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村口叽叽喳喳,火光裏,蕭戰跟柳雲若似兩個最吵的雀子,鎮南王皺着眉頭聽着,顯然分不了心。
長公主開心了,自己嘻嘻一聲,和兒子逃也似的坐上車,把他放平穩,裝着哄他入睡,好一個良母形象。
車外的小嗓音一個比一個高。
蕭戰怒道:“什麽是你殺的!這些人全是我殺的!”
“你沒看到這是刀傷!這是刀!”柳雲若一瘸一拐,把自己的鋼刀對着蕭戰抖動。
蕭戰擡手一下,銀錘離手而去,把地上死屍砸了一下。人剛死,肌膚還軟,銀錘打出一塊傷來,刀傷太細,這就掩飾住。
小王爺橫眉瞪眼:“這下子是錘傷了吧!”
“你無賴!”柳雲若吼道。
“你賴皮!”蕭戰回吼。
“你最無賴!”
“你最賴皮!”
讓龍四摟在懷裏的執瑜執璞翻個白眼兒,對龍四道:“四叔,等會兒跟您說話,我們先辦正事。”
龍四很不願意放手,他在打到收尾的時候,就把奔過來的執瑜執璞抱到懷裏,翻來覆去沒完沒了:“兇險地方怎麽不避開呢?你們要是有個閃失,舅祖父該多傷心……”
恨不能把兩個胖墩揉到心裏去,卻讓蕭戰給攪和。
執瑜走過去,也是一聲吼:“别吵了!聽我說!”蕭戰兇神惡煞的停下來,柳雲若還是火冒三丈。
執瑜沒好氣,手指着地上的死人:“你一個,我一個,二弟,二妹一個,三妹一個,柳家一個,”
蕭戰驚天動地打斷他:“憑什麽你們倆個有兩個!”這話多拗口,執瑜正要回他兩個人可不就是分兩份功,柳雲若眼睛一瞪,附合蕭戰:“對啊!雙胞胎一張臉,算一個人!”
執璞火了:“你不講理!”
“就你最講理!你講理爲什麽不知會我們!”柳雲若呲牙。
和執瑜争執的蕭戰又惱火:“那你不是也來了!”
離此不遠,袁訓蹲着身子,把香姐兒抱到懷裏疼了又疼,又把加福摟住不放手。
香姐兒和加福親他面頰,争着道:“爹爹不要擔心,二妹今天立大功勞是不是?”
“加福威風吧?”加福還有個小得意在眉頭。
又踮高腳尖香寶珠。
長公主在車裏心花怒放,反而讓丫頭來問鎮南王:“再不走,公主和小王爺先回家了。”
鎮南王還真不能就走,聞聽公主肯老實回京,頓有謝天謝地之感。長公主殿下聽說王爺後面再回,也正中下懷。
調皮搗蛋的這就先走兩個,鎮南王把孩子們拉開,袁訓也把女兒放下,來會龍四。
篝火還在燃燒,死人也還沒有拖完。地上的血,和打鬥的斷枝殘草混在一起,不管怎麽看,都是劫後餘生的場景。
在兩個走近的表兄弟心裏,跟周圍場景起了共鳴,眸光對上眸光時,他們的心裏龍卷風掃過似的,也是這個感覺。
曾經的不和,像地上讓刀鋒劈斷的裂枝。随後,袁訓對龍四悍然強勢表現龍家英武的震撼,龍四在路上一直告誡自己進京對袁訓要感謝的誠摯,又像熊熊的火堆,把兩個人心裏照亮。
明天日頭一出來,這裏的混亂就将不再。而兩個人心頭的火,也正在這般消除着他們内心中對以前的記憶,把它們化的幹幹淨淨。
都生出經曆千般苦萬般難,總算找到了你的純淨,都生出以後常相惜,攜手不再看以前。
“四哥,”袁訓先笑了出來,雙手一抱拳,如對兄長一般的行着禮:“好箭法。”
龍四眼淚沒來由的迸出來,上前幾步握住袁訓拱起的雙手,一路上千思萬想無數次的感激蜂擁而出,他哽咽道:“小弟,”就此說不下去。
後面所有的話全堵在嗓子眼裏,準備的措詞說出,太俗,哪怕是精心醞釀的呢?不說,來是做什麽的?
