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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八十九章,梁山王府裏争功勞

“算什麽?”袁訓糊塗。

蕭戰那臉上可以刮下一層黑當墨:“嶽父不記得了嗎?”

瞬間他就火冒三丈:“爲什麽要說女婿不好?”

袁訓茫然:“我什麽時候說你不好來着?”

“您跟祖父搶加福的第一回合,祖父帶着我到家門外面,舅哥們出來會我,當時說女婿不好,就是您說的!”蕭戰氣焰高漲,好似抓住嶽父的把柄。

袁訓一旦明白了,就把女婿的怒氣當看不見,慢條斯理反問:“說了又怎麽樣?”

“您說女婿不好,隻是我一個人。太子哥哥家裏有張大學士,您不說他也就罷了。也不要總說我,我家裏可沒有張大學士。要是有,我把他一腳踹出去。”蕭戰沒看出嶽父恢複從容,還當他占住理似的,對袁訓要求:“以後這女婿好得很,頂呱呱,以後要這樣說。”

袁訓把個臉給他沉一沉,蕭戰的黑面盔甲這就瓦解。往後面退一退,扁嘴兒不費力氣就成一撇嘴兒,帶上委屈,襯上黑臉,跟剛鑽過哪家竈鍋而又讓人追着打似的。

眼皮一塌沒,一包子眼淚出來。很快,他抽抽泣泣:“這女婿是天底下最好的,難尋找的,不許說這女婿不好,這女婿知道送好東西給你,還會把加福按時送回來,這女婿……”

看起來他傷心透了,袁訓到他面前,一隻大手罩在他頭上,自然的偏開發髻也能罩得住。

輕哄着他:“我說錯了,别哭了,看看你,這哭成淚人兒可不是你的風格。”

蕭戰還是低着頭抽鼻子:“那以後還說不說了?”

“說那話不是跟你祖父在用計,你難道不懂嗎?”袁訓笑容滿面中帶着幾分歉意。

這話哄别人可能過得去,哄武将世家的蕭戰不行。蕭戰對他的爹都一肚皮意見,認爲他過于縱容陳留郡王,認爲就是用計,也不是一定滅自家威風,不客氣的把袁訓的話打回。

“用計跟女婿不好沒關系。”蕭戰大聲的把鼻子吸着。

他的肩頭再抽動,知道女婿是在撒嬌的袁訓也隻想笑。忍住笑,繼續哄他:“好好,以後不說了。”

“保證不說了。”

“好好,保證不說了。”

蕭戰一擡頭,他樂了,袁訓也樂了。小王爺樂的是:“嶽父既然知道不對,那咱們來談談條件吧,”

袁訓樂的是這女婿哭上半天,臉上就兩滴子淚。左一滴右一滴,挂在眼角下面,還沒有落下來。

這女婿不好,這話是不對。但這女婿從來鬼主意多,這話一定不錯。袁訓親昵地笑罵他:“小無賴。”

蕭戰的話就到他耳朵裏。

袁訓怎麽聽怎麽上當,還沒闆起臉,蕭戰的條件呼嘯而出,不是一句一句有商有量,而是跟元皓說話似的,一堆的話恨不能第一時間全出來。

“教弓箭隻能教我,我會了的才能教别人,”

“我這女婿比太子哥哥好,雖然不可以明說,但放在心裏面,每天拿出來和嶽母說說。”

“除了福姐兒是這個家裏的好孩子,别的都不是。”

無賴再次出來,袁訓繃到一半的臉放下來,放聲大笑:“哈哈,憑什麽,你這小子,怎麽敢要求長輩?”

“憑我生氣了,”蕭戰擠巴眼睛,起勁兒的憋悶,但眼淚再也出不來。他沾兩滴口水往臉上一劃,對着袁訓撲上來:“答應我答應我,”

袁訓打他的力氣都笑到沒有,轉身就走,蕭戰跟後面追:“嶽父别走,咱們談談條件,咱們談談吧……”

門簾子外面,蕭衍勇蕭衍厚大張起嘴巴,驚歎不已:“還能這樣說話啊?”

