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說他不想讓人看到,卻偏偏進來跪下。皇帝心頭一沉,這即将說的隻能是自己不愛聽的話。
皇帝警惕地問他:“有什麽事情?”
“回皇上,章太醫命人來回話,馬浦大人夫妻病故了。”
禦書房裏的人都是一驚,皇帝驟然的氣怒交加到面上青一片白一片,聽太監又回了一個不算太壞的消息:“章太醫說就當下來看,沒有發現京裏有第三個人有疫病。如果萬幸,引發疫病的東西全在馬家,已讓燒毀。但附近街道上的人,和接觸馬家的人,過些日子才能放心。他和馬大人見得最多,爲防萬一,他還是不自己來回話,請皇上恕罪。”
皇帝稍稍放下心,但京裏沒有第三個人有疫病,不正說明馬浦是有意讓暗害。
眸光冷冽,先望向阮英明和韓世拓,皇帝冷笑連連:“要說這事情與使臣們沒有關系,朕可不相信。你們給朕盯緊他們,不讓林允文這逆賊再和使臣們有聯系!”
阮英明和就任副使,因此在這裏參與議事的韓世拓垂手說是。
随意,也是本能,皇帝瞅着袁訓,語氣沉重地道産:“你去,代朕祭奠他。告訴他……”
說到一半停下來,皇帝神氣又懊惱又不痛快。沒好氣道:“朕怎麽偏找上的是你?朕還不想理你呢。”
不痛快的時候,不痛快的舊事跟着出來,皇帝又把袁訓教唆念姐兒,齊王跟上的事情想起來。
袁訓過這個年,除去大年初一上金殿見皇帝以外,就是随後長公主生下明怡郡主那天,出現在皇帝面前,也得到皇帝的笑臉兒。
他對皇帝太了解,不納妾影射到皇帝風流,也一直防備皇帝再次責備。
見說,袁訓跪下來。态度很卑弱,皇帝冷哼一聲消了點兒氣:“已經找上你,就你吧。”
“臣領旨。”
皇帝重新沉痛:“去馬浦靈前告訴他,讓他瞑目,朕知道他死得冤枉,朕會爲他報仇!”
人人聽得出來這不是對馬浦的額外看重,而是對林允文的憎惡。贊成就地抓捕林允文的張大學士起了不安,聽得出來自己對立即抓捕林允文的提議,并不合皇帝心意。
張大學士再次反感董大學士,認定自己是讓他攪亂心思。
耳邊,袁訓答應着,皇帝又命在這裏的禮部尚書方鴻:“查,馬夫人以前的诰命是什麽,還給她。”他長歎一聲:“葬禮上也風光些吧。”
方鴻也答應着,也揣摩到皇帝心思的他,小心翼翼道:“是不是,百官前去吊唁?”
皇帝沒有猶豫:“去!”他面上露出兇光:“我要讓使臣們好好看看,他以前雖做錯事情丢了官,但洗心革面,還是我朝忠良臣子。朕不虧待忠心的人,也決不姑息挑釁的人!”
一聲喝:“文章侯!”
嗓音厲的韓世拓一哆嗦,伏地拜下一動不敢動。
“馬大人在使臣面前,不曾失了國體!你接任副使,也要像他一樣,不驕不橫,也不在言詞上讓使臣有可乘之機!朕,寬以待遠客,刀劍對匈奴!”
韓世拓激的身子一震,大聲回話:“臣遵旨!”
“有事,多請教阮英明,按他的意思行事。這差使并不難辦,隻是經心二字。”皇帝的語氣稍有緩和。
韓世拓退到一旁,禦書房裏重新讨論,又把馬浦的葬禮規格也說進去,怎麽樣能讓使臣們震撼感受到皇帝的威嚴和追究到底。再就給袁訓即刻官複原職,馬家的兒子們也是章太醫不放亂走,但呈上藥薰過的謝恩奏章,禦書房門外又來兩隊人。
“端妃娘娘、賢妃娘娘說有要緊的事情求見皇上。”
皇帝納悶大于不悅:“怎麽找到這裏來了?有事情不會先回壽姐兒,先回皇後,先回太後嗎?”
