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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七十七章,蕭二進京

接下來的半天,魏行茶不思飯不想。對上司出來滿腔仇恨,公事上也辦不出來。

但直到傍晚走的時候,席連諱才叫他到面前。冬夜黑的早,燭火早就掌起來。

席老丞相發福的身子似隻陰影下難以捉摸的大繭,内心是什麽再難猜透,魏行也早就心灰意冷,對他沒有心思打量,低着個頭,咬緊牙關,隻覺得一層的沮喪滿身刷下來,又是一層的怨憤接着刷滿身。

“你公事上不錯,在我眼裏呢,青雲之道,未必隻有一條。”席連諱慢條斯理的說着。

魏行想我還能說什麽?議和的異邦人不是走一個道來的,由諸邊城接住,專人送往京中,據說快到京裏。

皇上對定好官員們索要很急,你席大人的奏章一遞上去,當時就準,太監轉眼兒就來回話,似乎從丞相官署到宮裏沒有距離似的。

想想就滿嘴苦水,阮英明也就罷了,根正苗紅,他的兄長是吏部代尚書,不能跟他比。怎麽一個獲罪免官的馬浦也能入你的法眼?你不是病弱嗎?你不是上年紀記性總有缺失嗎?你倒還沒有把這一個罪官給忘記?

“你在随行人員的名單裏,沒有大功勞也有功勞。”席連諱緩緩的道。

魏行這一刻恨不能噴出火去把他燃燒。

正使副使各一個,随行官員有一百來人呢!如果我年青幾歲,我也願意脫穎而出,這不是從去年忽然的覺得老了不是!

老與病,是對壯志最好的消磨。有人五十還挂帥呢,幾朝幾代也不過出那麽一個,他魏大人不在其中。

按魏行的計算,他入京三年,會是什麽樣兒。三年達不到,他還可以等上五年一個大變樣兒。但五年達不到,讓他再等八年,等十年……三年一科舉,挑尖兒的官員代代出人才,他魏大人已經沒有底氣。

席連諱接下來說的是什麽,魏行沒有聽進去,不過是安慰的話罷了。魏行木着臉,直到說完,木着臉出來,拖着步子出門,把馬也忘記騎,就要步行回家。

接他的家人叫住他,送上馬缰,魏行長歎一聲想起原來還有馬,但也沒有發現自己大失态,呆若木雞回家門,守門的家人陪笑:“老爺回來了,客人們等着一起用晚飯呢。”

魏行一個激靈,這才想了起來,他家裏還有幾個“客人”呢。把馬給随行的家人,魏行含糊讓擺飯,自己來到房中,見座中三個人,有一個人包着頭,還似得了風寒沒有好的模樣。

林允文的怪聲從包的布下面出來:“失望了?沒得到吧?我早就對你說過,皇帝耍你們玩呢!”

魏行往門外看看,見月下寒冷,家人還沒有過來,有氣無力反駁林允文:“至少我受皇恩還是個官員,我食俸祿,你說不動我的。”

魏行沒有太擔心家人會發現,他是讓上一回林允文半夜來見他,把他吓個半死,擔心家人會知道給提醒。想這個人神出鬼沒的,說不定哪天還會回來,在林允文沒有重回京中的時候,魏行不時邀請幾個怪客人到家裏住住,讓家人習慣習慣。

怪客人們,有的是魏行書社裏認識的,有怪癖性,什麽夏天也弄一件厚袍子,說自己不能受風的。冬天一定搖着扇子,說自己名士風流的。林允文再到他家裏來,家人果然不起疑心,林允文自從散播疫病開始,後一半兒全在魏行家裏住着。

沒事林允文就諷刺魏行,因爲他自己用異邦人的錢,林允文不見得對魏行說得多明白,或者有時候騙他斷了的,聯系早就斷了的,但話裏若有若無的挑動魏行對皇帝的忠心。

見魏行說“當官”的話,林允文嘲笑道:“你這不得勢的官員,沒有如意,還說得跟皇帝多賞識你似的!”

