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十年同朝爲官,在今天以前,兩位大學士不曾交惡過。但這一回,張大學士遺憾的想,董大學士你循私,你做事有違舊規。
抱着這樣的心思,董大學士進來,左右剛一無人,張大學士就嚴肅地道:“你錯了!”
“你不私心?”董大學士似他肚子裏蟲,這就反問一句,噎的張大學士嗓子一幹,董大學士再道:“我不是來跟你論對錯的,我要對你說的是,你不收斂,我幫着常棋!”
張大學士身子晃一晃,在這句威力強大的話下面敗下陣來。
在從黃躍手裏掌握到常棋暗中獨霸家事,叫來忠勇王攤牌時,張大學士也是類似董大學士這句的威脅。
“要麽,世子給我女婿,要麽,常棋這輩子就不要出來了!”
張大學士是讓常棋的卑鄙舉動氣狠了,深知他的女婿斯文一脈,不然張大學士也不會相中他。
但相女婿和家宅鬥相比,斯文女婿不是卑鄙弟弟對手,斯文有時候讓自己拘住,在一些居心不良的人眼裏,哪怕他自己做盡壞事,也敢拿斯文把别人拘住。卑鄙就簡單的多,臉皮不撕也什麽都行。
張大學士這算是正式跟常棋撕破臉,先不說常棋那性子,好好的還要算計兄長。如果救他的人是董大學士,張大學士不怕常棋報複自己,但得爲自己外孫常玟着想。
大學士答應忠勇王會把常棋救出來,叔侄以後還有幾十年相對,跟一個卑鄙的人在一起,有一句話叫防不勝防,或者換一句不得不防。
這幾十年裏可就累死了。
張大學士聽得懂,就讓董大學士這句話拿的死死的。又惱火又沒辦法的張大學士對董大學士痛心疾首:“老董,聖人規矩…。”
“我們拼的不是規矩,”董大學士冷笑:“你以爲我幾十年爲人是白活的?”
張大學士驚疑不定:“那你的意思是?”
“情意!”董大學士怒眸圓睜:“你我都是男人,都一把年紀,難道不知道男人要貪色,一把子捕頭也看不住。我還沒有笨到太子殿下愛風流,我前去阻擋。我要的,是太子殿下有情意,你不許強迫!”
“什麽規矩,規矩是人定的!迂腐前面總會有個老字,難道不是人一老就迂腐,你呀你,你一隻手伸到王府裏去,另一隻手還敢伸到太子府上!虧你有這麽足的精力。”董大學士不客氣的指住張大學士鼻頭罵着。
片刻後,董大學士讓小子送出去,張大學士跌坐在椅子上撫着額頭尋不出對策。
讓他答應董大學士,他一方面覺得自己沒盡到老臣責任。但董大學士說拼的太子和加壽的青梅竹馬情意,張大學士又覺得在情在理。而事實上也是如此,男人真心想風流,誰也擋不住。
而不想風流的男人爲什麽會學風流去,這就是人的劣根性作祟。吃玩和努力,吃玩敗家相對更容易。
董大學士不是年青的少女心,一抹子粉紅塞住自己眼睛,會以爲加壽絕色出身好比太子年紀小就能系住太子的心。
另外還有周圍的人沒有引誘——因爲人在沒有一定品德觀念下,大多經不起引誘。給女人珠寶,也可以打倒一片,女人是人,亦是如此——杜絕一切誘惑,讓加壽和太子感情日深,是董大學士、南安老侯和小二等人商議了又商議,得出大家都接受的結論。
這位大學士就敢在金殿上對上此家的大學士,下朝後又直奔他家而來,拿這句話壓得張大學士動不得,讓張大學士不得不想到另一個觀點。
反過來說,太子殿下要是不想有的話,強給這事情,從此得罪袁加壽。
直到月色上來,張大學士還在皺眉頭。
……
“柳兄請,”
月色讓北風吹得一片澄淨,早開的梅香随風無處不在,讓人聞之沁鼻是香。
柳至輕襲緩帶,走在靖遠侯府種滿梅花的長廊中,小二殷勤的陪着他。
“你兄長呢?”
