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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一十一章,正經離京

掌珠在家裏令出必行,她派的家人一直跟到文章老侯回正房換衣裳,又打傘到二門上車出去。

老侯爲孫子見重要的人,他不換衣裳也不可能去見——掌珠放下心,但接下來直到晚上,擺在心裏是件事情,韓世拓從衙門回來,掌珠一五一十的告訴他。

“怎麽辦?正經變成這沒力氣的樣兒,父親爲他更是東奔西跑。一年一年有了年紀,主要天氣太熱,跑出病怎麽辦?”掌珠憂心忡忡。

看在韓世拓眼裏,比掌珠任何時候都要美貌。她關心的一是兒子,二是當丈夫的父親,三,她本來就美貌出衆。韓世拓對着妻子就更憐惜,含笑:“父親爲正經奔波,再累心裏也喜歡。”

掌珠急性子上來,跺腳埋怨韓世拓:“哪有你這樣當兒子的,你不勸着父親太慣着他,反倒說什麽累是應該?”韓世拓繼續笑着,掌珠翻翻眼,扭身沖兒子也來了脾氣:“全是在姨媽家裏慣的你,想什麽就是什麽!你是個小侯爺,能跟小王爺玩幾年已經不錯,知足!别再成天不高興,逼的祖父在這六月裏能熱死人的天爲你在外面呆着。”

韓正經本就心情不佳,聞言小腦袋往下更是一垂,韓世拓見到心疼,還是勸掌珠道:“他比同年紀的孩子長進,還不就因爲呆在姨媽家裏長大。你出去盡管打聽,跟正經一樣年紀的孩子,有幾個有他背的書多,還成天自己就肯寫字?”

掌珠說不赢,閉嘴不言。

當天老侯沒回來,第二天老侯帶回重磅消息,鎮南王的長子蕭元皓,的的确确也不在西山。

這消息算老侯拼盡人脈打聽出來,元皓小王爺去了哪裏,文章老侯卻找不到門路。這又開始成天在外面尋門路,沒有幾天,曬成一塊黑炭頭。

寶珠不在家,掌珠和玉珠約好,時常去看望老太太和袁國夫人。在文章老侯黑了一大圈兒的第二天,老太太面前就聽到掌珠的話:“祖母,可怎麽辦呢,正經的祖父說正經是跟着哥哥姐姐長大,不在哥哥姐姐身邊所以沒精神是理所應當。這理所應當都出來,正經的祖父打算送正經出去逛逛呢。可這天太熱了!”

安老太太也和韓世拓一樣,爲掌珠發自内心的關心婆家而喜悅。随喜悅而來的,是老太太的偏心。

兩個孩子是在老太太面前長大,都瘦了,老太太看在眼裏不說,也跟文章老侯一樣,認爲是表哥表姐不在正經身邊的緣故。老太太還有一個擔心,是韓世拓早年放蕩,老太太擔心韓正經長大的路上沒有執瑜執璞等乖孫,韓正經這幾年會長歪。

這想法在執瑜執璞離家的時候沒有過,是最近滋生。讓掌珠的話一提,老太太心裏更轉悠開來。

掌珠回去,安老太太對袁夫人陪笑:“看看丢下的這兩個孩子,好孩子也就罷了,是個姑娘,留在家裏哪能亂出門兒。正經卻是一天瘦似一天,可憐見兒的,他家祖父要帶他出門逛逛,可能去哪兒呢?”