執瑜執璞兄弟撸起袖子沖進去。

蕭戰正追着袁訓後面挺得意,他是敬畏嶽父的人,沒有張大學士“盡責盡職”,就不會有嶽父叫來孩子們深刻長談,也就沒有小王爺自吹自擂:“我家裏沒這種人。”

也就沒有他勇氣大增,把梗着的這句話拿出來理論。

見袁訓邊笑邊躲他,小王爺緊追不舍,涎皮賴臉:“嶽父咱們商議,”正說得痛快,左右手臂讓人架住。左邊露出執瑜的黑臉兒,右邊是執璞怒哼連聲。

“放開我,你們出去,我和嶽父說正經話,不許打擾…。”

蕭戰手舞足蹈着,但是讓舅哥們一直架到門外面。手臂一放開,蕭戰往裏再沖,這難尋的和嶽父算帳的機會,難得他沒有生氣,不撕擄明白了,下一回上哪兒去找?

四個胖拳頭抵住他,執瑜執璞氣呼呼:“拜客時候到了,帶路,我們去的是你家!”

把蕭戰直推到書房院門外,想起來喊着蕭衍勇兄弟:“請爹爹出來,咱們帶上這無賴就好走了。”

呆若木雞的蕭氏兄弟如夢初醒,請出袁訓,蕭戰一路上跟舅哥們瞪了無數回眼,讓舅哥們罵無數聲貪得無厭,來到梁山王府。

……

梁山王府在京裏并不是首屈一指,在京裏除去他和鎮南王以外,還有親王等府第。但石獅子出現在眼前,漫天飛雪陡然有了生命,紛紛訴說梁山王的權勢似的,讓蕭瞻峻定定看着。

剛下馬的他,腳下自然是停在原地。

跟他在路上會合,走在他右側的袁訓陪着站住,看看因爲過年家家都洗得煥然一新,梁山王府也不例外的大門,随後眸光放到蕭瞻峻面上。

蕭瞻峻抽一口涼氣:“别問我爲什麽不進去,我就是忽然頭痛。”

“老王年長,咱們是晚輩,拜他是應當的。”袁訓狀似開導。

蕭瞻峻搖頭:“不是這個原因。”

“因爲姑丈和梁山王爺搶功的事情是嗎?”執瑜執璞齊聲道:“等下咱們多吃戰哥兒家的酒菜,多喝他家的好湯水,把姑丈的那份兒也吃回來。”

蕭瞻峻在兩個胖腦袋上撫過,微笑道:“也不是這個原因。”

鍾南走上來,他和龍書慧是趕到陳留郡王府裏會合在一隊裏,拍拍腰帶笑道:“别看我沒有帶刀,二叔放心,等下打起來,我打頭陣。”

下車的闵氏對龍書慧歎氣:“真讓人擔心,怎麽提醒也不信,這是吃年酒,不是來比試。”

幸好有龍書慧勸她:“沒事兒,有九叔在呢,不用擔心。”

她看向袁訓的眼光充滿尊敬,闵氏看在眼裏,總覺得“上有太後”這幾個字太威懾,随着生出幾分信心來。

老王爺在自家丈夫的嘴裏,描述成一個活鬼。但袁家舅爺在呢,這是他的親家,他發飚的時候總會謹慎,認得親家是不能打的吧?就是不認得,也得認得“太後”兩個字。

闵氏就道:“二爺請行吧,大家夥兒都在雪地裏等着你呢。”

蕭瞻峻一動不動,眸光中蘊含審視,把梁山王府的匾額打量了再打量,他自己說出來:“我頭一回見梁山老王,父親還在,帶我去謀官……太威風了!”

讓父子們在轅門外面等候,把王爺的架子擺得十足。

蕭瞻峻至今還記得老王的皺眉頭,說話冷冷淡淡,對當年的陳留郡王——乃是老王——道:“你和長子打仗,軍需由次子掌管。這合适嗎?這報到兵部裏,怕要說我縱容你們以權謀私吧?”