前面是一處正房,跟阮家兄弟都不錯的柳至認出來這是小二的正房,猜出來阮梁明應該不在家,随口問着。
小二笑嘻嘻:“尚書腦袋上有個代字,我家兄長是起五更睡三更,恨不能睡在衙門裏。這不,梁山王大捷,武将不歸吏部管。但邊城等軍需一線上卻是文官不少,他算犒賞忙的焦頭爛額,我臨時起意請柳兄來吃酒,咱們不打擾他了吧?”
柳至說也好,正房院門外,小二的妻子趙氏帶着兒子阮睕拜倒,問過柳夫人和雲若安好,請柳至房中安坐,趙氏親自安排酒菜。
沒有一會兒,阮梁明的夫人也過來相見,笑道:“可巧,公公也不在家裏,隻得二叔招待,咱們是通家好,不要見怪才是。”又把兒子阮瑛打發過來拜見,小二留他下來,跟自己兒子一起,在隔壁看着燙酒。
“這陣勢已擺下,爲兄我滿面榮光,但爲什麽請我,你現在總要說了吧?”柳至來以前就猜到七、八分,這就明知故問。
房中一對梅瓶上,有一對盤螭虬枝的梅花,半人多高,帶的這裏完全不用薰香,清盈陣陣撲面入懷。
小二手一指:“請兄長看花啊,好花不請你賞,還有誰可以賞?”柳至揭他的短兒:“你卻不請你的袁兄來賞?”
“袁兄的紙已到手,再殷勤就多餘。”小二打個哈哈。
柳至挑挑眉頭:“那你對我殷勤,你相中我家的什麽?”
小二手一指:“請你賞花啊,相中你的好眼力。”
柳至莞爾:“你又轉回來了,好吧,好花得有酒,有酒要有詩。今兒白天金殿上龍争虎鬥,晚上跟你小二吟詩唱和,這一天日子精彩。拿酒來吧。”
他有意先提出來,小二卻不接金殿上這一句話,隻對隔壁叫着:“好侄兒好兒子,讓人送酒來啊。”
酒過三巡,小二徐徐地道:“柳兄,你還記得咱們初次見面嗎?”柳至笑道:“初次?你生下來頭一天,母親帶我來看你,是指這個嗎?”
“是在太上皇手裏,我哥哥頭一年下科場那一年,”小二說得眸光閃閃,像是一大把情意在裏面。
柳至大笑:“敲你的狗頭,看你說的什麽話!難道在此以前,你我都是京裏長大,你不認得我?”
“以前雖然認得你柳兄,卻是個白認識。”小二搖頭晃腦。
柳至忍住笑,裝出怒容來:“你把這句話解釋明白。”
小二面上動容,嗓音抑揚頓挫,好一副聲情并茂:“那一年,你柳兄秋闱的名次比我兄長高,我才知道,你柳兄的柳字,是碧玉妝成一樹高的柳,不是那尋花問柳的柳。”
“後來你更佩服你的袁兄,你就一直尋花問袁。”柳至回敬他。
“啪!”,小二把桌子一拍:“咱們今天不說他,他家裏現在暫時沒有讓我入眼的好東西。”
柳至雙手踞案,懷疑地把酒菜看過來看過去,展顔一笑:“小二你就如實說吧,你拿好酒好菜給我,到底相中我的什麽?”