袁夫人會意,對安老太太笑道:“您可以親口對他家說,路上多去驿站問路徑。”

安老太太暗暗記在心裏,上了年紀更謹慎,她不主動到文章侯府說。韓正經離京會對她辭行這是必然的,也有看看文章老侯是不是一門心思對孫子,真的肯送他出京。

……

夜晚,二老爺搖着蒲扇出了門。二太太知道他不走遠,也送出到台階下面,近似于咬耳朵的低聲道:“見到大哥讓他不要急,小孩子離群孤雁般的,過上幾天就能好。”

二老爺沒回話,往文章老侯正房附近走動,如果遇到長兄,還跟昨天前天一樣勸勸他,再爲他尋找元皓小王爺出個主意。

桂花樹的陰影下面,他見到前面涼亭上坐着文章老侯,這幾天獨特的形容兒絲毫沒有變,從表面上看,找不到元皓小王爺,老侯比孫子還要憂愁。

他佝偻的身子,超過他這年紀的彎背。他月下的倒影,都有幽幽之感。

二老爺正要過去,見有一個人先于他到了亭上。

“父親,媳婦見天兒擔心,您再這麽爲正經操心下去,要勞損身體。”韓世拓來到亭上。

老侯歎着氣笑:“媳婦是好媳婦,是難遇的好媳婦,是……唉,世拓,有這般的好媳婦,正經不高興,我更不高興。”

“不是媳婦攔着,不讓您帶他出京,是您有了年紀,今春還病了一場,五月裏熱天,還說腰腿寒,您要帶正經出門兒,我也不放心。”韓世拓道。

老侯愁眉苦臉:“你們不讓我倆個上路,實說,你攔不住我。我隻擔心一點兒,上路能不能找得到呢?我沒有想通,我才聽你們似的,我沒有再說上路的事情。也好在上路的話沒說妥當,還沒對正經說,不然我正尋思着,正經等得急,難道不又添一層氣生。”

韓世拓勸他:“也是的,不好找,就不去了吧。”

“世拓啊,你要知道我爲什麽有帶正經出京的心,你要聽一聽。”文章老侯慈祥的凝視他。

眸子裏好像有千言萬語,韓世拓一愣,道:“那您說說也好。”

月下忽然現出凄清感,或者是文章老侯面上凄清所帶。老侯傷感的道:“見正經天天用功,不用催就趕早兒去上學,讓我想起來你。你沒有他開蒙這麽早,是你小的時候沒有這樣的好姨母。但你也是伶俐的,會念書到快要成年的時候,你變了,唉,這跟家裏的風氣不好有關。所以我爲正經擔心,他養在袁家才這麽出息,跟着袁家的出息孩子朝夕相伴不無關連。這袁家失勢離了京,要是五七年才回來,正經這五七年難道跟你當年一樣,也走歪了不成?”

他說着,眼中滴下淚水:“昔日孟母三擇鄰,後世無不稱贊。我不是說我們家如今不好,但袁家的好,我們不能比。蘭草生長在深谷裏,硬是比在花房裏香的高。正經就是那正長着的蘭草,袁家就是那無邊無際的深谷,有塊好地兒。把他安在家裏,哪怕是個好花房,我心裏也怕耽誤他。”

“嗬嗬,”老侯哭了。

這話勾起韓世拓心裏的難過,他去袁家學裏幫忙講課,他的兒子小小的就會在學裏坐得住,韓世拓時常看在眼睛裏。

老侯不說這些話,韓世拓也不會忘記他少年的經曆。在他追着叔叔們去青樓以前,他算是個不錯的孩子,沒有正經念書早,也跟如今的正經認真勁兒差不多。

老侯的話,句句入現任文章侯的心。令得韓世拓強笑改變心思:“那您帶他出門兒去吧,往山西去不是嗎?我去過記得路。四叔也在那條線上的驿站上,您和正經去散心也挺好。隻是一條,你們兩個人上路,我還是不放心,我最近又抽不開身子陪你們。”

“有我!”

