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躍客氣地道:“還沒有進府呢,太子殿下和壽姑娘青梅竹馬,怎麽敢說寵幸二字?”
魯豫笑道:“忠毅侯卻也可笑,最近傳聞他不想讓太子殿下納妾,但有張大學士美言,你黃大人不用擔心。”
黃躍打個哈哈:“張大學士主持公道,祖宗手裏的規矩,是錯不得的。”
常棋聽到這裏,他就是個傻子托生出來,也全明白了。
“張家,”此時最大的仇人是兄長的嶽家張大學士,常棋對忠勇王淚眼汪汪:“父親,有朝一日我不在了,隻怕一件事情,就是您讓張大學士給騙了!”
“你放心!”忠勇王眸子也快要噴火,忠勇王雖然和張家做親事,卻沒有一天喜歡過張大學士。
這個原因說出來,有可笑的地方。
張大學士以爲他的名聲學識,把精心養成的女兒嫁給三家王爺中并不得勢的忠勇王府,在夫人奶奶中鶴立雞群。
大學士的實際官階并不算高,但是皇帝智囊,有人兼職擔任,從聖眷上來說,願意親近他的人不算少,門楣隐隐的也就不比失勢的王府差。
張大學士不喜歡常棋的妻子,就是不管任何場合之下,他的女兒一出現,難道不是一些人自慚形穢,退後不疊的時候?
偏偏常棋的妻子就是不讓,總是讓張氏夫妻堵了心,張大學士背後埋怨:“秀才遇到兵,這個人沒有規矩,也難以說清。”
忠勇王不喜歡的,正是張氏和張大學士這種态度。這種她一出現,諸人靠後的形容,像不像梁山王府?
這三個王府,鎮南王常年在京裏,見駕面聖的多,恭敬和斯文總在面上,讓人看着儒雅得體。并沒有把忠勇王襯出去多遠。
梁山王府一直是提刀喝血的活兒,離開多遠,橫氣殺氣震天震地。曆代梁山老王不用到面前,先讓人嗅一臉一身他的味道。
把忠勇王襯的退後三千裏也沒有站腳的地方。他要是不退後三千裏,擺不出來相抗的架勢不說,就是勉強擺出來,也像小雞見老鷹。
梁山王府不見得是有意的,有時候也存心就是,但存心較苗頭兒的事情官場一天成百上千件出去,忠勇王不跟别人計較,隻看梁山王府不順眼。
歸根結底一句話,不如他家,不過是這樣。
拿梁山王府沒法子,嫉妒轉向他的嫡長媳張氏。張氏體态安然,媳婦問候公公不疾不徐,孝敬與熱烈無關,守禮從來不錯。
忠勇王一直暗暗不喜歡她,認爲她拿着娘家身份架子高。
常棋的妻子就跟作對似的出來,她對公公幾乎算是巴結,忠勇王妃暗暗生氣,還幸好沒有閑言出來。
忠勇王越喜歡小兒媳,忠勇王妃越拿張氏的身份跟小兒媳比拼,忠勇王就越煩張家。
忠勇王妃想不到丈夫肚子裏的彎彎繞兒,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一心一意,王妃就對常棋的妻子視若眼中釘,還以爲小兒媳生得像忠勇王哪一個紅顔知己。
她時常的爲長子籌劃,常棋不放心,就把持家中,幾件好東西全收到私囊,忠勇王裝看不見。
沒有忠勇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常棋不可能把母親和長兄嫂全部架空。
常棋走到這一地步,與忠勇王的放縱有關。但父子們在這監獄裏說起來,也都沒認爲自己有應該檢點的地方。
王爺認爲張家不盡力幫忙,這下獄的要是嫡長子,長媳回家痛哭去,看他張大學士急不急?