陳留老王跟他狠争了一番,梁山老王又說蕭二過于年青,陳留老王又同他吵一通,才把蕭二的官職定下來。

陳留老王讓次子在軍需上,是有他的私心。他随長子厮殺在戰場上,而且陳留郡王嗜戰的個性已鋒芒尖銳,軍需上有自家的人,陳留老王才放心。

蕭瞻峻當時确定過于年青,也就對梁山老王的顯赫深刻心中。

他說出來以後,對着大門恍惚地一笑:“沒有想到,他還有請我作客的一天。”激昂上來,把袖子用力一卷握在手中:“我代哥哥受了!”

闵氏心頭微震,蕭瞻峻沒有暗示她的意思,闵氏也縮縮手腳。二爺是代郡王受的,她就是代郡王妃受的。

陳留郡王妃在邀請之列,卻不在這裏。長公主是太上皇和太後的心尖子,郡王妃留在京裏一是侍奉母親,二是太後膝前承歡,太後去哪裏,她就跟去哪裏。

事先對梁山王府解釋過,由二爺夫妻徹頭徹尾的代替。

小心檢查下自己的衣着,見到沒有差錯,闵氏輕籲一口氣,暗暗放心。

進一回京,她和長嫂間的嫌隙像忽然消失。賓客往來不斷,見的又都是達官貴人,闵氏就把長兄夫妻的顔面看得很重,不肯輕易有疏忽。

有時候她也吃驚于自己這麽快就跟長嫂知己起來,不過她沒有細想過。起先的不和由她不能管家開始。到後來她能管家,進京後就是過年,忙忙碌碌招待客人,管家人每一天都充實,郡王妃隻全心全意去承歡,自然的萬事和解。

當初對家事不到手的恨有多深,現在對郡王妃放手的和洽就有多厚。說白了,不過是她想得到的東西到了手,她有受重視感。

因這重視感,闵氏更不願意在梁山王府上不和睦,見二爺說完舊事還在原地磨蹭,好似不把這梁山王大門品味足了不肯進,闵氏催着他往裏走。

台階之上,蕭戰走下來迎客。

在書房跟嶽父混纏的小王爺,在讓舅哥們架出來以後,因爲是主人,在客人們門外下馬下車進大門的時候,他和加福先行進去。

大紫錦袍換成繡金線的袍子,還是把他的小臉兒襯得黑更黑,但金光燦燦一看就是家裏得寵的那個。

先和舅哥們瞪瞪眼,報一回剛才攆出書房的仇。再對袁訓行禮:“見過嶽父,祖父說嶽父不要當客人,請幫着待客才好。”

袁訓有了感慨,戰哥兒也會說些正經的話語,可見長大了。侯爺看着小女婿長大,對他每一點進步都欣喜于心。至于他剛才在書房的搗蛋,拿出長輩的心胸,大過年的也是個樂子,抛在腦後并不在這裏說他。

蕭戰對嶽父咧嘴一笑,把手往大手裏一伸,袁訓握住,蕭戰道:“嶽父請,我帶您進來。”就和袁訓要往裏走。

鍾南和同是客人的龍氏兄弟嘻嘻亂笑,回到家卻因爲母親生産而無法陪伴他,順理成章溜回舅舅家的元皓小王爺也不放心上,跟後面就要走。

過年回家去了,受到加福邀請前來的韓正經和常巧秀異口同聲提醒:“還有客人沒有迎呢。”

蕭戰一個白眼兒:“你們不算客人,進去找好玩的好吃的就是。又不是沒有去過加福的院子。”

小手一指,韓正經和常巧秀仰面對蕭瞻峻:“蕭二叔(二伯父)是客人,你忘記了。”

蕭戰又一個白眼兒:“我嶽父最大,别的人退後。請進就是。”

蕭瞻峻由木呆呆變得活泛過來,喃喃道:“這真是一代倒比一代強,這孩子功夫念書是上好的,不是不懂禮節的人,這又擺上譜。”

這場面他反而習慣,一左一右攬起兩個爲他說話的孩子,笑道:“他說的沒錯,你家姨丈最大,咱們跟後面吧。”這位小王爺不是都說了,讓小弟幫着招待?

