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赤笑了笑,再一次标榜自己:“我是自經百戰的将軍,而你,按你們漢人的話,不過是個山野術士。”
林允文皺眉:“術士還山野?”
“你對人心知道的太少,這一點上,你要多看你們漢人的書,”阿赤這一回算誠懇,倒沒有瞧不起的意味。
林允文生出不悅,半天悶聲道:“我認字不多。”就是他學的那本書上,也是把字一個一個比着抄下來,慢慢的去問人。
後來他逐漸有錢,如果有大志,應該請個先生好好學學道理。但奈何他窮慣了的人,嘗到錢财的滋味後,沉溺在裏面不願意出來,能看懂那本書就行,又擔心鄭重請先生,會讓教衆們知道離心離德,除去術法書以外的書,林允文沒認真看過。
這就不願意對着阿赤示弱,卻沒有辦法說出實話。
阿赤早在兄弟舍布收買他的時候,就本着“知己知彼”而了解過,除去會算卦,還有就是林允文對當時皇帝滿心憤怒,林允文沒别的能耐。
早幾年在京裏,利用袁家福祿壽騙取教衆錢财,那是爲了錢。掌握官員們隐私,那是爲了自己能當上大國師。
林允文要是懂得計謀的人,也早當上大國師。
這個人一片貪婪,對阿赤來說,反倒好掌握,更不用太加意。見他說出實情,阿赤也點醒他一筆。
“不過就是個地道,一旦我們揮師到大同,掘地三尺,總能挖出地道。哪怕不由地道進城,也會放出風由地道進城。到,到時候稍稍放點兒風聲,這地道就不是袁家的人洩露,也算是他洩露。”
“空穴來風?”林允文倒抽一口涼氣。
阿赤意外的挑挑眉頭,林允文惱火:“你當我一個也不會?”阿赤不置可否:“現在你明白了?”
林允文喃喃:“關鍵不是你一定要從袁家的人嘴裏問出什麽,而是你與袁家的人有過接觸。這個接觸可以是私下與他們相見,這不可能。也可以是抓來袁家的人。”
“這也不可能,”阿赤淡淡:“京裏白天有巡邏,晚上有你們的貴族巡視,”
林允文眸子放光:“所以你拿孩子們下手,可以放在晚上,”
阿赤難得的首肯他:“你其實聰明。”
“不是一定要抓到一個孩子拷問,隻要把他們困在沒有人的地方上打鬥上半天,再放他們走,大同一讓攻擊,流言蜚語自然出來!”霍然轉身,林允文目光炯炯:“但是,你們要很快去打邊城才行!”
阿赤流露出狡猾的神色:“這個你不用問,你要做的就是幫我把袁家的孩子引出來。”
林允文茫然:“這并不容易,他們不在外城就在内城,如果能出京城……”
“會!”阿赤斬釘截鐵,目光掃向院中一角。這裏是田莊子,有一叢青苗,應該是去年收莊稼時掉的麥粒,有草遮蓋沒有讓雞叼吃,在春風遍綠以後,不知不覺的獨自生長在院中。
林允文眸光一亮:“對啊,這是個好辦法!袁家的孩子太顯擺,哪裏出事他們就會去哪裏!”
匆匆忙忙往外面走:“辦這事情你的人手不足夠,還是得我幫忙。”
對着他的背影,阿赤露出白牙一笑,這個時候,有一個手下到他身邊,低聲道:“将軍,您急調的三百人分批已經到來。”
“最近檢查嚴,讓他們小心一些。要做到一批人暴露身份,不影響别人,也不會讓漢人察覺咱們有大批的人進來。”阿赤說着,對院門上和教衆低語的林允文努努嘴兒:“别讓他知道。”
院門台階上,林允文對心腹的教衆們壓低嗓音:“按我說的準備這件東西,”手指在身前往後面指:“也别讓他們知道。”
……
“報,關卡上将軍回話!”
書房裏,鎮南王慢條斯理:“進來。”
軍官大步走進,欠身道:“回王爺,京外水陸道路計二十三道關卡,在今天過去六批異邦商人,有一批阻攔後行兇,按您的吩咐,盡數狙擊在碼頭上,沒留一個活口。”
“那别的人呢?”鎮南王面無表情。
“按您的吩咐,咱們殺一批,放五批進來,安排人手日夜跟着。”
春風把窗外綠意染上鎮南王濃黑的眉頭,他多出一絲笑意,滿意的颔首,氣定神閑再次吩咐下來:“一批商人不過幾十人,這還不到兩百。以我來看,沒有三五百人,他掀不起來事情。回去,留心!”
