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着他們打砸過的人屏住氣,往後面縮縮。
大人們一概皮笑肉不笑:“哈,二位大人年青有爲,不費什麽就拿下梁大人,又搜集到确鑿證據。皇上器重二位,請二位主審。又擔心這事情牽涉人過多,二位忙不過來。令我們前來協助。聖旨裏寫得明明白白,此官衙不必再修,又是風水寶地。二位剛上任,亂花費也不好是不是?如果有别的難處,我們理當幫忙。二位大人,今兒風大,我們先去尋住處,就不在這裏奉陪。明天審案,明天來拜會。後天審案,後天來拜會。最好早審,不然我們要等到何年何月?”
“别走,再看看這衙門,風大,穿堂風似的,這不是夏天圖涼快,這秋天了……”淩洲和上官風算涎皮賴臉,但大人們也不理會,毫不掩飾他們的嘲笑,嘴裏說着:“皇上聖明,誰砸的誰住,誰帶着砸的,就在這裏負責一方百姓的教化。”
上了官轎,往附近軍營裏去落腳。
牽涉的官員、漁霸人數衆多,他們不來的話,隻依靠七品縣令八品縣丞辦不了這案子。但幫忙修衙門這事情,都是官,都對打砸衙門感同身受,沒有一個人願意當這好人。
台風中,官轎走的飛快。淩洲和上官風歎上一口氣,來不及多傷感,就讓百姓們圍住。
大人們一走,他們敢說話,七嘴八舌:“真的嗎?你們是官兒?”
淩洲和上官風滿嘴苦水往肚子裏咽,還得好好回話:“父老鄉親們,皇上知道這裏有冤枉,派我們來查案子,”下面一句本打算說砸衙門其實不對,讓蜂擁出來的話堵住。
“太好了,皇上知道梁大人是壞官兒,所以二位大人帶着咱們砸了他的衙門。”
淩洲和上官風又生出一嘴苦水,我們沒讓你們砸成這模樣是不是?
但回想那一天,人心憤怒如火如荼,一旦掀起壓不下去。梁大人差點讓打死,衙門也就成這鬼模樣。
“咣當!”
又一個盆在風中從天而降,從屋頂洞落下來,裏面不多的水落了一公案。
淩洲和上官風一起哀歎,這案子還怎麽審呢?不修萬萬不行!
……
白蔔露出不意外的神色,對再次出現的淩洲和上官風邪邪一個眼神兒:“二位,又來找我了!”
“你小子聽好!江強一去不會回頭,你卻是梁山王的心腹人,遲早這地方歸你,或者你是重要人物,幫我們修好衙門也長你的臉面。”淩縣令和上官縣丞此時的面上,可以稱爲“兇相畢露”。
白蔔心裏有翻騰出前仇舊恨的解氣,抱臂故作沉吟:“你們說話能信嗎?”
“不信就揍你!想想野湖邊上桃花林那一回,你們聚衆打架,當時的小王爺跑得快,你小子落在後面,讓我們抽一頓還記不記得?”淩洲和上官風呲牙:“後來梁山王府花了五百兩銀子贖你,你都忘記不成?”
白蔔也不是以前的愣頭小混混,聽一聽,笑一笑:“二位,如今我的官職高,我要是想抽你們,隻要一個眼色,有的是人把你們吊起來打,不信咱們試試?”
淩洲和上官風擰擰眉頭,叫着白蔔的綽号:“白不是,我們對你說起這舊事,就不怕你尋舊仇。實對你說吧,舊仇都敢提,是告訴你,不給我們修衙門,我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。”
上官風淡淡:“你到當年小王爺身邊的時候,别看市井出身,卻還是個風月雛兒。三道街上梅花院裏小香姑娘隻怕還記得你,紮根針的功夫你就軟了,這事情要是傳出去,這一方官場上有人瞧得起你?”
白蔔再鎮定,眼角也抽了抽。
随即,他反問道:“我幫你們修衙門,你們給我什麽好兒?”