元皓學事,跑去讓袁訓也握住他的手,四個孩子兩個大人往裏面進,闵氏看着倒也安然,招呼着龍書慧等人跟上。

客廳的滴水檐下面,見一個花白胡子的人站着。還沒看到面容的時候,就覺得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杵在那裏,散發出讓人壓抑的氣勢。

他身後不再是十裏連營,也還是如天上人。蕭瞻峻在遠遠的地方見到,把背筆直起來。

袁訓若無其事,當作沒見到。執瑜執璞卻大爲驚奇,他們不能明白。父親隻在軍中當過幾年的兵,過年過節的時候,都會有一些住在京内外的老兵來看望他。老王祖父和二伯父以前不也是上下級關系,卻好似仇人見面,一言不合拔刀相向。

胖兄弟知道這不是作客的禮節,就頻頻對父親看去,以爲袁訓會勸上一勸。

但見除去自家爹爹嘴角的噙笑洩露幾分不用在意以外,别的再沒有勸和的舉動。

和範先生平時的談天說地出現在腦海中,而胖兄弟們自己商議的話也出現在腦海中。

執瑜用手臂捅捅二弟,執璞在哥哥肘尖上輕捶一拳,都有一個心思出來。

自己準備的話,果然不是白準備的。原來姑丈和王爺之間,真的是不和氣。

把勸和的主意暗暗打定,胖兄弟們堆上笑容。他們是來作客的,可不能跟姑丈家的二伯父一個神情。

……

“見過老王爺。”蕭瞻峻拱起手,面容肅然。

梁山老王傲氣的大大咧咧:“無須多禮,你過年也好。”對上袁訓的時候,才笑得有客氣出來:“小袁,請你吃年酒,你不要拘束。”

蕭瞻峻心想這話聽着就怪,難道我是應該拘束的?等着妻子和女眷們見過禮,大家準備坐下時,蕭瞻峻緊繃的心情才樂了。

一側的房間裏,用簾帷擋住一半,擺着紅漆明晃晃的桌子,後面坐着個花團錦簇似的小姑娘。

宮花堆滿了花,粉紅鑲珠的錦襖,襯得她小臉兒圓而又圓,這卻不是加福?

香姐兒伴着她,跟前還站着幾個上年紀的媽媽們,兩邊雁翅般排開丫頭們,都帶着恭敬垂着手。

“上茶水。”

一個丫頭應聲:“是。”

“二伯父的茶果子要榛子,他愛這個。”

蕭瞻峻哈哈大笑,頓時生出老國公也有過的心思。你梁山王府的下一代裏,卻原來也有我們家的人。

他再看向老王時,眉頭舒展三分。

老王還是得色晃動,蕭戰更是對着嶽父正在吹噓:“福姐兒最會管家,比稱心如意要好。”

袁訓對他沉沉臉,蕭戰想到他的話,說長一歲,以後不要稱呼名字。蕭戰忙改口:“比兩個嫂嫂要好。”

袁訓是懶得再糾正他,執瑜執璞瞪起眼:“母親說先叫姐姐。”蕭戰翻翻眼當沒聽到,但見茶水送上來,親手捧着送給袁訓。

把這一幕看在眼裏,蕭瞻峻又要大樂。原來你梁山王府的下一代裏,也有這樣巴結我們家的人。

他本來就把袁訓看得很重,這就更覺得有小弟,足以揚眉吐氣。

……

“我敬老王爺,三軍将士齊開顔,這是小弟的調度有方,我大哥出兵迅捷,王爺有功勞,我實在歡喜。”

酒菜擺下,主人讓過酒以後,第一杯,蕭瞻峻是晚輩,頭一個站起。

梁山老王哈哈一笑,就是嗓音裏盡哈哈,沒有半點兒喜歡的意思,眯着眼沒有起來時,把話反駁回來:“這是兵部不是上一任老牛在時那麽愚蠢,這是我兒子審時度勢指揮有方,你大哥一直是個可用的人材兒,你不用過于謙虛。”