将軍一挺身子,這事情算機密,不敢高聲,隻铿锵有力:“是!殺一批,放五批。”
鎮南王笑容加深,看着他出去,起身負手在窗前看似細細欣賞春景,其實在自言自語:“全放進來,你未必信我有這般蠢笨。一個不放,内奸難除!”
揉揉額角,金絲楠木書櫃下打開暗格,裏面金繡盤龍,有一道聖旨。看放得這麽嚴緊,而不是供在香案上,這是密旨才是。
鎮南王徐徐打開,上面有如下的筆迹:“……梁山王大戰在即,京中嚴防清除内奸。過嚴,内奸恐生攪亂百姓之毒計,方可渾水摸魚。過松,葛通計策恐不被人信任,難以推行。縱之放之,卿自度量之。”
……
春風愈發的暖,深宅大院裏有樹木周護,上午時分,花架子上薔薇枝條又生幾許。
已經比蕭戰高,蕭戰站在梯子上面,用小手把柔嫩枝條綁到竹架上去,心裏暗自嘀咕着今天嶽父像是對自己笑了三次以上,是不是可以把祖父祖母和母親也搬來同住?
戰哥兒已經習慣有家人有加福,現在是有加福而沒有祖父,那誰來教自己功夫,誰來教加福兵書呢?而且間中還給端茶送水說故事聽。
先生們也可以教,但一直是祖父教的不是。
往下瞄瞄,芍藥花圃旁有紅漆小桌子,上面擺滿各式好吃的。嶽母從來不虧待戰哥兒,他和加福是長身體的年紀,又習武肚子容易餓,有他們在的地方,就跟舅哥們一樣,吃的到處都是。
但是,祖母不能天天給做東西吃,祖母在家裏應該很難過?
最後是母親,沒有母親,誰給加福收拾書包呢?
加福會喊:“請母親快來收拾。”但在戰哥兒看來,嶽母還要當二爺,而且就是嶽母不當二爺,也是自家王妃母親收拾書包最好。
他苦着小臉兒,母親好幾天不能給加福收拾書包,她應該跟祖母在一起難過吧?
打定主意,不管嶽父是什麽臉色,小王爺這就打算去書房對他提出,如果還是不讓接加福,那不但自己要住在這裏,還要把家裏人全帶來住。
誰讓不給接的呢?
最後幾級階梯,正要往下跳,見香姐兒的丫頭進來。這是加福的院子,加福一直沒有入住,在最近和蕭戰在這裏念書。
“二姑娘說,開會開會呢。”丫頭伶伶俐俐。
“騰”,蕭戰跳下來,一般開會就有事情,有事情就是孩子們有用武之地的時候,小王爺失火似的到大桐樹下面,這上百年的桐樹,也是福王舊物。
加福在下面正練拳,蕭戰叫道:“開會!”
“好。”加福脆生生答應,收勢過來。
兩個孩子往外面走,蕭戰一面體貼着:“練拳很苦吧,要不然,你再少練一些?”
加福颦小眉頭:“我不練拳,你也練得很好很好,但是我不能一點兒不會是不是?”
