寶珠把昨天讓蕭戰淘氣弄出來的窘迫這就抛到一旁,轉而取笑袁訓:“分明是侯爺和老王在争高争低,就不要賴到戰哥兒身上了。”
這話是實情,袁訓也忘記爲什麽要謊稱蕭觀有公文來,其實是爲昨天的事情。瞬間,他腦海裏就隻有爲加福和老王的争風,臉色酸酸的難看:“告老以後閑的慌,就會拿我家可愛小女兒做文章。”
寶珠笑眯眯附合:“可不是嗎?”
……
從鎮南王府的一角看過去,廣緣寺的佛塔璀璨如燈。
而對面呢,黑漆漆的地牢暗無燈火。不知道的人從這裏過,隻以爲是個小樹林。
暗影裏,刀光照亮柳雲若的面龐,他一面擦着刀,一面越覺得執瑜執璞有古怪。
這古怪的感覺,起源于今天安排的不錯。沒把自己派去廣緣寺守大天教主,而是看守異邦将軍。
大人們的背後介入,蕭戰、執瑜執璞和柳雲若都分得清楚事情的輕重。
如此時,刑部尚書張良陵的公子湊過來:“換個人當家,長榮就不來了。”
長榮,是戶部尚書的公子,讓蕭戰打的那個。
對于這話,柳雲若是無所謂的心情,把自己的刀狠擦幾下。他腿傷沒有好,就把刀擦亮些做個彌補。
随意地道:“不來就不來吧,他來也不起大作用。”
張公子咧一咧嘴,今年京裏低于十歲的孩子一個比一個橫,讓他這大些的公子再不适應也隻能忍着:“也是。”
“又不是一隻魚和和一隻兔子不來,小王爺和加福也在呢。”柳雲若又是随口說過,弄得自己一愣。
心裏異樣的信任,讓柳雲若幹瞪眼。什麽時候,我對魚、兔子和小王爺這麽喜歡。但沒辦法,戶部尚書的公子讓蕭戰打了,蕭戰當家他還得露一面。換成執瑜執璞當家,他不拿夜巡重視,他找個借口不來。
這就是認不清楚夜巡這事情有多重要的人,他以爲是陪着小公子們過家家。
他的爹戶部尚書對這一仗不贊成,在家裏總說耗費糧草作無用功。這就引起孩子們間的成見,哪怕這位公子是個少年,也認識不到鎮南王很重視夜巡,說明皇帝也在重視。
他擺出不理會執瑜執璞的指派,别人也拿他沒有辦法。
柳雲若想到這裏,腦海裏浮現出父親的話。
柳至抽空,又和兒子長談一回:“你不是那張家田家不相幹人家的孩子,你是柳家的人,我的長子。我們無事不湊熱鬧,既然湊了,哪怕隻是個熱鬧,也要把它辦成正事一樁。宮裏有娘娘,宮外有太子。京中安危也不是件熱鬧。就是不找你去,你都得去。别管誰說了算,你盡你的一份兒心,将來自有回報。自然的,你不是爲回報而去。”
明兒可能是個陰天,夜空繁星稍稍的下去一些。但父親的話閃閃如繁星。
父親這一回又說對了,父親這一回更不窩囊廢。柳雲若輕籲一口氣,又想到他受傷後,皇後第一時間打發人來看他,送來滋補的東西。太子殿下也聞訊親自來看他。
腿上皮肉傷一凝結,柳夫人就攜着兒子進宮,說皇後天天想着他。
見到皇後,柳雲若把遇到精兵的事回了一番,小孩子免不了的有吹噓。精兵突兀的出來,那刀法能斷石裂雲,但又怎麽樣呢,還是敗在我雲若公子手下。
皇後聽得拿帕子掩住嘴,如到場景中,不時的驚呼:“雲若,你可不能傷到一星半點,”到最後淚光泛出來。握住他的手:“你和執瑜執璞一樣的好,是不是?”
說的柳雲若小臉兒發黑,皇後看出來,知道小孩子驕傲犯了,改口道:“你比他們還強呢。”
柳雲若轉嗔爲喜,柳夫人笑話他:“最愛同孩子們争,聽不得别人說誰家的孩子比他強。”
皇後聽過,淚水潸潸下來:“柳家有後。”
就這幾個字,柳家有後,讓具有蕭戰同等驕傲,這與他們出身世家,是家裏重視的孩子有關的柳雲若小公子,仿佛得了一道烙印。
再有柳至的話擺在那裏,柳雲若再也不會忘記。他柳雲若的好,就是整個柳家的好,他柳雲若的好,就是娘娘也需要。
所以,又偷看一眼胖兄弟們,柳雲若對張公子張道榮道:“你有沒發現魚和兔子當家算公正?”
