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馬浦穩如泰山的應答,魏行想到昨天林允文拍自己的門,進來後氣喘籲籲大罵工部尚書丁前。
丁前有個相好在青樓,丁前太喜歡她,那女子難免掌握他一些消息,後來落到林允文手裏。
林允文重回京都,不管在不在京都護衛手裏吃大虧,都會一個一個尋有把柄的人,大鬧袁家舍布送命,那十七個庇護他教衆的官員是第一批。
第二批,林允文尋的是大員們,結果那妓女讓陳留郡王府的二公子贖身,丁前在栽在蕭瞻峻手底下以後,立即把能改的全改正,林允文倒險些讓丁前活抓。有教衆們護着,也好在這雖是丁前以前的隐私,還有丁前不願意明說的一例之内,他沒有告知京都護衛,别人還以爲他家裏拿一般的小賊,林允文逃到魏行家裏。
這一回沒有舍布這種一旦搜出來,就将以奸細定罪,百口莫辯的人在,魏行收留了他。随後林允文說下一個要找前丞相馬浦,他不認得現在住址,威脅魏行帶路,魏行也很想看看馬浦怎麽處置這事,處置的不好,又是魏行的一個把柄,半推半就的讓脅迫而來。
如今聽到馬浦不疾不徐,對林允文的到來毫不奇怪,魏行心驚肉跳,總覺得哪裏很是不妙。
房中,林允文跟馬浦對答起來。
林允文開門見山:“老丞相倒還記得我?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你以前幹過的事情?”
馬浦冷聲道:“你說。”
“某年你生日,收受河工上銀兩若幹;某年你在禮部時頒發獎賞,收受銀兩三千,把應該受一等表禮的官員改成二等表禮,緻使他當年卓異受到影響,另一位官員升了官。某年……”
“騰!”
正打量牆頭上幾根草,尋思着今晚要脅不行,自己走哪條路離開,林允文走哪條路離開的魏行聽到房裏這一聲,好似馬浦怒氣沖沖起身,又好似他氣急敗壞碰撞椅子,魏行眉頭一寒,趕緊聽房中動靜。
馬浦果然是讓激怒,他站了起來碰到椅子,氣的全身抖動不停。也許考慮到老妻和兒子都在歇息,他說話聲音壓抑下來,但氣貫長虹頓挫有力。
“姓林的,你當什麽人都能讓你威脅不成!仔仔細細你看看老夫,老夫豈是那一錯再錯之人!”
林允文碰釘子有心理準備,他冷笑一聲,窗外的魏行卻驚呆住,從前丞相這話裏琢磨出來什麽。
沒等魏行多想,林允文嘎嘎怪笑:“丢了官反而長能耐了?我沒說完呢,某年……”
“咄!林允文!”
馬浦赤紅了眼眸,一貓身子,靴子裏抽出一把匕首,擺出拼命的姿勢怒聲:“不端的事情我以前是做下不少,但紙上有一片黑,或者是幾個黑點,你就枉想有人追随你嗎?跟你這樣的賊人不必說綱常倫理,你本來就是大膽沒有王法的人。隻告訴你白天有日頭,夜晚有明月。下雪有北風,落雨有傾盆。什麽時候輪到小蟲小鳴能當道?你翻得過日月高空山河乾坤嗎?”
魏行激得身子一震,這話駁斥的太有力了。
林允文怒極:“我無天老母有神通,你是凡人你怎麽能知道!”
馬浦冷笑:“那你就應該找個安靜地方好好修行,而不是仗着神通邪祟人心。上有青天,你憑什麽想再立一個青天出來?上有古人道理在,你憑什麽能颠三倒四,以爲你一已私欲就是道理?”
馬浦是科舉出身,也曾經有滿腹經綸的名聲,說起來前人的道理,林允文不是對手,這就氣噎到喉嚨裏,幹瞪眼睛看着。
他話上犯了怯,馬浦越說越精神。惱怒促使他原地站不住,手執匕首在幾步内來回走動:“佛論慈悲,道論自然,能千百年流傳下來的,有暴虐狂躁嗎?亂世之中用強橫,太平之世論禮德。你一個污糟教派,教義上要是讓你怪性情無敬畏,從根上就錯了!”
