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的馬後,袁訓愣上一愣,随即怒火升騰。要不是還有别的人在這裏,侯爺隻怕把柳至追上,責問他一聲:“你這般怠慢我?你雖然進了宮,你家裏就沒有安排人今天送上禮物?”
連淵正在面前和老王道别,袁訓隻能作罷,眼睜睜看着柳至離開。不再下雨的夜晚,月色淡淡的升起來,柳至的身影如片捉摸不定的影子般可氣,忠毅侯狠揉自己鼻子,打算明天跟他理論不遲。
“老王爺你家擺過酒,小袁擺過酒的第二天,就是我家擺酒,爲你們慶賀。請老王爺一定要到。”連淵朗朗笑着。
尚棟随後道:“連家擺過酒,就是我家,請老王爺一定必到。”
他們沒有問袁訓,袁訓是親家,不可能不去。
樂得梁山老王酒意更濃,臉上更發紅,說道:“拿貼子來就是。”宋程荀川等人也這樣說,順序往後面排着,盡皆離去。
宮門在他們出來後就緊閉,門前一汪月色中,很快就隻有梁山王府和袁家的人。
“小袁呐,這仗不錯,你要不是一定要回京裏,你在軍中出息無限。”老王樂呵呵,在宮裏從中午聊到這會兒,也還意猶未盡。
袁訓在他的話裏仰面對天,看似尋找着不多的星辰,其實老王也看出來,他在懷念軍中的歲月。
老王的思念之情也就浮上來,從軍的日子,幾乎占據他的一生,老王悠悠的歎着氣:“我把兒子送去,跟當年我父親送我一樣。再過幾年,就送孫子,如果我還能送曾孫,福氣可就比我父親大。哎?”
一個心思跳躍到老王腦海裏,讓他對着袁訓嘟沉着黑臉:“小袁,你這個東西!你怎麽敢讓我孫子鑽狗洞?”
袁訓愕然過,回到現實中。這事情無可解釋,分明是大家都有份在内。袁訓笑上一聲,說聲:“再會”,打馬如飛般離開。
在他的背影後面,老王使勁兒陰着臉。家将們殷勤,今天王爺大捷又人人喜歡,嬉笑着解釋:“要說狗洞的事情,不能全怪忠毅侯。”
“我知道,但我就是要怪他!”梁山老王爺此時的無賴,跟他八歲的大孫子如出一轍。
家将們省悟過來,口風立改,拿出耀武揚威的姿勢來:“這也好辦,等忠毅侯來家裏吃酒,再到他家裏吃慶賀酒時,您拿出脾氣來,把他往狠裏灌。”
老王喜笑顔開:“好小子們,我就是這個意思,成!依你們的。”把馬缰一帶,吆喝一聲:“痛快是也!小的們,咱們打道回府。”
家将們簇擁着,七嘴八舌還說着梁山王,往王府去了。
袁訓在自家門外住馬。
見平時關閉的大門巍峨如舊,朱門金釘色彩熠熠。暗暗地道,這也算對得起太後撫養之恩不是?