“你給嗎?”小二反問。
柳至撇嘴:“我得先聽聽是什麽。”
小二笑容兮兮:“那就請兄長不要打斷我,聽我慢慢道來。”
給自己倒一杯酒,柳至意興闌珊:“你别要的太過分啊。”
“又一年,你柳兄擒拿京中大盜那個誰,讓兄弟我敬你愛你。又一年,我哥哥請知己們來月下對詩,你柳兄一句什麽什麽讓兄弟甘拜下風……你柳兄的風采啊,你柳兄的爲人啊,你柳兄的……你柳兄在兄弟我心裏樣樣都好,想來兄弟的小小要求,你不會拒絕。”小二足有小半個時辰口沫紛飛,才切入到正題。
柳至松一口氣:“最後這一句最痛快,你就直說吧。”
“兄應該聽過,天不絕,情難絕。兄應該聽過,問世間情爲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許。兄應該聽過,在天願爲比翼鳥,在地願爲連理枝,兄…。”
柳至毫不掩飾的打着哈欠,丢個耳朵給小二,慢吞吞地喝酒吃菜。
又是一刻鍾過去,小二念情意詩把自己念的心滿意足,輕歎一聲:“你柳兄一定會答應小弟,不往太子府上送人。小弟我對你不薄,小弟我拿好酒好菜招待你,小弟我……咦,柳兄爲什麽盯着小弟我看,小弟我臉上難道長的有花草?”
柳至瞪着他一動不動:“花草是沒有,卻有小袁的人一個。”
“這事情袁兄不知道,咱們别提他。提他小弟心裏添堵,小氣鬼兒一箱子紙一年出去才肯給我,小弟我說到他就來氣,咱們還是來說說太子殿下,”小二裝聾作啞。
柳至微微一笑:“小二啊,要我答應是不難的,不過,”眼睛在四面博古架上掃一掃,落到一個碧綠色的瓷瓶上面。
小二打個寒噤:“這個是宮裏新得的,”柳至的眼睛又放到另一個青銅鼎上,自語道:“這個像是周鼎。”小二嗓子發抖:“這是親戚府上搶來的。”柳至的眼睛又放到另一個上面……
随着他的眼睛瞄來瞄去,甚至起身過去親手摸一摸挂的書畫,驗真僞似的。小二跟在後面,也不再裝哆嗦,一個接一個介紹:“前朝的牛,前朝的梅,前朝的蛤蟆,哦不,到你柳兄手裏,就是前朝的青蛙……”
鼓打二更的時候,柳至吃飽拿足,馬上多出兩個褡裢,大盒子小匣子塞的滿滿的,跟明顯肉疼的小二道别,柳侍郎春風滿面:“呵呵,天冷不要送了。”
小二目送着他直到看不到,氣呼呼回房,阮瑛阮琬相對還在噘嘴,小二進來就罵:“一對小笨蛋,我讓你們倆個在這裏,就是防他要太多的東西走,結果半點用也沒起。”
阮琬慘兮兮地回話:“父親,柳伯父拿走三十七件好東西。”小二怪叫一聲,跟中箭兔子似的一跳多高,嘴裏涼氣抽個不停,眉頭擰着:“嘶,三十七個?嘶,我房裏擺的,個個是我的心頭肉,”
趙氏在裏間鋪床,聽到動靜出來輕笑着勸丈夫:“他肯答應,三十七件又算什麽?比不上加壽的一個指甲。”
小二勉強的安生下來,侄子阮瑛才敢對他說出來:“二叔,你沒發現今天不對嗎?柳伯父從沒有這麽臉皮厚過,我和弟弟越說這一件不能拿,他借酒裝瘋,越要拿走。”
阮瑛摸腦袋:“他也沒喝太多酒啊,上一回父親請柳伯父來家說話,也是我看着燙的酒,喝了好一大壇子金華酒,也沒見搖也沒見晃。”
小二深思:“難道我上了當?不會啊。加壽的事情他柳兄是個外人。難道他看在袁兄的面上,早就有心做成太子府上。也不會啊,我要是柳兄,正好借着這事情跟袁兄談談條件,上有太後在,前有柳丞相的那一出子事,柳家總是活得夾尾巴做人。難道?”