“你住口!”林允文明白自己反過來讓這個老人痛罵時,怒不可遏劈面打斷他。
馬浦擺出視死如歸,他沒有想到這會兒兩個人說話都是大聲。
林允文面現殺機的時候,“你住手!”三幾個嗓音一起出來,有些亂,但話能聽得明明白白。
通往耳房的門簾子打開,幾個人走出來。有年老的婦人是馬浦的妻子,他們夫妻本還算中年,一場丢官讓容顔改變。有年青的男人,是馬浦的兒子。
馬浦錯愕,他沒有想到家裏人此時衣着整齊,其實都沒有睡。他慚愧地不敢面對他們:“這是我當年舊事不檢點,”
兒子們接過他手中的匕首,把他的話打斷:“父親不要這樣說,把古往今來的官員們數一數,大或小的錯都有。事情已經做下,凡事一起承擔。唯獨這妖人以爲能借此威脅我們一家,那是休想!”
他們怒視林允文:“從聽到最近京裏大天妖人又作亂,我兄弟晚晚不睡等着你,這一回你是自投羅網!”
“砰!”
有一個公子往地上摔了個東西,可能是茶盞也可能是盤碟,用力不小,落在地上粉粉碎,外面聽到動靜鬧騰起來。
魏行在外面看得清楚,幾個家人披衣蹿出房門,亂叫着:“上房裏進了賊,快來人拿賊。”這是外城街道上,也迅速有馬蹄聲在外面過來,烏蒙蒙一角夜色中燈火通明往這裏湧來,有人大叫:“這裏有賊!”
十幾個應聲:“是我的!”
“這是我巡邏的地盤,不許搶!”氣勢跟在内城裏毫無分别,讓好幾天沒有進京城的林允文眉頭一哆嗦。
閃身出來,兩個教衆在房門擋住。馬家公子們也沒有出來,他們知道外面巡視的人足夠多,他們護着父母隻是冷笑不疊。
沒一會兒,家人回話:“這賊裏面有人對咱們家特别熟悉,他們居然知道後門在哪裏,從後門出去了,不過老爺請放心,後街上不遠,前門上巡視的已經趕過去。”
馬浦吃了一驚,對兒子們道:“自從我們搬到這裏,往來的除去親友還能說得來的,就沒有幾個外人,我家後門隐蔽,這不是熟人不能知道。”
這就不安:“會是誰呢?上個月辭退的家人?還是往來的親友中也有人通大天教?”馬夫人一聲呻吟,一頭栽向地面。
馬浦大驚扶住她:“夫人你怎麽了?”
馬夫人醒來泣淚漣漣:“老爺,這後門的事情我不知道,但是當年把家裏的事情說出去,緻有今天之災,是我對不起你啊。”
這事情在夫妻之間早就弄清楚,馬浦苦笑,和兒子們一起扶妻子坐下,倒一碗熱茶手端着給她慢慢的喝着,勸慰道:“不怕不怕,賊人已經走了。”
“可,他要是再使壞,使個人去告老爺您,這可怎麽是好?”馬夫人羞愧難當。
馬浦倒輕松了,對着擔心面上也焦急現出的兒子和傷心的妻子道:“你們看我朝堂幾十年是白呆的嗎?”
兒子們聽出内有轉機,吃上一驚先不敢有喜:“難道父親還有後着?”
“後着我是沒有,不過我捐獻全部家産的時候,我想财也沒了,官也沒了,唯一的把柄就是林允文要是不死,他還會再來,這一處要先解開。家産上凡是收受别人的禮物,就是過年過節正常收受我也标的清清楚楚。爲父我文官當上很多年,寫奏章的能耐還有,他姓林的以爲是我的把柄,早就呈報上去。”
低低眼眸,前丞相深深歎氣:“當時我想用爲父一條命,換你們前程不受耽擱。不想皇上開恩,還留我一條性命。後面雖有一些波折,幸好如今你們都有差事,今天又把姓林的吓退,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。”
兒子們到今天才聽說,驚呼一聲:“怎麽還有這樣一件事情在内?”馬浦不作多的解釋,他是默默在心裏回答,皇上不是仁德之君嗎?能鑽個空子,也就鑽上一個。
當下一家人慶幸,聽着外面動靜,默默的盼着這一回能抓到林允文,最好在他不能說話的時候,亂箭把他殺死。
……
後街隔壁街道上,魏行手指着,看着林允文的教衆吃力的掀開大青石闆,下面是潺潺水流。
魏行恨聲:“下去吧,出京去有你掙不完的錢,再也不要回來了!”林允文疑惑的看着水流,魏行闆起臉:“這裏通長街旁那條河,到了哪裏我想你總有能耐出京城。就是出不去,你也應該還有人和地方能藏身。”
幾年前大天教昌盛的時候教衆無數,魏行聽王恩說過好幾回。
“那你呢?”林允文反問。
附近街道上馬蹄聲更近,魏行跺腳道:“快走吧,我不跟你們在一起,我是正大光明的路人,我還能走不脫!”