馬浦的死讓他悶氣,直到現在也沒有解開。悶悶的,沒有多想,再想也是有事才來,沒有事情娘娘們也不敢出内宮。皇帝道:“宣。”
“臣等告退。”張大學士帶頭回話。
皇帝有了不悅:“她們說不了幾句吧,你們且站着。”臣子們把頭先垂了下來。
香風進來的時候,環佩聲也進來,腳步聲細細,衣裙邊從眼簾下滑過,二位娘娘跪下行禮:“見過皇上。”大臣們跪下來更不敢擡頭。
但聽娘娘說話都帶着莫明的委屈,心中暗暗猜測。加壽管理六宮,袁訓耳朵支得更高。
皇帝淡淡:“是什麽大事情?你們難道不知道宮規,内宮的事情不要煩朕。”
“皇上,是驸馬的事情。”趙端妃帶了哭腔,秋水似的眼睛裏淚光盈盈。
皇帝反問的嗯上一聲。
張賢妃傷心的回話:“回皇上,二位驸馬是太後心愛,蒙皇上恩典大婚還不足一月。但驸馬教唆公主離京,實傷臣妾們之心。臣妾們去回太後,太後也在生氣,讓來回皇上,請皇上重重訓斥驸馬,打消他們離京之念。”
“這種事情也來找朕麽?”皇帝啼笑皆非,驸馬出自最近風頭更勁的戰神陳留郡王,有回軍中的意思這有什麽難明白的?
皇帝先想的是斥責二位妃子,随後想到的是瑞慶産女,太後沒心思跟任何人生氣,應該是這樣想的,把這兩個攆到自己這裏來讨說法。
這裏面也有太後總不願意責備孩子們,她又老一歲,對孩子們越發的隻想表示慈愛。
“宣驸馬。”說過,命張賢妃趙端妃:“去偏殿等候,朕這還有正事。”太監引他們下去,皇帝繼續和袁訓等人說着話,蕭衍志蕭衍忠兩對小夫妻到來,公主也跟來了。
把女兒們神色看上一看,明顯是依戀驸馬。這也難怪,他們新婚還沒有滿月。
擡手命鎮南王袁訓張大學士等人退下去,再讓人請出賢妃和端妃。
皇帝偶然的問一下六宮,都說賢妃和端妃心愛驸馬。但此時見到,蕭氏兄弟上前行禮,賢妃黑着臉兒,端妃氣白了臉兒,都把個彩袖一拂,闆着面龐不理不睬。
宜嘉公主和純慎公主也有了委屈莫明,對母妃悄悄的瞄一眼,又瞄一眼。
大有讓母妃對驸馬客氣的意思,但賢妃和端妃狠狠白一眼過去,二位公主噙上淚水,随時會滴下來。
“說說吧,你們這是鬧的什麽家務?這親事是太後所定,出一星半點不愉快,都要傷太後之心。”皇帝先是一頂大帽子扣下來。
賢妃支撐不住這話,撲通跪倒,先于公主們哭了出來:“不是臣妾不許他們離京,實在是承歡太後,并不比軍中厮殺事情小。再說公主是皇上千珍百寶的教養長大,怎麽能跟去邊城那荒涼的地方。”
宜嘉公主小聲道:“回父皇,回母妃,驸馬說邊城不是荒涼地方。”
“你讓他花言巧語哄了!”賢妃不顧皇帝在上面,對女兒怒不可遏。
皇帝還沒有理清楚這裏面存在什麽花言巧語,趙端妃掩面痛哭:“臣妾對邊城将士無不敬佩,打仗這幾年,臣妾也叮囑家中年年捐衣贈錢糧。但打仗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情,驸馬也不是一定要出征。現放着梁山王爺和衆家郡王英明過人,驸馬不必去,公主更不能跟去。”
皇帝先把花言巧語放下來,皺眉問女兒們:“爲什麽你們要跟去?”皇帝心中隐約有蕭氏驸馬回軍中的想法,畢竟他們的父親是陳留郡王。但公主跟去,他從沒有想過。
皇帝狐疑:“小夫妻分不開在情在理,但梁山王代代出征,可都是一個人前往。”
公主們低垂粉面,扭捏之态出來。蕭衍志蕭衍忠回話道:“回父皇,公主不去也是使得的。”
公主們駭然失色,驚呼各問自己丈夫:“你!”