袁訓了然,他不用聽也仿佛能知道。張開手臂,龍四也張開手臂,兄弟兩個人鄭重的抱了一抱。
兄弟們肩頭碰上肩頭,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辰裏,天也似明了明,月也似清了清。
星辰現朗朗,銀漢更迢迢。讓帶着女兒準備過來見禮的寶珠見到,也眼眶一潤,由不得的眸中多出一汪水光。
那些犯糊塗,不懂事的歲月,随着這一抱,随風而去。
…。
“四叔好,”香姐兒和加福來見禮,蹲身起來後,把個大拇指翹起大來:“好箭法。”
龍四開懷大笑。
父親在家裏朝思夜裏念,瑜哥兒懂事了吧?璞哥兒跟着名師學業可曾進步?加壽是第一個得意的孫女兒,喏,多送錢,宮裏是花錢的地方,難道不打點人?二妹還是那愛好看的病根兒嗎?加福許給梁山王府,梁山老王可不是個慈眉善目的好東西,他要是對加福好也就罷了,他要是不疼加福,全家跟他幹上了。
這些話是龍四由老國公平常的點滴話語中總結出來,他能理出頭緒,與他内心改變,也在關心袁訓有關。
此時見到,弟妹英氣顯露,香姐兒因忙碌半夜而衣着淩亂,但在這血氣猶彌漫的地方并沒有害怕。加福更是整整齊齊小盔甲,小頭盔壓得眉眼兒細緻如春山,俨然一個秀氣女将軍。
還有不遠處鎮南王身邊的執瑜執璞勇敢大膽。龍四發自内心的快活了,他把這快活用一長串子的笑聲表達,把小姑娘們輪流抱上一抱還不肯放手,一手握着一個說個不停。
“侯爺,王爺請您過去。”鎮南王手下的人過來。
袁訓對龍四說聲失陪,随他到鎮南王身邊,見一個沾滿泥土和血污的人趴在地上,那姿勢隻一看,就像是斷了氣的,袁訓彎腰又用手一試,肌膚僵硬,已是毫無生氣。
他還沒有站起來,鎮南王袖子裏送一件東西到他眼前。顯然王爺把這東西看得私密,所以袖子裏藏一半,露出一半。
袁訓半欠着身子,眼角一瞄,神色一沉。
這東西镌刻繁雜圖案,中間有幾個字,齊王府制。
齊王府中的腰牌。
……
“有幾個人身上有?”不用問,袁訓也知道是腳下這死人身上的,不然鎮南王犯不着把他留在這裏。
鎮南王腳尖一挑,地上的死屍本來是臉朝下,應該是方便檢查他身上,這會兒臉朝上,面龐上傷痕印子可以看到。
袁訓頭一個想法,林允文?
再仔細一看,斷定這不是他!
“狡猾!”取出絲巾拭過手,把絲巾抛在風裏,袁訓淡淡:“看來他就沒有出現。”
“是啊,而且還又給咱們布一局。”鎮南王把腰牌完全收到袖子裏,眸子鬥志昂揚,有什麽躍躍欲試:“越來越有意思了,他倒還想挑唆皇嗣?”
“哼,狗急跳牆罷了。”袁訓說過,心中出來一個主意,索性的蹲下身子,把個手指又送到死人鼻端。
鎮南王瞅着他的舉動,心想你不是試過他沒了氣?但見袁訓對自己一笑:“王爺,想要口供就趕緊救人不是。”
鎮南王隻一怔,明白過來有了笑意,招手叫來心腹的軍官,手點點腳下:“這是重犯,送去救治。”
軍官也是知道這是死人,也是一愣,随後他也聰明的明白過來,應聲是,找兩個人把死人擡走,送上一輛馬車。
在這個前面的馬車裏,關的是阿赤。
火光染紅袁訓和鎮南王的眉頭,也照亮他們成竹在胸的一笑。
“大天教主已然擒住,皇上可以放心,本王可以輕松。等本王先找些高僧名道點醒于他。他要是不醒,張貼告示出去,明正典刑也罷。”鎮南王慢條斯理。
袁訓勾起嘴角:“名道高僧怎麽能點不醒呢,自當的他洗心革面,高僧們當衆說法,他當衆悔悟,美哉妙哉。”
鎮南王沒忍住,一笑道:“你别學我說話行不行?”