林允文看着他:“好吧,我走以前隻有一句話,”魏行氣得頭一扭,見情勢緊迫再也不能跟他多呆,急步他先走了。
林允文冷笑:“又想升官發财又怕東怕西,一輩子出不了頭的東西!”嘟囔着:“教你發财你還不聽。”讓兩個教衆先行下去,說裏面确實是水流挺深,帶着另外幾個人鑽進去,把青石闆放好。
很快,從城中河流中露出頭,認認路,林允文喜歡了:“離我們藏身的地方不遠。”
一頭又紮回水裏,從他落腳點院子裏的水井中上來,看一看,北風陰冷,守在院子裏的兩個教衆倒在地上好似重傷。林允文一驚,幾個彪形大漢過來,其中一個揪住林允文,他力氣大,個頭兒也跟老鷹拿小雞似的,說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話:“舍布,你殺的!”
月光下他深邃的眼窩和高鼻梁暴露他的異邦出身,林允文就知道來的是什麽人,憤然掙脫着:“放開我,我不能不殺他,他受了傷,帶着他我會跟着死,我一死,就沒有人通知你們過來爲他報仇!”
大漢認認真真地問:“誰傷的他?”
“忠毅侯袁訓!在他書房受的傷!”
“袁訓?”大漢茫然一下,随即眸中有火光一亮。扭頭問跟的人,一時忘記,說的還是别扭的漢話:“巴裏根,你還記得這個人嗎?”
巴裏根恭敬地道:“阿赤将軍,他曾在陳留郡王的帳下呆過,殺過您一個兄弟,如今又殺了您另一個兄弟舍布。”
阿赤黝黑的面容上獻出暴戾之色:“那我們就會會他吧!”把手上的林允文一提:“對我說說他!”拎着就進了房屋。
……
一直到臘月裏京中都算太平,魏行松一口氣,以爲林允文聽從他的勸告,真的出京不再回來。
也是的,京裏年年流行不同,鬥雞走狗吃喝嫖賭不稀奇,獨今年是王孫公子負弓佩劍,夜夜巡行。
梁山老王今冬出個風頭,在皇上面前進言,把本來應該在鎮南王府商議的夜巡計劃安排到他府上,京裏有名的貴公子們排個班兒,今晚是哪幾家出巡,劃分一下街道,明晚又換一家。
老王這樣做一是爲了保證孩子們晚上休息好,還能有看書溫習的時間,不至于天天晚上猴在街上,另外一個就是他出面,夜巡的人難免要以蕭戰和加福爲首。
他磨練了孫子,教導了加福,在外人如魏行眼裏則是出足風采。
鎮南王拱手退讓,這裏面有蕭戰在,王爺也巴不得外甥趕快成長,貴公子們又不搶他京都護衛的飯碗,他樂得輕閑的配合一回。
老王以統帥三軍幾十年的腦袋,約束公子們不在話下,内城外城不敢說一個小偷小拿沒有,也讓心裏有鬼的人惴惴不安。
三十的下午,魏行親手上一炷香,保佑林允文知情識趣再也不要回來,往席連諱家裏來。
在路上想到馬浦那晚說的話,“我豈是一錯再錯之人”,魏行眼角就抽搐幾下。
難道他還能出來做官嗎?