二老爺走上來,對韓世拓父子道:“我聽到現在,心裏也想了又想。早在我沒跟蕭二爺走,把官職讓給四弟,我就有辭官的心思。正經難過這些天,大哥在外面打聽,我全看在眼裏。大哥,你要是真的帶孫子出門去,我和你去。”

家裏最近幾年頗爲融洽,但老侯和韓世拓父子還是不敢相信的看着二老爺。

二老爺笑道:“不信我?我也是一樣的心思,不想把正經耽誤。”

老侯信了他,眉頭稍有展開。父子叔侄三個人在月下商議着行程,決定也用個回家祭祖的名義出京,真的找不到袁家,就真的往老家逛逛,讓正經也去祭祖。

老侯沒有官職,二老爺說自從忠毅侯四月裏要和柳家定親失勢,他在衙門裏就不快意,他請假一年不會有人奇怪。韓世拓幫他們選個日子,三個人各自回房去睡。

二老爺離開父子們以後,在看不到他們的地方,回身站了片刻。在他心裏,有一句話難以啓齒,獨自又在這裏想想。

韓世拓當年學壞,如果是負責任的叔父,他是有責任的。如果是不負責任,我管你三七二十一,老子去青樓誰讓你跟去的,也能繼續表面一家人。

掌珠變了,二老爺也變了,他沒辦法彌補當年可能算他有錯的舊事,卻可以在韓正經的事情上盡一把子力。

不但是文章老侯意識到孟母三擇鄰非同小可,二老爺也考慮到離開袁家,擔心韓正經如今念書的“靈氣”不再,把這下一代的好苗子給傷害。

盜泉之水,豈是沒有原因的?

……

不到三天,文章老侯把東西收拾完畢。親友們處打過招呼,也往安老太太面前辭行。

老太太送他八個字:“徑直回家,驿站問路。”老侯想天熱,白天趕路是受罪的事情,可不是徑直回家嗎?這天熱的,人要中暑,如果知道路,在路上也流連不起。

老太太這話,交待的有她的道理。文章老侯是這樣想的。

……

“嗚嗚嗚……”好孩子放聲大哭。

老太太急了:“剛接你回來玩會兒,你哭的是什麽?”

“爲什麽表哥可以去,我生得好,我卻不能去。他生得不好,生得不好…。”好孩子号啕。

老太太揉着額角嘟囔:“他是回老家,就我眼下來看,我看他是找不到,他隻能回老家。”

嗓音低,好孩子聽不到這些話,但好孩子有直覺。孩子的直覺沒有大人的世故,相對準,而孩子又單純十足相信。不管老太太怎麽勸,好孩子都哭的很兇。

越哭,她越知道,她不好的表哥去找哥哥姐姐,把她丢了下來。

……

大雨又一次滂沱而下,遠方的邊城——大同,街道上行人避雨,很快清空。

幾乘快馬飛馳而過,馬上人沒有任何雨具,在雨中淋的縮頭哈腰。

他們去的方向,輔國公府。

府中,此時老國公吩咐妻子:“再把幾封信取來,我再看一回。”老國公夫人慌裏慌張,依言把信放到老國公枕邊。

信是拆開看過的,這算是重溫。老國公拿起一封,是袁訓在不久前來的信件,日期是在五月加壽過生日以後,信中安甯一如既往,關切也絲毫不變。

“按邸報上的日期來算,這是阿訓丢官以後所寫。這信裏一點兒沒有表露,也看不出他有多難過。這是爲安慰我?還是暗示我不用擔心?”老國公自言自語的分析。

袁訓四月裏丢官,老國公在這六月裏收到消息。不是邸報不及時,是全家人串通趙大人瞞着他,如果不是在城外巡視莊稼的餘伯南回來,面如土色擔心他的寶珠而前來國公府中問訊,老國公還不能知道。

梁山王駐紮在邊城外,方便老國公把龍懷城兄弟叫到面前大罵一通,龍懷城兄弟沒有辦法,乖乖交出前段時間的邸報,老國公一見憂心忡忡,讓龍懷城兄弟打聽袁訓近況,又每天把最近來信分析來去。