角門時丢馬給小子,腳步一拐,往郁郁蔥蔥中一座小院走去。
燭光下,謝氏石氏、龍書慧和香姐兒,外帶寶珠派給女兒的管事的,紅花萬大同懂藥材上的生意,也在這裏合計。
說着明兒還缺什麽藥,袁訓揭簾而進。
“爹爹!”香姐兒開開心心的撲過來,到一半,停下步子警惕:“還是不要了,爹爹還要去看小七。”
袁訓上前一步抱女兒在懷裏,親親她的小面容:“二妹也一樣要看。”香姐兒笑容綻放,已到父親懷裏,放心地摟住他脖子,讓他帶着自己回到座位上,把明天要辦的事情問他。
祿二爺有條不紊,是頭天晚上下足功夫。袁訓油然想着,把女兒抱得更緊。
這一個一個的好孩子,總是讓忠毅侯時常的感動。
謝氏石氏等問候着大捷,門簾又是一動,鍾南進來。
“表叔也在?”鍾南不管是從自己家裏論起,還是從妻子龍書慧家裏論起,都是這樣的稱呼。
袁訓瞅瞅龍書慧,侄女兒給香姐兒打下手,爲了防止過病氣給南安侯府,同謝氏石氏住在一起,鍾南同她新婚夫妻情熱如火,回過曾祖父老侯,也住過來。
“今天在太後宮裏,太後問起疫病的事情。皇上說不管疫病什麽時候過去,不日就有嘉獎。南哥兒,我可把你也回進去了。”袁訓同鍾南半開玩笑的口吻。
龍書慧喜滋滋,知道是因爲自己回娘家幫忙的緣由。鍾南卻難爲情上來:“表叔說哪裏話,我隻是個陪着書慧。”
謝氏石氏相對而笑,袁訓笑道:“就是這陪着,你才有功。”龍書慧和鍾南一起紅了面龐,又一起嘻嘻一笑。
“既然表叔爲我們美言,那多謝表叔。等我拿到賞賜,請表叔吃酒。”鍾南這就不管袁訓是不是隻打趣,上前謝過。
袁訓把香姐兒明天的行程認真看過,讓這就交到鎮南王府去,香姐兒請他到隔壁:“父親蒸上一蒸,再進内宅吧。”
很大的一個蒸爐,翻騰出無數藥材氣息。袁訓再見到,還是誇一聲:“這個好。”
香姐兒留在門外,侯爺進來解衣裳。這房間一分爲二,有兩個門互不相幹。侯爺進的男人換衣裳的地方,在藥材氣中呆上一會兒,蒸的時候,衣裳交出去,放到蒸籠上要蒸好一會兒。
出來時,另有蒸過熨幹的幹淨衣裳換上。
這個,是香姐兒等人研究出來的換衣新法子。
她們在野外沒辦法洗浴,這個法子又快又好擺設,有單獨的帳篷,擺一個大鍋上架蒸包子的多層蒸籠就行,一次可以消毒幾十件衣裳。
袁訓今天也是蒸過進的城,進的宮,不然豈不是隻顧見駕,不管别人的死活?
這樣的手段,卻不能讓香姐兒放心。見父親換幹淨衣裳出來,扯着他的手送到院門上,叮咛一聲:“書房裏再洗洗。”
晶晶亮的大眼睛顧盼飛揚,關切關心滿蘊其中。袁訓直到離開,還有女兒這一雙眼睛在眼前。
他依言,書房裏洗藥材澡。爲了小七和寶珠,侯爺也足夠的拼。他不是洗一回,是進門以前,共計洗上三回。
三回出來,肌膚上藥材味道散也散不開。過一遍清水,往二門内散半個小時的步,再才往正房裏來。
疫病一起,寶珠又有孕,内宅的人幾不外出。小廚房設下,日常菜品送進來,在二門内燒煮。有話,也是隔着二門傳遞。
避不開一定要出二門的人,一撥是上學的孩子們,一個就是袁訓。
這洗三遍的隔離手段,也是袁訓想出來。
他還沒有進正房時,寶珠也就聞到藥味。含笑等着,見藥人似的丈夫進來,卻不近前,在離門外最近的椅子上坐下,問一聲寶珠:“你今天好不好?”
“好,小七并不鬧騰。但有一件事情奇怪呢。”寶珠在袁訓面上打量來打量去:“你剛進宮,柳夫人打發人送賀禮來,送的又是一大筆。遠超過南安侯府,我尋思着這可怎麽還禮呢?”