張道榮愕然過,對袁柳二家争鬥知道的他忍住笑:“總不能個個全是小王爺,遇到事情,就賊最多的街道,他占着。偏僻離開八丈遠的街道,歸我們。”
柳雲若釋然:“也是。”這就是他滿意于讓他守着王府,因爲這裏看的是奸細的原因。也是他對戶部尚書長榮公子鄙夷的原因,讓你守王府,你倒願意去廣緣寺看熱鬧。
王府更重要。
越想,對長榮公子越不屑,相中你有幾手功夫,魚和兔子還肯對你解釋,說守王府要緊。結果呢,這傻子分不清奸細與邪教妖人的性質,把個類似街頭耍把戲的大天教當成重要的事,當面答應下來,回家去也不直接對執瑜執璞說不去,隻對要好的公子說。
公子們把話學到袁家去,執瑜執璞又緊急通知守王府的人,聲明少了一個人,重新劃分了一下區域。
柳雲若收到消息,對于臨陣脫逃很是反感。他生出你不來正好,不來我還可以多殺幾個,太子哥哥就又會來看我,陪我說好一會兒話呢的心情。
也就對袁執瑜袁執璞重視自己,怪異的感覺下不去。怎麽,他們不争風嗎?
小眼神兒生得亮,又一次掃到執瑜後背上。像天上最亮的星星,總是讓人能看出來。
樹林中,坐着的執璞對大哥道:“雲若又看咱們了。”
執瑜大大咧咧抱着鐵棍:“咱們比戰哥兒好,他在仰慕咱們。”兄弟們嗤笑幾聲。
“不是範先生說,大将風範會用人,才不讓他到這裏來。”執瑜又道。
執璞仰面嘻嘻:“我覺得範先生說得對,他們有功勞,就是咱們的功勞。”
執瑜換個姿勢,還是靠在樹身上:“先生對與不對,試這一次就知道了。看看咱們多大方,不然讓他們都走開,隻留三妹,戰哥兒也不許在這裏。”
眼睛随着話瞟到蕭戰,見他不再和加福說話,反而到處亂逛,跟暗中守着的人說上幾句,又換下一個。
今天的夜晚雖然黑,但門闆似的厚背到處移動,也不難看出來。
胖兄弟起了疑心,還有好奇:“他亂走動,會暴露咱們的人不說,還有,他跟這些人也不好啊,他在說什麽?”
借着草木的掩護,兩個人跟在後面。
蕭戰恰好到柳雲若身邊,打個哈哈,粗嗓低低:“安排的你中意嗎?你要是不中意,可以對我說說。”
柳雲若沒弄明白小王爺的心思,白他一眼:“滿意,比你好!”
“那就好,你什麽時候不中意,來對我說就行。”蕭戰無視面前的冷面龐,一回身就要走,見舅哥們翻眼瞪着自己。
蕭戰堆笑,把個粗厚的大拇指送上去,幾乎是谄媚的:“安排的好,哈,好的很,我滿意極了。”一溜煙兒走開。
執瑜執璞跟柳雲若面面相觑,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執瑜喃喃:“你不滿意也是我安排啊。”
柳雲若喃喃:“我不中意,爲什麽要告訴你?”
執璞最後下個注腳:“戰哥兒又有弄鬼的主意了。”
最後回到加福身邊的蕭戰,對自己滿意極了。拔一根草在手裏揉着,心想祖父說,給兔子吃草,給狼吃肉,那是最低級的法子。還可以對兔子說,我這裏有草,對狼說,我這裏有肉,他們就跟着來了,絲毫不要自己費心思。
覺得是暫時把作主權利讓給舅哥的小王爺鼓起腮幫子,很快,我就還拿回來了!
不爲什麽,就因爲我是祖父的孫子,梁山王府的小王爺。
……
孩子們一邊警惕,一邊都有自己的心思。他們這裏聽不到廣緣寺的動靜,也同樣沒有看到十幾步外,悄然出現的碩長身影。
微笑挂在袁訓面上,讓柳至低罵:“裝出來的慈父。”
“你不是裝慈父,你爲什麽在這裏?”袁訓反駁。
柳至聳聳肩頭:“我來看兒子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袁訓輕哼。
目不轉睛見孩子們精神抖擻,兩個當父親的一起輕歎:“真是我家千裏駒。”聽到對方聲音出來,就瞪過去一眼。
見暗月微動,鍾點兒一點一點過去。袁訓淡淡:“廣緣寺裏該開始了。”柳至難得與他達成共識,也是冷淡:“是時候了。”
……
高台下面,人聲火上澆油似的沸騰着。
“竟然是這樣?”