袁訓一咧嘴,無聲的輕輕一笑。

大過年的,也不是争加福,尚書犯不着和老王一般見識,但蕭瞻峻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。

他敢開口把自家人全擺在梁山王面前,就是要争這件名頭兒。冷笑不由自主的浮上來,一語揭破:“老王爺您說的不對,這仗,是我大哥依從小弟安排,才有這皇上誇贊的大捷。”

梁山老王眼睛一瞪:“胡扯!分明我兒指揮過人。”

蕭瞻峻怒氣上湧,一仰脖子把酒自己喝了。十數年的公事在腦海裏一一呈現,化成話攢在喉嚨口上,對老王看一眼,又看一眼,卻聽到袁訓微笑插話:“調度的事情,以後兵部與軍*進退不變,該是王爺的功勞軍規上寫着。該是姐丈的功勞,也能查到。這事情不争也罷。”

梁山老王笑笑:“你兵部早就應該這樣,你的話我也贊成。不過,”看向蕭瞻峻:“你還有話沒說完,隻管說吧,老夫我洗耳恭聽。”

修長如玉的手指一根一根伸出。

“将士分派。”

“軍需分派。”

“迎戰分派。”

蕭瞻峻從自己的手指後望着老王。

梁山老王對他是輕蔑,再轉向身邊的蕭戰,流露出慈愛的笑容:“孫子,以前對你說人心可憎,是紙上談兵,這來了一個活生生的,你看到沒有?”

蕭戰眼睛朝天,回話跋扈飛揚:“誰敢亂了軍中的規矩,軍法從事!”

執瑜執璞覺得緊迫上來,忙看二伯父。見蕭瞻峻怒對老王祖父:“你梁山王代代把持軍中,還不足夠嗎?”

“家有家規,軍有軍法。說把持你彈劾去啊,”回話的還是蕭戰,粗壯身子晃動着,把他爹的嚣張也一起拿來用上似的。再斜睨眼睛:“不然,胡說這事情,可不給你留情面。”

“說得好。”梁山老王大樂拍着孫子。

隔壁一桌就是女眷們,闵氏帶着姑娘們和小孩子在這裏。本以爲二爺争閑氣的闵氏怔忡住,有一個心思打轉。

原來是真的?

家裏和親戚中的傳言,梁山王橫行軍中,郡王和國公都要看臉色,卻原來不是空穴來風。

這是闵氏管家以後見的多,琢磨的也多,明白勁兒也就出來。換成她總在房中和陳留郡王妃生悶氣,不管邸抄,不去分析,總以爲長兄名将震天震地,哪裏還有人敢管他?

對二爺出門前把着劍左看右看,險些沒帶來,闵氏漸漸理解。這桌子酒飯也就幹澀難當,剛才看來看去都是好吃的,這會兒看來看去全噎人。

原來哪怕梁山王府不是鴻門宴,二爺卻是赴宴的人。

“咱們吃一杯酒,”梁山老王妃叫一聲她,和氣勁兒跟剛才一樣。闵氏陪笑端起酒杯吃了,支起耳朵繼續往這邊來聽。

“新兵分派,功高者得。總是不聽建議,王爺在中軍大帳裏自己就做主張,這個可不讓人心服。”

“軍需上的分派,”蕭瞻峻還就和蕭戰聊上了,不然老王不理會他。說到這裏,蕭戰把他打斷,烏黑的眼神裏透出鄙視的神色:“二伯父,去年爲軍需,幾乎沒把我嶽父扭送到诏獄裏,都去了哪裏?”

蕭瞻峻裝糊塗:“給了我長兄陳留郡王不是嗎?”