小二越想越不可能:“柳兄跟袁兄事先談過了?”随即,他就否定自己的心思,斬釘截鐵地道:“不可能!袁兄是不贊成我們這樣做,哪怕他心裏願意,嘴裏也從沒答應過。他總是凡事随其自然,他出手拿住丁前和黃躍,已經出我意料,而且那晚大家喝多了酒……袁兄跟柳兄要是談過這事情,不會不告訴我,”
趙氏再出來的時候,見兩個孩子對着丈夫眼巴巴,丈夫嘴裏還在念叨:“柳兄這是怎麽了?我給他吃的是酒,不是吃錯藥不是。”
趙氏笑着:“睡吧,别想了,橫豎他肯答應就好。孩子們也要睡了。”打發兩個孩子去睡,把丈夫送進房裏。
……
柳夫人大吃一驚,對剛進門的柳至道:“你,哪裏收這些東西,小心禦史們對你不客氣。”
柳至懶洋洋:“遇到一傻子,他一定要送我,我不收他今天晚上睡不着。”柳至嘻嘻。
“這麽好的傻子怎麽讓你遇到?”柳夫人打開一個匣子,又吃一驚:“這個是字帖?”
柳至洋洋得意:“叫雲若來,他一直想要的前人字帖,我給他弄來了。”又想了起來:“讓他這就寫個道謝貼子,免得以後那傻子聰明過來,坐我們家不走重新讨要。”
“這個不是阮家在收藏?”柳夫人留上心,把别的盒子再打開幾個,看出端倪來:“這一個,在阮家二叔處見過。”
柳至哼着戲文不作回答,施施然負手到房外,叫一個丫頭:“打水來我洗洗,今天痛快,明兒有那袁家方家扁家長家短家也來請我那太好不過。”
睡下來的時候,柳至漸漸後悔,今天不應該答應小二那麽痛快,如果今天不肯松口,是不是真的會有董大學士家南安侯府來請自己,大把的珍玩往自己懷裏送?
這兩家裏也有積累,也是有好東西的。
……
“太子殿下對壽姐兒有情意,”紅燭下面,袁訓和寶珠倚坐在紗帳裏說着話。
袁訓滿面欣喜,又不時的欣慰。齊王都看出太子殿下心情不一樣,何況是加壽親爹的忠毅侯。
寶珠本就在他懷裏,伸手臂更攬上一攬。夫妻們之間相守相敬到今天,爲的是什麽,還不就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。
有人說情意如絲,有人說情意如金。要讓忠毅侯說,情意這東西,就是對方慢慢的變老,日子一天一天的消磨,你看對方也如昔日初見時一般。
每每這樣想的時候,袁訓同時祝願孩子們小夫妻裏也是這般一樣,日子一天一天的消磨,能沒有個你說話我不喜歡,我說話你不想依從的時候。
但看對方總如昔日初見時,還是那又陌生又新鮮,說出大家都喜歡的話,那算心有靈犀。說出對方不喜歡的話,那是還不熟悉。或者對方還有自己不了解的地方。
如果太子殿下對壽姐兒能有三分這樣的心思,袁訓都覺得安心。
而今天,他當然不能看出太子殿下對加壽有這樣的心思,這種不在乎歲月消磨,是需要歲月才能展露。但情意如絲,袁訓卻在太子身上發現。
還有另外一個人,是齊王。
這兄弟可以放到一起說,袁訓侃侃而談:“太上皇對太後,那是沒有話說。我尋思着,太子身上也必然有此心境。如今齊王殿下也有,可見,”
寶珠打斷他,眸子亮晶晶:“你說,皇上是不是也有這心境?”