從袁訓的信上看不出來,在老國公意料之中。他又取第二封信,是陳留郡王妃所寫。

郡王妃時常也和養父通信,她的信在四月裏到來,看日期,也是在袁訓丢官以後。

信中,也是關心以外沒有其它。

老國公歎氣:“全瞞着我,當我是個廢人。”放下,又看第三封。

第三封來自袁夫人,日期也是四月裏袁訓丢官以後。這一封信讓老國公頗爲推敲,因爲他們兄妹近年通信不多。

老國公最挂念的是袁訓,袁夫人的話夾在兒子信裏就發出去。老國公近年不能起身,回信困難。袁夫人寫信,他勢必親筆要回,也增加他的負擔。

袁夫人體貼,總是體現在送東西上面。這忽然來了一封信,讓老國公有些安慰。

“看來無事,阿訓有太後在不是。”老國公一生征戰,不難想到這是計策。但是什麽計策能讓外甥免官?京裏出了什麽大事情?讓他好生的思量。

他又一回看信,表面上算安定的。老國公夫人在旁看到,從收到真實消息就心神不甯的她,見丈夫神情還是鎮定,又一回跟着安然下來。

洗手焚香:“我再上香,沒事兒,不會有事的。”

小十在外面大叫:“哥哥回來了。”

“有新消息?”老國公眸光對外。

先有笑聲出來:“小十,哈哈,好小子,幾天不見,你又長高了,快來看看誰來了,”這是龍懷城的嗓音。

老國公心頭一跳,過于擔心讓他險些脫口:“是阿訓回來了嗎?”這想法來自于他的直覺,也來自他的盼望。外甥在京裏不得意,回家有舅父哄着也罷。

但這想法從事實上來看過于荒謬,寶珠剛生下孩子,當父親的怎麽可能抛下幼女離京。

老國公就話到嘴邊及時刹住,外面也出來小十的叫聲:“大姐丈好!”“瞻載,是瞻載來了?”老國公歡聲,陳留郡王的到來,對他也是一件開心事情。

他竭力想翻動身子往外面看去,老國公夫人也早打起門簾去迎。門外,陳留郡王也和龍懷城一樣哈哈大笑:“好小子,你嗓門兒不小!你玩的是什麽?”

“大刀!九哥從京裏給我送出來的。隻可惜,是個木頭的。但這木頭是紫檀的,可香了。”

老國公在房裏心頭又是一寬,按日子算,這批小十的東西也是袁訓丢官以後送來,要是真的有事,還會有心情整理東西嗎?

但随即,他信真的有事,也會送來東西。所以他繼續盼望陳留郡王進來說說這事。但陳留郡王還不進來,和小十說話,老國公也很歡喜。

班師以後,陳留郡王來看過他多次,也很疼愛小十。

國公就等着,在外面的笑聲中噙上笑容。

門簾打開的時候,小十拖着木頭刀,倒退着拽着一個人盔甲,把陳留郡王帶進來:“父親,我把姐丈帶回來了。”

龍懷城見到這向征父母關系親密的弟弟就笑眯眼,但對他這話更爲失笑:“你搶功,分明是我帶回來的。”

小十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瞅他,像是在說進這個門是我帶進來的。還有别人要帶,小十沒理龍懷城,拖着大刀不離手,出去又帶進一個人,世子蕭衍志。

又帶進一個人,不久前到來的蕭衍勇。

老國公夫人忙着倒茶水,小十又忙着問話。

“嶽父這幾天可好?”陳留郡王問候老國公,和小十的話同時出來。

小十湊到蕭衍勇面前:“你有我大侄子瑜哥璞哥能耐嗎?”蕭衍勇跟随伯父往這裏來不是頭一回,也讓他問的不是頭一回,和執瑜執璞好的他笑嘻嘻回:“我不如他們。”

小十煞有介事:“我也這樣看。”又去問蕭衍志,小臉兒嚴肅:“志哥兒,你呢?你也沒有瑜哥璞哥好吧?”

蕭衍志覺得全身發麻,抖着手臂笑道:“小舅舅,我大了,請你叫我全名,你叫的我難過。”

小十不笑,最後來到陳留郡王面前,那臉繃得就更緊:“大姐丈,你不會有我九哥能耐對吧?”