蕭衍志蕭衍忠陪笑:“父皇母妃愛惜公主,不忍膝下離去,公主們代我兄弟們行孝在京中,也正和我兄弟心意。”
宜嘉公主惱怒的粉面通紅,不顧是夫妻情話,盡情揭露出來:“可驸馬你對我說,邊城的好燒餅,邊城的好月亮,你一直都在哄我?”
純慎公主抽抽噎噎:“驸馬你說邊城的梅花好,邊城的草地都是好看的,說戰亂到不了城裏,你卻是不想帶我前往?”
賢妃冷笑,端妃冷笑,皇帝好笑。猜到一些的皇帝把神色嚴峻起來:“驸馬,這是怎麽一回事情!”
“皇上,這是驸馬們使的好計策。怕太後阻攔,怕皇上阻攔,怕臣妾們阻攔,先讓公主們回宮來鬧,此時見帶不走公主,索性公主也不要了。這是他們就沒有意識到他們是驸馬,是應該長居于京中侍候!”賢妃和端妃又氣得不行。
這看法,皇帝也有。對兩個驸馬面沉如水:“把你們心思如實回來!”
賢妃和端妃看在眼中,各有了幾分得瑟對女婿。想走?還去那兇險地方讓公主們擔心,讓自己擔心,沒門兒!
公主們氣哭,又揉捏着帕子,這才想到驸馬縱然有夫妻同行的心思,但真的不能同行,他們也狠得下心來抛妻離京。
蕭衍志窺視皇帝面容,是面無表情。見母妃,是聲氣兒不好。見妻子,嬌花軟玉的人兒哭得眸子微紅上來,他是心疼的。
但他并不能爲這怒氣和嬌容所動,他沒加掩飾的回了話。
“兒臣是父帥長子,将來要接父帥兵權。在繁華太平地方上呆着,将來軍中沒有人服。使臣們來朝,戰敗尚且傲慢無禮。可見平時他們襲擊邊城外集鎮,行走商人是多麽得意!這等驕悍,唯有強兵才可以打下去。強兵,必然是風雨中滾爬,刀劍下練成。請皇上允兒臣返回軍中,留下二弟在京中侍奉太後。”
“不!”蕭衍忠大聲反駁:“哥哥是世子,是父帥以後的接班人,又打過幾年戰役,不是一窮二白之輩。軍中應該我去,留哥哥在京中侍奉太後。”
蕭衍志怒目他:“我是長子,這是我的責任!”
“我去!”
“我去!”
賢妃端妃和公主們瞬間就沒有插話的空兒,隻能看着兄弟們争個不休。
“嗯哼!”皇帝一聲輕咳,本是想打斷他們,卻見到貼身太監五、六個,連滾帶爬失火似的進來。
皇帝忍無可忍地失笑:“朕沒病!别拿朕跟太子似的再鬧一出笑話!”