“隻要不違法度,你看我們這七品八品的官兒能給你什麽,你隻管說。”淩洲上官風回道。
“哈哈!”一聲大笑出來,白蔔眉頭一挑:“這話是你們說的!”懷裏抽出一張紙,往兩個人面前一展,白蔔一字一句道:“隻要我有錢,你們要修成大宅院都行。”
空白的公文,下蓋一張兵部左侍郎的官印,在白蔔手上晃動。沒讓台風吹走,是他們三個在白蔔帳篷裏。
淩洲看一眼,露出瞧不起:“你有這個,還會沒有錢嗎?”上官風也道:“這印又不假,隻管要去啊。”
公文再晃一晃,白蔔咬牙:“你們看看清楚,這是侍郎官印!”
淩洲又笑了:“小袁不是在這裏,找他說說。”
白蔔皺眉:“我要是說得通前尚書,我就不拿捏你們了。”
上官風狐疑:“前尚書?”
白蔔稍一遲疑,一把揪起上官風衣襟,面上風雨欲來:“你再說一遍?”
“啊哈,前尚書,你說的沒錯。他三天兩天裏就丢一回官也對。”上官風打個哈哈,不怎麽費事的從白蔔手裏掙出來,還賣個乖:“功夫沒怎麽長進。”
但白蔔别的地方長進的很明顯,往外一聲吼:“來人!”
“有!”進來兩個軍官。
白蔔喝命:“帶五十個人,去把全城衙門餘下的地方全砸了,反正二位大人要重修,咱們出把子力氣!”
帳篷外的大台風,呼的一聲把帳簾子卷到最高處,案幾上鎮紙下公文嘩啦嘩啦的翻動。
這天氣裏有面牆擋着,衙門還勉強能睡兩個人。如果全推倒?可想而知二位大人隻能露宿街頭。
當然可以住客棧,但審案的破公堂也就此沒有。
淩洲和上官風相對一咧嘴,暗罵一聲,臭小子如今三十年山西。兩個大叫:“且慢!”
白蔔擡擡手:“出去待命!”軍官出去,并且周正好帳簾子,也方便裏面重新一輪談話。
白蔔得逞似的微笑:“二位大人有什麽高見要指教小弟?”
上官風接過公文,認真又看上一看,對白蔔道:“不得不說,你有能耐的地方,但笨的地方跟以前一樣。”
“這話怎麽個意思?”
上官風微微一笑:“你就沒有想過?我們處置梁思祖,江強沒敢異動,是鎮南王等兵馬牽制住他。就這幾天的功夫,難道有人插翅回飛京裏,等荀侍郎回過鎮南王,下公文才能調動?”
白蔔按自己腦袋上一巴掌,罵的是自己:“果然笨了!鎮南王的人馬早早就過來,這是有人就地調動…。”
他在自己話裏直了眼睛。
淩洲微微一笑,從上官風手裏抽出公文還給白蔔:“全是荀侍郎鬧的,如今調動兵馬錢糧全要兩個官印。依我看,小袁離京,他在京裏的日子未必好過。手中無印,寸步難行。”
“呼,”白蔔長出一口氣,明明已相信,卻還再次做個求證:“官印還在他手上?”
“太子殿下在這裏,你以爲隻憑幾個護衛,外加前尚書大學士二位老王,再就大胖二胖幾個孩子,能保護?皇上能放心?”上官風越分析,越表露出白将軍你實在笨蛋的嘲弄。
經他們一說是絲絲入扣,這官印隻能由前尚書随身攜帶。白蔔懊惱自己看不懂這些的同時,又泛起一絲精明。
“他不肯承認,也就不會給我蓋。咱們還是那句話,你們幫我主意出完整,我給你們修衙門,你們要怎麽氣派,就怎麽氣派。”白蔔此時是完全能要挾住這兩個人。
淩洲卻道:“不要太氣派,隻要修一半,再把屋頂加固。能審案子能住人就行。”
白蔔奇怪:“爲什麽隻修一半?”