蕭戰鼻子裏一哼:“你知道就好。”

“所以我長兄功勞最大,小王爺這就也知道了吧?”蕭瞻峻含笑。

蕭戰怎麽會讓難倒,他見天兒難别人還來不及,回的不慌不忙:“他就是上天,也是我爹主帥。”

這半大的孩子這就正在上天,蕭瞻峻激的就要對個孩子瞪眼睛時,袁訓輕咳一聲,又插話道:“明年兵部在監管上将增加更多的人手,直接聽皇上調派。”

擡出皇上來,蕭戰自然住嘴,蕭瞻峻也停上一停,随後火了:“那新兵也要給我大哥最多,軍需依然先支應我大哥,戰役這事情,我大哥先挑。”

“要不要給你大哥重設個王帳?”老王嘲諷道。

一人一把自斟壺,都在手邊兒上。面對老王随意一展,就積威深重的嘲笑,蕭瞻峻是既來之,一定要說之。擡手端起酒壺,自己倒自己喝,一口氣幾杯下去,酒意薰得面頰火燒似紅起來,眼前的老王形象也不再高大時,蕭瞻峻站起身子。

老王擡眼,他站起來他高不是,但滿眼諷刺。

蕭戰擡眼,把嘴兒撇得老高。

“自我大哥到軍中,沒有一年不添好名聲。但數十年裏,在您老王爺手下,一直壓在東安、靖和和定邊逆賊之下面。這裏面固然有兩個郡王一個反賊的手段,也與軍中的陳規陋習不無關系。是時候了,這一仗主要功勞就是我大哥的,我這廂有禮,還請以後秉公處置。”

離開椅子,蕭瞻峻深揖下來。

廳上的氣氛不見得多緊張,卻有什麽濃的化不開。看一看蕭瞻峻很恭敬,好似不能說他是逼迫。但他的意思指責梁王老王幾十年辦事不公正——畢竟梁山王才到軍中沒幾年——這意思又針鋒相對。

袁訓沉吟着,知道自己開口的時候又到了。

執瑜執璞有要張嘴的意思,又垂下眼斂,是個謹慎再出口的神情。

闵氏心跳得最厲害,把個帕子捏在手裏呆若木雞。梁山王妃婆媳泰然自若的請她再吃一杯酒,也暫時的也沒有聽到。

蕭戰坐着就叉上腰,汗毛全豎起來。

老王哈哈一笑,獨他最輕松,他招了招手:“加福。”

加福管家呢,蕭戰爲了顯擺加福會管家,跟加福說好,香姐兒陪她單獨開個小席面,姐妹兩人,一人一個高幾,單擺她們愛吃的東西,加福還在側間裏籌劃着下面的酒菜。

老王叫她,加福走過來,香姐兒陪着她。

烏黑如寶石的眸子,笑眯眯地問:“祖父喚我要什麽?祖父吃了六杯酒,爹爹吃了四杯,二伯父吃了十杯呢,正要把下面的酒菜改成醒酒的菜兒,是說這個嗎?”

老王笑道:“有福姐兒當家,比祖母和你婆婆都好。”老王妃和王妃連聲稱是裏,加福笑出三分難爲情。

但老王叫她過來,顯然不是問酒菜。一指蕭瞻峻:“福姐兒,你二伯父的話你聽到沒有?”

“聽到了。”加福脆生生。

老王示意:“你今天是當家媳婦,你回他的話。”

袁訓又吃一杯酒,拿酒堵住自己嘴或堵住自己不笑得太得意。蕭瞻峻覺得自己應該大喜吧,加福是小弟的孩子不是嗎?他做出聆聽的姿勢。

“二伯父請回座兒,聽我來說。”加福口齒伶俐:“過往的事情,有過往的緣由。重新翻出來說,就要把過往的緣由也尋出來。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,才能重新下結論。”

執瑜執璞滿心裏向着姑丈,也暗暗點頭。蕭戰更是不能閑着的那個,他在這裏不得意,還是他驕縱占上風不停歇的小王爺嗎?把個腦袋晃着:“對啊對啊,我家祖父永遠是對的,福姐兒永遠是對的。”

太了解他不過的舅哥們,和香姐兒沒好氣問他:“那下面一句呢?”