太子讓人回話,說他和齊王留守馬家,随時安撫人心。嗓子作癢也不敢咳,精神也随時要打起來。不然已經讓章太醫拿藥灌,用藥薰,送去洗藥澡,就更要試圖把他們隔離開來。
太監退下去,但片刻後還是送上一碗藥:“請皇上用了它,奴才已經去請當值太醫前來。”
怕太監死求,皇帝捏着鼻子還是喝了。
藥汁跟昨天預防喝的一樣,不見得多苦,卻使得他肚腹裏苦澀苦澀的。皇帝顧不上奇怪這感覺不在嗓子眼兒,卻在肚子裏。隻爲這苦澀,對使臣和林允文又添恨一層。
他認爲自己擁有強兵,但驕傲無禮從過年前看到正月裏。他認爲自己有忠臣良将,林允文敢在京中掀起疫病一場,把個正有用的馬浦給害死。
蕭衍志忠兄弟的話,在皇帝心裏起了共鳴。
他是想點頭贊許,但賢妃端妃掩面大哭,太後随後到了皇帝腦海。皇帝有了主意,闆起臉道:“先退下吧,朕累了,明天再說這事。”
賢妃和端妃猜到皇帝心思,走出殿門不上宮車,叫過驸馬來,冷着臉兒吩咐:“想來皇上要問過太後的意思,太後自然要問你們母親吧?叫你們母親速來見我們,即刻!半個時辰不到,我就讓太監登門去請!”
又把自己女兒挽在手中:“今天在宮裏住,陪一陪母妃也罷。備細地說說,驸馬說了什麽動聽話兒,把你們打動的不要父皇母妃,隻要跟他們去邊城!要知道,你公公郡王在邊城數年,你婆婆可是留在京裏!”
公主們不想和驸馬分開,就在這裏低低的回:“這不是邊城的風水好,忠毅侯夫人有好孩子。”
賢妃端妃一起怒斥:“邊城還有血洗小鎮呢!難道你們沒聽說過?壽姐兒的小鎮,在邊城有一個原樣的,比宮裏的大得多。那年讓人血洗,說幾個女眷就攆得走。我們才不信!就是信了,個中兇險也是随時在眉睫前。”
公主們無話可回,戀戀不舍,而又幽怨地對丈夫看着,讓賢妃和端妃帶走。
兄弟倆個點頭哈腰送走娘娘宮車,這會兒不争了。蕭衍志反手點點自己胸膛:“二弟,我去舅舅家裏,你去請母親進宮。”
蕭衍忠逼着他答應:“見到舅舅不許隻說你自己去,要讓舅舅一碗水端平的說話。最好,兩個一起去。”
蕭衍志和他三擊掌,一個去尋陳留郡王妃進宮聽娘娘們埋怨,一個去尋袁訓想轍。
……
二門以内,跟新年中鞭炮不斷的京城相比,是安靜的琉璃地界。夜晚來臨,除去上夜的人腳步和打的燈籠在穿梭以外,就隻有雪花靜靜飛舞。
從大門上急步過來的人,像是突兀的打斷了這些。
“通報一聲,侯爺他們回來了。”他滿面的笑容。
守二門的婆子們也滿面笑容,說聲好,有一個人往寶珠院子裏走去。
天在近二更,衛氏卻沒有睡,在院門外不住伸頭觀望。老遠見到婆子首飾的反光,不等她到近前,先樂颠颠地走上抄手遊廊。
丫頭打起門簾,房中哄笑聲撲面而來。
正中一左一右,坐着安老太太和袁夫人。左側上首坐着寶珠,在她面前三個孩子笑嘻嘻,笑聲就是從他們這裏傳來。
元皓小王爺神氣活現,對着寶珠隆起的肚腹道:“小七聽好,我更會說話,還會唱給你聽。”
剛對小七說完話,退到一旁的好孩子把小手紮往兩邊紮得高高的,活似小鬥雞。
元皓真的唱起來:“我是一個胖娃娃,哇哇哇,我是一個好娃娃,哇哇哇……”