上官風抿抿唇:“留一個半邊衙門以警後人,當官不爲民作主,随時随地讓砸了衙門。百姓們淪爲刁民,并不完全是他們的錯。”
白将軍深深的佩服,又因爲太缺錢糧,舉一反三,一聽就透。把身子筆直,白蔔當面保證:“二位大人請放心,我拿到公文,決不加一絲私心上去。”
淩洲和上官風這才細細的幫他支招:“還記得小袁的戰功嗎?他打仗光聽就是痛快的。居京中數年沒見到仗影子,他難道沒想過?再說他是兵部尚書,他往這裏來算巡視。你白将軍不給他看看水軍的威風,水軍的弱點,你就不算稱職。想法子弄一仗給他看看,讓他舒坦,還能要不來東西?”
白蔔聽完,長揖到地,先對這二位生出五體投地的心。
第二天白蔔兌現諾言,把修營寨的木料石頭,還有不用的帳篷,運去好幾車。
人手也足夠,兩天的功夫,硬是在台風裏把衙門修整好。半邊衙門,就此出爐。
……
“半邊衙門,以警後人?”太子欣然:“好,這個衙門蓋的好。”
來回話的上官風和淩洲趁機道:“明天開審案子,特來請殿下明天去觀看。也鬥膽,請殿下親筆題寫半邊衙門。”
太子在這句話裏,眉端緩緩的凝了凝。在帳篷外肆虐流動的風裏,是蝼蟻與天地的差别,但當事人眉頭一動,是自己心上一道警惕的深痕。
他并非不想寫,卻不能寫。
出京前後太子得到的一些言語,有袁訓在身邊,有張大學士在身邊,無時不在太子腦海裏如薄霧濃雲般翻騰。
來到水軍,爲安全計殿下不能表露身份,爲避嫌,殿下也不能表露身份。
是以這“半邊衙門”,太子可以拍案叫好,卻不能攬這件光彩而親筆書寫。讓本地的百姓們歌頌太子殿下的威儀,一不小心就大過皇帝。
要因此說他沒有抱負,卻也不是。
這等他對于皇帝的避嫌,和日常生活裏,别人對他的避嫌一樣,如果正确理解,就是花兒跟着日光走,卻不會熾烈過日光。
如果不正确理解,就成我行我素,皇帝遠于千裏之外。
有嶽父忠毅侯在,有張大學士在,是不會允許太子持後一種想法。太子也就隻能對淩洲和上官風微笑,先沒有确切的回答。
“讓張大學士寫吧。”
叫進來張大學士,大學士盤算下這事的利弊,因爲他過于着眼于“增加太子威望”,而猶豫難定。
殿下寫,将長威風,但大學士也要想想,皇帝知道以後,半邊衙門爲人人稱道以後,皇上要是心裏犯個小心,不是好事情。
張大學士有他機警的地方,他防備袁訓,卻也看得到忠毅侯的長處。對太子含笑:“忠毅侯的字不比老臣差,請他出來商議商議?”