袁訓愕然,大笑一聲,再就但笑不語的不作回答。寶珠露出俏皮的笑容,也知道背後議論皇上不對,在天子當有禦妻數十的時候,背後這算非議,說他一心一意更不對。
換個話題,寶珠颦起眉頭:“說也奇怪,我最不擔心的就是殿下,我最擔心的倒是柳家。”
望向丈夫:“你還記得柳家的小姑娘裏,有一個眉間胭脂痣,生得絕色天香,柳夫人來看我,我總要特意地問問她,據說直到今天還沒有定下親事。”
聽說是柳家,袁訓更不以爲然,輕撫一把寶珠肚子面帶調笑:“不就是好孩子嗎?等你生下孩子來,他柳家就老實了。”侯爺堅信不疑,這一回是女兒。
寶珠不知是不是孕後笨,或者是另外一個原因,這一句頗有明顯之處,她也沒有多想,反而推一把袁訓,笑聲玲珑,找到一個好話題。
興緻勃勃地道:“是了,你說小七的親事,許給誰家的好。”嬌嗔着丈夫:“你呀,你自己攔下孩子們的親事,太後還在抱怨,祖母和母親不曾許過,寶珠也不曾許過。”
袁訓壞笑:“卿卿這指責可就不對,加壽的親事我都沒有下腳的地方,這是太後許的,她老人家還抱怨什麽?再說我許什麽親事,祖母和母親都會喜歡。至于你嘛,”
對寶珠促狹的打量着,寶珠嘟起嘴兒:“你總有道理,又要說寶珠什麽?”
侯爺唉聲歎氣:“孩子全是你懷的,十月懷胎你一個人帶着,你怎麽還敢不滿足?”
寶珠瞪着他,袁訓瞪着她,半晌,“撲哧”,寶珠沒忍住,先樂了出來。低頭看向自己肚腹,寶珠念叨着:“小七乖乖,爹爹爲你跟母親吃醋呢,爹爹想要懷你呢。”
“我倒懷得起來。”袁訓自己的話,自己怎麽想怎麽好笑。
寶珠打趣他:“你既然不能,這次親事你就别插手了。”袁訓攤開雙手,尚有一臉的無辜:“我怎麽插手?太後今天挑五家,明天推倒說不好。後天挑七家,又說等生下小七再定不遲。”
侯爺的眸子在燭光下閃呀閃的,眸底全是笑意:“這一次的親事跟執瑜執璞二妹加福小六的親事一樣,還給太後定吧。”
寶珠剛才沒有懷疑上柳家,就是太後天天把滿京的官宦挑過來挑過去還嫌不趁心,這幾天又挂念上外省的大員。小七的親事,從安老太太到袁夫人再到寶珠,都以爲這一回又是太後當家。
柳老丞相把太後徹底得罪,太後怎麽會選他家?再說太子的兩家外戚聯姻,禦史們可就忙活。
但此時袁訓的話,寶珠聽出古怪,納悶的問:“要是跟兒子女兒一樣,那不還是你定下的,由太後降旨意?”
袁訓打個哈哈:“你又呆了,我就是這樣說。當然,真的我挑的更好,依着我也沒有什麽。”
怕寶珠再說下去,袁訓換個話題:“再說說别人家吧?要我說,念姐兒這個好孩子,把我心疼的不行。上金殿的事情雖然好,但皇上也讓氣的不行,齊王也好,太子府上,以皇上的性子會強壓人下來。你看進太子府上的,會是哪幾家?”