“所以我永遠是對的,你們都不要跟我争。”蕭戰得意到快要忘形。

幸好他的克星在這裏,“哼”,坐在自家姑母身邊的元皓小王爺鼻子朝天。

蕭戰見風使舵也是快的,急忙收篷,近似于谄媚的道:“表弟更對。”随後攤開手,抱怨道:“爲什麽明怡表妹不是大孩子,爲什麽我總要讓着你。”

這就換成元皓搖頭晃腦:“誰叫我是表弟呢?”

執瑜執璞、香姐兒,姿勢誇張的捧住肚子:“哈哈,戰哥兒你又吃癟了。”

在座的全是自家親戚,孩子們不在意這舉動不好看。

老王呵呵兩聲,蕭瞻峻也笑上兩聲,仿佛又能回到年酒上面去,加福侃侃又再開口。

“王爺手裏的調派規矩,以前是什麽規矩,以後也是什麽規矩。如果有不滿的,應該用公文給兵部裏,應該是爹爹和大人們會議過,呈給皇上,皇上和大人們會議過,定下來的,才能改過來。這與誰的軍功高,或者是軍功低不能并提。要知道軍功的高或低,也是由王爺指派下來的啊。”

說到這裏,加福轉向袁訓,先給他一個如花的笑靥,甜的快要化不開。再才道:“論起來這幾年的戰役,爹爹倒有一件事兒行了私權,那就是您的計策,單指給姑丈一個人。王爺公公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答應,而且爲姑丈大捷佯攻佯退的,王爺公公算得上幾年大捷的大功臣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。”蕭戰坐到地上大笑不止。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梁山老王狂笑不止。

袁訓嘀咕:“至于笑成這走形兒的臉面?”但見到女兒還在面前等着回話,尚書趕緊給女兒一個笑容:“加福平時是個用心學的好孩子,不然再好的先生也教不出來。”

這一位也跟蕭瞻峻一樣,二爺是借大捷爲兄長争風,争取打破梁山王一枝獨秀的軍中格局,把梁山王的功勞隻字不提。尚書也一樣,把加福誇得天上少有,地上無雙,把老王的功勞盡數抹開。

老王尋思這不愧是姐丈和舅爺,但加福句句說得中肯,老王就不在此時和袁訓計較,還是狂笑。

祖孫二人,就可以把屋頂子笑擡起來時,還有梁山老王妃婆媳跟上。老王妃欣欣然:“我家加福啊,最聰明不過。”

“是啊是啊,”王妃滿面春風附合,加福添的,可是自家公公一臉金子。

闵氏見氣氛緩和,忙陪笑:“是啊。”

龍書慧也說很是,念姐兒悄悄對加福扁扁嘴,虧得表姐疼你,你這就不向着姑丈。

再看加福,得過父親的誇獎以後,笑眯眯的臉兒到了蕭瞻峻面前,等着二伯父有話回,或者是也有幾句誇獎。

程咬金就在這個時候殺出來。

“三妹,你的話不一定對啊。”執瑜執璞道。

加福興緻高漲,轉過小身子,面上興奮的發光:“大哥二哥有什麽好見解,加福要聽。”

胖腦袋晃起來:“聽我們慢慢道來。”

……

“士兵戰功将軍有份,将軍戰功王爺有份,這個沒有錯。但三妹你要想到,能不畏艱難完成爹爹計策的人,除了姑丈再也沒有第二個人。”

胖兄弟們說到這裏,蕭瞻峻本就酒意上湧,這就放浪形駭,大力鼓掌:“說得好。”

蕭衍勇蕭衍厚也樂得叫好:“瑜哥璞哥最能耐。”念姐兒悄悄的在桌子下面輕拍一記巴掌,讓龍書慧看到,悄悄地在面頰上羞一羞她。

加福瞪圓眼睛,張牙舞爪笑到地上的蕭戰坐回椅子上去,老王爺也有了三分認真來聽。

胖兄弟們繪聲繪色:“非姑丈不能完成這個計策,王爺也才完成這大戰役。論功行賞,姑丈額外要些什麽也是有的。至于答不答應,這是他們再商榷的事情。”