對魏行來說這可不是個好消息,他從馬浦手裏出來,對前丞相總有點兒懼怕,或者是在大家眼裏他得讓上三分。他得巴結緊些席老丞相,不給馬浦任何機會。
同一個時辰,袁訓和兄弟們走出書房。柳至伸個懶腰,對着門房裏烘暖兒的關安挑剔道:“來了半天一口酒也沒有,茶喝得嘴裏淡出火氣來,你小子偷懶了不是?”
關安一動不動回他:“不幹活沒酒喝!”
柳至跳腳:“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沒幹活?我天天也來出主意,梁山王打赢也得記我一功!”
從袁訓開始,一個一個撇嘴鄙夷他。關安更是眯着眼笑話:“您就是晚上也在這裏上夜也不成啊,您沒打過仗,沒去過軍中呆過,拿賊破案您在行,這打仗的主意您是趁熱鬧的那個吧?”
“你也不是老行伍,你又在軍中呆過幾年?口氣不小,這就敢瞧不起人。”柳至罵罵咧咧,連淵在他身邊,順手一揪衣襟:“小袁小氣,去你家喝!你新得兒子,洗三我去了,滿月我也去了,兩份兒禮能多饒一份兒酒喝吧?”
袁訓翻翻眼:“沒幾個時辰就晚上宮宴,你留着肚子吧。”
柳至正要回他,院門外面進來稱心如意帶兩個丫頭兩個婆子。稱心如意欠欠身子:“公公父親和叔伯們議完了?母親說天冷本該有酒,但事涉前方戰事,吃酒總不是好事情。若是議完了,小花廳上備的好酒,梅花樹下面足有十年,挖出來現兌上好美酒,請公公父親和叔伯們去去寒氣。”
袁訓在柳至肩膀上捶一拳:“就你鬧騰,酒來了,去吃吧!”柳至反手推開他,見兩個小姑娘眉目如畫又口齒伶俐,對着她們蹲下身子笑談:“愈發能當家了不是?稱心你弟弟過滿月,你辦酒席辦的很好。這經過紅白喜事才算是當家人,你父親剛才還在對我說,得意的很呢。”
連淵笑道:“你小子又來挑撥了,我女兒出落,就是得意也是小袁先得意,輪不到我得意。”
柳至回頭擠擠眼:“我偏說你女兒生得好,不幹小袁事。”袁訓過去就要踹他,柳至躲開,一行人打打鬧鬧去吃酒。
稱心如意跟去照看一回酒菜,回去正房見婆婆複命。寶珠房裏正熱鬧着,韓正經戴一頂鑲玉的新帽子,換一件寶藍團花大錦襖,手裏握着他的小旗子在面前。
大旗子他拿不動,改一個小旗子,一尺來長的旗杆子,上寫“正經爺在此”,不是晚晚都跟出去,也寶貝似的天天握一會兒。
奶聲奶氣對寶珠辭行:“我家去過年,等吃過年酒,我還回來呢。”奶媽教他說:“還請姨媽去家裏吃年酒。”
寶珠嫣然:“回家去對長輩們問好,代我和姨丈、哥哥姐姐對長輩們問好,年一過得,就趕緊的來吧,别誤了上學。”
“好!”韓正經放下旗子叩了頭,奶媽帶着出去,文章侯府來接他的人簇擁着上車回家去過年。
那一面小旗子迎風顫動,别看車裏的人兒小,旗子是好生得意。
緊接着巧秀姑娘來辭行,還是她得意的那一句:“我是生得好的孩子,”但下一句改過來:“所以我要回家過年,過年請姨媽吃年酒,然後我還來呢。”
寶珠嫣然:“回家去不要欺負家裏的哥哥姐姐,你是生得好的孩子,隻在這裏講講吧,讓人家都知道,争着來搶你可怎麽辦?”
生得好的姑娘記在心裏:“出了姨媽家的門我就不說,攢着,回來告訴姨媽。”
寶珠把她打發走,稱心如意上來回話,寶珠笑道:“你們也回去吧,今兒晚上是宮宴,過年在家裏幫忙辦年吧,十五晚上接你們看花燈,十七再來。”
把兩個大紅包兒給了稱心和如意,稱心和如意接過,一起上車,出門你往東,她往西,回到自己的家裏來。
連夫人在房裏守着兒子,見到女兒進來哎呀一聲:“你晚上還要去宮宴,爲什麽不直接從你婆家走?”