常棋讓魯豫一“指點”,事情弄得明明白白,黃躍跟自己從不一心,自己不過是他順手掂來讨好張大學士,常棋對張家恨之入骨,也把長兄嫂怪上。
“父親,有朝一日我不在了,钰兒就成了沒爹的孩子,您得好好看顧他,不能讓他長廢。”常棋說的長廢,是怕張家加害,也把長兄嫂說進去。忠勇王讓他挑的怒火燃燒,一字一句地道:“有爲父在呢,誰也不能動钰兒。”
父子又是一場相對落淚,忠勇王百般的安慰兒子,拿話哄着他,收拾食盒出來交給跟的人,讓他們打點獄卒銀子,本想又一次往張家去求張大學士,但公主大婚,張大學士這個會奉承皇上的,隻會在陳留郡王府還沒有回來。
忠勇王黯然神傷,先轉回家。
……
消息出來的時候,鎮南王正在書房裏遭受瑞慶長公主的襲擾。長公主回府待産,老大不情願,生産以前應該多動,長公主一天一回的到書房裏來,跟鎮南王拌一回嘴。
“哪天去接元皓回來?”長公主噘着嘴。
鎮南王拆着公文回她:“這不是接你費了精力,跟你羅嗦就花上一天,壓一天的公事,我得看完再去接元皓。”
“元皓才不會跟你回來,元皓和我啊,都不願意回來陪你。你眼裏隻有公事公事,什麽時候陪我們痛快的玩過。”長公主繼續控訴丈夫。
鎮南王頭也不擡,手去摸筆準備批閱:“等我能痛快陪你的時候,你難道不管家了?這是父親代你管着,難道你生下孩子來,也要一直麻煩老人家嗎?”
長公主捧着肚子,準備走上來跟丈夫近距離開吵,鎮南王眼角裏見到她的動作,笑着正說:“你放安生,”外面有人回話:“皇上宣王爺去。”
長公主停下步子,鎮南王似有預感,問道:“什麽事情?”回話的人見到公主在裏面,先是不敢進來,聽到這一句,在外面不好回話,小心翼翼欠身子進來:“聽說忠勇王的嫡次子定下斬立決,王爺監斬。”
這是殺人,殺的人身份還不一般。瑞慶長公主一驚,鎮南王也身子一僵。等眸光移到窗外,飛雪連天正是年關時分,鎮南王牽強的笑着:“這是明年秋後的事情。”起身,對妻子使個眼色,告訴她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,讓人取衣裳來換,王爺即刻進宮去了。
宮門上,與兩個太監陪着出來的忠勇王打個照面,見到忠勇王失魂落魄,蒼白似鬼一般的神色,鎮南王也心中不忍,但又沒有什麽話能勸,隻能看着他從身邊走開。
往禦書房走去,又見到董大學士随後出來,鎮南王叫住他,先打聽一句:“這事情是真的?”
“戰前污蔑,梁山王府能饒過他嗎?拿他給天下人做個榜樣。”董大學士搖一搖頭,好似這幾天裏商議怎麽處置常棋的人沒有他似的,有意無意踩着忠勇王的腳印,也往宮門外出去。
忠勇王深一腳淺一腳走得極慢,以董大學士的年邁腿腳,不費功夫的就追上他。但在宮門外隔一條街的雪地裏,董大學士才上前叫住:“王爺,”
“啊?”忠勇王整個人都茫然了,神也沒有,魂也不見。
“該去的去了,你傷心也不起作用,倒是把孩子帶好,請個德高望重的好先生,不要把孩子耽誤。”
忠勇王這個時候肯定聽不進去,他喃喃地回一聲:“這樣啊,”繼續馬也不上,呆呆的跟個木頭人似的在雪地中走過。
又過片刻,張大學士出宮門,直接回家。他的房裏,忠勇王的另一個嫡孫常玟,由張老夫人看着背書,聽到這讀書聲,張大學士露出笑容。
“外祖父,”常玟撲過來,小孩子的顯擺:“我會背這一段了,您聽一聽,”
張大學士聽完,讓外孫到房外去玩,張老夫人迫不及待:“沒救了嗎?”