袁訓放下心,一點兒小情緒飛也似沒了。暢快地一笑,不客氣的道:“他恭維我應當。”
“你呀,别又跟柳侍郎又鬧上了。”寶珠輕輕笑話着他。
說不上十幾句話,袁訓讓寶珠早睡,侯爺往對間裏去睡。寶珠回内間去,撫着微隆的肚腹,低低地道:“看看家裏爲了小七,都是多加注意。寶貝兒,你一出來啊,就要疼愛爹爹才是好孩子。”
還沒有胎動,也就不用等個回話。丫頭放下帳簾,寶珠有一時睡不着,把孩子們一個一個的想起。她知道二妹最近大爲光彩,又有丈夫大捷,寶珠也暗暗的想着,也算對得住太後,對得住舅父,對得住母親爲父親情深一片。
……
月在中夜的時候更爲明亮清晰,好月色是流連的好光景,但戶部尚書陸中修等人明顯不是爲吟風弄月而不睡。
沉重的太師椅子并不是輕易可以移動,但在幾個人坐立不安的姿勢中,不時發出輕微的一聲,把主人的焦躁表露出來。
一聲歎息過後,陸中修恨上黃躍:“我認輸也就罷了!大不了梁山王彈劾我,我回原籍務農。隻可恨你亂出主意,花近萬的銀子給梁山王府送東西。現在隻怕他們是賞玩着我們送的東西,正在盤算和我們過不去。”
黃躍也算能說會道,但他抱着腦袋揪着發髻一個字不回。
“看看這圈套我們鑽的,難道就沒有功嗎?”丁前咬着牙。
陸中修冷笑:“怎麽沒有功呢?”
幾個人一起看着他。
“我們成了那反派的,幫着梁山王完成對奸細的糊弄,你要說有功,就能是這個,然後招一堆的恨。在皇上的心裏,隻怕早就嫌棄我們。”陸中修有了淚。
主人心情不佳,燭光也跟風似的一明一滅。每一次明滅就把一個場景送到陸中修的眼前。
他的十年寒窗。
他的夏日揮汗。
他的苦思科舉。
他的辛勞政績……。
等自己的官職一落,從此都成了空。
淚水從陸中修的眼睛裏湧出,他的心立即讓想象中巨大的痛苦給懾住,讓他難過的不能忍受。
丁前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,他聽到梁山王大捷,還笑上一笑,也是說:“總算大捷了,這個笨蛋。”
後面,這可能是兵部和梁山王計策的話出來,丁前一閃念就什麽都清楚,好似有人把前情後景往他腦海裏一灌,随後撒手走人,不再管他。但丁尚書可就難過了。
他的腦海裏輪流是幾個場景一起變動。
一邊是他們往梁山王府裏去送禮,一邊是他們走以後,老王坐擁珠寶罵笨蛋。還有老王和忠毅侯一處奸笑罵笨蛋……
丁前呻吟:“誰知道他們真的能打赢呢?”
黃躍動了動,沖口而出:“到如今沒有路走,咱們魚死網破也罷!”
黃侍郎遲早爲着女兒要跟袁家做對頭。不拼,是死。拼,也許還有活路。
陸中修冷哼一聲:“我們還有什麽能拿出來拼的?難道讓我們知法犯法?那真是尋死更快。”
“你不拼,你以爲忠毅侯會放過咱們?咱們差點兒把他送到監獄裏去,你難道忘記了?”黃躍目光閃爍:“如今梁山王府還有一個案子在身上,”
丁前、陸中修一起打斷他:“快别提了!”
黃躍沉下臉:“怎麽叫不提?他梁山王再大捷,難道他的爹貪污不是貪污?”
再質問丁前:“難道丢失的軍需不是事實?”