龍懷城又一次哈哈大笑聲中,陳留郡王故意道:“誰說的,你九哥說的嗎?看我打他。”

“啊呀呀!”小十把個木頭刀掄起來,木料香氣頓時滿房中,小十在香氣中大發脾氣:“來來來,大戰三百回合,爲我九哥打你!”

老國公夫人頂頂稀罕這女婿,氣的進來把小十帶走,小十邊走邊回頭:“大姐丈等我還回來呢,”但腳不沾地的讓母親扯着,走的無力扳回。

看的人把他笑上一回。

老國公目光不離陳留郡王,看他笑得歡暢,焦急的心得到緩解。

果然,笑聲結束,陳留郡王取出一封信呈上:“嶽父,這是您女兒的信,剛收到,我就送來了。”

老國公迫不及待拆開。

“叩請父親金安,不知道近來身子可好?夏天汗多,更要常翻動身子。秋闱将至,明年春闱,侄子們用心苦讀,明春必然如意。母親常挂念,囑我代問侄子們親事原說在京中操辦?新人幾時動身,幾時進京,吉期京中定下,還是父親定下……”

後面是些别的話。

老國公籲一口長氣,這看似家常的信,把他不安的思緒撫平。

又有陳留郡王親身在此,這對翁婿是随意說話的人,郡王挑明了說:“嶽父不要擔心,官場起伏自古有之。小弟侯爵還在,您女兒信裏說,太後也身子安好,加壽公主待遇也在,又還有心思辦親事,想來不日就有好消息到來。”

老國公露出這些天裏最安心的笑容,外面又來了龍二龍三龍四龍六和龍七。

這兄弟五個早幾天就在家裏和妻子團聚,聽說姐丈到來,這就夫妻一起過來相見。

一一看過信以後,龍二粗聲大氣地道:“我就說嘛,誰擔心老九出事,這親家不做也罷!”

他說話事出有因,龍二妻子尴尬:“家裏也是關心,”龍二長子龍顯邦定的親事,是母親娘家的表親。

國公府裏瞞得住老國公有日子,卻瞞不住外面早就看到邸報的人。他們總有談論,龍二的憤怒來自于這裏。

見妻子解釋,龍二更生氣:“你還張得開口對我說?勸你轉個身兒,出這道門兒,上個車兒,回你的家見見糊塗油蒙心的人兒!”

龍二妻子窘迫的快要哭出來,龍二還是大嚷:“你把話給我帶到,要麽,趕緊把女孩兒往京裏送,要麽,這親事我不要了!有父親在,托老侯在京裏尋上一門親,不比她好嗎!”

“閉嘴!”老國公把他呵斥,龍二的妻子流下淚水,一言不發的真的按丈夫說的往外面走去。

老國公憐惜兒媳,叫她道:“下雨呢,打發個家人去說,說和緩些。”龍二妻子泣道:“多謝父親,還是我自己去說吧。”

在她的話裏,龍三對妻子挑眉頭,親上加親自古有之,他房裏定的也是内親家姑娘。

龍四房裏定的不是内親,也對妻子道:“你也走一回吧,對親家說,三天後就上船走,我們不等人。”

龍七妻子不用丈夫說,也随同妯娌們出去。

她們走了以後,老國公把兒子們劈頭蓋臉一通罵:“你們不在家,媳婦們操持家中起早又貪黑,回來了,應該多多的道辛苦,再不許使蠻橫。老九的官職沒了,有閑言正常,親家思量也正常,卻拿自家人使什麽性子?”

一直罵到龍二的小兒子進來,老國公才住嘴。

這個小子叫龍顯甯,比加壽大一歲,生長在武将家裏,十三歲的他已有昂揚氣勢,就是臉色不太好看,帶出來懊惱。

“祖父祖父祖父,嫂嫂們還走不走?她們不去京裏成親就算了!我得去了!秋闱八月裏,現在都六月了!我還怎麽能趕得上聽名動天下的阮二先生講書。聽不了講書,我還怎麽能中這一科,我還等着明年殿試呢。”

老國公笑起來:“這一科就沒打算讓你下場,不然去年你要走,去年就送你進京。在京裏好好念三年,下科你十六歲,報捷條子到家難道不好嗎?”