張大學士淡淡:“沒救了,皇上要拿他們當榜樣,把陸中修等人叫去又罵了一通,吓得心疾犯了好幾個,證據确鑿的這幾個,有梁山老王在那裏,見到求情的就當着皇上的面開罵,說他家是死人堆裏的戰功,已經不容易,更經不起外面出征,君前還有人挑唆。”
張老夫人張口結舌:“在禦書房裏罵嗎?”
“是啊。”張大學士聽外孫背書的時候,眼前還是梁山老王那暴怒的身影。他把頭叩得通通響,帶足不死幾個他老王就要去尋死,皇上不住的安撫他。
默然片刻,張老夫人反而把對常棋的難過放下來,語氣也冷漠:“不是你不幫忙,咱們盡了力。不過忠勇王親家那裏,隻怕你要廢口舌解釋?”
“是啊。”張大學士眼前沒有梁山老王的時候,想的還不是忠勇王。救不了常棋,他忠勇王難道沒有數嗎?他要怎麽想,随便他去想。他從此就一個嫡子這是真的,他還能怎麽樣?
倒是另一個人,董大學士,他晃悠出來。
讓董大學士拿幫常棋威脅,張大學士壓在心裏。在知道常棋必死,張大學士輕松了,他受董大學士的脅迫,不幹涉太子府上也就落空。
“可見祖宗手裏的舊規矩,哪能變呢?這是天意啊。”張大學士用這句話來評論常棋的死,見老妻讓丫頭送上家常衣裳,他卻不換:“太子府上我再去看看,這麽大的雪,壽姑娘又小,隻怕有人怠慢偷懶。”
張老夫人叫住他:“黃家的事情算完了,有好幾家來送禮,老大人看着,換一家補上黃姑娘的空兒如何?”
“我也想到這裏,我這就去和太子殿下說說,祖宗手裏的舊規矩,可不是什麽人仗着權勢就能改變。還有我們這些老人在呢,不能由着年青人的性子來。”
張老夫人知道他說的是忠毅侯,叮咛道:“老大人穩重小心。”見丈夫身影出去,張老夫人讓丫頭收起家常衣裳,自言自語也是一樣的話:“這袁家是犯的什麽糊塗?三妻四妾,天子有禦妻數十,才能顯出來正妻的賢淑。我家老大人這也是爲加壽姑娘好,隻是袁家未必肯感激。”
即将出大門的張大學士,也有這個心思。他累死累活的爲殿下操勞舊規矩,爲的也有袁家的體面,但袁家卻不見得感激。
但哪怕忠毅侯父女都不感激,張大學士想我也得去做不是。就像在救不下來常棋,忠勇王出禦書房的時候,對自己的一瞥跟看仇人似的。他也不想想自己爲他府上教導外孫常玟,爲他府上有個接班人,他應該是感激自己才對!
……
太子也是剛從禦書房裏回來,和當值的太子師在說忠勇王府。
“我真想不通,常棋是個世家子,一落地不愁衣不愁食,所有心思應該在好好報效上面才對,他倒全用來對付别人?”
太子恨聲,嘴角邊卻露出笑容。
他想他的舅爺們,過了年就十歲的執瑜執璞,還有按民間說法是他連襟的蕭戰,他們已經開始當差,常棋這麽大的人他不學學也就罷了,反而國事上大搗亂。
接着想下去,太子不寒而栗:“梁山王的戰報我看了一遍又一遍,兩位驸馬回來,我讓他們也仔細地說了。這是父皇睿智,這是父皇英明。這幾年裏,有關梁山王府的謠言太多,父皇要是有一絲的不信任,幾十萬大軍全在兇險地上,隻怕死傷在外面能有一半。常棋編造的貪污證據出來的雖然晚,但這心思,當誅!”