丁前沮喪地道:“這軍需的事情,還用問嗎?不用人給我證據我也猜到,這軍需全讓梁山王私下接走,不然他憑什麽底氣打赢這仗。”
“你确定?”黃躍雖然倒吸涼氣,但還咬牙堅持着心中不倒。
“說也巧了!娘的這事情辦的,咱們真不走運。就是梁山王今天大捷,今天下午我收到公文,說軍需中丢的最多的,就是梁山老王在軍中的時候,力主制造的火藥彈。這火藥彈的威力,有人偷走,曾經在柳家的私宅試過一回,方圓的屋頂子全炸飛了,這要是用在打仗上面,你想想這威力該是多大?”丁前更加的懊惱,喃喃道:“我要是早知道火藥彈全數丢失,也許我能想起來。”
陳留郡王大捷了再大捷,丁前捧着腦袋,我早應該想到啊。他沒有得力的軍需,他憑什麽如入無人之境似的,梁山王都不捷,就他獨自大捷。
陸中修面龐都扭曲起來:“老丁,你派去的人還是沒能耐。以我看,隻怕還有幾張公文他沒有查出來。這軍需大批的消失,隻怕就有梁山王的公文在内。”
“說不好,還有……。”丁垂頭喪氣:“有忠毅侯沒停官職前的公文在,”
黃躍氣憤上來:“你們兩個長他人志氣,這事情就能善了嗎?”爲了激将這兩個人重打精神鬥到底,黃侍郎故意諷刺地道:“這說不好可太多了,說不好還有皇上的密旨在。”
丁前直愣愣地看着他,忽然身子一歪,眼睛一閉地往前倒去。
“老丁!别裝慫。”黃躍跳出來接住他,把丁前叫喊着。陸中修見到,也精氣神一起散了。
“哎喲,我是吓你們的,哪能就有皇上的密旨在。唯今之計,出路隻有一條。不把袁家扳倒。等到他的女兒當上太子妃,咱們更沒有活路走。要說臉面前兒倒還無妨,他忠毅侯素來以性子好示人,他敢收拾咱們,咱們就不罵他不豁達大度。你放心吧,咱們可以不要臉,他總不能不要臉,上有太後,他不要臉就是太後不要。”
黃躍心裏也急,一通的亂嚷,卻讓陸中修看出他的心思。
“你老黃,你卻是這個心思!你不要臉可以,别人不原諒你就是不豁達大度?你老黃,你……”陸中修都張不開口如實指責黃躍。
他黃家有個待嫁女兒啊。
據說生得花容月貌,其實看看黃大人的容貌也就能知道,不會生出無鹽來。
無端地把太子妃說出來,他黃大人的心思不問便知。
陸中修看出自己傻時,已經晚了一大截。他不住回想他找到黃躍的時候,黃躍二話不說,就說願意。
當時口沫紛飛,把上官長陵侯世子方鴻一通的臭罵:“年紀輕輕的,就敢踩到我們頭上。這些太子黨們是效力的,難道太上皇一朝,我們白吃飯不成?”
黃躍罵的太認真,陸中修信以爲真。
現在想來,新老臣之争,黃侍郎也有。但“太子妃”,才是他黃侍郎真正想要的吧。
陸中修閉了閉眼,上當的事情,好似不止一處。
……
深而暗的小茶樓上,常棋焦急地等着。腳步聲往這裏來時,常棋又有不安。
直到是黃躍走進來,常棋才略覺安心,但焦急重新出來。
“怎麽辦?梁山王大捷了。”
燭下蒼白面容,讓黃躍深深的鄙視。早而又早,就知道這個公子哥兒成不了大事。
一定要跟梁山王府相比,父子對上父子,祖孫對上祖孫,差距還不明顯嗎?
梁山王不到三十歲領兵權,讓京中文武吃驚的是,軍中居然沒出來有力的反對。
這平靜既是老王的威懾過人,也是年青的王爺自有能耐之處。
梁山王的兒子,那叫戰哥兒的小王爺,更是小小年紀功夫出衆,夜巡上耀眼不說,而且還有舅哥一陪襯,放眼京中,哪家的貴公子敢跟他争?