蕭戰晃腦袋:“總會有辦法,就是你不練,也能過千軍和萬馬。”加福對他嘟起嘴兒:“哪有這樣的事情。父親時常對我們說,要下萬般苦,才能有成效。”
蕭戰樂颠颠:“嶽父也這樣說,我自然信。但是,你不覺得把這個交給先生們,讓他們想一個你不用吃太多苦,也能功夫好的法子,哈哈,這多妙啊。”
加福笑話他:“戰哥兒,你又要逼先生們去尋死了。”
“是他們逼我還差不多。”小王爺說着就促狹上來,小手當劍在脖子前面一抹:“加福你看我像不像于先生,”
嘴裏嚷着:“都别攔着我,我要尋死,小王爺你不好好的學,我隻能去尋死了……”
加福捧腹大笑,說着:“戰哥兒,你可太調皮了。”
說說笑笑到假山石下面,香姐兒穿一件鵝黃色繡百合花衫子,粉紅色小裙子,跟柳枝兒襯上剛安靜下來,就見到蹦哒過來的蕭戰和大笑的加福。
香姐兒撇嘴:“自從回家來住,加福也罷了,早就應該回家來寫字。偏他又跟了來,家裏再沒有安靜地方。”
她的丫頭笑嘻嘻:“小王爺從小就在咱們家啊,二姑娘倒還沒有習慣。”
“吵死了,習慣不了。”香姐兒抓緊時間鄙夷過,因爲蕭戰和加福都學功夫腿腳敏捷,這就上了來。
剛坐定,執瑜執璞在遠處高呼:“二妹我們來了。”蕭戰溜圓眼睛,更覺有趣,對加福道:“魚和兔子上學呢,也叫了來,看來是大事情。加福,晚上我們把旗子再打高些,我有個主意,綁到風筝上飛到天上去,再也沒有人比我們高。”
說得太高興,忘記香姐兒聽得一個字不少。香姐兒小臉兒一黑:“就你最能!就你最愛壓人!晚上我也這樣!看你能比我高?”
“我拿箭射下來!”蕭戰得意洋洋。
執瑜執璞上來,韓正經從學裏跟出來,搖着他的小旗子,正經爺到此一遊,這是新換的就成這字樣,在下面扯開小嗓子:“我給你們放風。”
這上面才不再吵,排排坐定。香姐兒清清嗓子:“出了大事情。”
蕭戰催促:“快說快說!”
舅哥們沖他吼:“閉嘴,别打岔!”蕭戰縮縮腦袋,小嘴兒裏不停:“哈,我也有讓人的時候,以後給我正名。讓你,讓你。”
香姐兒繃緊小面容:“我在地外幫人種的莊稼地,昨天晚上又讓賊給踩了。”
“那又怎麽樣?”孩子們目光熾烈。
香姐兒嚴肅道:“你們想啊,最近最厲害的賊是誰?”
“是奸細!”
“是内奸!”
“是大天教!”
紛紛的響應過後,香姐兒神秘的道:“所以我偏幫咱們,不過就是幾個腳印,”小臉兒又是一沉:“卻踩壞我的心血。”
“這莊稼太上皇也有份,但去回他,興師動衆的,就輪不到咱們抓賊。所以我沒有回,這也不是頭一天踩壞青苗。”
扳小手指,細細柔柔的似新出的嫩柳條。
“大前天有一回,前天又有一回,莊子上就少雞鴨。”
執瑜執璞小聲道:“二妹,這賊好小。”
“我還沒有說完呢,還牽走耕地的牛。”
蕭戰尋思:“這就大了一丁點兒。”
香姐兒沒好氣:“還打了看更的,要調戲他媳婦。”
加福細聲細氣:“什麽是調戲?”
“嗯咳嗯哼。”執瑜執璞和蕭戰一起幹咳。隻聽這驟起的咳聲,這三個人全懂。
香姐兒眨巴下眼睛:“這是回我的原話,換成書上的話,就是欲行不端。”
加福憤慨了,原來是毀人名節的大事情。小拳頭攥緊:“取我鐵拳頭來,我要打他。”
“你們去不去?”香姐兒再問男孩子。怕他們嫌賊小,鼓動道:“太大的賊,衙門就會知道,爹爹母親是不會由着我們去的。”
一起答應:“去!”
但怎麽去,頭碰頭的商議起來。正說得歡快上面,韓正經在下面叫起來,軟軟的責問着人:“你!口令!”
“私自開會的是大壞蛋!”柳雲若哼哼有聲,把兄弟們留下來,他一個人上來。
見執瑜執璞懶洋洋,往石頭上一依:“今天的天氣真好,我要在這裏睡一覺。”
蕭戰已經就地躺下來:“别讓人擾我,不然我生氣就對他不客氣,周公,我來也!”
柳雲若火冒三丈:“裝相!”