說到這裏,太子殿下對另外一把閑着的椅子看了看,放着杏黃色繡松竹老人坐墊的椅子上空無一人。
這是張大學士常坐的地兒。
年關将近,太子體貼師傅們,請他們排出班兒來,一天有一個在自己府上就可以,等到出了正月,或者出了正月十五再恢複,張大學士董大學士從宮裏出來,因此直接回家。
空座椅上,太子殿下眸光有些薄屑,讓當班的太子師心驚肉跳。
他看得出來太子的意思,殿下大了,看人一天比一天犀利。張大學士這陣子爲常棋奔波,有爲他說情的意思,殿下也看在眼裏,這就在指責常棋的時候,把張大學士也想進去。
正要爲張大學士說幾句話,免得以後在教導殿下上面,殿下心裏不服,對師傅們的話就聽不進去,太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态,眸光重新溫和,不緊不慢地描補道:“看人出錯,不能避免。”
太子師無奈,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。殿下這話裏的意思深,不知道是指張大學士打算營救常棋是出錯了呢,還是指張大學士在别的事情上出錯,或者,殿下也暗指張大學士跟忠勇王府結親事出錯吧,這可就扯得遠了。
太子彌補的這句話,本意有爲張大學士開脫的意思,但太子師聽在耳朵裏,覺得還不如不說呢。
輕咳一聲,太子師明智的換個話題:“禮部裏報上來,議和的使臣已到城外驿站,長陵侯世子奉旨出迎,正跟他們商議每天行程…。”
“是啊,說是三天後進京城,父皇鐵了心要做先皇們沒有辦過的大基業,要親自面見他們……”太子也聰明的順着這個話說着,到底指責師傅們,也有損他殿下的名聲。
但對張大學士的不信任,在心裏埋下一個根兒。
府門上,這個時候走來一個人。
這個人在一刻鍾以前,就在能看到太子府大門的地方站着,呆瓜似的打量着府門。
因爲他離得遠,門人沒有立即過去查問。但四個門人談論着,打算他再不走,就叫上來問問亂盯什麽。這一身灰色鬥篷,不能分辨是男還是女人的他邁動腳步,來到台階下面。
仰起面龐,門人眼前一亮,風帽下面是一張帶羞含怯,又驚慌不定的絕色面龐,這是個美貌的少女。
露出一半的額頭光滑晶瑩,好似白玉打磨而成。嫣紅的嘴唇跟上了色似的,但她的手正不安的在面頰上拂着,并沒有帶下胭脂色,可見這是天然生成的好肌膚。
美麗的人似乎永遠有張和氣通行證,門人軟下嗓音,好聲氣地道:“姑娘,這裏是太子府上,你走錯門了吧?”
門人第一眼,認爲這個沒有一個人跟着的少女,不會是往這裏的客人。
往這裏來的人,哪一個不是香車寶馬,不是随從簇擁?
少女窘迫的快要哭出來,她雖然沒有丫頭跟着,卻帶着富貴的好儀态。跟陌生男人說話是不自在的,卻不能不說時,眼裏汪了一包子淚水,輕泣道:“我,我要見太子殿下。”
門人愕然:“那你有貼子嗎?”