龍顯甯抱着頭氣憤:“去年我就要去,去年說沒有人送我,我說自己去,又說沒走過這路不放心,讓我等今年嫂嫂們進京成親一起走,我隻等三天啊,多一炷香也不等。”

陳留郡王拿他開玩笑:“換成我,我出後門就走了。”

龍顯甯苦惱:“姑丈,不是我想不到,是怕私下走的,到京裏九叔不喜歡,姑祖母要說讓家裏擔心,不給我錢用。”

他的爹龍二給他一腳,笑罵道:“你小子鑽錢眼裏,你進京是爲要錢的嗎?”

龍顯甯後悔失言,往外就跑,邊道:“當我不知道嗎?哥哥們在京裏天天要錢。”

這天天要錢的話,是龍四送侄子們進京,親眼所見,回來親口說出來。龍四聞言,也笑話龍顯甯:“還有三天不是嗎?趕緊街上多搜尋幾本笑林廣記、奇聞趣事,早做準備好伸手。”

“不用四叔說,我早備下來。”龍顯甯在房外回話。

小十在外間,也早聽見,從母親膝前追出去:“别把我的錢要幹淨了。”

“放心吧小十叔叔,你的錢是你的錢,我的錢是我的錢,不相幹。”

陳留郡王笑得彎下腰:“這一個一個能的,沒進京先把錢劃分好。你的錢我的錢都出來,衍志衍勇,”郡王把自己兒子侄子捎上:“你們在京裏有沒有要走自己的錢?”

蕭衍志裝出苦臉兒:“有瑜哥璞哥在,得讓他們占先。”衍勇倒老實,摸頭嘿嘿:“給的有錢。”随後是真苦惱:“不在我手裏。”

陳留郡王繼續取笑:“那是你小子不機靈,你不會說請瑜哥璞哥吃酒樓全花得精光。”

他正在嘲笑,老國公對着他更好笑:“我說瞻載,他們要走的難道沒有你一份兒?”

陳留郡王啊呀一聲,跟戰場上遇到敵将那一聲差不多:“多謝嶽父提醒,他們要來要去的,是我嶽母的錢。”

外面他的名分上正牌“嶽母”聽到,不由一笑。

“姐丈總算想起來,”龍氏兄弟更是哄堂大笑。

當天的下午,把新人往京裏去的船準備好,各親家們有的還在擔心,但龍二的話得到龍氏兄弟一緻贊成:“三天後不上船,這親事算了吧!”

兵部尚書雖丢了官職,輔國公府還在,親家們隻是聞禍而悲的多餘煩惱,生怕到京裏跟着受連累,但見國公府強硬,親家們不敢再說,嫁妝開始上船,準備跟去的父兄也做準備。

這裏面還有一個小插曲,謝氏的父親謝老爺,石氏的父親石老爺,因爲送女兒進過京進過宮,把他們曾擔心女兒進京寄人籬下心思扭轉。聽到小龍氏兄弟訂的人家有顧慮,這兩位皮厚的來見老國公,說親事真的散了,可以把各自的孫女兒許給各自外孫的堂兄。