加福認真的道:“哥哥的話有道理。”

胖兄弟們對着蕭戰得了意:“另外還有一件,三妹你在王府裏隻怕沒人告訴你。”

“嗯?”加福歪歪面龐。

見哥哥們一起挑眉頭:“爹爹有時候說故事,曆代王爺新就任,都有風波和雲起。梁山王爺并沒有,都說他順風順水的接過老王祖父的帥位,這裏面,姑丈與王爺争鬥功不可沒。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現在是蕭瞻峻狂笑鍾點兒,他笑得眼淚出來,邊點頭如雞啄米:“對對,說下去。但不知道,爲什麽功不可沒?”

蕭戰加福一起擺手:“有些話兒,我們是不會說出來的。”袁訓沒忍住,撲哧一聲樂了。

爲什麽他敢叫過最小八歲的孩子們說牽制的多個含意,就是由好些事情知道,孩子們不是在外面亂說話的人。

他把最近京中出名的功臣二女兒摟在臂彎中,對心愛的小女兒笑吟吟,看看一個一個的都長大了不是。

執瑜執璞恍然大悟:“原來你們心裏全明白。”

蕭瞻峻樂不可支,趁勝追擊老王也忘記,就是覺得眼前這太可樂,這是梁山王府親口承認有些功勞他們裝看不見。

催着胖兄弟:“我就看不出來,爲我分析一回。”

蕭戰加福一起擺手:“有些話兒,是不能随意的讨論。”

胖兄弟們愣住,一邊兒是二伯父,一邊兒是三妹,他們拿不定主意,就對袁訓看去。

梁山老王解開他們的爲難,老王在胖兄弟們說出前一段話的時候,就看着他們不放。

沉聲道:“說,我也想聽聽。”

袁訓微笑颔首,挾一筷子香姐兒愛吃的菜給她。香姐兒依着父親,在他耳邊笑嘻嘻:“等下戰哥兒要發火,我幫着哥哥們,就不能向着三妹了。”

“爹爹向着你。”袁訓和女兒相對悄笑。

胖兄弟們清清嗓子,又說起來:“沒有人跟梁山王爺别扭,是因爲有些人是膽量不夠,見姑丈出來了,落得在後面看笑話,準備打一記太平拳。有些人是本來準備出來,見姑丈肯得罪王爺,樂得變成在後面慫恿,準備等兩敗俱傷。沒有三五家子跳出來,這難道不是姑丈的功勞嗎?”

“啪啪啪…。”蕭瞻峻父子三個狂力拍巴掌。

老王眼神閃了閃:“還有呢?”

“王爺可以适當的讓姑丈分庭抗禮才是,這樣也方便借姑丈之力揪出對他不滿的人。因爲還有一等人,在祖父離開軍中的時候,興許會用經驗資曆這些爲難王爺。但姑丈獨領風頭,他就不能得逞,反而還會背地裏怨恨姑丈,因此王爺要對我家姑丈格外的好才是,姑丈雖不是有意,但難免也爲王爺擋些冷箭。”胖兄弟們目光炯炯。

蕭瞻峻大笑,對着地看看,很想學蕭戰剛才坐到地上去捧肚子笑。加福是颦眉不語,蕭戰卻氣白了臉,跳起來道:“胡說!想打架不成?”

“打打打!”元皓來了精神,從椅子上一跳下來。

蕭衍勇蕭衍厚這兩個進京沒多久,就讓蕭戰爲父親讨債欺負住的,膽氣也上來。撸袖子的撸袖子,緊腰帶的緊腰帶。

老王妃和王妃笑容不改,勸着孩子們吃好,再歇着消食才能比力氣。梁山老王的眸光,早在袁訓面上轉悠好幾回。

他的直覺告訴他,這些話不是袁訓對兒子所說,就像蕭戰加福七八歲的年紀就懂許多,也不是他們自己能整理。

那袁家是誰,有這樣犀利的見解呢?

------題外話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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