香姐兒想想,拿這賊實在不是大事情,讓柳雲若知道,怕大人們就要知道,看不上這賊,大家就不能溜出城。就請他坐下,丫頭們送上茶水,柳雲若怒氣稍有平息,香姐兒也道:“我們真的是玩耍呢,你來的正好,聽說你學畫呢,我要繡個帕子,幫我畫個花樣子吧。”
柳雲若說好,等丫頭們取紙和筆的時候,悻悻然道:“不是我最近天天往這裏來,是加福你在家念書,我就不能知道你們什麽時候私下裏開會,我不來盯着,你們又撇下我。”
加福和二姐一樣好客,笑靥如花:“那你天天來吧,”但是也不肯對柳雲若說,二姐說的事情是這個家裏自己的私事不是嗎?
“今天真的不是開會。”
柳雲若放下心,嘟囔道:“我信你香姐兒和加福。”一時畫了花樣子,他也正在上課,不敢多坐就要回家。
二門上,寶珠再次聞訊趕到。因爲袁訓和柳至總透着時好時不好,寶珠不肯怠慢柳雲若,給他又帶上一包子吃的,叮咛他小心騎馬,把柳家的孩子們送出去。
柳雲若出了門,更是覺得這個家裏還是侯夫人最好。吃完了點心,分完了果子,他立即推倒自己在假山上說的話,把香姐兒和加福也是一概不信的。
對自己的小子道:“二姑娘三姑娘也是跟一隻魚和一隻兔子一個鼻孔出氣,保不齊要哄我們一下。還是盯着。”
說完,把鼻子一翹:“哼,女孩兒也會讓男孩子帶壞的!”
……
“睡不着,睡不着!”蕭元皓在房裏跳個不停。
寶珠輕笑:“你先稍會兒好不好?舅母聽不清你在說什麽。”
不說還好,說過蕭元皓嘴巴動得飛快,一長串子的嗚噜嗚噜出來,大有瞬間把房間填平之勢。
天近傍晚,是孩子們剛放學,聚到母親房裏準備吃晚飯的時辰,這就都在這裏。
蕭戰大有得色,執瑜執璞和香姐兒擺出看不習慣,但也對他暗翹下拇指。
蕭元皓一步蹦過來,小手揪住執瑜執璞衣角,胖小子們跟着他站起來,帶到寶珠面前,寶珠早有準備,趕緊提醒:“說慢些吧。”
“要表哥陪睡,不然睡不着!”蕭元皓一字一頓,生怕寶珠聽不清不肯答應。
随即,他也不是太擔心寶珠不答應,直接自己當家作主。把表哥們往後一推,對跟自己來的奶媽丫頭道:“打包袱,我帶回家。”
寶珠笑得肩頭抽動,執瑜執璞嘀咕:“我們又不能打成包袱。”蕭元皓又把香姐兒推給自己奶媽,把加福推給自己奶媽,小嘴裏喊着:“打成包袱,我帶走。”
蕭戰不等他叫,自己站起來。蕭元皓小手一揮:“戰表哥給我牽馬去!”蕭戰嘟囔:“爲什麽我就不是包袱?再說你還不會騎馬呢。”但是也乖乖走出去。
房中,瑞慶長公主的頑劣兒子對舅母随意的彎彎大腦袋,奶聲奶氣道:“舅母我走了,我有表哥表姐們,今天晚上可就睡得着了。”
說過,揚長而去,帶走一個牽馬的和好幾個包袱人。
奶媽們忍住笑,用話補齊:“長公主說好幾天不見,想念侯夫人。本想請侯夫人過府做客留宿,但又怕侯爺不答應。小王爺又想表哥表姐,這不,特地來接世子公子姑娘們住上兩天,請夫人不要着急去接,親戚門裏走動兩天這是常有的事情,過上兩天,也就送回來。”
等她們都離開,寶珠還在嫣然:“這到底是長公主想我們,還是元皓想我們。”
府門外,蕭戰活絡的不行:“我最有能耐吧?我一出馬,就得接我們。”他們擠在一輛馬車裏,蕭元皓大爲生氣,小手捶着車:“我能耐,就是我!”
“是我中午見你的母親,我的舅母,你才來接的!”蕭戰不服。
“我有能耐!”
争争吵吵中,馬車停下來。執瑜往外面看:“這還沒到瑞慶姑姑府上呢?”