孫子們親事還在,老國公自然不能答應,但讓他們百般信任袁訓的話鼓舞出好些精神。

龍顯貴龍顯兆成親,這對外祖父們也跟進京。老國公投桃報李,答應他們帶上家中成年而沒有定親的孫女兒,而且裝看不見他們的司馬昭之心。

三天以後,龍顯甯懷裏揣着說笑話的書,躊躇滿志随新人船而去。

……

天氣晴好,馬車行走的路上多出松軟沙地,車行如在絲綢中。日頭還是熾烈,但吹來帶鹹味兒的風,涼爽而讓人愉悅。

因爲就要到地方,這一天是白天行道,一早到定好的客棧用早飯,随後繼續趕路。昨天值夜的人在馬車上睡,孩子們也放一天假,自在的說笑着。

執瑜執璞懂事的默背昨天的書,背完了就騎馬上。蕭戰加福的功課,在京裏的時候就是超日子的學,早就在馬上并騎奔馳。

梁山老王帶着于林等人陪着他們,兩邊指點着。見到沙地好,又撿一條道路,來回的習練快馬。

元皓由香姐兒陪着,卷起車簾坐在車後,小胖腿懸空甩動,見到路邊的花好草好,他相中的,指使蕭戰掐給他。

加壽姐姐還是最心愛他,和太子各騎一匹馬,跟在元皓的馬車旁邊。

“到了沒?”元皓心急,隔一會兒就問上一聲,得到的回答總是:“快了”。

簡單的對答,也能引起孩子們一通笑聲,讓本就悠然的行程更添輕松。

寶珠得到袁訓的允許,這日光海風又實在誘人,對身體也好,騎馬在袁訓身邊。她每一次借着和袁訓說話的功夫看向丈夫,眸光就深深的愛戀。

看得多了,暗自喜歡的袁訓沒忍住,低笑輕語:“怎麽,你打算感謝我?”

“怎麽能不謝你呢?帶我們來這樣好地方。”

遠處古鎮,經過的也有小村莊,它們和内陸不一樣,屋前屋後支的是大漁網,挂的是魚幹,有些寶珠不認得,這新奇勁兒,寶珠和孩子們一樣雀躍,隻怕讓笑話,不敢表露出來。

她欽佩的感謝着丈夫,很由衷。但得到的,卻是調笑。

“今兒晚上咱們能住一起,可不許光說不兌現。”袁訓壞笑。

寶珠先看看孩子們在不在身邊,再回身來對丈夫眨動眼眸,七個孩子的母親依然有淘氣:“如果你對我說好話兒,也許可以商議…。”

話到這裏就停下,因爲剛才還同她玩笑的袁訓,在寶珠看孩子時,他也看孩子們,這一看,眸光就此收不回來。

寶珠知他心意,自然是奉陪的來看。

頭一個看的是加壽,着一件淡黃色道袍的加壽,姣好容顔好似帶水蓮花。而她身邊的太子殿下,淡藍布衣不減他的高貴,卻增添他的優雅。

一對玉人似的兩個人親昵的也在低語,讓當父親的不由得含笑。

第二個看的是一雙長子。

執瑜執璞加入到蕭戰加福飛騎的行列中,孔青順伯帶人護着他們,魁梧的身子,滿面的汗水,熱烈的歡聲,健康的模樣讓袁訓莫明的就生出自豪。

第三個是蕭戰加福,他們就在附近,一找就得。

頭一眼,袁訓憂傷,他乖巧的小加福,穿一件緊身的雪白勁裝,佩着一把鑲滿寶石的劍,不管是勒馬還是揚鞭,都熟練的好似老騎士,讓當父親的沒有先贊賞,而是對老王恨恨。

但再看女兒玉雪不改,玲珑眉眼兒熠熠生輝,袁訓又眉開眼笑,看我女兒生得好。

他去找香姐兒和元皓時,他們在車後看不到,看到的是一雙小媳婦。

稱心如意從小兒作伴,上路也樂陶陶的不離彼此。

這兩個在路上也有看書的鍾點兒,但每天至少分一半的功夫料理家事,讓一行人衣食省心,此時她們面上的笑容開心,袁訓也随着笑容加深。

小六和蘇似玉更有趣,他們下地手扯着手走着,踩出一行腳印來,撿整齊的就讓人趕緊來看。

袁訓收回眼光,重回到寶珠身上,低低地道:“你謝我,我也謝你。”七個孩子,袁訓想想這難道不是寶珠的大功勞嗎?