柳家和幾家侯府倒有可能。但柳家跟袁家不和,黃躍打聽過,柳家小公子雲若說話,是雙拳難敵四手,蕭戰同着兩個胖舅哥把他壓得死死的。
另外幾家侯府,子弟早就讓前太子籠絡,均和忠毅侯府不錯。蕭戰隻要同舅哥們鬥就行。舅哥與妹夫這關系,還是今天你赢,明天我赢的理不清。
赢來赢去全在自己家。
你家常钰小王爺就是弄個跟袁加福一般兒年紀的小姑娘,也跟蕭戰小王爺沒得相比。
黃躍帶上常棋,有他自己的原因。而常棋能拿出一手梁山老王貪污的證據,也讓黃躍刮目相看。但今天這模樣,黃躍又回到瞧不起他。
冷聲道:“密信裏針對梁山王府的事情全是真的?”
“我搜集了五、六年,爲的就是把梁山王府拉下馬。”常棋不無激動。
黃躍翻着眼睛想上一想,下定決心似的,決然地道:“走到這一地步,後退隻是個死。我們繼續!”
常棋眼角湧出淚水,就在剛才以前,他好怕黃躍讓梁山王大捷吓倒,怕少一個哪怕是可以商議的人。
他默默伸出手掌,在内心裏把黃侍郎當成天下第一大丈夫,他言而有信。
黃躍也伸出手。
“啪啪啪”,三擊掌聲,兩個人嚴肅的完成又一次盟約。
月下,黃躍往家門去,暗暗地道,沒有風險哪能寶貴?
月下,常棋走入家門,暗暗地道。這山石這玉石小橋,全是我心愛的。我要拱手讓給哥哥,這怎麽可能?
…。
梁山王府和袁家的慶賀酒宴,第二天也沒有擺出來。第二天不是上朝的日子,皇帝興奮還高漲,想到他自己做下一件先皇們沒有的偉業,把老王、袁訓、太子及大學士們,商議的連淵荀川等人又召入宮中。這一天,又是到晚上才出來。
男主人們都不在,疫病也沒有過去,南安老侯身子虛弱,家裏人盡量不讓他出門。董大學士在宮裏,女主人寶珠又有了不能招待,靖遠老侯雖然很想早早到袁家吃酒,也體貼的傳話給寶珠,說等皇上不再召見時,袁訓也在家裏,有功的老王爺也能請到,從容的請上一請。
梁山王府倒是開始招待親戚,但老王不在不能盡興,老王妃和王妃對親戚們重新約着,等皇上不再召見,有功的親家侯爺也能請到,從容的請上一請。
接下來的幾天,天氣晴好,皇帝天天召見,直到上朝的前一天也沒有停歇。
第二天一早,陸中修出門不用說氣色灰暗。陸夫人含淚相送,勉強安慰着他:“老爺放寬心思,這幾日并沒有問罪,今天也未必有事。”
“這幾天沒有問罪,但這幾天他們在宮裏。必然對皇上進言,當着滿朝文武拿下我們來,以爲對官員們的敲打。以後,這朝中就是他忠毅侯的天下,也是我識人不清。梁山老王怎麽肯得罪太後呢?”陸中修苦苦一笑。
陸夫人泣道:“我幾次提醒老爺,我也曾幾次托知己的女眷去王府打聽。加福姑娘深得梁山王府的喜愛。隻是老爺你不肯聽,當時鑽在牛角尖裏。”
“唉,再說又有什麽用?夫人可按我的話,我今天回不來,你不必營救,帶着長容他們回原籍去,若是我問斬,”
陸夫人大恸,伸手掩住陸中修的嘴唇:“不,不!”
“你帶着孩子們也不許回頭。有朝一日,他們還能得官,務必交待看清情勢爲要緊!”陸中修也有了淚說過,狠一狠心,把抱住自己的夫人一推,頭也不回的往外面去。
身後一聲悲呼:“老爺,”
“夫人,您醒醒,”
“快擡進來,夫人暈了。”
陸中修淚落如雨,頭也不回的離開。再看也沒有用,反而增悲傷。不如,不看!