寶珠張張嘴,其實還想說說柳家,但袁訓表示過他不在乎柳家,并且這幾年裏爲加壽跟柳至沒少生氣,打到柳至大門上的事情也幹過,寶珠深信他,丈夫說話從來說到做到。就是不深信他,内心保持深信本也應該,爲了長女加壽也要深信到底,寶珠就說說别人家。
“……除了這幾家,還有,你一定要拿禮部黃侍郎的醜,我想你從來不做無用之事,提醒我打聽他家,卻原來也有一個國色天香的姑娘,”
袁訓一聽,嘿嘿地笑了。他的心思不由自主的回到那天拿住黃躍的那個晚上。黃大人,有人已經盯上他。
拿住黃躍是淩晨,幾個時辰前是前一天,魯豫湊上來吃酒,進門就要說話,袁訓不肯聽。
從袁訓的角度上,他深知皇帝性子,侯爺是沒有十足的底氣插手太子府中。但侯爺又相信是個人你就有情意,哪怕你仇人遍布,殺戮滿天下,也總有一個人是你心頭的弱點。
殺戮的人尚且如此,何況是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。
袁訓是先打着一次又一次試探的主意,念姐兒出來他沒有想到,引起皇上震怒,卻在袁訓意料之中,侯爺本以爲這當事人會是他。
所以董大學士去找張大學士也好,不是袁訓的主意。小二去找柳至,這更與袁訓無關。
董大學士、南安老侯和小二,都精明過人,知道分頭行事,不跟袁訓私下說過,皇帝一旦怪罪下來,彼此間也沒有牽連。
魯驸馬卻想不到這一點,他那天跑上門來是有話要說。頭天晚上袁訓不肯聽,第二天淩晨拿過黃躍以後,大家分開回家,魯豫叫住袁訓,月夜無人,悄悄地道:“你知道黃家跟忠勇王府的事情嗎?”後面嗓音就放大了,還伴着遠去的馬蹄聲:“哎,我沒有說完呢,你走什麽?哎,你這個人……”
遠去的馬蹄聲,是袁訓的。
魯驸馬估計很生氣,到今天也沒有再給過袁訓隻言片語。但袁訓能猜出來黃躍有什麽落到這刑部侍郎的眼睛裏。
前一陣子忠毅侯倒背運,京都護衛、刑部、順天府更忙個不停。忙着尋奸細,在官員中間尋找内奸,黃躍如果見的人不對,魯豫知道不在話下。
袁訓心中有數,自然不肯聽魯豫的話。聽過,就是侯爺跟魯驸馬約好了似的,好似侯爺從私交上請魯豫動手。而且袁訓爲加壽什麽事都肯做,卻不肯輕易帶累任何人。
他有太後他能扛下來,别的人可沒這好背景。
寶珠這會兒很随意的說起别人家,把黃家帶出來,袁訓就把魯豫想了起來。
魯驸馬一生是個執拗性子,他一旦認定的事情,九頭牛拉不回來。他不但是對自己有了情意,而且手裏一定有了證據。
袁訓會去提醒魯豫收手嗎?他原本也就沒有讓魯豫做什麽不是。
在寶珠随意的話裏,袁訓眯眯眼,覺得自己等着看也就很好。
他沒有對寶珠說,因爲侯爺是用猜的,再說寶珠的語氣遠不如說到柳家的姑娘熱烈。
寶珠邊說,腦海裏邊出現她曾見過的,太子和加壽的種種場景。
太子拔高個頭兒的時候,飄逸之态出來。加壽胖胖墩墩,還是肥乎乎的可愛。但一對人走在一起,怎麽看怎麽和諧。
這裏面有青梅竹馬,還有兩小無猜。把一切不調和都調到十分融洽。
隻要來的不是柳家的人,不是皇後的母族,太子不得不寵幸的人,黃家張家王家哪家的姑娘寶珠看着都一般。
他黃家算什麽呢?寶珠這樣想着,把丈夫的手握得更緊些。袁訓爲孩子們所做的一切,寶珠都深深感激,并且偏心護短的認爲黃家這些人都應該感激。
前有加壽出身過人,青梅竹馬在。按本朝這制度而後面進的人,就是得寵的,也是跟加壽兩敗俱傷。
這就是寶珠也不怕太後生氣,不攔袁訓的原因。她不僅爲着女兒夫妻美滿,也認爲丈夫這舉動,别的姑娘們也許可以許個好人家,夫敬妻榮的過上一生。
是誰自立自強,都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。當然有人認爲這話好可笑,讓别人都不要跟自家女兒争的意思,那是你自己的事情。
有誰正經嫁個丈夫,還過得不好,也是她自己的事情。
會不會有人說忠毅侯夫人你隻爲自己女兒着想,就不要說得冠冕堂皇,自然是有種人的。寶珠想到這裏,淡淡一笑。
路漫漫兮,但寶珠願意陪女兒走下去,攔上一天是一天,袁訓也是一樣。
……
皇帝這一夜都沒睡好,讓表弟氣的。順着念姐兒上金殿這思路想下去,皇帝覺得離朝綱敗壞不遠。
他甚至昨天都沒有去往太後宮中請安,讓皇後和太子代去請安,說自己很忙,不給念姐兒賠禮的機會。
知母莫若子,想來太後一定會打起笑容:“呵呵,看看這個孩子不懂事兒,”皇帝不贊成這話,念姐兒不懂事兒,忠毅侯你還是不懂事的年紀?