“我看你一個晚上就妙哉好哉的,我學上一學。”袁訓也笑起來。煞有介事的對鎮南王拱拱手:“大天教主流竄多年,恭喜王爺捉拿歸案。”
鎮南王撇嘴:“你這是提醒我給你孩子們請功吧?”
話音剛落,孩子們争吵聲又出來。
蕭戰憤怒:“請舅舅來!你又耍賴。”
柳雲若腿上有傷還一跳多高:“你仗勢欺人!”
鎮南王把袖子撸一撸:“在我請功以前,我隻想先打他們一頓。這沒有一個是謙虛的。”
……
水邊,江風漁火伴愁眠。林允文在船艙裏一次又一次的擲銅錢,一次又一次的歎氣:“完了。”
死相。
今夜去的人不死也活不了太久。
他痛心的抽了抽眼角,雖然阿赤沒有回來,但自己也搭進去近百教衆。對他來說鼓惑人心駕輕就熟,但現在不在得意風頭上,少任何一個教衆都是一份失意。
現在隻盼着齊王府的那份兒腰牌能有作用,也好扳回一局。
“嘩啦”,銅錢又一次扔下,桌邊閃動貪婪和狠毒的眸光。皇帝!你要我死,我也要你亡。
先從你的皇嗣上下手,讓你嘗嘗滋味。
……
清晨,春風和熙,昨夜的大戰不複存在,綠草叢生搖曳生姿,關安萬大同奉着執瑜執璞出了城門。
别看大半夜的使力氣沒有睡,孩子們面上依然神采奕奕。兩個人都是冠服,簪子上大紅寶石把十分喜氣又添十分。
“那裏,”對着野店奔去。聽到馬蹄聲,龍四放哨的家人狂奔回帳篷:“四爺,小爺們,京裏世子爺和二公子來迎咱們了。”
龍四滿面欣然,早就裝扮好的他們不敢怠慢,知會親戚們一起出帳篷,執瑜執璞已下馬過來。
近前行禮,響亮的一聲:“四叔哥哥們,曾祖母、祖母聽說四叔哥哥們到了,埋怨爹爹母親昨夜沒有接進城。這不,一早就打發我們過來,請四叔哥哥、親戚們這就進城用早飯,已備下美酒佳肴,家裏人等着呢。”
龍四笑得合不攏嘴,這就收起帳篷大家上馬。京門外面,見城樓巍峨,繁華威重,不禁想到那一年自己和五弟進京趕考的事情。
此時左是執瑜,右是執璞,他們和龍四從無芥蒂,談談笑笑好不開心。更讓龍四悔不該當初,爲龍五又一回傷心。
腳步聲過來,守城門的将軍滿面笑容親自下城頭,執瑜執璞有模有樣的跟他們見了禮,将軍打着哈哈問道:“世子爺二公子這是陪的誰家?”