魏行讓紮中尾巴似的跳起來:“誰說不賞識我!”

“街上都傳開了,京裏王公貴族太多,有點兒消息出來的快。議和的官員們沒有你吧?有,你也坐在尾巴尖上。”

魏行氣的正要用幾句忠心的話回他,跟随林允文住在這裏的一個人輕籲一聲,魏行就不再說,等着外面的家人走近,送上晚飯,大家悶頭吃過,讓家人撿了家夥自下去用飯,關上房門,魏行對林允文黑着臉:“臘月裏進入京城買年貨的人多,你準備準備,過幾天你就走吧,我這裏不能長住。”

林允文大大咧咧,又是一句驚人的話出來:“你以爲我願意住着,我要走,早就能走。我爲了你!”

“話真羅嗦!”魏行不屑一顧。

“真是爲你!你說議和的官員可能有你,”林允文解釋。

魏行滿嘴苦水:“那是舊例。按舊例上來,正使不是丞相官署的人,副使也會是。幾十年前梁山老王大戰瓦刺名将赫舍德,朝廷派去的議和官員,說以後兩國開戰,也不殺商旅,席老丞相當時算年青,根本沒有資曆,但他去了。”

魏行嫉妒上來,這姓席的,你就不是個好東西!你當年乳臭未幹,還能當個副使。後來柳丞相嫉妒,把你東調西調,但别的衙門都沒呆長久,又很快轉回去,跟柳丞相也就愈發的不對。

你能當副使,憑什麽我不能?

“朝廷的舊例算個屁!”林允文罵道:“朝中無人難做官!阮大人,你能比嗎?馬浦,哈哈,他的秘聞我最知道。”

魏行氣得直翻眼:“算了吧!你知道秘聞的官員,不是害怕的去自首,就是讓你拖累全下了台。省省你的秘聞吧!從女人手裏拿到的新聞罷了!”

“秘聞就算了,但議和的官員要什麽,我總比你知道!”

魏行一驚,面色大變:“你你,”他恨鐵不成鋼:“你答應過我不再賣國,你……”

“我不賣國,以前認識的人也還認識啊。這來的議和官員,他肯出多少珠寶,肯不肯年年貢奉……我總比你能說上話。本來我想助你一把子力氣,現在正使也不是你,副使也不是你,我留在這裏沒意思,明兒我就走了吧。”林允文對同來的兩個人轉轉眼珠子。

魏行上前一步:“你真的能嗎?”

“能啊。”林允文漫不經心。

魏行似絕路上見到生機:“那你留下吧,我這裏安全。我擔心你總要來尋我,我能和怪性子打交道的,衙門裏已出了名。在你沒來住以前,有幾個亂癖,我特意請順天府的捕快私下查過,他們說身家清白,在你們以前來住的幾批人,順天府都不願意來查,你可以放心住着。”

林允文肚子裏暗笑,罵着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,老子對你有用,你這就另一副面孔。嘴上道:“還住它爲什麽?”

“議和我有份,不過我是個随行小官員。替補中的替補。”朝中尋出來好些會異邦話的人,抹去舊例丞相官署必派人的話,魏行并不算異邦話出衆的那一個,在議和的官員團中地位不高。

他這樣說,林允文才勉勉強強的答應着留下,等議和的官員進京,看看哪幾個是說得上話的,到時候好幫魏行一把。

打輸了的國家,談判桌上也未必是一邊倒。更還有人家願出十個寶石,自家不敢多要,說你出五個寶石,咱們就可以和,便宜就沒多占。事先知道議和官員的底限,是件重要的事情。

魏行覺得心中燃起希望,讓家人打水來,大家洗過,他回房去睡。心情一放下來,有件事情朦胧的在腦海裏出現。

席大人身子不好,每年立過冬和打過春以前,他大多在家裏辦公,有緊急公事送給他看,就是去年梁山王在戰役中也是這樣辦理。但今年顯然不一樣,他最近居然不是天天上衙門,就是隔一天到一回。來的不晚,走的也不早,他是怎麽了?