好孩子很想打斷他:“你不能用好這個字,”元皓不理她,好孩子也沒有去安老太太面前告其實沒作用的狀。
她的小臉兒甚至還笑得像夜開最美麗的花。
馬家的消息到第二天,插上翅膀似的飛走。香姐兒參與,袁家得知消息從來很早。沒到說好的正月十五,安老太太也把韓正經和好孩子一起接來,讓好孩子心想事成。
她可以如願的守住糖、點心和果子,對不好的表哥也好,對胖孩子小王爺也好,比去年寬容很多。
就隻抗議一聲,撇個嘴兒。
元皓唱完,韓正經走上來。異常嚴肅地道:“小七,我也會唱。”
“你可不許亂唱。”好孩子提醒在前面。
韓正經看也不看她,開口道:“小七是個好孩子,啦啦啦,小七是個好孩子,啦啦啦,”
真正好孩子把小手再紮高些,但小七是個好孩子這話,她知道不能争。就黑一黑小臉兒,取一塊點心去吃。
衛氏一進門,就讓這笑聲擊中。本就樂的衛氏的笑道:“侯爺回來了。”安老太太、袁夫人和寶珠一起站起,房中的笑容更多出來。
孩子們歡快嚷着:“打燈籠。”先跑出去。
正對房門的台階下面,見到三頂軟轎停在那裏,孩子們齊聲籲一口氣,再回身喚寶珠:“舅母快些。”
“姨母,快來啊。”
寶珠走不快,但脆聲答應:“好。”和母親、祖母上轎,孩子們穿着不怕雪的靴子,披着不怕雪的皮裘,地上蹦跳着走。
隻到二門上,軟轎停下,孩子們乖乖站住,對二門外白雪黑夜翹首眺望。
雪中出現一行人時,孩子們樂了,争着擺小手。元皓大叫:“舅舅回來了。”
好孩子大叫:“二表姐,我在等你呢。”
韓正經大叫:“你們辛苦了。”
那一行人,袁訓手握香姐兒,後面跟着謝氏石氏、龍書慧夫妻。并并肩的左側是太子和齊王,右側是章太醫和今天跟随去馬家和附近街道上的人。鎮南王不在這裏,另有一批随他夜間當值防疫病的也不在這裏。
齊王往後面看了又看,勉強把故意跟他隔開,走在最後面的念姐兒找到。
齊王笑了笑,不能一直保持扭頭往後,還是要往前面看忠毅侯夫人時,電光火石般的場景,把他系得直了眼睛。
和昨天一樣,也和前天一樣。忠毅侯在離開二門有段距離時,他和忠毅侯夫人隔門相望上,周圍的一切就都變得不重要,或者化爲虛無。
怕夜晚夫妻們看對方不清楚,四周燈籠比平時的夜晚要多。但越明亮,越是讓人看出來,這一對含情脈脈。
太子悠然的微笑,齊王出神的注視。章太醫等人更是會心會意這情意流動時,孩子們也沒有出來打攪。
這是頭一個注視,忠毅侯擡眼看,目光不由自主貼上妻子。讓他笑容加深。他并沒有一直流連,移開來去看兩個長輩。
“祖母今天可好?”将軍朗朗中氣十足猶在。
安老太太樂得眼睛隻有一條縫兒:“我好,你也好吧。”
袁訓回過她,又去問候母親:“母親今天可好,孩子都好呢,請母親放心吧。”
袁夫人三分對兒子的贊賞,三分見到孩子們的安心,餘下四分在如醉如癡中。
燈火通明中的袁訓,讓她又想到丈夫。
她眼神兒猛地一明亮,袁訓知趣、乖乖、而且早就想退下。移一移步子,把正對二門的位置讓出來。
他今晚不進去,自從馬家疫病出來,怕按章太醫說的自身不發病,卻未必不帶病氣兒,忠毅侯和孩子們就沒有進過二門。
每晚,就隔着門道聲平安,讓家裏人看到自己安然健康。