執瑜雖不下馬,但欠欠身子:“是山西老家裏四叔和親戚們到了。”将軍又趕着和龍四見了禮。龍四更唏噓,親戚則覺得體面,一個一個得意上來。
執璞笑問将軍:“當值到中午還是一整個白天呢?歇下來家裏用酒去,四叔到了,親戚知己都要來相陪呢。”
将軍面上放光:“那是那是,我不但跟侯爺不錯,那年造反跟二爺也共過差使。”
執瑜執璞執意請他看過路條,将軍送他們直到城門内出半條街。
看在眼裏的龍四暗暗點頭,父親挂念的胖小子們長成了大人。
昨晚袁訓邀請他進城歇息,家裏總睡得舒服。龍四沒有答應,就是一百來人半夜進城,雖然有路條,也怕給袁訓添流言上的麻煩。
他在路上看邸報,上面寫着陳留郡王大捷,梁山王憤然彈劾袁訓。這種消息龍四不會放在心上,他對姐丈和小弟的情意不會弄錯,又在軍中打過仗,将軍智計千端,用些手段是尋常事情。
但省一件事是一件事。
随身又帶的有親戚們,不是兵荒馬亂,理當守些禮節,也給主人盡心的餘地。
如今天胖小子們親迎,這是何等的體面。城門将軍相送,這是小弟的威風。
這就重打歡喜,聽着孩子們東指西指。執瑜執璞是把好吃的酒樓指給龍四:“四叔,那裏的面茶最好喝,已經回過爹爹,明兒一早我和二弟請四叔哥哥和親戚們來用。”
執璞晃着胖腦袋:“咱們人多,剛才出城,讓我的小子去訂了座兒,包下二樓無人打擾,還能看到廣緣寺的佛塔呢。”
龍四笑呵呵:“好。”
兒子和侄子們也不閑着。
“父親,那邊是好玩地方。”
“四叔,這是水井巷子,再有三條街咱們就到了。”
耳邊滿滿的,龍四不知道接哪一個的話好,就隻是含笑不住的颔首。從他和龍五住過的客棧過去,他也沒有想起來。
終于到了,街口上,跟袁訓的小子早等在那裏。龍四等人正衣冠,龍顯達趕緊提醒父親和大家:“咱們不進大門,不過好好看看。”
親戚們這會兒嫌他話多:“我們是要住下來的,單有一天好好看那大門。”
龍顯達摸摸鼻子,好似碰的有灰。不過自己嘻嘻的笑,又回他一句:“怕你們看不夠,我是好心提醒。”
龍四也橫他一眼:“見長輩們見緊,你是來看大門的,那大門今天不看,明天它自己長腿跑到天邊兒去?”
龍顯達嘿嘿兩聲:“父親請親戚們請。”
話是這樣說,轉過街角,大家的視線還是讓朱紅大門系上。随着馬越走越近,有人忍不住:“天呐,好似瓊樓玉宇。”
五開間的大門金碧輝煌,屋頂有琉璃瓦,屋脊安吻獸。門上銅釘奪目生輝,忠毅侯府匾額金邊金字,萬字不到頭的柱角彩繪精描。
見龍四盯着匾額看不夠,執瑜笑道:“四叔,這是禦筆。”關安更進一步解釋:“這是京裏頭一份。”
龍四就要下馬行禮,台階下石獅子旁走出袁訓。叫一聲:“四哥,這裏不能進,咱們往前面去,角門上進吧。”
伸出手來,就要和龍四把臂而行。
龍四說着當然,身不由己地跟着去了。
袁訓也許是找話說,也許是想做個解釋。邊行邊徐徐道:“前福王府門上挂的本就是禦筆,是先太上皇所書。這宅子拟定賜給我時,宗人府問門上匾額怎麽制,皇上就說當年是禦筆,如今不必改變。他親自寫了一幅。”
龍四已經有目眩之感,又是幾句皇恩浩蕩恭喜袁訓的話出來。
袁訓下面有話沒說,四皇叔至今認爲袁訓欠他人情。四皇叔說是他想到皇上厭惡福王,卻會敬重先太上皇。既然這裏早先是禦筆,不動格局一般是這樣。
袁訓輕輕一笑,官油子皇叔今天也讓人請來吃酒,自己要小心書房裏的書畫才是。