但很快,用梁山王和陳留郡王争鬥掩飾下去,想席大人也擔心不是?天天守着衙門也說得過去。

魏行沒再多疑心,看看在二更出去,他早早的睡下。

窗外,小雪淅淅的下起來,長街也很快是一片的白。

席家門上,席老夫人接着席連諱的轎子,還是埋怨:“分明皇上是好皇上,皇上說多保養,你怎麽又這麽晚回來?明兒在家養着,不許去衙門。”

這是老妻的關愛,席老丞相呵呵笑着:“有事兒啊,爲夫我離不開。”

席老夫人絮絮叨叨:“還有許多官員呢,你當你是獨一份兒的?”把丈夫接進房裏,問他晚飯家裏送過去可還熱,看着他喝一碗參湯,讓他早早的睡下。

鼓打三更的時候,席老夫人入睡沉沉,席老丞相卻睡不着。輕手輕腳起來,讓上夜的丫頭不要侍候,也不要再來問候,免得把妻子驚醒。老丞相從暗格裏取出一封公文,燭下又看了一遍。

他眉頭緊鎖,還是又驚又怒又不敢相信,跟初次見這公文時一個形容。

公文是從鎮南王處所發,上面寫的是對魏行的評論:“貴司官員魏行,人品有失,待勘查中。一應大事,慎用!”

年青的鎮南王,襲爵沒有幾年,在京中官場中已經有個“目光如電,雷厲風行”的名聲。

不管他護衛京城,還是西山大營練兵,都有口碑出來。

夜巡的功勞,皇帝的賞賜給各家公子們,滿京裏也知道是公子們有功。但鎮南王肯破格用他們,肯破格起用袁二爺,同時京都護衛配合夜巡得力。不然隻倚靠各家公子們,一開始隻能是一盤散沙。

苦的難的活計,還是由鎮南王承擔。

阿赤三百精兵到京中,袁家執瑜執璞,梁山王府的孫子孫媳居功不少,但隻憑孩子們擋住精兵,如果沒有龍四出現的話,鎮南王也會出現。

三百精兵要是進京城大鬧,這後果不能設想。

席連諱在種種事情上,對年青的鎮南王欣賞備至。對他這個公文初一收到以爲發錯衙門,但老大人也肯執行。

副使人選既然不能用丞相官署上公認辦事最利索的魏行,席大人想了半天,才把馬浦想出來。

随後,魏行的表現讓席大人心頭發涼。魏行的大失所望和隐隐的怒火,好似有什麽是他一直在籌劃,卻忽然歸了别人,讓席大人有了不安。

手上再握着來自鎮南王的公文時,席大人的不安就更多,跟以前他反複看這公文時的心情不一樣。

就在前天他又看了一回,還對自己道:“盼着王爺早些證明魏大人清白吧。”

今天,席大人雙手沉重,公文更重如鉛鑄,自語地道:“燈下黑自古有之,有什麽我沒有看到,也有可能。盼着王爺早些查出來吧。”

語氣又大不相同。

那種沒有證據卻隻有當事人自己明白的清晰感,在他心裏這就生下根。

放回公文,重回床上,輾轉到四更鼓響,席大人慢慢睡着。

窗外風雪更重,長街上更肆虐如大雪就要到來。

魏行家的對面屋瓦上,冷捕頭從披着的黑袍子——跟屋瓦一個顔色——下面動了動,感覺要打哈欠,抓把雪就擦擦臉,看着魏家一動不動的夜色,喃喃道:“今晚像是也不會出來,害老子又白等一個晚上。”