蕭戰先走上來,就地一個勢子,舉拳踢腿原地定住,屬于他獨有的笑聲能震破天和地。
“哈哈,嶽母看我,好得很。我拳打一隻魚,腳踢一隻兔子。”
不讓孩子們夜巡,躲在家裏防疫病,都不肯,就晚晚都在袁家騰出的隔離院落裏睡,都來參與和長輩們的問安。
小王爺又得瑟,香姐兒從後面,一把推開他:“咄!退下,該我們了。”
加福細聲細氣:“母親,加福比戰哥兒還要好呢。”
“是了,是這樣的。”蕭戰不但配音,還配合的點腦袋。
執瑜走上來壞笑:“母親,拳打戰哥兒,我隻打戰哥兒。”執璞壞笑:“我隻腳踢戰哥兒。”
寶珠嫣然。
香姐兒還沒有說話,蕭戰先開口:“嶽母,話多傷氣,沒有對加福要說的話,餘下的話可以不用說。”
太子、齊王、章太醫一起嘿嘿:“就他這句,天天晚上記得。”
香姐兒白眼兒他,再請母親看着:“母親看我,還是很會和戰哥兒吵架,我也很好。”
太子、齊王、章太醫,寶珠颔首輕輕施禮。
謝氏石氏是嫂嫂,讓寶珠不要見禮。
龍書慧鍾南夫妻拜的時候,念姐兒趕上來。齊王喃喃地鄙夷她:“還以爲我在這裏,你終于不過來。”沒有人聽到,殿下自娛自樂。
他們說完,安老太太、袁夫人難道沒有幾句交待。但從頭一天這樣相見開始,就發現有人說的更多,她們就隻含笑以對。
三個“有人”,元皓搶在前頭總是正常應該,他從奶媽手裏接過小食盒,放到二門的門檻外面,熱烈的蹦哒小胖腿:“雞腿給舅舅,點心給表哥。果子給表姐。大包子給太子哥哥、齊王哥哥。舅母還有一盤子幹肉,給章太醫給你們。”
孩子們一起竊笑:“等下看看,一定和昨天的一樣。”
韓正經也有一個小食盒:“這是我今天留下來的,好吃。”好孩子也有一個。而旁邊,不說話的忠毅侯和侯夫人寶珠,又一回陷入彼此的注視當中。
北風刮不進,飛雪也難飄零。他們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容不下任何人。
應該侯爺是聽不到說話聲,但在好孩子說完以後,侯爺凝視不變,卻總能及時地道:“請祖母、母親,帶着寶珠小七和孩子們進去吧。”
她們進去,袁訓才肯離開。跟袁訓回來的人,也才肯離開。袁夫人沒有遲疑,先請安老太太上轎:“天太晚了。”又命寶珠上轎:“見過了,都很好。”
元皓邊走邊回頭:“舅舅,明天再見。”
“明天再見。”韓正經和好孩子也說着,二門在他們身後關閉,也把三個小食盒關在門外。
孩子們歡呼:“去看看表弟的。”搶着打開,大笑聲出來,捧到袁訓面前:“爹爹快看,”
袁訓含笑,見一隻大雞腿,上面添一個口子,疑似牙印子。一塊點心少一塊,疑似牙印子。果子上少一口,疑似元皓的牙印子。
旁邊有個小紙卷兒,孩子們叫着:“爹爹先看。”袁訓打開,太子和齊王老實不客氣的擠上來,三個人一同觀看。
寶珠親筆,代元皓所寫。
“舅舅,元皓不吃一口,就不知道好吃,雞腿還是咬過了。忠婆婆點心太好吃,元皓把戰表哥的吃了。讓表哥們餘一塊給戰表哥吧。表姐的果子,元皓不吃一口,就不知道好吃,咬過了。”
太子、齊王瞅着蕭戰笑,蕭戰左看右看,好似表弟在左右空氣裏,埋怨着:“怎麽又把我的吃了,還說給我留了?”
