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至的話沒有提醒柳垣,此時這句話把柳垣打醒。柳垣不管說話的人是叔伯輩,厲聲道:“難道再鬧到柳明柳晖受傷那種才叫好!難道帶我們金殿前爲娘娘請命的不是柳至嗎!難道敢和忠毅侯抗衡的不是柳至嗎!一定要像丞相當年你才滿意!”
聽的人一起讓提醒,冷汗潸潸而下,紛紛道:“是。”
“說得有理。”
不滿的叔伯吓得面如土色,頭低着不敢擡起來。柳垣餘怒未息,絲毫不給他留面子,加重語氣教訓着圍在這裏,這全是跟自己打聽這下文的人:“能帶着全家越來越好才最重要!”
袖子一拂,柳垣又有了歎息:“柳至忍的,你們又有誰知道?”說過對皇宮方向看上一看。
不管他的意思是指不能給皇後添麻煩,還是容妃雖然打入冷宮,卻還在宮裏,餘下的人面面相觑,不敢再留下來議論,蹑手蹑腳各回各家。
第二天柳至知道,把家裏人又敲打一番,說幾句柳家不比别家,有現任娘娘現任太子,凡事謹慎爲上,不用出手歐陽家就惡有惡報,大家高興還來不及,何苦痛打落水狗,逼的铤而走險倒不好,柳家是玉,歐陽家是石頭,不必相碰。讓外人知道也要說柳家殺雞用牛刀。就現在這狀況挺好,最好他歐陽住再自己不檢點,再降到九品沒品多趁心。
大家哈哈一笑,各自心安。
……。
下午,皇帝休息的時候到廊下看菊花。進上的菊花又大又美,但皇帝打不起來精神。
太後的病來勢兇猛,去卻又如抽絲。頭幾天不進水米,是皇帝跪到床前太後才喝兩口米粥。後幾天,是執瑜執璞六姐弟輪流去喂,太後每天算飲食安定,一天下來一碗米粥。
命算是能保住,但指望養病肯定不滋補。皇帝如果是個不孝的人,擺擺樣子也要裝憂愁。他是個孝敬的人,所以真的很憂愁。
賞花本是樂事,皇帝看的不住歎氣。有心去看太後,奏章還有一大堆。無奈轉身進殿,見任保過來。皇帝面色一暗,急切地問:“太後怎麽了?”
任保回道:“太後老人家比昨天好,中午瑜哥兒勸着,吃下兩口饅首,”皇帝眉頭舒展三分,高興地道:“賞他。”說過還嫌不能表達心情,皇帝重新道:“來人,傳朕的口谕去太後宮裏,太後多吃一口飯,朕賞十兩黃金。”
一個太監答應離開,皇帝對任保有喜色:“你說,還有什麽?”任保欠欠身子:“壽姐兒讓奴才來回皇上,霜華宮裏容妃病重,壽姐兒讓太醫診治反而不好,容妃鬧着要見和尚道士,壽姐兒請皇上示下,讓宮裏修仙的人去看看她可行不行?”
皇帝帶着滿意答應,等任保出去,心情猛一開朗的皇帝省悟。他不單是爲生母得病不安,他還不安于後宮一直不用他上心,太後要是一病不起,皇帝對皇後管理六宮不怎麽放心。
聽過加壽有條不紊,對冷宮裏的歐陽容也沒有虧待——皇帝難道不知道冷宮裏死人不稀奇——他心頭一寬,把擔心放下來,心情自然就如見大海般遼闊。
其實隻是因爲心裏有底,太後雖病,有加壽在,六宮也能井然有序。
他安然來批奏章,批上幾個,把任保的回話又想一遍,回想到執瑜能勸太後多用飯,皇帝微微地笑了。他想到那年接表弟進京費無數功夫,光瞞住輔國公府就調用很多人手。如今看來沒有白接,也沒有白白疼他一場。
加壽在太後床前坐着,見任保進來說皇帝的話,加壽站起聽過,吩咐太監:“容妃說見神見鬼的,叫幾個修行的人直接去見她,爲她念經卷直到她好爲止,不用來見我。”
旁邊,小六對着哥哥的兩錠黃金看個不停。執瑜推給他:“皇上賞我的,哥哥不能送給你,但你拿去玩會兒沒什麽。”小六眨巴着眼睛,但把黃金推開,跑到床頭趴着,跟太後說悄悄話:“我也想掙賞賜,太後您想吃塊糕嗎?”