稱心來逗弟弟:“婆婆讓我陪着母親去宮裏。”連夫人笑了:“這是我忘記告訴你,你弟弟還小,我今晚已說不去,你陪祖母去吧。”
稱心說好,連夫人湊上來:“你回來時見過祖母,二嬸兒有沒有在旁邊?”稱心奇怪:“她倒不在,是家裏又有我的閑話?”
“你的閑話天天有,”連夫人輕笑,把女兒發上梅花式樣紅寶石簪子扶一扶正:“北風不小。”後面告訴女兒:“今天上午分東西,你二嬸兒問我,稱心婆家過年給做幾件衣裳?”
稱心嘻嘻一笑:“這關二嬸兒什麽事,二嬸兒要操心的是她房裏我堂姐婆家給不給做衣裳?”
“你聽下去,我回她總是做幾件,也打幾件首飾,宮裏太後也有賞下來,你二嬸兒說家裏人口多起來,稱心婆家既然給做,以後過年過節把稱心這一份兒省下來倒是好。”
稱心嘟了嘟嘴兒:“這是什麽話,父母親有弟弟倒要二嬸兒來不喜歡,什麽叫多了人口?我還是這家裏的人,就得做我的衣裳也要有我的月錢。”
連夫人笑道:“那是自然,她又不管家,她不過就是尖刺幾句。你知道放在心裏,不要和她理論。”
“我要和二嬸兒理論,就要問她,我年年月月不在家裏吃用,我這一份兒早省下來了,我的月銀倒要多出來,把這一份兒補給我才行。”
侍候的丫頭掩面也笑:“大姑娘算賬很是明白。”
稱心翹翹鼻子:“隻是我犯不着和她理論,橫豎我不和她過日子,有說這話的功夫,我收拾好我自己,去上房裏看看祖母先用塊點心墊一墊,也就是進宮的時候到了。”
說着,喚着她的丫頭回房,拿衣裳給她換。連夫人在女兒身後笑個不停,俯身子把小床上兒子親上一親:“你長大了也要像姐姐這樣聰明可好不好,看看,她卻不怕事兒。”
丫頭笑盈盈:“大姑娘學管家這幾年,一年一年的出息上來,家裏别人有嫉妒在所難免。”
“所以我左耳朵聽進來,右耳朵就出去。”連夫人還是臉對着兒子,問熟睡中的他:“你說是不是?”
稱心來辭行時,連夫人見女兒打扮如花似玉,心中更喜歡,想了起來:“你買園子的事情,要問過太後才好。”
稱心答應下來,請祖母出來,家裏還有兩個女眷有诰封,三輛車往宮門上走。
太後身體大好,小六又是老姿勢,坐的時候就窩到太後懷裏,走動的時候昂首挺胸,神氣的像最耀眼的宮燈。
太後樂呵呵:“要買園子?你們哪裏來的錢,能買個什麽園子。”稱心如意一起回:“年年得太後的賞賜,也得公主的,今年又得了姐姐的錢,放在鋪子裏生息,臘月初算上一算,城外可以買個園子帶田地,園子花草也生息,田地也生息,太後說好不好?”
太後暗暗點頭,找找執瑜執璞和蕭戰在說話,喚他們到面前:“我的兒,這用錢的事情上,你們母親是對的,交給稱心和如意管,這不是很好。”
隻顧着說,忘記蕭戰在這裏。太後停一停,蕭戰立即接話:“加福最出息,太後您也誇誇加福。”
太上皇手點點蕭戰笑得無心無意似的:“你上輩子是吃了加福什麽虧,這輩子也讓鉗制着接着還。”
太後不樂意了:“這叫他們是天生一對,天作之合,吃虧這話不對。”太上皇悠然:“怎麽不對,戰哥兒是打小兒不懂事的時候就步步讓着加福,步步護着加福,這是胎裏帶來的,跟上輩子有關系。”
太後沒有話回,白聽着又不甘心,悄悄問道:“難道您上輩子也吃過我的虧?”
太上皇撫須:“我就是這個意思,你病了,我看着。你好了,眼睛裏就隻有孩子們。”
太後是想闆起臉來的,但這話實在動人心,她笑上一笑,還有妩媚閃動的眸子看在太上皇眼裏,太上皇又要取笑:“跟我初見你的時候一樣,你就是這麽樣的笑,不過你當時對着花兒。”
太後撲哧一樂:“那您當時在哪兒,偏能看到我對着花笑?”