見在背街裏,幾輛普通的馬車,看不出是誰家的,靜靜停在那裏,瑞慶長公主的護衛和鎮南王府的随從守在兩邊。
除此以外,再沒有一個閑雜的人。
車簾揭開,瑞慶長公主笑吟吟,發際的大紅寶石把笑中的狡黠全照出來。
她不用說話,孩子們全聰明,猜了出來。
“哦…。”,長長地一聲以後,執瑜執璞先道:“不可以,”香姐兒和加福也道:“姑姑,我們不能帶你去,有危險。”
蕭元皓大爲不滿,他人兒更小,可以站在馬車裏,就挪到加福跟前,把個胖臉對準加福的胖面龐,一個勁兒的問:“真的嗎?福表姐說的是真的嗎?”
母親長公主的話從後面傳來,透着得色:“不帶我們啊,我這就把你們送回去。”
“好哦,”蕭元皓大拍小手:“送回去!”
孩子們大眼瞪小眼,就是當年的袁訓對上公主殿下也頭疼,動不動要打她手闆兒,何況是他們。
瑞慶長公主驕傲極了:“拿着我當幌子,又不帶我們去玩,這是哪裏來的道理?”
眉眼兒賊兮兮:“我和元皓也乞了假,我對你們姑丈說,”在這裏嘻嘻一聲:“我們今晚在宮裏呢。”
“太後知道會怎麽說?”執瑜還覺得不放心。
長公主下巴一昂:“自然是我怎麽說,太後就怎麽說,反正今天晚上王爺不會找我們,放心吧,帶上我們吧。我雖然不會功夫,元皓雖然小,幫你們觀敵瞭陣還是行的。”
蕭元皓小手再揮,再次威脅:“不答應,送回去!”
加福也想勸幾句來着,蕭戰湊過來:“别說話,祖父教過的,意見不同的時候,結果是我們想要的,讓别人做主。以後追究起責任來,他是主謀。”
加福笑眯眯:“戰哥兒,你又學壞一層。”蕭戰裝出難爲情:“福姐兒你又誇我了。”
這裏最大的袁執瑜做主當家。無奈的道:“好吧,既然姑姑也要去,索性的把各家表兄們全知會到,”
往車外看看,他出門的時候,樣樣齊全。孔青順伯孔小青等小子,馬上弓箭短棍全在。
“請孔大叔帶着小青去見鍾家阮家和董家表兄們,悄悄的,别讓叔伯們知道。”
孔青答應一聲,帶着兒子打馬離開。
執璞慢吞吞地說了一句:“大哥,咱們忘記帶正經,正經會生氣的。”執瑜幹咽唾沫:“正經那會兒在祖母房裏呢。”
這就不管了,奉上瑞慶長公主的普通馬車,天色擦黑的時候,他們出了城。
夕陽又一層的西斜時,城門士兵們準備關門。一陣馬蹄聲飛過似到了,柳雲若在年長的哥哥們馬上,打聽道:“剛才有見過袁家公子們出城嗎?”
京裏有名的孩子們,認得他們的人不少。士兵們也認識這是柳侍郎的兒子,回一聲:“出城沒一炷香功夫。”
“賞他。”
一錠銀子從馬上抛下,士兵們在馬後道謝,猜測他們出城的原因,把銀子分了,約晚上不當值時去喝酒。
天色黑下來的時候,林允文和阿赤也得消息。阿赤黝黑的臉上看似面無表情,說話聲卻洩露出幾分贊賞:“我料到他們會中計。”
“你怎麽知道?”林允文無意地反問。
停上一停,阿赤淡淡道:“我小的時候就是這樣,誰家有牛羊讓狼叼走,不叫我,我也去幫忙。”
林允文應聲:“是啊,袁家的孩子們個個有膽量,在京裏風頭出得足夠,城外他們不會膽怯。”
咦上一聲,省悟自己誇上他們了。林允文閉口不言,借口小解,出門把教衆再吩咐一遍。
而阿赤走到自己的随從那裏,聽他們回話:“他們住在田莊子上,周圍安排下咱們的人手。”
春月柔婉,卻照出阿赤一片殺機。
“隻要留下一個半死不活能說話的就行,别的全殺了!”阿赤眸子裏血紅一片,有了戰場上大戰前的激動。
将軍嗜殺的本性,在此時他的面上一覽無遺。
……。
春月,在三十裏外一樣妩媚。大片的田野盡頭,是兩家野店。眼看天清月近人,店主們互相說着話,開始下門闆:“白天的行人這是沒有了,晚上要是有人,他不會拍門嗎?”