他縮縮頭,準備離開。

就什麽盯上魏家,冷捕頭覺得自己一直對魏大人就有種說不明白的猜測,不過他的事情不小,魏行也算狡猾,不管他跟哪個官員以前接觸再好,對方有點兒風吹草動,魏行即刻就不去了,跟樹倒猢狲散似的,冷捕頭真的盯上他,是疫病以前,他家裏出現怪癖性的人,透着疑惑,就分一隻眼睛盯上他。

疫病下去的這麽快,跟冷捕頭看的緊,林允文一算卦,今天不應該出去,他就不出門了有關,冷捕頭的功勞,并不比香姐兒的差。不過風光的是祿二爺,冷捕頭從來是喝風吃雨。

又一隊巡邏的人過去,冷捕頭收拾東西,準備回到暫住的地方,還來得及補個暖和的覺。

苦命呐,他對自己歎氣。掙的錢不少,老婆孩子吃的香睡的暖,獨自己跟孤零零沒人要似的。

……

臘月的天氣,風雪打來劈頭蓋臉。官道的兩邊樹裹冰霜,若盤螭,或奇曲,好似巧手匠人妙打成。

灰蒙蒙的雪裏,離京門不遠,才能看到巍峨城樓伫立天地中,有王者的威嚴彌散開來。

“二爺,咱們要到了。”家人有了喜色。大雪地裏趕路還抄近路,有幾回馬滑的不能走,車是家人們鞋底綁上草繩硬擡過去。這滋味兒真不好,眼看快到府中,先看到的家人喜動顔色。

青色行衣大鬥篷裏,蕭瞻峻露出笑容,他還沒有說話。在他身後馬上的長子蕭衍勇先叫出來:“母親,二弟,我們要到了。”

馬車裏蕭衍厚他不冷,嗓音很歡快:“太好了,我們去吃冰糖葫蘆。”

闵氏在車裏笑話兒子:“你就記得吃。”

就要到家的喜悅,把闵氏一路上的惴惴不安沖淡,讓她暫時的忘記,同她以前眼紅的長嫂陳留郡王妃相見,據丈夫說太後很疼愛她,隻怕更傲氣了吧?

闵氏也忘記蕭瞻峻在京裏納的妾中,有一個是青樓中來。闵氏在聽到消息後,很瞧不起丈夫,也不打算瞧得起這個妾。

心情,此時全抛到腦後,細聽車外的歡騰。

蕭衍勇追着父親問:“今天就可以去見執瑜執璞嗎?”陳留老王妃去世,執瑜執璞送念姐兒回家,趕得上吊喪,跟這一對蕭氏兄弟玩的很好,讓蕭衍勇一直挂念。

蕭瞻峻含笑看着長子,頗不耐煩的一一叮咛他:“還要見袁家舅老爺,不要忘記禮節。進宮去,不要害怕,也不要東看西看的,有不懂的,我在你就問我。我不在你身邊……是了,我得把你托付給瑜哥和璞哥,進宮去讓他們照應你。”

蕭衍勇快活地道:“父親,我又不是天天進宮,您放心吧,在宮裏我一步也不亂走,隻跟着您。”

“這是公主跟你哥哥們大婚,我會面聖,可不能帶上你。”蕭瞻峻尋思一下,加重語氣交待長子:“是我疏忽,這我操辦婚事,我沒有想到,原以爲等你大伯父到家以後,是明年的事情。接到信怕趕不及,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進京,把你們兄弟忘記。進宮的禮節未必熟練,說不好皇上要見你們,這可真急死我了,這就到家了,人來客往的我要接待,上哪兒找功夫交待你們許多?”

闵氏在車裏一個字不少的聽着,換成以前她會生氣,因爲她手邊這個才是嫡子,蕭衍勇是蘭香姨娘生出,蘭香出自陳留郡王妃房中,比外面進來的姨娘出身高,但生下的孩子也沒有壓過正妻的道理不是?