官轎如往日一樣,收拾的齊整。但坐轎人的心情大不相同。轎夫打起簾子,陸中修沒有跟尋常一樣坐進去,有絲得意自己官階不錯,這轎子一擡上街,都知道不是小官員。
瞪着轎子,陸大人像見到血盆大口。隻要自己坐進去,就擡自己直接去刑場斬頭。
他凝視一會兒,勇氣複上來。“有膽子鬧政見,倒沒膽子承擔嗎?”陸尚書一頭鑽進去,喝一聲比平時要高:“起轎!”
天還未明,燈籠簇擁下,陸大人往宮門去,心懷赴死之意。
丁家的正房門外,丁前的兒子揪着他的衣裳痛哭:“父親不要去上朝,等我和哥哥去求袁家的瑜哥和璞哥。”
丁前也是狠狠心,把兒子們推開。慘笑道:“事已至此,求他們何必!”看向夫人,夫妻間不多的誠懇在丁前面上:“夫人,爲夫平素愛風流,你受苦了。”
丁夫人大哭着罵他:“都是爲了一個女人,我早就對你說過,你會在女人身上栽跟鬥。你當你外面養個女人我不知道?我這身份,怎麽能去和一個下賤女子争丈夫!陳留郡王府上二爺把他贖走,我倒爲你喜歡。沒想到,你把我們娘兒們害苦了,你不在,我們怎麽辦?”
丁前歎氣:“還說它作什麽,日後記得給我墳前上香,也就是你還在夫妻情意。”
推開再次糾纏不放的兒子們,頭也不回的也上朝去了。
黃躍在正房門外,則是細細地叮囑妻女:“我爲外國不安而上書,我想罪不至死。如果忠毅侯仗勢不放過我,切記切記,日後計策按我說的行走。真的我今天遭了難,女兒得意時,爲我報仇。”
……
“陸中修、丁前…。你們知罪嗎?”
金階之上端坐的皇帝面色微凝,不嫌煩的親自念出幾十個名字,他的嗓音在金殿中回蕩時,最後一句話也就出來。
跟風附和的還不算,前前後後圍繞陸中修等人轉的,有五十幾個。
注目跪倒的官員,皇帝怒容出來:“鼠目寸光也就罷了,狗膽包天欺負到朕頭上!”
群臣都是一愣神,在他們心裏大多認爲這是,政見!
不過是政見上的不同。
有些人還以爲自由發言有個領域,聽皇帝派出這個大罪名,支起耳朵聽得很認真。
“朕,就要仁德。别人欺負朕,朕就不能還手!瞎了眼的東西。這仗是朕侵略别人嗎!朕把話說在前頭,邊城再有襲擾,朕也有打别人的一天!哼!”
除非是糊塗笨蛋的大臣,到現在還沒有明白。别的人全背上一寒,腿軟的跪下來。
袁訓想想我明白啊,禮義仁不可缺少,但對那些沒皮沒臉的人,一張嘴就說别人,你沒有豁達大度,他不照他自己的這些人,仁德是殺人的毒藥。
原諒你,不代表從此以後原樣對你,不代表不對你心思有個了解。
腦海裏轉動着這些話,袁訓無奈的也跪下。
皇帝的斥責更高:“客氣相見你嚣張!容你說話你嚣張!非要朕問罪到你面前,你才知錯!十年聖賢書,就讀出這麽個東西來!你們自己說,要你們何用?”