袁訓進來,從容不迫地回道:“虎狼屯于階下,是隻蝼蟻也不會苟且偷生。半邊衙門的事情,全國不會少。殿下遇上,是百姓們的鴻福,是殿下的見聞,也是皇上江山的穩固。這字,應該是禦筆才合章法。”
大學士和侯爺,一個年長見過風雨霜寒冷,一個年青還有開拓是精銳。
大學士爲太子着想,一葉障目,看的地方不寬闊也就出來。
忠毅侯更着眼于大局,一切光彩歸皇帝,他心裏明明白白。
太子默默的比較一下嶽父和師傅的不同,覺得他們倆人,一個對自己說的是行事小心,一個對自己說的是皇權天下最大,都算是忠心不二的人。
太子笑上一笑,贊成了袁訓的話,轉向淩洲和上官風道:“先審從犯,讓人快馬往京中去求禦筆。等禦筆到來,再審要犯定罪典刑。”
淩洲和上官風唯唯退出。
張大學士和袁訓一前一後的也退出來,在帳篷外面,大學士想說什麽,風起一地沙,把他暫時的遮得眼睛一迷,随後再看忠毅侯矯健走遠,大學士閉緊嘴唇。
他就是再認可侯爺的能幹,也不會對他掉以輕心。大學士有預感,這一行忠毅侯必然有馬腳露出,必然要促成太子和加壽的情濃意濃。
但讓殿下保持清醒,是大學士不可推卸的責任。
……
是下午,殿外進來的光線柔和。進入秋天,桂花等秋季芬芳的味道萦繞鼻端。
這足以令得人愉悅,但讓皇帝偷得浮生半日閑,發呆噙笑的主要原因,是禦案上來自太子的奏章。
半邊衙門,以警後來官員。當官枉法,百姓不容。
一件不太好的事情,讓辦成警示的結局。
這對于越年長,越恨不能抱着仁德去睡覺的皇帝來說,是個莫大的驚喜。
他在看到字迹的同時,就原諒淩洲上官風打砸衙門的行爲。也同時原諒太子等人身在那裏,卻不阻止,而帶給他的氣惱。
皇帝忽然很有興緻寫這幾個字,再題寫一副正氣于心,萬民得安的對聯。做檻聯的話,一副還不夠,多幾副最好不過。
推開禦案站起來,想這件事不能輕易對待,醞釀兩天,再宣來董大學士等,還有阮英明,也帶來幾個國子監的新面孔,君臣們賞賞花對對詩寫寫字,這是一件樂事情。
再品品美酒,吃吃魚蝦把這件事情給辦了……皇帝把眉頭擰起,有一件事随着浮上心頭。
說起來全怪阮英明,詩做得好,阿谀奉承也是一把好手,外加騙吃和騙喝。
忠毅侯海邊一行,人人進上有魚蝦。阮英明的嶽父也在,他自家也有。但他每回進宮裏,就百般的奉承:“太子孝敬,親手打的好魚,皇上教導的好……”
勾的皇帝最後宴請臣子好幾回,給他送的魚蝦已經少少少……而又少。
皇帝總不能說你阮家也有魚蝦,吃了朕的給朕還回來。就在這會兒皺眉,在喜悅太子的奏章之時,隻想看到阮英明的字,不想看到他的人。
也提醒皇帝一件事情,今早他膳食裏沒有蝦醬用來沾饅首,皇帝問了一問,回他已用完。
東西不是由太子一個人進上,有太子、有二老王、有元皓有忠毅侯夫妻、有大學士有趙夫子、有孩子們,還有袁家萬管事及他們的女兒和小女婿。
蔣德也進上一份,總的算起來不少。
這麽快就吃完,究其原因,還是要怪阮英明。
皇帝記得清清楚楚,前天誦丹桂,阮英明一面寫詩丹桂的豔紅,一面吃着饅首沾蝦醬。詩裏面寫的到底是丹桂的紅,還是蝦醬的紅,皇帝當時就有費解。
此時與此刻,皇帝完全明了。阮英明寫的是吃食上的紅,不是丹桂的紅。所以朕的吃食沒了,隻換來阮英明紅通通的詩。
皇帝更鎖眉頭,朕這會兒也想吃怎麽辦?