但蕭二就是庶子,他的兄長沒有虧待過他,他也不肯虧待自己的庶長子。

闵氏心平氣和,就想到提醒的話,探出身子對丈夫笑道:“二爺,難道我們今天就帶着孩子們進宮不成?今天未必進宮,等見到嫂嫂,請她幫忙吧。”

打一個哆嗦:“這外面賊冷的。”把身子又縮回車裏。

蕭瞻峻歎氣:“也隻能這樣吧,再就等我見到瑜哥璞哥,把兄弟二人交給他們,”因爲風雪大,說話都是喊着。

“誰在叫我?”一聲響亮的嗓音把蕭瞻峻的話打斷。

蕭瞻峻一愣,蕭衍勇脫口大喜:“是瑜哥還是璞哥?”雙胞兄弟不但長得相似,嗓音也相似,蕭衍勇分辨不出。

車裏的蕭衍厚也伸個腦袋出來,大叫一聲:“表兄們,哥哥和我,不對,還有父親和母親也來了!”

蕭衍勇微笑,在心裏道,還有我的姨娘也來了。姨娘說許久不見大伯母,想她,父親說姨娘戀舊主人,把她也帶來。姨娘還說,袁家舅老爺府上的萬大娘子,是她的知己,她來到有客人訪,也有客人拜。

袁訓,是陳留郡王府上最看重的親戚,蘭香跟袁家的管事娘子要好,蕭衍勇臉上也有光彩。

一行人定晴看着,見飛雪中出來一行人。前面兩個清一色的雪白狐皮鬥篷,像白雪,後面的家人是灰色鬥篷,像雪空。又站的位置好,所以他們到近處出聲,蕭瞻峻才看到。

爲首的兩個,大胖腦袋,魁梧的身子,手上抓着馬缰,行走間裏面大紅喜慶的厚袍顯露出來。

兩個人生個一模一樣。

“瑜哥璞哥。”

蕭氏父子們一起大喜,闵氏不許蕭衍厚出去:“太早了,仔細閃到風雪。”蕭衍厚也強下了車。

袁執瑜袁執璞自己下馬,動作威風又幹脆。雪地裏對蕭瞻峻跪下行大禮:“二叔二嬸一路可好?奉姑姑和爹爹母親之命,我們來接。”

順伯補充:“小爺們接了十天,天天晚上補功課,白天就在這官道上候着。”

蕭瞻峻扶他們起來,看兩個臉蛋子上似乎挂的有雪,可見今天等的也有久。

心疼的拂一把:“我們哪天到你們也不知道,這麽接我,可把我心疼壞了。”

執瑜晃晃胖腦袋:“沒事兒,我們把晚上的騎射放在白天,剛才在官道下面射箭呢,說有人來了,上來一看,順風呢,二叔說話就到我跟二弟耳朵裏了。”

執璞道:“上來一瞧,果然是二叔二嬸表兄弟到了。”

蕭瞻峻抱着執璞腦袋也一通的摸:“凍着了吧?”

後面有人推他,兩個兒子齊聲道:“父親請讓讓,我們還沒有見禮呢。”

話音剛落,風中鸾鈴聲響,又一隊人潑風般過來。有人大喝:“讓讓,都讓讓,讓我看看一隻魚一隻兔子搞什麽鬼兒?”

蕭瞻峻父子們一愣:“這是誰啊?”

孔青順伯等露出笑容,再看執瑜和執璞,面有喜色,小嘴兒卻撇着:“搗亂争風的來了。”

馬近了,蕭瞻峻暗喝一聲彩,好彪悍的家人!

十數個大漢,青衣綁腿,膀大腰圓,一側肩頭的鬥篷上面露出鋼刀的紅纓出來,在雪中飄動好似紅梅花。

簇擁着兩個孩子在一匹馬上,但左右各有一個家人護着。在前面的孩子粉妝玉琢,玉雪晶瑩般可愛,正笑得甜甜的。

她的肩頭後面,露出一個黑臉兒腦袋,這臉黑的,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。

蕭瞻峻見過他,幾年了,這孩子居然沒大變樣,跟他的爹越來越相像,蕭二爺笑道:“原來是小王爺和加福。”

蕭衍勇兄弟就納悶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他們在路上說的最多的孩子,是袁家的。

加福知道,但小王爺是誰?

