儀,但皇帝和他都沒有發現。
齊王感激涕零:“謝過父皇,父皇,原來也是疼兒臣的。”
他真情流露,皇帝大爲不解:“不疼愛你,誰管你病與不病?更不會叫來太醫詢問,盼你過年前病愈。”
齊王扭捏:“兒臣知道不能和太子相比,但太子出京遊曆,吃好東西,玩好地方,兒臣……”在這裏想到太子不在京裏,自己應該分擔朝事,反而病倒不起,才明白自己有多不應該。
齊王跪下謝罪。
皇帝沒有過多計較,對着兒子微微地笑:“你既明白過來,那就很好。收拾東西,再辭過太上皇太後,不用再來見朕,起程吧。”
齊王又叩一回頭,擡起臉看皇帝時,淚眼汪汪中眷戀十足:“兒臣,一定辦好這差使,時時領受父皇教誨。”
水光中的依戀,激得皇帝心頭一暖。他忽然很想解釋,對太子也好,對齊王也好,他并沒有偏心。太子是太子,自當的與别人不同。就像太上皇寵愛太後,把成年皇子偏過,在皇帝生下來不久就即太子,成長的歲月裏接受帝王教育,但太上皇有好東西,也分給成年皇子一樣。
就是皇帝,隻要兄長們安分守已,他對他們也很不錯。
但直到齊王出殿,皇帝也沒有解釋。這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不是嗎?事實上如此,太子和齊王身份不同。
……
京裏主要的街道上,有些地方人山人海。幾個大粥棚,一個上面寫着壽字,一個上面寫着祿字,一個上面是福,還有喜字粥棚,是已到半周歲加喜姑娘的。
粥棚搭得深,最裏面,太後和瑞慶長公主坐在這裏。孩子們不在,太後親自來坐陣。
香姐兒的藥粥棚裏,太上皇便衣坐陣。
陳留郡王妃及二公主兒媳,龍書慧念姐兒全在這裏。仆婦們分粥米,她們照看每日花費的錢米。
蒙瑞慶長公主有話,安老太太給增喜添喜也辦了粥棚,常家和韓家的人有過來幫忙的。
看看天近午時,安老太太讓人請過龍書慧,笑吟吟問她:“我這裏一上午去了這些米糧,你們呢?記得每去一袋米糧,就要爲曾祖父添一聲壽。”
龍書慧的婆家曾祖父,是安老太太之兄南安老侯,身體一年不如一年。
聞言,龍書慧笑道:“曾祖母放心,每去一袋米糧,我爲曾祖父念一百聲壽呢。”
安老太太放下心,說着這樣就好的話,讓龍書慧回去。
粥棚再近,隔得也有距離。龍書慧帶着丫頭,費了點兒功夫回到姑母郡王妃的粥棚外面,見一輛馬車停在這裏。
丫頭道:“這不是齊王府中的馬車嗎?”再看車前面,站的是念姐兒。龍書慧猜出來:“如果來的是齊王家人,他怎麽敢在車裏,讓念姐兒在車外站着。這車裏是齊王殿下。”
丫頭道:“殿下身子一直不好,到咱們的粥棚裏來沾福氣,應該是這樣。”
龍書慧也這樣想,見馬車堵着棚口,就道:“咱們可進不去了,先去壽姐兒粥棚裏看看吧。”
主仆兩個人走開。
但有兩個人,卻想的跟龍書慧不一樣。二位公主,宜嘉和純慎,一個出自張賢妃,一個出自趙端妃,是齊王隔母的妹妹。齊王能在這冷天出來,二位公主理當上前問候。
就走上去,笑對念姐兒道:“皇兄到了這裏,何不下來喝碗熱粥米。領粥的人都誇咱們辦的幹淨,又有福祿壽喜的名頭兒,喝上一碗,暖和身子不說,也沾上喜壽隻怕明天就好。”
宜嘉公主笑道:“我多多的給皇兄放紅糖,要知道我們的紅糖可不輕易給人放,隻有年老體弱的人,年高有德的人,身子不好的人,還有孩子才能放呢。”
純慎公主笑道:“我多多的給皇兄盛有百果的,雖然不是真的一百種,但我們有各種豆子谷米,還放了有名的小米進去,我們都出了錢,是我們的心意。”
妹妹們關切備至,齊王又正在興頭上,忘記他還“病着”,露出臉兒來笑道:“生受,聽妹妹們說過,我還真想喝上一碗。”就見到二位公主大驚失色的不能掩飾。
這張臉兒上哪有病容?簡直是神采飛揚,氣色紅潤。
念姐兒急忙使眼色:“看殿下讓風吹的,臉上通紅。”齊王也想了起來,匆忙的裝個很虛弱,幹巴巴道:“我頭又暈了。”縮回車内。
二公主疑惑在心,但沒有多說,去幫齊王端粥。左右無人,念姐兒小聲埋怨:“看你,明兒對我說也是一樣,爲什麽一出宮就過來?”
齊王嘿嘿:“我有個主意,非來不可。剛才說的是見父皇的話,别插話,且等我抓緊說完,不然妹妹們又要過來。”
念姐兒就瞅着他。
“父皇讓我出京辦差呢。”齊王心花怒放。不等念姐兒道喜,飛快道:“跟我出京去吧。”
念姐兒也就呆住:“跟你?”本能的要說未婚夫妻不能同行,齊王已知她心意,不等出來一口打斷:“我知道你也羨慕加壽他們,”在這裏幸災樂禍:“但你舅舅不疼你,你有什麽辦法。現在我疼你,帶你出京去,别說男女授受不親的話。當我不會說嗎?但我就是願意帶上你。”
念姐兒一半兒心動,一半兒猶豫,結結巴巴:“可是,皇上不會答應吧?”
齊王好笑:“幸好我在來的路上早就想好你有這句,聽我回你。你隻是縣主,出京還要問過父皇嗎?再說嶽父今年不回京,你身爲女兒,不應該去看看嗎?”
二位公主端着粥過來,齊王閉嘴又開始裝病人。念姐兒在旁邊更生埋怨,什麽叫舅舅不疼?如果不是要大婚,舅舅也會帶上。什麽叫父親今年不回京,如果大婚不推遲,父親說過必然回京。
眼前這人又可氣上來,分明大婚也好,推遲也好,全是他鬧的,他這會兒看笑話看的不亦樂乎。
------題外話------
據說明天後天大後天,又冷,盼望春天早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