往太後宮中去讨?不是不可以。不過還有一個人,她獨自占一大堆的東西,據說賞出去的不多,餘下的,她一個人應該吃不完。
而且自己許久沒有去,看在太子奏章的份上,應該去走一趟。
他起身吩咐:“擺駕皇後宮中。”
……
皇後正在看信,斜倚在近菊花窗下真紅榻上的她,流彩的宮衣,精緻的妝容,不管怎麽看,還是一個美人兒。
臉上是真誠笑容,這讓她更添一層風韻。好似廊下菊花裏最出色的一朵,經巧手移植到了殿中。披上錦霞衣,佩上珠玉飾,成了這長鎖深宮的一份子。
她對手中的信,就看得近似貪婪般的關注。
信是太子離京以後來的,從離京五天後開始,三天裏有一封,五天裏有一封。這此信既能緩解皇後對太子的擔心和思念,也帶給她另一個感受。
她可以從太子的信裏,沿着太子的叙述,好似自己也出宮走了一回。
這些信件提醒皇後,雖然她貴爲中宮,雖然她曾是丞相愛女,雖然她曾跋扈無度…。但山水自然真樂趣,貴爲人上人的娘娘也沒有領略過。
“我們宿在馬車上,夜裏的颠簸讓睡得更香。睜開眼,就看到車外的星月,薄霧銷輕縠,瑞彩接重輪。跟去歲中秋,和加壽去歲在母後宮中看到的一樣燦爛。一早醒來,是另一個地方。兒臣喜歡路上的大鍋粥,包子,涼拌的王瓜……”
這是太子的第一封信。
放下來,皇後又取最近來的一封,不是加壽臭哄哄,而是說台風。
“不到海邊,不知浪之高闊天地。不在風中,不知風之卷閣掀棚。戰船高過京門,亦搖晃似小兒手中糕餅,恐不知何時碎于水中。每日早,看戰船依就,成夢中一大牽挂。與風中趕海,巨浪打遍全身,大家濕到腳…。”
皇後抿唇輕笑,接着看下去:“有嶽母在,湯水常備。特抄上方子,東西前次送回皆齊備,母後可使宮人試烹制,飲過足以保暖。”
下面是手抄的湯水方子。
皇後向往一回,神色帶上迷醉,丢下這封信,又去取另一封。就在她的心趕到海邊,沉浸在新起的台風裏時,外面有一聲不亞于台風的通報聲:“回娘娘,皇上往這裏來了。”
信掉落到地上,皇後第一時間不是欣喜,而是颦起眉頭,好生的不解,甚至有一句自言自語:“他來做什麽?”
自從太子和加壽不在宮裏,皇後早對自己說過無數聲,自己對皇帝到來不抱任何指望。
迷惘中,由侍立的宮人提醒:“請娘娘準備接駕。”
皇後一面由着她們整衣裳,送來銅鏡觀看,一面把最近的事情想上一個七七八八。
加壽走了,太後又年紀更有,宮務不給皇後接手說不過去。皇帝臨幸了誰,該給賞賜該給職名都由皇後手中開發。
皇後冷淡地想,我并沒有克扣不是嗎?就是那歐陽容……皇後有幾回夢中醒來,染紅寇丹的指甲是掐人的姿勢。但真的到了白天,繁瑣的宮務又讓皇後想不起來她。
對于皇帝的到來,皇後滿心裏抗禦,唯一的心思是,出了什麽事情?他要跑來興師問罪?
要說他不是跑來興師問罪,他又爲什麽來呢?肯定有件事情才讓他主動踏入自己宮門。
皇後面容更冷:“接駕。”
……
面對春風滿面的皇帝,皇後不知所措。
但身爲貴族,天生都應該會這一手。見到你并不喜歡而且得罪不起的人,不會流露出不悅的表示。
皇後很快穩住自己,同時人一旦冷靜,就會想得敏銳。她意識到是太子有讓皇帝中意的地方,加壽有讓皇帝中意的地方……反正不會是自己。
看着太子和也給她寫信的加壽面上,皇後露出得體的笑容,打算用符合自己身份和皇帝身份的方式接待他。
畢竟,他是主動來的不是嗎?