沒有人顧得上對他們解釋,蕭戰正在不服氣:“我說呢?嶽父背着我和加福讓你們出城習練,偏心眼兒!就愛背着我們!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就出來好幾天,讓我逮到了吧,這是嶽父給你們的差使不是?”

小王爺大喝一聲,瞪目蕭瞻峻。蕭瞻峻見他的時候,他還小,蕭戰早就忘記他。

這就拿出跟他爹一樣的精氣神兒,高聲問道:“來将通名報姓,過了我這一關,才能進京門!”

加福笑眯眯糾正:“戰哥兒開玩笑呢。”

執瑜執璞捧着肚子笑:“不過你的關怎麽樣?你想怎麽樣?”

蕭戰傲慢地從馬鞍橋上提一隻錘在手上:“那就過我的錘吧。”

蕭衍勇兄弟繼續面面相觑,都有疑問,這是京裏的誰啊?這麽橫?

蕭瞻峻笑得快要跌倒,但真的依禮雙手拱起,報出名字來:“陳留郡王府上蕭瞻峻,陳留郡王是我的長兄。”

執瑜執璞覺得可以傲慢了,雙手把腰一叉,對蕭戰咧嘴:“知道了吧!這是太原的二叔到了。”

加福乖巧的問安:“二叔好。”

小王爺聽過,雙眼對天,更不可一世,沒馬高,卻打起官腔:“嗯?啊?陳留郡王府上的人啊,這個啊,跟我爹争功的都不是好人。”

“戰哥兒,這是長輩到了!”執瑜黑下臉兒:“你真的要打,來來來,我陪你。”

執璞沒好氣:“回去告訴爹爹,說你不敬長輩!”

加福也怪他:“這是加福的長輩呢,快下馬來。”

蕭戰嘟囔:“我正要去見嶽父,同他理論理論。”有人來抱加福下馬,再抱小王爺,話的下半截就此斷掉。

蕭瞻峻早就知道這個小王爺有趣,聽他還要跟嶽父去争辯,心癢難熬很想請他說完,看看他打算理論什麽。

好在蕭戰很快自己又接上,一站到地上,把雙錘對着舅哥們一晃,吼道:“我要去對嶽父說,接長輩這事情不小,你們兩個生得這麽差,不體面的怎麽能接親戚,除去福姐兒能接,不還有小古怪嗎?”

蕭衍勇兄弟趕快在小王爺臉上狠盯幾眼,您這生得才叫不好吧?蕭戰是個眼神也不肯吃虧的人,狠白一眼過去。

吓得一路受到父親叮咛,進京不要不懂禮貌的蕭氏兄弟垂下頭。沒進京門,先讓蕭戰降住。

執瑜執璞才不理蕭戰,對他擺擺手:“你又胡鬧了,接親戚是男孩子的事情,二妹三妹應該跟姑姑一樣,在城門上接,或者是在府門外。”

蕭戰眉開眼笑:“我們出來的時候,小古怪跟陳留郡王府的姑母是在城門上啊,”再一挺肚子:“福姐兒就能出來接。”

執瑜嘀咕:“這會兒姑母你倒肯認,姑母也是陳留郡王府上人。”

執璞想了起來:“大哥咱們不要理他,跟他纏不清楚,二叔二嬸還在雪地裏等着呢。”

蕭戰嘿嘿:“我主要是把你們熬走,這親戚就是我和加福接的。”

執瑜執璞給他一個白眼兒:“天生的會耍賴,”帶氣請蕭瞻峻上馬:“二叔咱們進京去吧,跟他說上一天,估計還在這裏站着。”

蕭瞻峻忍住笑,其實他還想再聽幾句,覺得這小王爺長大了,跟小時候沒大變化。

這就上馬上車,到城門内風雪稍減,陳留郡王帶着女兒念姐兒,侄女兒香姐兒果然在這裏。

“小弟在宮裏呢,太後急了,一面兒說日子是緊,二弟你們是趕,一邊兒又催你們哪天到,公主大婚有例,禮部裏官員都安置好,就等着見你呢。”

郡王妃的這一通話,讓蕭瞻峻跟下車來拜的闵氏全着了急。

蕭瞻峻急得面色都大變:“大嫂,難得進宮,不帶孩子們去,是少長一回見識,帶他們去,他們還不會見禮?”