太後表面是說念姐兒,隻怕把忠毅侯一起說進去。
大早上怒猶未息,早膳後看奏章,幹涉大捷的官員們,本來他們對迷惑奸細有功勞,陸中修等人越是上蹿下跳,忠毅侯處境越難,奸細就越是相信。
丞相席連諱從來顧大局面,他提出這一點後,又提出凡有私心的官員們,如丁前都知道他爲了個女人,這事情已經揭開,席連諱建議革職,黃躍有失國體,什麽外國不安,這雖沒表現出私心,卻表現出本朝的軟弱,也建議革職,陸中修是爲新老臣之争,這在曆朝曆代都有,建議罰俸半年。
革職的官員們要議過再議,因爲這幾個不是小官員。罰俸半年的官員們名單早拟好,隻等皇帝用印。
此時皇帝心氣不順,把拟好的旨意摔給太監:“重寫,罰俸三年!”
太監吓得一個激靈,捧着就走。
皇帝叫住他:“再拟旨給宗子府,給太子府上賞賜美人八個!齊王,以後再說。”太子今天在禦書房裏侍候,剛進來就聽到這一句,不敢說什麽,小心謝過,反正美人也還沒有選好,太子覺得還有功夫想對策。
兵部不時的來回話,先是送第一批拟好戰功的公文,再送物資損耗,再送……
大捷在四方國家面前長了皇帝臉面,皇帝放在第一位。滿意的看過,讓太監拟旨意,不滿意的重重批上:“給那個人瞧瞧,這個算錯了!”
皇帝負氣如此,太子暗暗的好笑,也提醒太子他要想稱心如意,嶽父是個上好擋箭牌。
等着皇帝心情稍好,打算爲嶽父求個情時,外面又進來一道奏章:“回皇上,軍中來的。”
皇帝脫口道:“難道又大捷了,不是說打完了?”但歡歡喜喜打開來看,眉頭動一動,喜色不減反而有增加的勢頭。
看完,把奏章給太子,皇帝恢複沒好氣,他又想到表弟身上去,對太子闆起臉:“看看,這才是爲朕的好臣子,不是那滿心爲自己的人!”
太子心想這是怎麽了,這是梁山王又彈劾嶽父不成?雙手捧住看頭一句:“臣蕭瞻載叩請皇上金安,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太子恍然大悟,這是陳留郡王來的。但不知道這裏面寫的是什麽,讓父皇喜歡地要貶低嶽父?
認真看下去,太子也動容。
怎麽,兒子大婚也不能回京嗎?
怎麽,提倡節儉,讓蕭衍志蕭衍忠一起成親嗎?
怎麽,這大捷之後也不能放松嗎?