能看到角門時,龍四拼了命的張着眼睛。
他看到年邁的安老太太滿面笑容,姑母袁國夫人滿面笑容,長嫂謝氏滿面笑容,五弟妹石氏滿面笑容,餘下南安老侯白發蒼蒼,也是滿面笑容。弟妹和一幹子不認得的男男女女,都似綻放的迎春花,把熱烈的笑容染得牆角磚縫上都是。
十幾步外,龍四撲通跪下,一路膝行到了袁夫人面前。老太太和袁夫人是一起站着,這就一起道:“使不得,我的兒,仔細弄髒你的衣裳。”一同走動幾步,各自把龍四的一半肩頭抱到懷裏。
龍四哭了:“老太太姑母恕罪,不曾孝敬,反把嫂嫂弟妹送來京中照管。如今又把孩子們也送來,此生恩情怎麽才能還得上。”
抱住袁夫人手臂放聲大哭。
他這會兒倒沒有想到淚水可以洗刷過往的悔恨,他是控制不住。
袁夫人也哭了,也許她久久的等着這個場景,也許她也想到往事。一時間,姑侄相扶隻哭的淚如雨下,在場的人,懂與不懂的都陪着心酸,落下幾點淚水。
正哭到傷心的地方,見兩個小姑娘走上來。左邊的粉紅衫子繡寶相花,右邊的鵝黃衫子繡桃花,齊聲道:“四叔進京是大喜的事情,請曾祖母、祖母和四叔不要再哭,也請爹爹母親勸勸親戚們不要哭吧。”
一語把老太太和袁夫人提醒,用帕子擦淚水:“這話很是。”龍四看一看,說話的不是香姐兒,也不是加福。
袁夫人見他打量,忙道:“我的兒,你不認得,這就是執瑜定下的連家稱心,和執璞定下的尚家如意。”
龍四恍然大悟,小弟的兒媳婦養在家裏,早早的幫着弟妹管家,小弟在信裏對父親提過不止一回,老國公對龍四說過。
今天一見,見端莊大方,爲執瑜執璞想龍四高興起來,受過稱心和如意的禮,稱心和如意請他們到客廳上說話。
依着袁夫人,是想握住侄子的手,進去的路上和他說幾句話。但老侯笑呵呵走來,因爲都剛哭過,對着龍四說個笑話:“你是又送嫁妝來的吧?”
龍書慧在母親後面羞澀的垂下面龐。
龍四哈地笑了:“老大人,父親命我前來,正是正是啊。”老侯引見自己的孫子,現南安侯,龍書慧的公公與他相見,笑道:“這是你的正經親家,你們兩個等下吃酒坐到一處,好好的說上一說。這嫁妝少了,我可不依。”
南安侯鍾恒沛笑道:“祖父就愛說笑話,親家不要聽他的。”一面果真由他陪着龍四進來。
客廳上坐下,袁訓事先安排,執瑜執璞小大人似的,爲龍四一一引見京裏的親戚們。
靖遠老侯已賦閑在家,他在家裏。董大學士告過老,爲太子和加壽充當師傅是他現在的差使,也甚是輕閑,他也在這裏。還有一個大大有名,而龍四又巴着要見的人,國子監祭酒阮英明也在這裏。
小二在國子監裏當家,他去哪裏無人拘束,這就安排好今天的公事,早早來到袁家。
龍四對着他慚愧,這是和自己一科的人。聽說他由榜眼而狀元,和五弟還私下诽謗過他。兒子侄子經他指點中秋闱後,龍四特地讓把文章底稿先送回山西他親自閱看。
這一看之下,比兒子在山西的時候,文章高出十分去。龍四從此對小二心服口服,他進京後跟南安老侯一樣看重,一樣要登門拜訪的人,就有阮英明。
見他居然來迎自己,龍四上前深深幾個大揖,還嫌不夠,又去當衆拜謝袁訓:“這是小弟的情意,二大人亦是小弟的情意啊。”
袁訓推開他:“别捉弄我了,仔細親戚們笑話。趕緊的見完親戚,咱們安席吃酒。”
小二聽了卻正中下懷,搖頭晃腦:“然也,然也,這正是袁兄一片情意,對你我的情意一片也。”
在龍四是聽不明白,小弟請他來教導孩子們,怎麽倒成了小弟對他的一片情意?