闵氏開始暈:“這就進宮麽?大嫂,我怕失了禮節。”

念姐兒笑了:“二叔二嬸跟着我們來,兄弟們,交給執瑜和執璞。”

闵氏現在也顧不上說念姐兒出落的好,聽到有個主意就說好。執瑜拍拍胸脯,對蕭衍勇道:“你跟着我就是。”執璞帶上蕭衍厚。

把蕭戰氣的不行:“我呢?誰跟着我,誰又跟着加福?”香姐兒鄙夷:“一會兒不掐尖兒你肚子疼還是怎麽着?我跟着你們就是。”蕭戰樂颠颠:“小古怪,車到我馬後面,不許搶。”香姐兒氣上來:“把你能的!”

跟随陳留郡王妃在這裏接的家人,把蘭香等人接進府中。蕭瞻峻一家,不能進府細瞧,大門外面換套衣裳,這就進宮。

宮門一進,紅牆碧瓦宮禁深深,讓闵氏不敢大意,緊跟陳留郡王妃一步也不松。

經過什麽樣的景緻,一眼也沒注意,直到太後宮門上,見到廊下的宮女太監服采過人,闵氏又是一陣的頭暈上來,唰地白了面容。

陳留郡王妃得照顧她,就看在眼中,柔聲道:“你别怕,太後是最和氣的人。”

闵氏沒聽到她說的話,反正是安慰,稀裏糊塗點點頭,隻聽到一點,就是這過往的宮女太監都小心模樣,顯出郡王妃毫不驚慌,也沒有壓住嗓音。

“來吧,”郡王妃又說一聲,闵氏聽得更真,大嫂果然是如常般說話。再看身後的孩子們,居然還在拌嘴。

“小古怪,你疫病的功勞,也有我們夜巡的份兒吧。”這是小王爺,從他出現,孩子們就熱鬧的不行,他一個人能挑起許多話頭。

香姐兒斜睨:“關你們什麽事情,這是祿二爺一個人辦下的差使。”

闵氏急了:“二爺呢,我的兒子呢?”這裏看不到父子三個人。

加福笑眯眯:“二嬸放心,大哥二哥帶着他們面聖去了。二叔是操辦親事的人,皇上要見呢。”

蕭瞻峻覺得是體面,讓兒子們跟着,如果皇上要見,就見上一見。執瑜執璞說過照顧,也跟着去了。

闵氏放下心,看看孩子們輕松自如,獨自己緊張的快要邁不動腿,但是沒有辦法,她一進宮門,緊張就慢慢的積累,讓她漸漸動彈不得。

硬手硬腳的進來,見到一個衣着華麗不能描述的婦人坐在正中,說她上老人吧,表面上看,她還不是老态龍鍾模樣,保養得算是不錯。

她見到自己進來,就樂了——闵氏忘記不能擡頭看,全看在眼睛裏。

正要回她的笑,還真的以爲是拜見一般的老人家時,卻見到孩子們哄笑着過去,争着叫:“太後,有沒有想我,”

“隻想加福對不對?”這蠻不講理的隻能是蕭戰。

“都想了,獨不想戰哥兒對不對,”香姐兒笑得不行。

“都想,快來吧。我一看就知道,這是冰天雪地裏接親戚去了,還一定是搶着去啊。我啊,給你們準備的熱點心,快吃兩個暖一暖。”太後最後看向陳留郡王妃:“也有你兩個,免得你也跟裏面鬧。”