陸中修等人心頭本就寒涼,這時候就更覺得沒有生路。
“這一仗,難道是朕窮兵黩武而打嗎?這一仗,難道是朕好大喜功而打嗎……反思二字,難道不知道?”皇帝淡淡地語聲中有了厲色:“既然如此,要你們有什麽用呢?屍位素餐……”
百官們都心頭一緊,對皇帝下一句話能猜出來時,有一個人回了話,也算插了話:“回皇上,臣有話回禀。”
袁訓昂了昂頭。
皇帝皺皺眉頭,暗想幾次宮中召見,私下裏許給老王和表弟,有幾個人由他們的話發落。
老王擺出大度面容:“由皇上定奪。”
表弟卻道:“唯願親手出氣。”
梁山老王側目,皇帝話說在前面,就由着袁訓說下去。
“政見不同,可以傷人命,可以毀人譽,可以謀人财。政見的不同,可以是無眼光,可以是心思毒,可以是反心。傷人命與反心,均不可恕。毀人譽與心思毒,均要遠離。無眼光這事情,卻令人可歎可笑,隻有一個評論,好大一個糊塗蛋也。”
袁訓回話,跟在宮裏私下回話一樣,一個字不錯。
“梁山王也好,陳留郡王也好,爲臣也好,與這數十位大人們,是政見上的不同。但數十位大人平時兢兢業業,政績不可抹殺。現有梁山王新到公文,陳留郡王新到公文,爲臣我的奏章,我等三人爲這些政見與我們不同的大人們說情,請皇上開恩,饒過他們的性命,請皇上開恩,交給爲臣處置。”
袁訓懷裏取出幾道奏章,太監們接在手中往上去。皇帝打開看一看,收的印章是昨天下午,是梁山王、陳留郡王新到的奏章,最後一個是袁訓的。
“因爲政見上的不同,辦出事情,有置我于此地的心思。是無眼光,還是歹毒,暫且不能分辨。也亦不能說他是無眼光,或者是心思毒。因爲臣而傷大臣,臣從此是個罪人。但這口氣咽不下,亦是難過。爲臣懇請皇上應允,爲臣以不傷人命,不謀人财,不設毒計爲準,允許爲臣上門問罪。”
袁訓的奏章上是這樣寫,在宮裏是這樣的回話,此時在金殿上,也是一樣的說。
陸中修等人打個寒噤,随後才明白過來,性命像是在今天能保住。但忠毅侯上門問罪,這也不合律法嗎?
不傷人命,不謀人财,不設毒計,難道他上門來大罵一通?這倒也不錯,至少腦袋還在。
想到這裏,陸中修等人又羞漲面龐。不傷人命,不謀人财,不設毒計,這三句話不是諷刺自己們嗎?
皇帝沉吟着,緩緩說出一段話來:“要按罪名,這些人朕是不想要了的。但朕并不是不知道,戶部錢糧有餘,是尚書的功勞。工部防澇防災,丁前功勞居多…。”
下面又說了一些官員的政績,皇帝手按在新上的三個奏章上面,對袁訓望過來:“忠毅侯,你們三個人既然保他們,朕準奏。你要出氣,依你所言,不傷人命,不謀人财,不設毒計,朕也準奏。”
語帶譏諷,皇帝對百官們道:“卿等爲官,哪怕沒有造福百姓的才幹,能有這三條,有不輕易傷人命的心,不圖别人錢财的心,不毒計害人的心,朕倒也安樂。真是的,朕給你們的薪俸,難道不足嗎?真是的,爲官這種事情,一定要設毒計嗎?”