“沒有,我是皇上選中往太子府中來的黃家,”最後一個字說完,少女再也支撐不住羞澀和緊張,深深的垂下頭。
四個門人互相交換眼色,都明白了。這位是黃家的女兒,如果她的父親沒有出事,她應該在過年以後,用一乘喜轎,允許家裏跟兩個人,由角門擡到内宅裏。
知道她的身份,她的來意就不用再問。
門人想了想,看在她十分美貌的份上,對她說明白:“黃姑娘,您不能直接去見太子殿下,”
黃姑娘泣不成聲:“我要救我父親,幫幫忙,”
“如果我們把您直接回進去,殿下怪罪下來,我們當不起。我們隻能把您回給壽姑娘,您要見殿下,得壽姑娘答應才行。”
黃姑娘顫抖起來,看得出來她害怕加壽阻攔。
門人無限可憐她,讷讷的道:“我們也沒有辦法,這是規矩,殿下不是想見就見,就是壽姑娘也不是想見就見,壽姑娘見不見您,還不一定呢……”
“麻煩爲我通報,”黃姑娘淚落如雨,在他的話中下了決定。
她不能看着父親死,父親一死,她的終身就沒有人做主。不就是個袁加壽嗎?在她定親太子以後,就成了黃姑娘的隐在敵人,一敵這十幾年的功夫裏,黃姑娘除去學技藝,也學了好些對付袁加壽的法子。
隻是今天這種遇到,是黃家從沒有料到的。
狹路相逢,必須一見……黃姑娘默念着,用這話給自己打氣。對父親的擔心,和對加壽的憎恨,讓她竟然沒去想加壽會不會見她。
客廳上,加壽放下書想了想:“帶她進來吧。”門人轉身出去,陪着她的女官生氣地道:“姑娘應該打這個奴才,什麽人都敢傳話,難道以後來個反賊,他也傳話不成。”
“我猜到,黃姑娘爲黃大人才要見太子哥哥,一回不給傳,她會來第二回。爲父親這事情,讓我不能拒絕。”加壽還有一分兒好奇,都說她生得好,她長得是什麽模樣?
黃家保護女兒,女眷們進宮的日子裏,黃姑娘很少去過,和加壽總是錯開相見,或者她遠遠的見一見加壽就避開,加壽回想過,但總以爲自己見過她,卻像沒有印象。
女官誇上一句:“姑娘這是好心地兒,”加壽喜歡了:“祖母說我随太後的品格兒,太後說我随祖父的品格兒,爹爹說我随母親。”
二丫笑盈盈:“姑娘您啊,随所有的長輩們。”侍候的人一起笑了起來。
黃姑娘讓帶進來,廳上的笑容還沒有散。暖閣紅梅裏,加壽笑容熠熠,好似一輪小日頭,換成以前,黃姑娘會生出自愧,因爲壽姑娘生得十分之好,身量兒未成,桃夭荷露之态已出。但今天,黃姑娘内心的憤恨更重。
這恨不是在父親下監獄的時候開始,是十幾年前,從加壽定親的那一天起,黃姑娘就恨上她了。
因爲恨,黃姑娘沒有懼怕,到了這裏卻從容起來。行着禮,身姿是娴雅的,說話聲也如黃莺出谷,宛轉而又柔媚:“有要事求見太子殿下,請壽姑娘允準。”
二丫對着奶媽翻個白眼兒,你看看她,哪有一點兒爲父親擔心的惶恐模樣,體态還端得起來,嗓音也拿得出,這是來比拼的?
奶媽出自于宗人府,離宮中近,對争寵的花樣聽說的不少,也淡淡的撇一撇嘴角。
好在加壽沒有讓她多停留,加壽隻好奇的打量她一眼,就大方的叫過一個人:“送她去見太子哥哥,既然是要事,可不能耽擱。”
話一出口,黃姑娘又驚又疑。
女官也沒忍住,帶笑責備:“怎麽,你倒願意跟姑娘多說幾句?”黃姑娘面上紫漲出來,認得出來女官的服色,比對加壽還要鄭重,輕聲道:“并不是,我還是去見太子殿下的好。”
“那就去吧,姑娘體諒到你一片爲家人的心,心放正。”女官柔聲叮咛。
黃姑娘無話可回,想這裏呆着長伴袁加壽的人,隻能全是她的心腹,自己是讨不到好的,行個禮,跟着人出去。
“生得不錯,”在她背後,加壽笑嘻嘻評價着,捧起書本子,繼續看她的一代賢後應該學的東西。
這是不打算對黃姑娘有什麽議論,侍候的人也知趣不再提起。
…。
太子吓了一跳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随即怒氣隐然:“壽姐兒問也不問,就讓送來了?”