而且,天就要到午膳的時候,皇後相信皇帝三言兩語就會離去,放他自己輕松的回去用午膳,而皇後讓自己的小廚房裏烹制海味,可以把太子去的遊曆,在飲食上再做一回小小溫習。
很快就能擺脫皇帝的這心思,讓皇後盈盈笑語的問安寒暄。也更讓皇帝堅定他的心思,皇後的私房東西可以分享。
皇帝帶笑:“今天我在你這裏用午膳,把太子送來的好東西多多的做一些來。”
意外這東西,總是在最想不到的時候到來,擊中的一定是最不能觸碰的地方。
太子送的東西,跟太子的信一樣,是皇後自己流連的小花園。現在有人不打招呼的要闖進來,而且不是陌生人,是在自己落難時,對自己不聞不問不信任的丈夫。這讓皇帝的話出來以後,皇後的面容掩蓋不住的沒了血色。
這就像天邊晚霞最後一輪的陷落,就像暴雨來前驟然而至的陰沉。來的快,到的疾,遠不是談笑風生的皇後應該出現。
不但皇帝一愣,就是宮人們見到,先也是納悶,再想到的才是帝後不和。
女官想法子使眼色,無聲動嘴唇,對皇後極盡暗示。
皇帝則從對“半邊衙門”的滿意雲端,摔到鼻青臉腫。
他可以拂袖而去,把冷落再次給皇後。但既然來了,爲什麽不吃個開心,再讓皇後更不痛快再走。
皇帝扪心自問,他有無數讓皇後難過的法子。但面對冷臉兒,把自己攆出去,不是君王的待遇。
當然,主要的還是他想吃東西爲大。
在皇後的呆若木雞之下,皇帝還是笑容可掬。他才是這宮中的主人不是?他有權利做任何事情,他徑直吩咐皇後的宮人:“把太子送來的海味,每樣都做一盤送來。”
宮人們見他沒有生氣,心頭大石紛紛落下。答應着要離開,又讓皇帝叫住。
“還有太子路上送來的酒,燙一壺來。”皇帝大刺刺的,正眼也不看向皇後。
僵坐的皇後心如萬隻螞蟻在啃咬,一幹的好東西在她腦海裏閃過。
大蝦幹,墨魚幹,金槍魚幹,鲳魚,大黃魚小黃魚,帶魚,海螺,淡菜……
出來一種,皇後不安的擰一下指甲,再出一種,皇後又擰一下指甲。直到“啪”地低脆聲出來,應該是崩了指甲,皇後才面容蒼白的松開手,但又記不住的去擰帕子。
她應該拒絕,或者按以前的性子發頓脾氣,把皇帝氣走。但近年來柳至夫妻的話聽得很多,爲了太子和皇帝重修舊好随時萦繞心頭。皇後并不情願,她做不到對皇帝主動邀寵,但把皇帝攆出去,皇後也做不出來。
就隻捏完帕子,揉衣角,痛心不時在面上一掠而過,爲了她的私房海味減少。
皇帝呷着茶,隻裝看不見。
很快禦膳送來,魚蝦味道撲面而至。皇帝又一回有感而發:“太子在外面吃的,想來更好。”
隻這一句話,是皇帝的不足,讓皇後心情大好。
接下來,還能勉強相安的度過,皇後的面上也一直挂着算是和氣的微笑。
這笑容,直到皇帝起駕後,才又摔落到地面。
匆匆回宮的腳步,伴着皇後焦急的語聲:“快檢點給我送的醬菜還剩下多少?”