執瑜執璞大樂:“我們的不分給你。”
這難不倒蕭戰,這不過就是玩樂,再說還有加福會分,韓正經和好孩子給他留的不錯。
讓捧起食盒,袁訓等人往東北角上走。一帶看似防風林的高樹下面,袁訓等人回到這裏。男一起,兩個院落,女一起,兩個院落。
準備下來候着的熱騰騰的湯,在夜裏香味兒更濃。齊王深吸一口:“香。”他看向四面,跟自己家裏一樣。四面雪景如鏡,人似在鏡中孤高如仙。但身在袁家,多出來活潑生鮮勁頭,肉湯還沒有喝到口,四肢百骸先跟着鮮活。
這活生生的,興趣盎然的滋味兒。少了宮禁森嚴的清冷,讓人無端生出留戀來。
齊王對念姐兒寄與希冀的看一眼,默默地盼着大婚以後,她能給自己府中添出差不多的滋味兒來。
大家分開,都說着吃過早睡的話,走回自己暫時的居住點。
…。
“嗚呼哀哉……”
祭奠語聲起來時,馬浦的兒子們感動滿滿。
這是在馬家城外的家廟上,離京裏道兒遠雪又深。但百官們沒有應付旨意說請假的,烏壓壓中算來了九成九。
忠毅侯爲皇帝欽差而來,又把公子們對父母不能土葬,按章太醫說的必須火化的遺憾沖淡。
皇恩浩蕩,公子們這樣想着。
皇恩個屁!魏行夾在人群裏這樣想着。
馬浦的葬禮越風光,越說明副使這職位讓皇帝看重,魏行就更心如貓抓,看向文章侯的眼神都屢屢的惡毒。
鎮南王看在眼中,就是梁山老王沒有去議事,就不能得知對魏行的評語,也看了出來。
韓世拓更有背後生出兩芒刺之感,這不讓他害怕,隻讓他更知道肩頭責任重大,這最後一步把使臣們送走,要完成得圓滿。
官道上過來又一乘官轎,蒙着黑紗。有人對馬家公子們道:“席老大人到了。”
馬家公子們更是驚喜,席大人身子不好,一般少出來不說,肯到這疫病去世的人靈前,這算是好上司。他們淚水嘩嘩的流着,把席連諱接到靈前。
上過香,席連諱歎氣:“一生也算有政績,可憐不曾看人心。”
魏行竟然沒多心,還是在憎恨文章侯裏。
從他一開始的籌劃到今天,十數年不止。先在外省,後想法子到京裏不得門路。沾福王造反的光,勤王最早的人,評語寬厚,魏行如願留下。此後小心從事,小心做人,小心……這一場空出來。
林允文近幾個晚上的話在他腦海裏暴跳不止:“你以爲皇帝有情有意嗎?你以爲席大人說過賞識你,他中間收點兒金子銀子不改變?你以爲這天是青的,地是一直穩的?跟着我吧,咱們轟轟烈烈鬧一大場,讓看不上我們的人後悔。外省你官員熟悉的有,外省我有人,邊城外随時有兵馬出現,你不幹?你上了賊船親手害死馬浦,一死夫妻兩個,你以爲你還清白?”
魏行握緊拳頭,眸子也張得隐隐赤紅,魂不知在何處時,有人喚醒他。
他越是恨,韓世拓越是對他客氣:“魏大人?”