太後有氣無力地笑:“好。”小六取一塊糕在手上,喂給太後慢慢的吃,半個時辰過去,太後居然全吃完了。任保大喜過望,奔出去告訴皇帝。小六也大喜過望,讓奶媽給擦過小手,在太後床前一坐:“等賞賜來了,先給太後看過。”
哥哥姐姐都讓他逗笑,随後想到太後還病着,又收起笑容。旁邊坐的太上皇好些天沒有笑容,也有忍俊不禁。
皇帝聽說再次大喜,也不論數,讓任保捧一盤子黃金來給小六。任保跟個太監才捧得動回來,小六讓放在地上,拿元寶當玩具玩起來。
冷宮裏,此時經卷念完。張姑子帶着宮女們要走,這宮裏的宮女叫住她:“娘娘說您修行虔誠,想讓您到床前單獨再念一卷經。”張姑子裝着推托不開的模樣:“好吧,這進了冷宮還這麽尊貴,不病還等什麽?”
來到容妃床前,敲着木魚張姑子念起來。
沒多時宮女有事出去,看似病弱的容妃抓住機會,把一個帕子擲向張姑子,悄聲道:“幫我做件事。”
張姑子知道是銀子,嘴裏念着:“南無……”把帕子收到袖子裏,再念:“阿彌……你有什麽事…。托佛,”
“到禦膳房找姓鄭的總管,讓他從明天起,天天送馊飯給我,”
張姑子一面念經一面鄙夷,你知足吧,我在宮裏比你呆得久,你遇到壽姑娘當家算你前世燒的是高香,在冷宮裏也不虧待你,你說生病就請太醫,你說見神鬼就讓念經,你倒還敢有鬼主意出來不成?
她捏捏銀子,心想這個人願意吃馊飯随便她,把頭點幾點。
“還有去皇上寝宮裏找一位華公公,讓他對皇上說我病重垂危……”
張姑子挑挑眉毛,露出不耐煩。
容妃眸子裏射出厭煩的神色,又扔一個帕子給她。張姑子眉頭恢複正常,上下動幾下算答應。
經很快念完,張姑子出去,走到沒有人的地方低低咒罵:“這不知道又打算害誰?”而歐陽容在冷宮裏罵她:“死了一定下地獄,倒運人的銀子你也黑個沒完。”
收人銀錢幫人辦事,張姑子還是去往禦膳房和皇上寝宮找了人,回到她住的地方天完全黑透,飯菜早送來是涼的,張姑子吃在嘴裏自然不痛快,用熱茶送下去一碗,坐在神佛前面生悶氣。
見外面一隊燈籠飛快過來,燈籠下面是面目冰冷的一隊太監。見到這陣勢,張姑子遲疑不定,迎出來道:“是哪位娘娘要聽經卷?”一個太監走上來,張姑子隻見到他一擡手,肥厚的手掌晃到眼睛前面,“啪”地有了一記聲響,随即從面頰到耳朵火辣辣起來。
到這個時候,張姑子才知道是自己挨了打,她驚恐地尖叫:“我犯了什麽事情,”
兩個如狼似虎的太監過來,一個把她老鷹拿小雞似的綁上,另一個從張姑子衣上撕塊布,把她的嘴堵上。同住在這裏的宮女們出來看,打人的太監淡淡宣布:“皇上有旨着拿審問。”随後跟來的時候一樣迅急,一行燈籠飛也似的走了。
很快把張姑子帶到太後宮裏,外殿裏皇後還在撒潑,口口聲聲對皇帝控訴:“你寵的好人,都在冷宮裏還能害人,這是您親眼見到的,我的湯飯裏有毒藥,容妃人不在這裏,她的帕子怎麽到了這裏!”