“壽姑娘說,體諒她爲家人,所以讓奴才送來。”
這解釋太子殿下并不滿意,闆起臉道:“去對她說,這事兒辦得淘氣,讓她想好解釋,等會兒我去問她。”
送來的人忍住笑,說聲是,把黃姑娘一個人丢在外面,去見加壽回話。
黃姑娘在外面等了盞茶時分,太子殿下也許見到躲不開,讓帶她進來。
……
廊下,堆放着灰色的鬥篷。進來的人,一件彩衣,上繡百花和瑞草,把她襯的如明珠般美麗。
太子殿下先皺眉,爲自己見她暗暗後悔。家人剛回過加壽的話,體諒她爲父親求情,深得父母親疼愛的加壽才放她過來。但看看她這一身是精心妝扮過的,哪有半點兒爲長輩擔憂的意思?
心想你家裏出了事,你怎麽還有心打扮呢?就見到這彩衣對着自己撲過來,一聲嬌音又動聽又悅耳,把難過快掩蓋幹淨:“殿下,我就是黃靈秀。”
太子又吓第二跳,猝不及防的,見她就要到自己腳下,往後面退一步。退開後,殿下想了起來,自己大可以斥責她不是。
太子沉下臉:“退後!”
“退後!”
房中侍立的侍候人随後喝上一聲,把黃姑娘吓得打個寒噤,半伏在地上,掩面哭泣起來。
“請殿下屏退人,我有重要的話要回。”
太子冷聲:“就這樣說吧!簡短些,我還有事!”
“殿下,我回的話真的隻有殿下能聽。”黃姑娘把袖子拿開,露出她美人帶淚,勝過荷花在雨中的容顔。
但她看到的,隻是太子陰沉的臉,和不耐煩看向侍候人的眼光。
侍候的人走上一步,叉手怒目:“低頭!你怎麽敢無禮于殿下!”再就又是一聲:“退後!”
黃姑娘聽出厲害,往後膝行一步,看看侍候的人面無表情,又膝行退後一步,直到她一退再退,腳尖碰到門檻,外面的風雪隔簾似乎拂到身上,侍候的人才回到原先站立的地方,重新一動不動。
黃姑娘心中氣苦,殿下的書房不小,她是女人氣力柔弱,從小兒沒練過高嗓音,隔這麽遠的距離回話,沒說以前先覺得累人。
她再也不敢把個臉兒亂對着太子,雖然她認爲自己生得不比袁加壽差。因爲沒有得到吩咐直視貴人,這是罪名。
“說吧。”太子催促。
“是,”黃姑娘提高嗓音,感覺自己隔山隔海般的回話。這房裏還有别人讓她羞澀難當,但進來不容易,不回話不是白進到這裏。
“我的父親,對殿下一片忠心。在臣女幼年之時,就請名師教導歌舞琴棋、書畫和書籍。我的父親盼着臣女能好好侍候殿下,能輔佐殿下,還時常的把政事對臣女講解……說我父親有罪,殿下,這是讓人誣陷,我父親的這一份心,要把我送到殿下身邊,哪能是心懷不軌的人,請殿下明查!”
這位黃姑娘呢,算是有一些膽量。但她回這話的時候,旁邊還有人,距離也遠,效果難免大打折扣不說,還正遇上太子對人心改變的惱怒之時。
殿下在這一番話裏,句句挑出刺兒來。
“你哪一年開始學技藝?”
黃姑娘殷勤的道:“五歲那年。”
“你是哪一年的人?”
黃姑娘回過,太子算算,她比自己大上兩歲?也就是自己三歲的時候,黃家就打算把她給自己?
當時自己還不是太子,那就沖着自己是母後親生?不見得吧?