“啊?”魏行張張嘴。
韓世拓滿面笑容:“我們走了,對你說一聲,明天恢複和使臣們會談。小弟不才,有疏忽之處還請魏大人多多提點。”
魏行這才看到兩個棺材往家廟裏去,章太醫說火化以後可以按規矩停靈,又有皇帝命百官吊唁,馬家公子們打算停靈七七四十九天,停足日子。
今天不下葬,官員們三三兩兩的上轎上馬離去。韓世拓一要對魏行說話,二來人流散開,魏行呆若木雞模樣讓不知情的人發現,對他起疑心而驚動他和林允文,這卻不好。
故而叫他一聲,魏行的怪模樣才沒有讓更多人發現。
魏行他也不領情啊,酸溜溜地:“韓大人您出身比我好,談吐想來比我好,我哪兒敢指點您呐。”
韓世拓照單全收:“大人客氣了。”說聲告辭轉身就走。他是爲通知魏行,因馬浦重病而換副使耽誤的和使臣們會面,從明天開始。不是說閑話來的,也不想打機鋒,話盡走人。
魏行對他的背影咬緊牙關,也對他的話咬緊牙關。
會談開始,也就意味着副使正式定了下來,不會再有更改。
失魂落魄的,魏行尋到自己的馬,黯然的眼前隻有白茫茫,耳邊卻是林允文炸雷似的語聲,往京裏回去。
韓世拓留個心眼兒,怕魏行不死心,跟去馬家的家廟裏丢點兒東西什麽的。畢竟馬浦夫妻死于疫病,疫病從他這裏傳開,對京裏的人來說信任度較高,對制造混亂有利。
避開樹後面見魏行離開,才算放心。
他沒有回京,打馬上官道。路上不但解去黑紗,小子帶的有一套過年的衣裳,他換上,來到十裏長亭。
“來了來了,”
文章老侯兄弟們迎上來,韓世拓下馬,讓簇擁到行裝的四老爺面前。四老爺湧出淚水:“世拓,我想你送過馬大人,還是會來送四叔的。”
“呸呸呸,”三老爺笑道:“兩句不要一起說。四弟,你是跟蕭大人前往就任,馬大人是駕鶴西遊。”
努一努嘴兒,蕭二大人也是今天離京,就在那邊和蕭家驸馬們道别,影射到自己家不要緊,不能有絲毫讓他不快。
四老爺忙改口,丢下侄子,還是對二老爺又問一聲:“二哥,你真的不去嗎?”
二老爺笑了:“四弟,二哥老了,去不得了。”把發髻上不多的白發給四老爺看。
四老爺垂頭低泣:“我知道哥哥們讓着我,二哥還能掙好幾年的銀子呢。用來養老也不錯,你卻全讓給我。”
“隻要你好好的,不要亂收銀子,對得住家裏的名聲就行。”二老爺親切。
從老侯開始,餘下三兄弟全後背一麻,想不起來自己家裏有好名聲。但名聲有的,比如福王餘孽……三兄弟一起搖頭,不想也罷。
二老爺意識話膈應到自己兄弟時,從老侯夫人手裏抓過一件東西來補救:“四弟,還要對得住正經的名頭兒才行。”
一面旗子,上寫“正經爺在此”,在二老爺手裏搖晃。
韓世拓糊塗:“拿這個作什麽?”
老侯夫人笑吟吟:“老太太打發人說,四祖父就任去,正經應該相送。但疫病雖說過去了,不滿一個月,老太太不放心正經出門。這不,送旗子來,這是正經來送行。”
韓世拓失笑,接過旗子用力搖晃幾下:“這倒不錯。”
“說完了吧?咱們早走晚上早投宿。”蕭瞻峻緩步走來。二大人本就生得俊,這一回進京攬許多臉面在身上,人逢喜事精神爽,更顯超群之态。
韓世拓上前拜倒,蕭二爺扶起他打趣:“使臣們一天不走,梁山王按月練兵。軍需上支應不減,我得早回去,等不及看你舌辯使臣們的威風。”
韓世拓說着不敢當。蕭二爺還有一句促狹的話:“把小二威風打下去,把他正使架空。書社裏回回赢我,這氣堵得我得帶回太原,找幾個人對詩再赢回來,才能消去。”
“那是我的老師,您在我這裏找不到幫手。”韓世拓連連擺手。
蕭二爺故意歎氣:“這老師比前上官大,你這拜了老師以後,就趨炎附勢的人。”
再叮咛:“這話帶給小二,别忘記了。”
韓世拓忍住笑:“這真爲難,不傳,對不住您。傳了,對不起二大人。”
蕭二爺大笑:“那我就不管了,我要出京,這口氣還給他也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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