這些話,讓闵氏生出奇異感,她還有拘謹,卻如對一般的老人家,産生出親切來。

但再親切,倚着太後坐着,跟她有說有笑談論着親事的人,也隻能是郡王妃。

蕭瞻峻父子三個到來,都興高采烈,原來父子三個都見了駕,兒子們沒有失儀,又得了賞賜,歡天喜地的少了很多緊張。

太後又讓郡王妃帶着他們,一一的去拜見張賢妃和趙端妃。兩位娘娘都說路上辛苦,也有賞賜。

趕路本來就累,不喘氣兒的到了,不喘氣兒的進宮,進宮又是個累心的事情,等回到府中,夫妻兩個都坐下不想起來。

但是不行,禮部的人這就來拜,蕭瞻峻出去商議婚事上諸項,闵氏喝下三琬茶,心頭一跳,另有一個重要的人她忘記了,怎麽郡王妃也忘記?

本來想歪一會兒,這又往郡王妃房中來,堆笑請教她:“袁家舅太太像是還沒有見,今天不見,她會不會說怠慢?”

郡王妃輕笑:“難爲你想着,我也沒有忘記。寶珠啊,過幾天再見吧,過幾天不見,過年時候再見也不遲。”

闵氏張口結舌:“嫂嫂的意思我不明白?”

“你們沒來以前,京中有了疫病。寶珠有了,輕易不見外人,二弟和二弟妹是來忙親事的,也正好進京多住幾天,日子久呢,再見吧。”郡王妃對着地面笑容盎然,寶珠有了,這事兒多好。

闵氏想想,這也是體貼自己,要自己再掙紮着身子去袁家,那真是受罪滋味兒。

她往房中去,也順便正好的叫一個跟蕭瞻峻的人問一問:“二爺在會什麽人?說這府中有姨娘是不是?我卻還沒有見到。”

跟蕭瞻峻的人幾年不在京裏,他也弄不懂這府裏的事情,隻能問蕭瞻峻的下落:“二爺在書房裏會禮部的大人,來的是尚書帶隊。”

聞言,闵氏心滿意足的笑了,想到在宮裏見到的太後慈祥,見到的二位娘娘榮高尊深,由衷地道:“這是尚公主呢。”禮部來個尚書并不奇怪。

……

書房裏,方尚書、袁訓、蕭瞻峻三個人在說新聞。

方鴻繪聲繪色:“黃大人會的人太多,我一個年青尚書哪裏管得過來,他讓刑部給盯上,抓走忠勇王府的常棋,據說動了刑,常棋招出來的,當街宣淫,敗壞小袁家二爺名聲的那女人,是常棋的人,但死在順天府,是黃躍大人指使親戚所爲。這不,二位公主大婚,我們禮部隻能來一個尚書,一個侍郎帶上手下官員,不是我恭敬啊,我司少一個侍郎。”

“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,”袁訓雲淡風輕,本來抓走黃躍,侯爺也沒有插話。忠毅侯更可以評論幾句:“這是自己作事自己擔。”

方鴻道:“本來就是自己做自己擔,難道他辦了壞事,我這上司擔不成?”

對着袁訓壞笑:“張大學士奉請到皇上那裏,給太子府中挑的人,有一個就是黃家,這人命關于的案子,黃家名聲讓敗,這就去不成了。”

袁訓裝模作樣:“我不納妾我管住自己,再就管住你們,”擡眼一瞄長陵侯世子方尚書,也是壞笑:“你,還有小柳,還有蘇先你們,哪一個納妾都不行,我隻能管到這裏。”

方鴻對着他就啐:“你還管到郡王府裏呢!這不,蕭二大人剛對我說的,二位驸馬這不是也沒有妾嗎?”

袁訓攤開雙手,笑得十分的欠揍:“晚輩們學我的好品格兒,這我也不管不是。”

------題外話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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