“又能信大天教了?”
“這是教主說服了他們,還是教主歸降朝廷?”
三座高台,一座是高僧普救大師,一座是道長玉清,一座上面站的是大天教主“林允文。”至少在下面的人心裏,他是林允文。
他在台口上,面上的傷痕在火光中明顯許多,看着有猙獰。滿面笑容的他再次大聲道:“就是這樣,通過大師道長的說法,皇上的寬宏大量,以前大天教利用教義所做的惡事,以後再也不會做了。朝廷體諒到信我的人還是不少,願意爲我起一處房屋,供我清修。”
台下有一幫子人聽得腦袋嗡嗡作響,他們中有人飛快的翻譯着,聽的人隻是驚駭。
以他們對林允文的了解,這是個用錢堆出來,對皇帝仇恨的家夥。難道皇帝用更多的錢收買了他?
憤怒一波波,如海水漲潮般在他們面上湧現。如果說在場有能壓制他們的人,就是後方官眷的高台上面,一個寶藍男裝,負手傲睨的青年。
在他頭頂的上方,袁二大旗飄揚的肆無忌憚,忠毅侯夫人以從來沒有過的狂傲姿态,出現在衆人面前。
她的兩邊,是衣着亂七八糟的人。有市井中的人,也有自稱是綠林好漢的人。袁二爺今天全都接納,允許他們在自己身邊。
維持秩序的京都護衛們,遠遠遜色于她,也讓準備營救林允文的人防備在心頭。
“怎麽辦?”異邦話低低響起。
有人一橫心:“救這個漢人是假,救阿赤将軍是真。不管他真的投降漢人皇帝,還是假的投降,咱們這裏得亂起來,把鎮南王的視線吸引過來。”
哄亂聲突兀的起來,這一聲漢話字正腔圓:“無天老母顯神通!”這是跟林允文學來的,一幫子人對着高台沖上去。
普救大師和玉清道長露出慈悲之色,一個口稱:“善哉善哉,”另一個則低聲道:“功遂身退,天之道也。不可強求啊。”
寶珠冷冷看着,見最先沖上去的兩個人試圖去架林允文,林允文一閃身子,手裏多了把刀出來,“唰”地一刀,逼退一個人,嘴裏吼道:“大天教衆聽令,棄暗投明,尊天敬地,把兵器放下!”
前來救他的人齊齊的面色大變,這個人是假的!
黑夜中的火光下面,身材也相似,臉上的傷痕也應該相似。沒有人閑着把林允文面上的傷痕仔細調查,哪怕真的林允文臉上是七十道傷痕,這個人臉上是八十道傷痕,臉型相似,一般人分辨不出來,這些很少見到林允文,隻知道他愛财的人,就更看不出來。
但林允文不會功夫,這一手不錯的刀法他沒有。
瞬間,大家又齊齊想到一件事,軍中的事情會不會也是假相?冷汗冒出來的時候,後面呐喊聲更多。
見他們盡數上了高台,這反而方便下面的百姓離開,京都護衛把台子圍起來,寶珠輕揮手,斥道:“去!”
田光頭一個答應:“好嘞!”一幫子人沖了上去。
京都護衛的人松口氣,他們不是抽不出人手打殺,他們的職責本就是護衛京城。
但三百精兵無聲無息能掩近京郊,鎮南王顧全大局,首先城外的兵營一兵一卒不動,宮中和各處衙門要緊防範,保證百姓安全,道路暢通也是大事,寶珠能抽出人手來,是個助力。
一排一排護衛組成道路,讓來聽說法的人們安然離開,這就并不先加入戰團。
……
鎮南王府的門外,更鼓聲響起,黑暗中出來十幾個蒙面人,飛快越過王府牆頭。
幾無阻擋的,他們到地牢的方位。
爲首的掌櫃正覺得今天這事太順,燈籠亮了起來。一個小子出來:“柳雲若在此久候!”
“我蕭戰在此,哇呀呀呀呀!”
“我是加福!”
“袁執瑜!”
“袁執璞!”
“張道榮!”
“何守勁!”。
雖然隻是些半大的少年和孩子,掌櫃的也眼前一黑,他也想到一件事情:“壞了,他們早有防備,步步都算得準。那軍中的事情,難道也是假的?”