皇帝陰沉着臉一言不發,由着皇後發狂的他思索這件事情真奇怪。他命皇後太子侍候太後,太上皇命太子不可以歇了學業,太子在的時候就不多,皇後殷勤地沒日沒夜呆在這裏,吃飯在偏殿裏用,有時候在偏殿裏睡。
袁家的孩子不敢跟她同桌,也不敢搶在她前面用膳,除非皇後下旨意,否則是皇後獨自先用膳,用過孩子們再去吃。
皇後對太後的忠誠越來越多,聽到皇帝旨意太後進一口膳,就賞十兩黃金,皇後不指望錢,想博個孝敬的彩頭兒。心想自己難道還不如個孩子,倒喂不進去一口膳不成?她等着太後醒來好侍候晚膳,今天就用得晚。
沒想到坐下來時,在椅子見到一個熟悉的帕子,她疑神疑鬼說是容妃的,那帕子上還真的繡個容字不說,今晚送到太後宮中的晚膳,皇後這一份兒裏還真的驗出毒藥,銀針發黑,太醫說應該是砒霜一類。皇後聽到一個容字先是大哭大鬧,見太醫說有毒更是歇斯底裏。皇帝不相信歐陽容在冷宮裏還能做下什麽,但也讓押來歐陽容,叫來冷宮的人詢問。
歐陽容到了以後,手捂心口倒在地上,眸對皇帝淚流不止,一句話也沒有問出來。冷宮侍候的人說出今天見過容妃的除去太醫,還有張姑子,這就讓人把張姑子拿來。
爲首去拿的人是皇後的總管太監,他代主人深恨歐陽容,所以見面給張姑子一記巴掌,先把她震懾住,也是提醒她到皇上面前以後,皇後娘娘大,還是容妃大,這事情可不能弄混。
張姑子知道這是生死關頭,磕頭如搗蒜,抵死不承認她和歐陽容有勾結,有過爲她傳話的事情。歐陽容在她說完以後,悠悠醒來的模樣,奄奄一息,偏偏又能讓不在身前的皇帝聽到——皇帝離她有十幾步——她泣道:“臣妾已經讓逼到冷宮,還不罷休嗎?”
皇後勃然大怒,上前手指歐陽容破口大罵:“黑了心的賤人,你害我不是一回兩回,這看着太後病重,我轄治不了你,你把毒計用到太後宮裏。快說!太後宮裏誰和你勾結,幫你下了毒藥犯慌張,把個帕子遺失在這裏。賤人,你往太後宮裏下手,你不是想害我,你是想害太後吧!”
歐陽容淚流滿面:“冤枉,臣妾從來是冤枉的……”眼睛見到皇帝也有壓制不住的怒火,歐陽容眼睛一翻,暈了過去。
皇後怒不可遏,上前兩步眼看就要去踢歐陽容的距離,皇帝忍無可忍,也是大怒:“住口!太後還病着呢!”