“咱們這開野店,方便的是夜行的客人,賺的就是他們的錢。”
樂呵呵的兩個人把門關到一半,常年開店的經驗讓他們感受到官道上遠遠的行路聲。
一個人比劃起手指:“這段官道直,他們還在三十裏以外,”另一個人細細聆聽,喜笑顔開地一拍腦袋:“大生意,至少一百人。”
他手扶着門闆呢,這松開一隻手,另一隻手扶不住,門闆對着他腦袋砸下來。笑聲中,店主重新扶好門闆,但接下來不是上店門,而是把剛才上的門闆卸下來,各自招呼妻子把油燈加一根燈芯,燈光比剛才照的更明亮,也就更遠些。
遠處駿馬疾風般狂飚,樹的暗影中看不到面容,隻見到整齊如山的氣勢,青春飛揚的神思。
有一個人叫在最前面的人:“顯邦,你記得這裏有客棧?”
“四叔放心,我和顯達他們都來過,執瑜帶我們來的,說這店裏野味兒好吃。就是沒有又有什麽關系,咱們龍家是行陸出身,就地紮帳篷就是。”說話的少年一勒馬,馬揚蹄止住,把他身軀擡高,送到明月裏,他英眉俊目,悍氣騰騰,這個不是别人,是輔國公府龍二将軍的兒子龍顯邦。
問他話的人面上也掠過一絲月光,英氣中帶着儒雅,有成熟卻還有青年神采,正是龍四。
龍四自語:“我和五弟進京的時候,卻不記得這裏還有個店。”
龍三的兒子龍顯昌笑道:“四叔,那是因爲不是執瑜執璞陪的你。”兄弟們的話匣子就此打開,龍四的兒子龍顯達也道:“父親,您和五叔進京趕考的那一年,表弟們還小,不能陪你們遊玩。”
随同回來的龍五兒子龍顯兆笑道:“這一回可就好了,别說執瑜執璞大了能陪四叔到處遊玩,就是我和顯貴在九叔府上住着,京裏好吃的地方知道的也不少。”
龍晃貴也跟上:“聽我說,咱們明天到家,”
龍四微微一笑,到家?這裏面有小弟多少情意在内,表侄們才會脫口就是這句話。
這一笑,把他的尴尬掩飾下去。孩子們說那一年執瑜執璞還小,所以沒陪表叔們出遊。其實呢,是兩兄弟自己混賬,進京後沒有依禮先去拜會姑母袁國夫人。
此時回想頗多後悔,如果是獨自出行,一定會生出難爲情見袁訓的心思。
但身邊孩子們吵吵嚷嚷,身後還有跟随進京的親戚們,龍四就隻想着明天見到小弟,好好的行個禮道個謝,感謝他把大嫂五弟妹接到家中居住,又教養三個侄子顯貴、顯兆和書慧。爲他們定下好親事。
龍顯貴的話在耳邊流淌,同時還有他能住在京裏的驕傲。
“都聽我的啊,明天一天,陪姑祖母,陪老太太,陪九嬸兒和九叔。後天,見親戚們。阮二叔家是是必去的……再一天,見加壽陪弟妹們,再一天,出京逛去,哈哈……”
歡快聲中,有人手指燈光:“店在那裏。”大家縱馬過去,沒到店前就嚷開來:“做飯,我們有一百六十來個主人随從,這還隻是第一批,後面還有,吃的好,他們都在這裏用飯。”
“現有的床收拾出來,肯定不夠睡的,我們有帳篷。”
店主樂呵呵的答應着,龍四怕驚吓到他們,雖然這裏能看到京門上燈籠大旗,也取過路條給他們看過,登記姓名讓他們放心,不一時,廚房裏爆出油煙鍋炒聲,外面他們自行搭建帳篷,主人随行一起上陣,七手八腳不亦樂乎。
大同進京百來人,每位兩個随從就近三百人,這走在前面的,是性子急的第一批。
龍四本應該陪親戚們,但不放心侄子們,托他自己的舅爺陪後面那一批過來,他跟着侄子們先行,大船上有邵氏張氏照管龍書慧的嫁妝,倒也算三撥兒妥妥當當。
看過帳篷,去看店主弄飲食。原來這裏後面樹林轉出去,有一個偏僻的村莊,店主把鄰居家人全弄來幫忙,很快弄出一桌又一桌的飲食。
就這遠遠不夠近百人吃的,自家也生篝火燒烤随身食物,很快這裏香氣四溢,吃了一個痛快。
房裏的床讓給相對體弱的人睡,龍四和侄子們睡帳篷。見他自己的兒子龍顯達掏出一本書,就着燭光下看得聚精會神。
龍四不用看,也知道是一本笑林廣記,腦海裏出現姑母總是和藹的笑容,就是自己兄弟們和小弟打的厲害,姑母也從沒有過半分不悅帶出來。
姑母一直是寬宏大量的人……唏噓着,龍四問兒子:“你這是打算賺姑祖母多少錢,天天晚上就見到你在看?”