袁訓毫不掩飾,狠瞪小二一眼。
自從戰哥兒偷拿一卷紙給自己,小二是隔一萬裏也能嗅出味道,從去年糾纏到今年。
袁訓恨他關鍵時候不要袁兄,隻顧“兄弟我是國子監祭酒”,他不能當賊,把賊名聲安到自己頭上,一張還沒有分給他。
小二是個不要皮的,袁訓再惱,他隻嘻嘻以對。正要找幾句話哄着袁訓,他好騙東西,四皇叔是個見縫插針,有便宜就上,一跳出來:“啊哈,這情意二字說得貼切。小袁呐,我爲你才到你家,不然你這親戚與我何幹呐?我犯的哪門子混要來吃酒。小袁你今天切不可少了情意,一會兒寫寫畫畫,”
回身一瞄,把董大學士也扯進來:“還有大學士的好詩,咱們爲了情意樂起來。”
袁訓對他咬咬牙,對龍四解釋:“這是一幫子書畫賊。”龍四愕然後明了,忍不住大笑出來。
認親戚見知己,再夾上插科打诨的四皇叔總想借機占袁訓答應給書畫的便宜,一個時辰出去龍四才見完。已是午飯時候,稱心如意請去用酒飯,春暖花開的季節,擺在園子裏,主客往園子裏來。
龍四到這會兒,更無心去看景色秀麗賽似小江南。光情意二字,親戚間的寒暄,就足以讓他如臨秀山俊水,陶醉得不能自拔。
都有儀态,走的并不慌張,但春花綠草匆匆一閃而過似的,很快到園子迎春芍藥開的最好一處軒廳。
有豪爽大笑出來,帶着蒼松勁柏的古樸。
“好孫子,你昨天和加福是怎麽個神氣,再對祖父說上一說。”
廳上,梁山老王和加福蕭戰在說話。廳口上加福的丫頭見到侯爺到來,往裏回話,加福和蕭戰小手互扯着跑出來,加福伶俐地告訴父親:“祖父是我請來的客人,四叔來了,要請多多的親戚來陪他呢。”
龍四心花怒放:“多謝福姐兒不是。”蕭戰扁起嘴:“還有我呢!”龍四也謝過他,老王走出來。
迎風一站,老王傲氣十足,目視袁訓:“你與我兒最近不和,卻還是親戚。老夫我不能失了禮數,你家既然吃酒,孩子們不請我也是要來的。至于你再跟姓葛的小子玩花招,哼哼,自有我兒對你不客氣!”
袁訓咧咧嘴,親戚們進京,請親戚們相陪,這是侯爺對京中親戚們的禮數。
按說老王是親戚之一,但他不是董大學士這等平易近人的親戚,地位又太高,加福不請他,袁訓還真沒下貼子。
人已經上門,侯爺自然上前寒暄。蕭戰得了意,對着嶽父邀功:“是我和加福請的,這功勞算我們的。”
昂着腦袋:“吃酒怎麽能少了我祖父,這是大大不應該。”
當着人袁訓不好說他,就跟小女婿大眼瞪小眼。侯爺不是不願意老王來,就是要跟小女婿較一較誰占上風就是。
隻一瞬,就要分開時。後面有個人沒好氣:“戰哥兒你又得意什麽!”衆人眼前一亮,龍四和親戚們更滿意得不行。象牙白繡竹子黃花的錦袍,生得面容俊秀飄逸如柳,昨天晚上會過的鎮南王到了。
鎮南王面有不豫,甚至沒有先和主人見禮。直奔蕭戰:“戰哥兒,你昨天給表弟吃了什麽?”