百官們一起紅了臉,哪怕很清廉的人。
爲人的私心,君子能克制,次一等,克制的少。再次再次……就隻能是壞人。
皇帝的話無人不重視,打中每一個人以前出來的心思,還沒有出來的心思。
臉紅一片,是此時金殿上的事實。
這個時候,在袁家的家學外面,執瑜執璞也對着丁前的兒子們,陸長容等人道:“你們可以放心,我爹爹不是喜歡傷人的,但這口氣也實在難咽。”
陸長容等人跪了下來:“隻要父親性命還在,從此以後我們服你。”
執瑜執璞臉色這才稍好些,把他們扶起來,語氣也溫和不少:“看在你們爲家裏的心上面,我們到爹爹面前去求情。性命這事情,我家爹爹說過,要來無用。”
陸長容等人面上紅一陣子白一陣子,他們父親這幾天做的事情,總不能說他們一點兒不知情。
忠毅侯險些下诏獄那天,陸中修等人就差沒有放串鞭炮,動靜在他們自己家裏不能算小。
陸長容艱難地說出來:“隻要我父親沒事,以後我願當你們的馬前驅使。”
執瑜卻沒有感動的神色,反而道:“你是雲若邀請來的,還應該跟着他。”
陸長容更羞更愧,無話可說的他低低一聲嗯。
執瑜執璞說到就做,對學裏先生打聲招呼,帶着他們往宮門上來。
正巧,官員們下朝。
“父親!”陸長容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随即複雜的看一眼執瑜執璞,心中五味雜陳。
雖然他們知道哪怕忠毅侯不逼迫,皇帝也可能問罪。但陸中修安然出來,必然有忠毅侯沒有逼迫的原因。
丁前的兒子們也對執瑜執璞感激的看一眼,迎上丁前。
袁訓最後出來,執瑜執璞接住他,晃動着胖腦袋:“爹爹,讓我們猜中,你又當好心人了不是?”
袁訓一左一右摟住兒子,見官員們走的差不多,輕輕地笑着:“你爹我快讓他們氣死,怎麽能當好心人。不過是趕盡殺絕這事無意義時不做罷了。要是換成戰場上,該殺絕的還要殺絕。知道嗎?”
執瑜執璞現晃腦袋:“我們又不是笨蛋,這一點上還分得清。隻有那笨蛋,才在别人說仁德的時候,以爲别人好欺負,獨他自己歪招不斷。”
“所以官員們死罪可惜了的,我也不必死揪着不放。”
執瑜執璞相當的聰明,追問着:“這中間也有人應該死罪?”
袁訓抿一抿唇:“有,不過他還會再露馬腳,到時候就不是我尋他們的事情,有司自會找他。”
執瑜執璞搔搔胖腦袋,又咧開嘴笑了,顯然是想通:“爹爹說的是,這壞事總有痕迹可尋。壞人也不會隻辦一件不成,就省悟成好人。他自然的是一件接着一件,直到讓人揪出來爲止。”
拍拍兒子們,袁訓欣慰地道:“就是這話。走吧,咱們回家去。過上幾天爹爹出氣的時候,也許帶上你們。”
執瑜執璞亮了眼睛。
他們還在路上的時候,另一處宮門上,偷偷摸摸出來一個孩子。小六袁執瑾鬼鬼祟祟的瞄幾眼,就對後面叫:“這裏沒有熟人,蘇似玉,你出來吧?”
蘇似玉也鬼鬼祟祟地出來。
小六嘟囔她:“不是我說你,你真膽小鬼兒。我讨了你,我去上門讨賬去,你自然也要去,還想上半天。”
“哪有半天,從金殿上出來消息到太後宮裏,說公公爲他們求情,到現在也沒有半天。”蘇似玉反駁。
幾個侍候的人跟上,小六和蘇似玉上了車,在車裏小六發狠:“哼,爹爹放過你們,我卻不放過你們。”又盯上蘇似玉:“你說是不是?”蘇似玉響亮的回答:“當然。”
“不過,咱們再帶上一個人,更好不過。”小六壞笑。
蘇似玉啊上一聲:“原來是你膽子小,隻有我跟你,就不敢上門去嗎?”
小六神秘地道:“帶的這個人啊,他會吵架啊。”
…。
陸中修剛到家裏站定,還沒有同驚喜交加的妻子說話,門人回話:“老爺,門外來了鎮南王府的小王爺,口口聲聲要老爺出去。”
陸家的大門上,元皓說話飛快:“我是小王爺,我是小王爺,我來吵架來了!”
小六和蘇似玉在台階下面捂着嘴笑,小六得意地道:“看他陸家什麽人能有表弟說話快,爹爹說不傷性命,就讓元皓把他們吵到頭疼起不來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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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老家,生物鍾沒轉過來。希望明天轉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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