寶珠眸子亮着,嫣然道:“這是有好父親的緣故,”

“這是有好母親,”袁訓輕笑。

“哇!”一大聲過來,把夫妻兩個打斷,奔在前面的蕭戰加福歡呼大叫:“元皓元皓,快來看啊,海到了。”

所有人都加快速度趕過去,轉過道邊大石頭,一大片蔚藍出現在視線中時,所有的人都讓震撼。

這裏面袁訓出公差曾見過海,梁山老王誇口說他少年遊曆到過,鎮南老王說他也曾見過,但在此時此刻也一起凝神面上綻放光彩。

大海,不管是不是很多人的夢境,卻可以治好很多人對美夢的憧憬。

在他們的眼前,海風中,潮水渴望的卷來卷去,拍打着岸,在濤聲中把喧嚣生成甯靜。

雪白海鳥的鳴叫,清脆的生成這夢境中最好的樂曲。每一聲,都鼓動得人心如潮水,在金黃日光中漸生圓滿。

遠處的天,看上去是淡藍淺藍再到雪白,每個顔色都帶着鬼斧神工的奇妙。白雲美的如柔軟的花瓣兒,讓人看一眼,仿佛能挑逗直到心弦,滿足的可以大聲呻吟。

“太美了!”

頭一個歡呼的是香姐兒,愛好看的她克制不住悸動,海風又拂的她嗓子癢癢的,她張開手臂,放聲大叫出來。

“美!”

元皓尖叫,把他的高興也盡情表現出來。随後,他是頭一個對着海沖過去,興奮的啊啊着。

“美,”寶珠也用了這個字,而放棄平時用的最多的“好看”,但她沒有急着縱馬過去,而是把手對丈夫伸去,兩個人握在一起。耳聽潮聲,心如潮水,澎湃而出的感情纏綿成絲後,又寸寸成結。

心如雙絲網,中有千千結,應該是指他們的此時此刻。

“美,”張大學士茫然說着,他是頭一回來。海的遼闊隻這一角,海的天際隻短短一線,已讓他近似于窒息的陶醉其中,以緻于說不出别的好字眼。

天地之廣大,把勞于案牍的身心解放。層層疊疊的潮水聲,洗刷幹淨争名奪利的心。

人在名利場上,再豁達也存在名利心,二位老王有,大學士有,袁訓也有。

但張大學士沒心思去想别人,他隻知道,他清晰的感受到數十年疲倦消逝而去,海風溫暖的吹拂他衰老的骨節,海潮舒緩着他堅壘似的腦海。

身心拔節似的舒展,蘊含着新的力量。生機勃勃,雨後春筍似的生長着,修補着早十年前就開始的多病多酸痛。

這行程在他的計劃裏,是爲太子殿下增加名望,了解民生。上路的日子,他無時不防備着袁訓灌輸太子一夫一妻。但在這新生似的快樂裏,張大學士統統忘記。

他喃喃自語着自己也聽不懂的話,或者是曆代對海贊美的詩詞,有什麽閃電般浮跳出來。那是他自書上看到的,多病體弱的人住在海邊,有不治而愈的先例。

這讓大學士對袁訓油然看去,想想沒有他,自己終生也不會來到這裏,他對孩子們的一片心,以大學士幾十年的閱曆,隻有太後對他,才可以相比。

這海真好,美麗的像一個夢,也可以在袁家孩子們以後不能再到這裏時,一直成爲他們美夢中的一個。

也是自己的。張大學士這樣想着,面上驚喜不改,追随太子殿下的腳步而去。

……

孩子們早就歡快的嚷嚷着,邊跑邊玩耍。

“說魚不是釣的,是在地上撿的,魚呢,在哪裏?”元皓小手趴地上,胖腦袋幾乎杵地。

太子大笑:“退潮的時候才會有魚,這會兒早過了,趕海的人早撿走。”

“趕海?”元皓疑惑的晃晃腦袋,随後大聲宣布:“明天我要來趕海。”

------題外話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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