……
夜色下,十數匹戰馬沖進營門,守營的人剛行禮,馬上的人已在數步之外。
上方,旗幟張揚,上面寫着“陳留”。
蕭衍志和蕭衍忠從大帳中走出,爲回來的陳留郡王牽住馬缰,急切地問道:“父親,敵軍有動靜嗎?”
“叫葛通将軍來。”陳留郡王沒有回話,大步走入帳中。
片刻,葛通進來,陳留郡王抹一把面上的風塵,偷窺敵營的他露出疲倦:“他們又調兵了,左營不知去了哪裏,右營換到左營的位置上。這仗什麽時候打?你最明白!”
葛通說一聲知道,随後退出帳篷。
蕭衍志跟着他,見葛通沒有歇息,帶着兩個心腹的家人,他能自由出入營門,往深夜中奔去。
大跑小跑回來:“父親,葛通将軍又出營門。”蕭衍忠納悶:“敵軍每一回調動兵馬,他就出去見誰呢?”
“管他見誰,回來能把消息給我就行!”親兵送進熱水,陳留郡王邊淨面邊道。
洗過,蕭衍志送上熱茶,他的弟弟蕭衍忠幫父親脫去肮髒的靴子,聞了聞,兄弟們兩個嘻嘻:“父親又跑了不少的路。”
把新靴子給陳留郡王換上,陳留郡王也笑:“小笨蛋,你還聞個什麽,打仗的時候,人都是臭的,何況是衣着。”在這裏欣慰:“好在你們這兩個是驸馬,不用跟老子似的過一生。”
蕭衍志蕭衍忠笑道:“咱們不是說好的,哥哥在軍中的時候,弟弟在京裏。太後、母親面前要孝敬,但父親這裏也要有人繼承。”
兄弟倆個轉個臉對臉兒,蕭衍志拍拍胸脯:“我是長子,帶兵打仗的事情由我繼承,弟弟在京裏吧。”
蕭衍忠一瞪眼:“長子?哥哥沒看到執瑜弟弟是長子,他滿心裏想來當兵,如今怎麽樣?還不是老老實實京裏陪太後。”
兩個人又争着要承繼家風,陳留郡王心花怒放。也隻一時的喜歡,嘴裏罵道:“應該讓你母親來看爲父,再生幾個兒子下來,不然家裏招牌就要砸我手裏。”
這話他一直想說,今天說出來以後,沒有想到的一個心思上來。
蒙太後疼愛,老太後是公認的偏心人,有多偏心,身受者最知道。如陳留郡王這些年沒見過太後,但兒子們一入軍中,太後是不斷的送東西送傷藥送盔甲好兵器,期盼孫子們回京的信件,由女官代筆,也有過兩封給蕭衍志和蕭衍忠。
陳留郡王就爲了難,郡王們數代以前,好不容易掌在封地以外的兵權,幾代一下來,俨然也是武将世家。
上有太後,兒子們要當驸馬。就血統上說,陳留郡王和皇帝都心知肚明。
跟着開國皇帝打天下的,說是姓蕭,不是一族的人不少。
有隔道山的,山這邊的蕭家,山那邊的蕭家。有隔着河的,聽說起義的人姓蕭,跑來聯宗的。
這中間有沒有是親戚的,這親戚就跟袁訓和南安老侯扯得上親戚關系一樣,幾乎可以不計。一定要說堂親表親,也尋得出來。
親事不成問題,問題是太後溺愛,不想讓他們在軍中的意思很是明了,等郡王老了,誰接他的兵權呢?
長子嫡子,襲王爵已無更改。次子上有太後在,他們留在京裏太平舒服,再生一個兒子接兵權,是陳留郡王自認爲的應對之策。
今天把話說出來,郡王後背一寒,喃喃又是一句:“再生兒子也不行,上有太後,皇上膝下還有小公主呢。”
争執中的兒子們讓父親的自語逗笑,上有太後這話,這真是太關鍵了。等于乾坤掃烏雲,玉宇鎮星辰。誰說也白搭。
兄弟們不再争論,送陳留郡王去睡。陳留郡王窺視敵營不帶上兒子們,就是把營中交給他們照料。
出來巡一回營,見營門外黑暗無邊無際,難免想想葛通去了哪裏?敵軍分布的消息葛通總能準确知會陳留郡王,難道舅父忠毅侯在敵營中安插的有奸細不成?
月兒勉強露出一絲面容的地方,葛通約奔出一個時辰。見到孤零零一株樹上,有個東西風中作響。
“到了,”葛通對跟的人道,主仆把馬停下來。
樹不遠處,有個人緩緩走過來。披一件老羊皮袍子的他,頭臉全在衣服裏。
邊城外的春天,夜晚寒冷并沒有改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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