“我從你後面悄悄走過去,正想這個人是不是有花癡病,卻聽到你的一番話,我就沒驚動你。”
太後咦上一聲:“我想不起來,沒有這一出子吧,這是您編的是不是?”太上皇學着太後當年的語氣:“你說父母親弟弟你們安心,我如今進宮了,都對我說月銀比嫁人要多,我一個月攢下幾兩來,兩個月就能有十兩吧,具體我也不知道有多少,我還沒拿到這個月的呢,按這樣算,三個月就能給弟弟吃一段時間的藥,等我進了位分,那可了不得,弟弟可以天天吃參湯,你們等着我,我會得寵的,現在就隻有一件事,皇上他在哪裏呢?”
太後本來慢慢回想着要了一碗茶在手上,随着話眼神裏帶出以前的懵懂和蒼涼。那一段歲月是無奈的,也是她不曾忘記的掙紮和苦澀。
倏地想了起來,往事如穿窗而過的寒風把她澆了一個透涼,幽深的過往成了太上皇嘴裏的荒唐,太後沒忍住,一碗茶合在太上皇衣裳上,半中間總有落下來的,淋了在懷裏窩着的小六一頭,幸好茶是溫的,小六失火似的跳開,正說着:“您怎麽了?”
“噗!”
太後嘴裏的茶又噴一地。
把衆人驚動,就見到玲珑剔巧宮燈照耀的一對人兒,太上皇似笑非笑,太後忍住笑拿帕子揩拭,兩個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,但他們剛才說了點兒什麽,落在大家眼裏。
皇後急步上來給太後收拾,站得近更能看出太後和太上皇表面上扭着臉兒,你往東斜,她往西看的,但那眼裏神氣中有線系着似的膠着在一起,不管面上在笑的不在笑的,眼神裏全是笑意。
皇後心想這一對人怎麽就這麽好呢?
以前皇後看不出來,那時候太後是中宮,她還以爲是母後會邀寵。
直到她成爲太後,她不用再邀寵,也開始肆無忌憚地往袁家去,太上皇大可以不用再陪她,太上皇保養的好,皇後看得出來願意獻殷勤的宮女尚在不少,但太上皇回回陪着太後一起去袁家,因爲他們的到來,針對袁家沒有辭掉福王府正殿的彈劾也就不了了之,太上皇和太後是真情意也随着浮出水面。
害得出身高貴的皇後有一段時間以爲皇帝也應該這樣對自己,直到她失望,才省悟到她的丈夫是九五之尊,隻有他要求别人的,别人不能要求他。
重新尋找自己位置的皇後,心裏不會忘掉太上皇和太後互扶互助,恍惚間,她陷入迷茫中。對着他們今天又在臉面前來上一回,面上陪笑,心裏酸酸的有歲月流風紛湧而來。
過往是催人淚下的情傷,不管是回想到金玉鍾秀的新婚,還是冰寒刺骨的失意…。皇後一陣頭暈之下,搖晃面龐讓自己回到眼前,見太後衣襟濕一大片,不是能收拾好的,恭敬的問她:“我陪母後換一件再出來可好不好?”
太後失笑,她本打算坐着不動,往下面聽一聽,也表示自己不難爲情。
讓皇後提醒,太後想到這般對峙真是沒意思,借勢扶上皇後的手,叫上由宮女拭腦袋上水的小六,一同轉進内殿裏,那裏準備有更換衣裳的房間。
太上皇沒事兒一樣,把衣裳上的水胡亂擦擦,好整以暇坐着等太後。
皇帝目光閃爍,他看出來父母又在訴說情意,這帶動的皇帝把自身想起。
加壽和太子在殿外并肩站着,指揮着太監準備放煙火。皇帝納入眼中微微一哂,一會兒太子和壽姐兒隻怕又要把自己往皇後宮裏送,朕富有天下,隻有别人聽自己的,沒有自己聽别人的,但晚上去哪裏過大年夜,卻是讓這兩個孩子給管住。
啊,朕是去還是不去呢?皇帝走了一回神。
那一對老人重新坐好時,重新吸引大家的視線。不管是離得近的,還是離得遠的,都能看出來他們看似端莊不動,一個把玩新進上的紅地黃花茶碗,一個摩挲着懶洋洋的小六,卻在竊竊私語個沒完。
一時間,凡是恩愛夫妻都會意笑容勾深;一時間,凡是夫妻一般的陡然生出情意,目光閃動間,把對方好處再想上一回;一時間,凡是夫妻生分的也想到此時是大年三十,本就是個團圓的日子。
“砰!”