蕭戰得意興頭上,腦袋一晃:“舅舅你不用謝我,表弟說他睡不着,我給他吃的是三兩銀子一錢的好安神藥呢,這是祖母睡不着時愛用的,不是表弟我還舍不得用。”
鎮南王面色黑沉,不顧是作客,粗話都出來:“謝你個屁!到現在都沒醒過來。”
蕭戰仰面看天,藥是表弟昨天晚飯時吃下去,睡到現在是午飯時,蕭戰大加贊賞:“這藥好。”
老王忍住笑,對鎮南王解釋幾句:“這藥不損身子,放心吧,戰哥兒問我要,我沒敢給他多,請太醫看過沒有,”
鎮南王悻悻然:“太醫也說沒事,不過戰哥兒你這個頑劣孩子,打你一頓才好。”
手作勢剛擡起來,蕭戰小腿跑得快,而且不忘記帶上加福:“我們逛逛去。”
跑開幾步,又不忘記叫聲嶽父:“招待好我祖父,祖父愛吃大鴨子。”
“噔噔噔”,小腳步聲中,伴着加福的格格笑聲。
香姐兒扮個鬼臉兒:“就他最淘氣。”
這看似一驚一乍中,龍四忙不疊的記在心裏。怎麽看,小弟在京裏是得人緣兒的,老王爺也來陪自己,王爺也來陪自己,回去對父親細細的說,足夠他樂上幾年。
一個人走到面前,擡頭一看,是換上笑容的鎮南王。王爺滿面春風:“今天我回皇上,龍氏一族忠心耿耿,路見不平,不顧安危。又警惕性高,誅高南敵兵于京郊。皇上不日是要召見的,知會你一聲早作奏對準備。”
這真是喜從天降,龍四又濕了眼眶。聽鎮南王又笑:“你先别哭,等我說完了,你要感動作一處。太子殿下恰好在禦書房,聽我說完,他回皇上壽姐兒等下要來,太子說既然是英勇忠君之人才,請旨他也來見見。皇上準奏,殿下回府接壽姐兒去了,等下也就到來。”
龍四等人慌亂起來:“要不要換衣裳,要不要……”
袁訓把他們安撫下來:“先坐下來,有我在不用慌。”龍四哪能不着急,但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,這是小弟的情意,這是小弟的……這才平靜。大家安席,等着太子和加壽進門。
加壽進門以後,角門上又來了柳至,帶着幾個族人。
柳雲若在父親馬上,動一動腿,傷口還在作痛。更讓柳雲若要和父親好好商議:“小王爺一定在,您等下記得幫我回他,他昨天渾賴走十個人,明明有刀傷他不認。”
柳至微笑:“咱們是來吃酒,打架上的事情改天再說。”柳雲若噘着嘴兒,因腿腳不便,讓父親背進來。
蕭戰躲舅父,跟着加福在女眷那一堆裏吃飯,一直就沒有出來。酒到正好時,龍四站出來。
端着酒走到柳至面前,輕施一禮:“沒進京的時候,就想着您柳侍郎。”
柳至一眼看出來,挑眉毫不示弱:“怎麽了?”
“柳侍郎可還記得,前幾年我家二兄長三兄長進京裏來,同您有約。”
龍四滿面笑容,柳至也是含笑備至:“有這件事。”
“今天是小弟爲我們接風,本不應該提這件事情,”
柳至打斷他:“無妨。不講虛規矩的好。”
龍四欣然:“好!這約,我們赴了!”
進京的親戚們哄鬧起來:“有我們呢,二将軍三将軍沒功夫去西山,我們去。”
柳垣等人也是笑回:“行啊,說話的可不許不去,縮頭的不是好漢。”柳雲若叫得最響:“把昨天的十個人不還我,西山我教訓你們。”
執瑜執璞守着是主人,忍着不能回話。
關安才不管,看看這裏沒有柳五。柳五的身份,并不是柳至帶着往公卿家常去的人。關安起哄:“不能少了柳五。”
柳垣撲哧一聲:“老關,你自從跟五弟一起吃了女人的虧,對他念念不忘了?”
上門他們是客人,關安打着哈哈:“逢年過節我就收東西,我得謝謝他。”
柳家另一個搗蛋小子大笑:“那是你老丈人給你寄的,你慢慢消受吧,與老五有什麽相幹?”
關安也大笑:“柳五送他們回的家不是嗎?路上搬弄了什麽,他們對我知根知底。”
柳至也笑了:“你舅舅是六宮總管,這盡人皆知,你少尋老五的事,女人是看了你光身子,你自己攤上的事兒!”