女官勸她:“娘娘放請心,還有呢。”
“真的嗎?”皇後不太相信。她在席中親眼見到皇帝左一勺右一勺的吃,也不怕齁到。
“都取來我看看。”皇後生氣的道。
皇帝這個時候在回宮的辇上,口中已不是滋味。太鹹了,他吃飯還從沒有這樣鹹過。不過把皇後的醬菜吃下去很多,皇帝出了一口氣。
當晚,灌了一下午茶水的皇帝恢複精神,提筆寫下“半邊衙門”,讓人交出去制成匾額,快馬送出。
……
台風過去的那天,白蔔還沒有想到讓尚書蓋印的好辦法。他在帳篷裏左一圈右一圈,現在是帳篷不晃,白将軍自己折騰。
有太子在,給忠毅侯弄場仗打這事情,白蔔不敢。忠毅侯帶一堆孩子,小王爺有兩個,侯世子有兩個,未來太子妃一名,王妃一名,從安全上想,白蔔不敢。
他得重新有個點子,但他怎麽也想不出來。心思亂到荒謬上面,有時候想試試自刎,有時候想試試沒錢窮到吐血。
但還沒有想好先試那一種,已拖到今天,忠毅侯一行準備回暫住地的日子。
萬般的不舍,也隻能出來送行。先看到梁王老王視他如笨蛋的眼神,再看到小王爺蕭戰看他沒膽的眼神。
白蔔苦笑着,先過去行個禮,哭喪着臉:“老王爺小王爺這就走了嗎?不是末将我不敢,是我怕把忠毅侯惹火喽,以後讓他拿捏。”
“你要有點兒新奇才能打動他。”梁山老王闆着臉。
“我讓你把嶽父送到大風大浪裏去,他不給,你抱着他跳海好了,你真是沒膽。”蕭戰也無計可施。
白蔔拖着步子走開,去對太子辭行。
要說白将軍真窮到揭不開鍋,倒也不是。怕袁訓在太子面前揭穿,白蔔從不敢去纏太子。太子還不能知道白蔔的的苦處,隻問他别的話。
“三省的大人昨天動的身?”
白蔔欠下身子:“是,本省大人随行帶走在押省城的犯人,省城的牢獄比全城的好。往京裏複審的犯人,也是昨天動身,由專人押送。”
太子欣然:“他們安然上路,我們也安心回去,也安然上路。”
白蔔一驚:“明天就走嗎?”
狠狠的眼光瞪過來,來自太子殿下的護衛和張大學士,都是你怎麽敢多問的意思。袁訓暗笑一聲,清清嗓子:“我們小住幾天,備辦食水和幹糧,也就上路。蒙你招待,臨行就不來麻煩了。”
“不再住幾天嗎?秋汛沒幾天就到了,真的不趕秋汛嗎?”白蔔不死心,對孩子們幹笑:“好多魚。”
太子詢問的望向加壽。
加壽輕笑:“爹爹說别處也可以看魚汛,不是一定在這裏。”
“可我們這裏的興許好些。”白蔔不死心,隻想着多留袁訓幾天,興許會有打動他的主意。到時候撥下錢糧,加固自己的兵船,富強自己的軍隊,江強又走了不回來,自己怎麽美就怎麽美。
但不管他的底氣有多迫切,讓袁訓洞察的眸光掃過,立即癱軟不敢多話。
梁山老王和蕭戰面面相觑,老王悄聲道:“孫子,你看到了吧,你在你嶽父面前,跟他一樣的慫。”
“那是他知道敬畏上司,我呢,我尊敬嶽父。”蕭戰漫不在乎。老王自嘲:“這話不應該說,你小子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。”
戀戀不舍的眼光裏,白蔔送出營五裏地,最後目視一行人走遠,才悶悶而回。
他口風足夠緊,副将以爲白将軍手足情深,跟後面道:“等明年再請家中老太爺、大爺小爺們再來逛就是。”
“明年?明年我指望不上。”白蔔打不起來精神。回到帳篷以後,不死心地又想心事去了,直到有人大聲回話:“将軍,您要打聽的那事兒出來了!”