煙花似滿天綻放花雨,孩子們歡呼着在下面跳躍。
飄渺高華的煙雲,讓太上皇也仰了仰眸,輕籲道:“又是一年,”太後以爲他要說點兒感歎時,太上皇的話又轉回到打趣她上面,取笑意味兒更濃,隻有那常年的深情永遠不變。
“我說,你湯藥錢可攢足了沒有?”
小六也讓煙花吸引出去,太後得已好好跟太上皇理論,雙手互握:“這一回我可淋不到人,我說您呐,這可太促狹了,這事情怎麽能記在心裏?”
太上皇标榜着自己,頗有自得:“你不知道這一段公案,當時我在想,宗人府這一年當差不仔細,凡進宮的人都是以侍候好我爲責任,怎麽打發來一個掙錢的?”
太後佯裝嗔怒:“那又怎麽樣?”
又一叢煙花炸開,青紫紅黃色線從外面延伸到殿中,把太上皇的回憶也染上五彩缤紛。
“我在想啊,四海富足是爲君者的品行,這宮裏可不能出來窮人。我就讓你找到吧,天天讓你找得到,日日讓你找得到,”
太後本已感動加深,太上皇下一句轉過臉兒又笑話她:“直到今天我才想起來問你,我也老了,你也老了,你的錢應該足夠,你心裏可以放下兒孫,想一想我了吧?說到底,今天是大年夜,你再不一心一意的對着我,明兒沒有新衣裳給你穿。”
調谑中,幾十年情分不言自明。太後眼波流轉,少女一般的柔情浸潤其中,但上了年紀,撒嬌隻怕東施效颦,正要再以幾句玩笑還回去,一個小嗓音呼呼喘氣:“哎喲,我這一回可攢足了錢。”
軟軟的話帶着孩子的奶香。
太上皇太後看過去,哈哈大笑脫口而出。
風水輪流轉,加壽如今長大了,過了年就要算十一周歲,依就把得的紅包兒錢分給弟妹和小殿下們。
以前她總是頭一個起哄搶瑞慶殿下的紅包兒錢,如今是她的繡瑞草麒麟紅包兒放在錦墊上,有一個孩子在旁邊,他沒有讓煙花帶走。
他胖胖的大腦袋,大紅繡鯉魚的錦襖,小腿腳下面金光閃閃,跟個财神爺似的到處是金錢。
蕭元皓一把一把地往自己紅包兒裏揣,累了就歎氣:“今年錢真多。”
肥肥白白的他讓太後視線閃上一閃,不由自主地道:“是了,”太上皇心裏一格登,忍不住嚷了上來:“你又偏心了,你這個人,”太後敷衍的握住他的手,目光在袁訓身上一轉,對個宮人道:“請皇上進來,我有話說。”
宮人出來,大朵大朵的煙花璀璨綻放下面,她從雙手合十閉目祈禱的念姐兒身旁走過。
念姐兒身在溫暖的宮室裏,有太後庇護有母親陪伴還有舅父母疼愛,但她的父親遠在萬裏外的寒冰之中,也許卧也在冰雪中,還有她的兩個哥哥。
正想着願早早大捷,早息幹戈,心頭不由自主閃過齊王身影。念姐兒把他也算在内,願他也早息了心中幹戈了吧,身後有一個人走來站住。
“你很喜歡煙火嗎?”是齊王的嗓音。
念姐兒忘記避開,虔誠的繼續凝視夜空。
“我的荷包可繡好了,明兒初一正旦,我等着戴呢。”耳邊又有這樣一句平靜無波的話,念姐兒動了火氣。
垂斂眼簾,低低卻帶着輕忿:“我是給殿下做針指的人嗎?”