太子在這裏抓出一個大漏洞來,如果自己不是太子,這位千嬌百媚,五歲就開始學侍候貴人的美人,應該送給别人才是。
而且說不好,她本是打算送給父皇的才應該,父皇年富力強,又不是老人。
一尋思,太子殿下看不出黃家有半點兒忠心對的是自己。由黃姑娘的話推想下去,黃家也是世家,跟常棋一樣,不把心思用在報效皇恩上面,全花在送女兒的上面。這份人心,太子不受用之極。
這些世家子們,早早轉的是這種念頭,難怪他們襲官職後當不好差,淨陷害這個,眼紅那個去了。
黃姑娘還是泣聲不止,分辨聲不停時,太子輕描淡寫:“我知道了,退下吧。”
“殿下!”黃姑娘從他嗓音裏聽不出來動心時,焦急的什麽也不管了,把個面容再次對他擡了起來,有意讓太子好好看看自己生得國色天香。
急切下的擡眸,太子也許可以原諒。但黃姑娘附加的一個動作,讓太子動了怒氣。
她知道淚容不一定好看,擡面容的時候,袖子裏取出一塊帕子,把臉兒認真的擦了擦。
她對自己的素顔很有把握,但太子就在對面看在眼裏,而且她是爲父親求情而來。
驟然的一個心思到了太子腦海裏,她哪裏是爲父親求情,分明是來賣弄她的好姿色。
太子暴怒由此而起,弄假弄到我的面前來了!厲聲疾喝:“攆了出去!”
黃姑娘還能轉動的聰明伶俐在這一刻冰消雪融,她叫了出來:“殿下,臣女一心一意隻想侍奉與您,殿下……”
唔唔幾聲,是架她出去的人吓得魂飛天外,怕太子責備辦不好差使,把她的嘴堵上。
太子怒氣沖沖,拔腿準備來尋加壽理論。
院門上,和張大學士撞在一起。張大學士驚呼出來:“殿下氣色不好,出了什麽事情?”太子勉強地一笑:“沒什麽,我走路急了些。”張大學士驚魂稍定,請太子重新回書房。
太子不好拒絕,對跟後出來的人道:“去見壽姐兒,讓她等着我,可不許走開。”
張大學士眉頭緊上一緊,總覺得肩頭上責任重大的大學士甚至等不及到書房,就在雪地裏絮叨:“雖然是過年時候,殿下也不應該放縱玩心……”
太子窩着火氣,一路聽回房中,心裏巴着張大學士有話趕快說,他還是要去跟加壽吵架。
張大學士哪裏知道他心中所想,還是平時的不慌不忙,把太子急的不行。
“黃家的姑娘退了,我又爲殿下挑選一家賢淑門第,這一家是……”
太子忍氣吞聲,耳朵裏聽着,不住腹诽反駁。讓我納妾的人是你,尋來黃家這不妥當的人也是你,現在又要換一家的也是你,别跟黃家一樣我可不要。
就在太子忍無可忍的時候,外面一聲回話:“回殿下,黃家的姑娘在門上一頭撞死了。”
張大學士震驚得眼珠子定住,太子正好抽身,對大學士恭敬地道:“這事情真蹊跷,請您去看看吧。難道我不要她了,就應該上我的門尋死嗎?這種訛人的事情,民間聽說不少,如今我的門上也有,這與我的名聲有損,可不能等閑視之。以後再尋的門第,和另外幾家門第,且緩一緩吧。等我回過父皇,必要看清楚人品,再定吧。”
張大學士清醒回來,連聲道:“哦哦哦,是是是,”盡心盡責的他狂奔而出,雪地裏滑,一跤坐地上,起來顧不得擦衣上的雪,又狂奔而出。
太子看在眼中,心中的怒氣稍稍下去。大學士也是想件件依規矩辦好,有時候迂腐了些,并不等于他不爲着自己。
見有兩個跟班有眼色,跟上去侍候。太子點一點頭,又吩咐兩個人跟上:“别讓大學士凍到氣到摔到。”自己往廳上來見加壽。
…。
廳上熱鬧之極,蕭戰站在中間地上,後面坐着笑眯眯看熱鬧的加福。除此以外的孩子們,全跟小王爺在對立的地上站着。
說話最快的,元皓小王爺在這裏:“說!爲什麽欺負人?”說上一句,回身對加壽笑得很讨好:“壽姐姐看元皓幫着你呢。”加壽對他嫣然一笑,元皓再回身去跟蕭戰吵上一句。
他的兩邊,小旗飄揚。
“正經爺在此。”
“好孩子。”
香姐兒在常巧秀後面,祿二爺是笑個不停。祿二爺的後面,站着蕭衍勇蕭衍厚兩兄弟,沒見過這場面,吃驚的眼珠子快要瞪出來。
負氣而來的太子一見就樂了,這融融的熱烈,讓少年太子暫時把和加壽拌嘴放下來,笑道:“你們在欺負戰哥兒呢?”