白蔔一躍而起:“好,這下子咱們有錢了。”
……
袁訓等人不在的時候,暫住處由萬大同帶着兩個人看着。接住出門的人回來,元皓頭一個去看走的時候曬的東西。
東西收在屋子裏,堆得上下好幾層。元皓見到貌似沒有少,覺得有些放心時,見韓正經跟過來。
“你不許又偷吃,姨媽說一天隻許吃那麽多,多了可不行。”韓正經來到後,主動攬下的另一個事兒,就是看着小王爺不偷太多的零嘴。
元皓拍拍腰間,大人巴掌大小的水袋還在那裏:“我天天都喝舅母給配的茶水,你喝了嗎?舅舅說,喝這個,才能給吃好多魚和蝦。”
韓正經也拍拍自己腰間:“我也有。”
要說元皓,有時候是去趕海鳥,有時候他有一個半天要看書寫字,也沒功夫往後面偷吃。一天下來又有點心果子過口,就是小肚子裏很想塞滿海味也不能。
就像這會兒,韓正經跟上他不說,寶珠又在外面喚他們:“孩子們,飯團子好了。”元皓推韓正經:“跟我送飯團子去。”又是一件事情。
到院子裏,蕭戰笑話他:“人家不過就村口上等你回來,擔心你讓台風刮走,你這又打算去送多少東西?”
元皓不理他,見舅母把路上帶的幹糧熱了熱,他拎着一小桶的飯團子出去,韓正經跟上。
屋子裏擺下案幾,加壽帶着妹妹們坐下寫字,小紅也坐下來,前陣子的和熙再次回來。
當晚早早歇息,一更過了一半,全院熄了燈,隻有海潮悠悠有聲。殺氣出現,是半夜時分,夢中最香的時辰。
這殺氣來得全無征兆,但今晚守夜的蔣德,在門後月光照不到的暗角裏,猛地睜開眼睛,手一抹,就到懷中的劍上。
而房中的天豹和萬大同,在不同的房間裏輕身下地,循着殺氣過來的方向,從門縫裏看過去。
隻見一道黑衣身影,帶着速戰速決,筆直對着左首房門而去。
所有的怒氣湧到天豹的面容上,那是壽姑娘和二姑娘、元皓小王爺的房間。心神一閃,天豹就敢确定這個人針對的是壽姑娘。
這來自直覺,也讓天豹在瞬間就定下這刺客的不歸路。左手一帶,房門飄若落葉的打開,右手前引,天豹跳出房外。
“沙沙沙,”并不是直接的聲響,卻讓黑衣人停下身影。左右一看,三個人呈三角之勢,把他圍在中間。
這讓黑衣人一滞,他知道這裏有高手,卻沒有想到有這麽多的高手同一時間發現自己企圖。
這就一個躊躇的空兒,有人暴喝:“反了你的,敢到這裏撒野!”
關安一腳踢開房門,手提在路上也帶着,睡下來就放在手邊的大刀出來。袁訓沒有說話,也一腳踢開房門,手提鐵棍出來。
随後,“砰!”
“砰!”
“砰!”
幾扇窗戶一起打開,執瑜執璞蕭戰和太子的護衛們、自家的家人們,弓箭上寒光直逼過來。
月下,一個布衣的少年大步而出,大怒道:“你是什麽人,敢在這裏行刺!”
在他的後面,另外兩扇門也打開,梁山老王一手提錘,這錘平時放在車上,晚上放在屋裏。另一隻手撫須。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,立于門檻中。
元皓不在祖父房裏睡,鎮南老王也拎劍,威風凜凜到太子身邊。
“有賊啊,”這一聲突兀的出來,來自文章老侯和韓二老爺房裏。是他們睡在房中的家人發出。
寂靜的院裏讓打破,也把文章老侯和韓二老爺的害怕攆走。老侯兄弟懊惱道:“看你怕的!”
天氣不算冷,開着半扇窗。他們早就看到院中的人不是英勇的,就是整裝待發,竟然頭一個害怕的人出自自己房中。
這讓本來就存着件件不如同行人的老侯兄弟面上發燒,一陣陣的滾燙上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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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第二天,麽麽親愛的們,有您真好。願咱們快快樂樂、快快樂樂快快樂樂、快快樂樂快快樂樂快快樂樂快快樂樂快快樂樂快快樂樂快快樂樂……。就是這樣。
元旦還有些小忙呢,希望今天能把評論回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