“你不是,誰又是?”話鋒一轉,齊王帶着薄薄的挑釁,或者說是薄薄的責備。
這兩種都讓念姐兒更生嗔有怨,正要回他,齊王下一句噙住笑容,眼波似到處沾惹的飛雪梅香:“你不管我了嗎?”
念姐兒一怔,看過來時,見齊王輕輕的在笑,卻仿佛笑出漫天的星辰,她指尖動了動,心無端的慌亂起來。
這是她已定的夫婿,總是盼着他好,爲他可能陷入困境而籌劃。不怕他惱,也想到他可能會恨,但他忽然轉了過來,含情帶意地過來時,念姐兒卻沒想好怎麽應答。
暈紅面龐原地不知所措,偏能見到他的眼光更近,念姐兒大腦一片空白,内心隻有一句話,不要過來,讓别人見到可怎麽是好?
一陣喧嘩聲驚起,齊王尴尬一下,讪讪退後一步,雪中的未婚妻實在動人,他瞄瞄左側,長身玉立的太子和嬌美的小加壽甚至喁喁細語,自己一時不能把持也是有的。
想到念姐兒從來是穩重的姑娘,她到太後身邊年紀也不大,但自從知道定下親事,宮内遇到,她總是正眼兒不看自己,行過禮就讓人簇擁着離開,齊王低聲道:“對不住,你今兒可太好看了,”
念姐兒什麽時候不是好看的呢,這隻是齊王道歉的借口。但見念姐兒沒聽到似的,把他這不顧男人臉面的賠不是抛在一旁,唇角勾起,對着殿中看上一時,嫣然一笑,白玉似的手掌甚至不怕寒冷,也忘記齊王就面前,拍出歡快的響聲。
齊王目光一頓,竊喜于念姐兒這是不避嫌自己,也聽到殿中的笑語聲。
“侯爺您可聽明白沒有,皇上親口說的,”
袁訓正在莫明其妙,煙花看的好好的,他還想親手給呆子小寶放上一枚,皇上宣他進來有旨意,别的人跟進來聽熱鬧,皇上自己宣講:“忠毅侯,明天天色一亮,就又是一年,朕給你的旨意,你打算抗到哪一年?”
袁訓也算聰明過人,竟然沒有想到,跪下陪笑:“皇上請明示。”
太上皇太後一起對他笑,袁訓還是個糊塗,直到皇帝面無表情要跟他生氣那模樣說出來:“朕要你生個孩子,就這麽難嗎!”
随後當殿敲打:“抗旨不遵是什麽罪名,你自己去查!”
袁訓嘀咕着:“好好的,怎麽把這個想起來。”他的姑母太後娘娘笑得合不攏嘴,自言自語道:“糊弄我吃藥,我好了,你倒不提這事兒了,你别想混過去。”
太上皇假意跟後面埋怨:“你這是還攢着錢沒散完不是,喏喏,給元皓給元皓。”
念姐兒在殿外面笑彎了腰,她見到舅母紅透面龐讓夫人們恭喜着,太後疼愛如厮,念姐兒由衷地給爲舅父母喜歡,也虔誠的又合掌喃喃:“加壽懂事兒,二妹俏麗,三妹可是能幹,弟弟們又威武上來,老天保佑舅母再生一個,不拘是男是女,太後也喜歡,阖家也喜歡。”
齊王憋着氣,這裏面有我嗎?他窩着火繼續“尋釁”:“我的荷包呢,你讓我明兒戴什麽上朝?”
念姐兒這一回可就不羞澀也不拘束,左右看看,袖子裏一動,把個淡紫粉紅的東西遠遠抛開,落下在梅花林裏,自己格格一笑:“讓你強着讨要,請殿下自去撿來。”
轉身就走,齊王在後面低低地罵:“沒良心的東西,就這麽對我。”
“哎喲,誰亂砸東西。”梅花林中一前一後出來一對人,手擋住臉往沒有人的地方就跑。
雪光晶瑩,念姐兒認出來一個是龍書慧,一個是鍾南。她原地站住,手指着大笑起來:“哈,讓我逮住了。”
有空兒就私會的鍾南和龍書慧暗叫不好,還當念姐兒有意的來捉拿,鍾南一把扯起龍書慧,這就跑得更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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