顯達嘿嘿:“父親您看不光是我,顯邦他們也在看。”
龍顯邦在懷裏掏摸,又是一本抛給龍四:“四叔你趕緊也看看,說一個笑話五十到一百兩銀子呢。”
龍四失笑:“這麽會賺?難怪你們個個在這裏裝孝敬。”
龍顯邦眼睛一直在書上:“而且一個笑話賺兩份兒錢,姑祖母面前說過,還可以去老太太那裏說一遍,”
想到這裏,眼睛總算從書上移開,對着龍顯達皺眉:“我說,以後我說的笑話,你不要當天又去長輩面前說一遍,好似我們是騙錢的一樣。”
龍四又要笑:“難道你們不是騙錢的?”
龍顯達不服:“那笑話是我頭天晚上先看的,我哪兒想得到你第二天搶在我前面說了。”
龍七的兒子龍顯山插話:“别吵,吵的我都看不進去。四叔在這裏作見證,咱們約好,以後有好笑話大家知會一聲,然後定下來今天你說哪一個,明天我說哪一個,這樣就不會是騙錢的。”
龍四笑罵:“這怎麽就沒有一個是清白人?”
“噗!”
把蠟燭吹了,在侄子們抱怨聲裏斥責道:“睡覺!送你們進京是長進的,不是總想着長輩的錢!不像話!”
侄子們不敢抗,悶悶中睡下,龍顯邦小小聲反問:“四叔,您在我們這時候,就沒有哄過長輩們的錢?”
龍四心頭一滞,随即鑽心的痛上來。裝睡着不回話,心裏翻騰開來。明天見到小弟怎麽說才能表達幹淨感激之情?明天見到弟妹又說些什麽……
行路的人很快鼾聲大作,帳篷外面的遠處,有兩個人蹑手蹑腳走開:“去告訴阿赤将軍,這些隻是行路商人。”
……
袁家,老太太房裏,韓正經握着自己的旗子在榻上生氣。
老太太看他一眼,就笑一眼。
“正經,睡吧,表哥表姐明天就回來了。”
韓正經的回答是,把他的“正經爺到此一遊”又搖一搖。房裏大床上另一個孩子:“我是生得好的孩子,看我就不生氣。”
韓正經不理她。
老太太哄上幾聲沒辦法,對奶媽笑道:“孩子們不在家,别說他想着,我也想着。給他穿上鞋子,我帶他去親眼看看,回來睡覺可好?”
最後一句是對韓正經而言。
韓正經點頭,跟着老太太出去。
先到表哥們院子裏,上夜的丫頭笑回沒有人。再去袁夫人那裏,也沒有表姐,也沒有小王爺。最後去寶珠的上房,衛氏走出來:“老太太還沒有歇着?”
安老太太坐着軟轎過來,讓衛氏看懷裏的韓正經:“這不,他今天不能跟瑜哥兒璞哥兒睡,正在這鬧别扭。”
衛氏也笑了,上前哄道:“表公子,侯爺和夫人也不在家呢,今天您的責任重,阖家就你一個爺們,外院裏住的是親戚,與您這親戚不一樣,您得好好陪老太太歇着才是。”
安老太太笑道:“到底是衛媽媽會說話,”韓正經已經解開小心結,老實的跟着曾祖母回去,這一回沒有讓勸,自己睡下來。
月光清亮,梆打二更的動靜出來,一聲一聲消逝在月色中。
……
城外,蕭戰趴在田地裏,身子下面鋪的是一塊暗色油布,身子上面披着黑色披風,正和加福小聲叽叽哝。
“幾更了?”