這裏沒有女眷,壞蛋小子大笑:“看光了屁股!”董大學士老侯等掩面而笑,梁山老王倒覺得有軍中無賴士兵的風氣,他是哈哈大笑。
關安反擊:“那是你家老五!”
你一言我一語的,袁訓沒忍住,想想那事情多滑稽,一口酒噴出去,也跟着笑了起來。
當天盡歡。繼讓梁山王彈劾,讓皇帝打罵以後,在外人眼裏袁家總有些背晦。這就熱鬧中恢複生氣。
酒直吃到晚上,四皇叔催着寫了詩畫了畫,梁二混子也跑來湊熱鬧,他的兄長老梁尚書是小六和蘇似玉的大媒,袁訓也請來在這裏,大家胡亂混着書畫走人。
龍四先下戰書,又和柳至把酒言歡,哪怕是面子上功夫也得走走不是。随後他又弄明白關安和柳五的古記兒,事涉加壽和太子,一想也就明白個中内幕。
這事情有袁家的關安,也有柳家的五爺,龍四把柳至和袁訓打量幾眼,這裏不方便發問,隻笑得險從椅子上摔下來:“這不長眼的兩家人,”把酒喝下去好些。
梁山老王間中和袁訓唇槍舌劍,執瑜執璞和柳雲若争論昨天的十個人是怎麽回事,香姐兒負責在吵到厲害時候哄小小柳。
……
下午時分,蕭戰不時來看祖父,讓大哭而來的蕭元皓逮個正着。鎮南小王爺醒過來,先去宮裏見太後告狀,嗚噜半天:“他們不帶上我!”又去皇帝禦書房裏告狀,皇帝覺得可樂,指個太監跟着他到袁家,讓蕭戰對他賠禮道歉。
酒香菜濃中,夾着元皓嗚噜嗚噜的指責聲,大腦袋左右晃動,小手甩個不停,說一會兒,眼淚飛一會兒。蕭戰最後學狗叫,元皓才放過他。
在他們喝酒的時候,寶珠接過行李,把龍四和妯娌們嫡親舅父們接在内宅,餘下的人安排在二門以外。
福王府住下這些人,依然綽綽有餘。
第二天打發人往碼頭上不時看着,準備接邵氏張氏和龍四奶奶。請帖雪片般飛來。頭一個親家南安侯府上相請龍四,再就阮家董家韓家,連家尚家蘇先家也不落後,聲明女眷到了另請一回。柳家也下請帖,席面上自然是把西山打鬥的日期約定,龍四也見到柳五,白白淨淨,卻帶着市井氣質的青年。
柳五是憤怒的,好一副清白面孔:“關安的事情爲什麽要尋上我?人家大姑娘看他光身子,不就因爲他舅舅是任公公。換成不是總管,人家也不要看他。我一定去,四爺回去帶個話給他,西山他不去他是孫子。”
而街上,告示張貼出來,街頭巷尾都讓震撼:“大天教的林教主讓抓了?聽說準備教化他。”
有人說好,也有人心裏是惋惜的。
……
歐陽住從聽到這個消息以後,就如喪考妣。放眼家裏再沒有别人商議,他來到二弟歐陽保房裏,開口就是淚流:“滿心裏以爲林教主回來,指着他神算無敵,咱們可以作點兒什麽,出點兒氣,沒想到他竟然失手讓擒,二弟,容妃還沒有出來,教主又讓抓走,你我是更沒有指望了,這日子還有什麽意思,爲兄我恨不能一死罷了。”
歐陽保常年睡在床上,沒事就轉心思。陰沉着臉道:“哥哥不要着急,林教主有神算護身,我不信他能讓抓走。哥哥不妨去打聽仔細,如果這事情是真的,”
歐陽住急切地問:“怎麽樣?”
歐陽保獰笑:“一不做二不休,反正咱們家已經是這樣,不如找幾個人……劫了他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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