七嘴八舌的話壓過蕭戰的話:“是戰哥兒欺負表親。”
加福嘻嘻兩聲,蕭戰搶不過一堆的人,特别是他那說話極快的表弟小王爺,就索性不回話,桌子上果子取兩個,一個給加福:“來到就吃她的,咱們可不是白叫來的。”自己一大口,把個果子咬下一小半兒,“格叽格叽”地吃得香甜。
香姐兒在回話:“姑丈郡王跟王爺在軍中打架,表親們進京裏來看表哥大婚,戰哥兒跟兩個表哥打一架不算,還尋這兩個表親的事情呢。”
對蕭衍勇蕭衍厚努努嘴兒。
蕭衍勇蕭衍厚點頭,蕭戰也點頭。加壽香姐兒加福蕭元皓韓正經等,一起點了頭。
太子好笑:“戰哥兒也承認,那你是知錯就改,你改了吧,跟他們賠個不是。”
“太子哥哥,我不賠,我還要打他們。”蕭戰把最後一口果子啃完,說的跟啃果子一樣幹脆。
太子不太高興:“戰哥兒你大了,難道也變了?”
香姐兒嘀咕:“他何曾變過,一直如此。”
太子道:“他小時候可不欺負外人,隻是家裏哄鬧。”加壽壞壞地笑着:“他小時候隻會在家裏玩,所以隻在家裏哄鬧。”
蕭戰給加壽一個鬼臉兒,元皓忙忙還他一個鬼臉兒。蕭戰又給香姐兒一個鬼臉兒,元皓忙不疊的還他鬼臉兒,韓正經常巧秀一起跟上,加福格格又笑出來。
蕭戰不理會,對太子道:“太子哥哥你别生氣,我知道我爹很能幹,很忠心,他們的親戚欺負我爹,我就欺負他親戚。那是我爹。”
太子有了笑容:“好吧,你這是爲父親的心是真的,并不摻假。”對加壽橫一眼,殿下想起來自己爲什麽過來,交待着蕭戰:“再爲父親,做事也不能出格,不許再打他們。”把加壽小手一握,帶到廳外面來:“有話同你說。”
老梅遮蓋的廊下,太子虎起臉:“壽姐兒,家當得不好,爲什麽放她進來?”
加壽笑靥如花:“她爲父親呢。”
“我就沒看出來!”太子沒好氣。
加壽笑眯眯:“生得挺好不是?”
“沒你好!”太子繼續生氣。
加壽立即就得意起來:“真的嗎?太子哥哥我不得不誇你,你的眼光是相當的好……哎喲,”
額頭上讓太子敲上一記,太子丢個白眼兒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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爲加壽鋪路,仔也費盡心思了哈。
麽麽哒求票,今天亦是回到準時。勤快的仔,會一直保持下去的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