“太後,”殿室裏呼聲不斷,皇帝顧不上皇後,也顧不上儀表體态,撩袍奔進去,見太後雙目緊閉,剛才進來還能說上一句話,這又暈了過去。
太後上了年紀,睡這些日子不怎麽梳洗總有老态露出,皇帝心如刀絞,急呼幾聲母後沒有應聲,外面争吵聲卻又傳來。
原來皇帝一走開,歐陽容可不白白挨罵,她還怕皇後這會兒趁機把她殺害了呢,她醒轉過來,看似虛弱無力,但跟盛氣淩人的皇後吵起來毫不讓步,一句對上一句。
皇後恨不能撕了她的尖聲:“賤人,”
“臣妾冤枉,”歐陽容遊絲般嗓音,卻綿綿不斷般傳的很遠。
皇帝惱的心頭火起,吩咐太監們攆她們也忘記,怒火中燒急步出來,在他身後,太後垂在錦被外的手指動了動,加壽見到,跟着皇帝出來。
“滾!”皇帝嘶聲罵着皇後和歐陽容,看着她們不由得赤紅眼睛。此時太後要是西去,皇帝也是撕了她們的心。
皇後震驚的駭然木住,淚珠委屈地在眼睛裏滾來滾去,帶足我讓人下毒,你不嚴查,反而罵我?這還有天理沒有!再一想這個人本來就是沒天理的對自己。
要說驚動太後,也是歐陽容這賤人驚動太後,你當着人給我沒臉,你心裏本來就沒有我。
皇帝對皇後更失望一層,皇後對皇帝更傷一層心。
歐陽容更是驚的身軟骨酸,她耳邊嗡嗡作響是皇帝的怒罵聲,腦海裏是皇帝曾說過的話,在她病弱的時候,皇帝說,朕喜歡你,你好起來吧。
溫言和語還在耳邊,但此時這罵的有我嗎?歐陽容在這一刻萬念俱灰,有恨不能死去之感。
皇帝呼呼的喘着粗氣,皇後淚如泉湧,歐陽容淚如泉湧,加壽這時候走上來,對皇帝欠身:“皇上請去看視太後,這裏由我處置您看行嗎?”
話傳到裏面,太後眸子動上一動,睜了開來。呼聲中,皇帝重新奔進去,抱住太後痛哭:“母後,您可不能走啊,”
話傳到外面,皇後對着裏面跪下來,痛哭道:“母後,您可不能抛下兒臣啊,”
加壽适時的道:“請娘娘進去看視太後,多說些好聽的話兒。”兩個宮女走上來,把皇後扶進來。歐陽容裝着掙紮爬起,也要進去看視時,加壽四平八穩坐下來,小臉兒陰沉把她叫住:“來人,帶歐陽娘娘等到偏殿我的住處,等我看視過太後再審問不遲。”
歐陽容爲不服加壽的話,在皇後宮裏争辯過,當時挨了太監一巴掌她還記得。她本應該老實跟去偏殿,但情勢逼人,皇後是可以請進去看太後的,她就成了嫌犯讓押走待審。
她一咬牙心一橫,皇帝就在裏面不是嗎?拼上一拼也罷。放聲嘶呼:“臣妾沒罪,皇上您不能這樣對待臣妾,”
她的話才出來,太後在皇帝手上似暈非暈又要閉上眼,宮女太監一起又驚呼出來:“太後!”皇帝的耳朵裏根本聽不到外面是什麽。
二丫走上來,“啪”,幹脆的給了歐陽容一巴掌。歐陽容又挨上一記,又怨又怒,要不是怕她暈過去死的不明不白,她真的差點暈過去。
舌尖一咬,有血腥味道出來,歐陽容狠狠的清醒回神,兩邊手臂讓人架起拖到偏殿裏,二丫跟在這裏罵出來:“容妃娘娘勸你知趣!太後病着呢,滿宮裏從皇上開始都不喧嘩,你算個什麽!敢在這裏大呼小叫!”
歐陽容惡狠狠瞪着她,二丫反倒好笑上來,想了想問一聲歐陽容:“各宮裏娘娘性情不一,但像您這樣鬧騰的可就不多。您有恨的功夫,不如問問自己行的什麽事,動的什麽心思,倒比瞪着我能明白。”
正殿中有人叫:“青蘭,壽姑娘找你呢。”青蘭是二丫進京後改的大名,二丫叮囑看守的人幾句,回到正殿裏跟着加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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