太子有不忍之色,打這幾年,他對于戰場上血肉橫飛小有認識,隻是沒有親眼見過就是。想想梁山王一退再退,該有多麽憋屈。想想陳留郡王一戰再戰,太子現在知道軍需失蹤盡數在陳留郡王手中,可見他大捷的并不容易。
想他隻有兩個兒子,想他名将不虛,半點兒不肯放松。一邊是放棄兒子大婚,一邊是嚴守國門…。太子遙想一下這位郡王,自太子懂事以後還沒有見過他,一定是位昂藏大丈夫。
這折子帶給太子一些機會,他先把節儉放在嘴裏咀嚼幾回,但這會兒先不說。隻看後面的說話,雙手呈給皇帝,恭敬地道:“陳留郡王想的周到,請父皇應允他所奏請,二位驸馬的親事由陳留郡王府蕭瞻峻和忠毅侯代爲出面。”
皇帝臉酸的不行,牙根也是酸的,說出話來也酸溜溜:“朕到明年也不想見他,卻處處有他在。”
太子機靈地道:“父皇把今年當成後年也就是了,也就可以見忠毅侯。”
“要你多話!”皇帝氣呼呼斥責過,内心對陳留郡王的贊許占住上風。他剛送走的聖旨,就有這一條,大捷之後不許放松,提防驕兵必敗。還有節儉的話,曆朝曆代的皇帝都喜歡下面人說,你們都節儉吧,反正皇帝再儉也不少享受。
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擡手拂蚊子似的,皇帝輕描淡寫:“宣忠毅侯晉見。”說的有氣無力。
袁訓到來,叩頭道:“微臣見過皇上,微臣有罪。”皇帝怒目而視,很不想跑題,直接跟他說說公主的親事就打發他走人,但讓這句話還是讓帶跑題。
“你有什麽罪?”
袁訓回道:“微臣不應該以夫妻情意爲重,驚吓住丁尚書,氣瘋黃侍郎,更沒有想到齊王和念姐兒暗生情意,臣萬萬沒有想到。”
皇帝恨的牙根全是癢的:“說句話你就能扯到太後身上,接下來你想說親事是太後許的是不是!”
太子卻眼眸一亮,茅塞頓開。笑容滿面也跪下來:“父皇容禀,念姐兒膽大包天,這是父皇您的縱容。”
皇帝沉下臉:“不要什麽事最後都怪朕?”
“父皇您是人人稱頌的仁德之主,母後常對兒臣說,父皇您最有情意,天下事隻有别人想不到的,沒有父皇您不能包容的。”太子說得情真意切。
聞言,皇帝隻覺得肚子裏有什麽一翻,嗓子眼裏一酸,有什麽馬上就要吐出來。
皇後說的?
皇帝不知道還有惡心到吐這話,隻是認爲太子這話文法不對。拿情意說皇帝這修飾他聽着不順耳朵。一般是皇恩浩蕩不是。
喝兩口茶壓下去,但惡心勁兒還沒個完。皇帝沒心情跟袁訓和太子生氣,實在是他聽過太子的話中提到皇後,忽然沒了力氣,再拂袖子,這一回沒有精神是真的。
“忠毅侯去見太後,大婚請太後作主。”
皇帝以爲是讓袁訓膈應到,趕緊先把表弟攆走。他沒有想到的是,袁訓剛走,太子笑嘻嘻又回一句:“父皇,天近午時,母後相必在宮中等您用膳,兒臣陪您一同過去如何?”
皇帝瞠目結舌瞪着他,電光火石般發現,膈應到自己的原來不是忠毅侯,原來是這個小子。
“母後常說,父皇在禦書房用飯,一個人想必吃的孤單。兒臣問還有臣子們陪呢,母後說臣子們隻顧謝恩,怎麽能知道父皇用膳的饑與寒。母後常說……”
皇帝端起茶碗,他嗓子眼裏那感覺又一次出來,而且比剛才還要強烈。
對太子的話,隻是想嘔吐不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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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題本來想叫各顯神通,但仔以後回頭找,可就犯了難。自己好找方便最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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