“二更一刻了,”
“你睡會兒吧,有油布濕氣浸不到你,隻怕賊三更才來。”
不遠處,執瑜執璞趴在一起,不無懊惱:“依我看不應該來,派幾個家人來就行。這賊太小,表哥們明天會怪我們。”
“唉,大材小用!”
田莊子裏炕上,蕭元皓換上小寝衣,小肚子一鼓一鼓,早就呼呼大睡。瑞慶長公主撐着:“我不睡,”眼睛閉一閉,又強着醒來。
香姐兒不爲不解,在看到姑姑又一次眯着,奇怪地問跟的丫頭:“戰哥兒給姑姑湯裏下了安神藥沒有?姑姑早應該睡着了。”
瑞慶長公主聽到,笑成一片花團錦簇,手指兒子:“全是元皓喝的。”香姐兒嘟起嘴兒,隻能自己來說服:“姑姑,千金之子坐不垂堂,您得答應我,等會兒捉賊,你不能出去。”
長公主笑得奸滑相:“好啊好啊,等會兒你們全出去了,誰能攔下我?”香姐兒垂下頭:“唉……也是。”
田莊子外的暗處,林允文眸子放出妖異光芒,帶着近百人的教衆慢慢靠近。
阿赤在他身邊,帶着他讓林允文見過的不多的随從。
林允文仗着人多,得瑟道:“等下你跟着我就行,我保護你!”阿赤不動聲色,手指對後面揮動幾下,做了幾個手勢。
四面八方有好幾處樹林窪地中,分成幾處的精兵也開始接近。各處的隊長輕而輕地傳話下來:“先不要動,讓漢人們自己先動手,咱們認準目标,隻留一個,别的全,殺!”
手起,利落的落下。
田莊的附近,鍾南等人聚在一起,目光也炯炯:“執瑜讓咱們不要暴露,都再藏緊點兒。”
公子們都不當一回事的興奮着:“到底是瑜哥兒璞哥兒夠兄弟,好玩事情記得咱們。”
東邊的一個高點,山丘上草中坐着柳雲若。夜風中拍打着自己的刀鞘,嘴裏罵着兩小胖和蕭戰。
“騙人精!哼,幸虧小爺我精明!沒甩掉我吧。”
在他後面又有一個高丘,樹草更高,幾道明亮的眸光看過他,再看向田莊子。
一個人緊身衣勾勒出挺拔身材,一個人箭袖衣裳腰肢纖細。
寶珠暗暗好笑,相比之下,自己的一身儒雅男裝才更像是閑庭散步一般。
緊身衣的是鎮南王,他嘲笑着:“賊子無能!三百人精兵敢來京裏送死。”
蜂腰的是侯爺,袁訓噙上笑容:“我倒感謝他,正好給孩子們又練手。”星辰下自得:“就是我的二妹不會功夫,膽量也是我的家風。”
旁顧寶珠輕笑:“有勞夫人生下好孩子們,明天記得提醒我,二妹也可以學一招半式的,強身健體也是正經事一樁。”
寶珠含笑:“哪裏還要等侯爺吩咐下來才知道,加福學功夫,壽姐兒着了急,跟着蔣德将軍也學上一學,孩子們身子骨兒好最要緊,我讓辛五娘每日帶二妹也練上一會兒。”
袁訓佯嗔:“每日一會兒怎麽行,以後多用功。”
鎮南王斜睨他:“顯擺,你自家女兒學功夫你難道不知道?兩口子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的,就是爲顯擺。”
袁訓和寶珠都對着他笑:“王爺,長公主也膽量驚人。”
鎮南王撫額頭:“别說,我頭疼。”
“顯擺,”袁訓向寶珠道:“長公主帶着元皓也親身到此指揮,夫唱婦随,本是件高興的事情,王爺這般做作,不是顯擺又是什麽?”
三個人一起悄笑,這時候田莊子外面爆出一聲長呼:“無天老母顯神通!”
鎮南王一凜,笑容反而加深:“來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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