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要退下,太後開口:“你願意侍奉皇上嗎?”小蘭陪笑:“奴婢如果願意侍奉皇上,家裏還等我回去的父母親可要哭死了。”
“傻丫頭,等你得了寵,你可以接來。”
小蘭露出認真,考慮了有一會兒,還是陪笑:“奴婢回過太後,宮裏讓送家中女兒前來侍奉,在别人的眼裏,這是莫大的榮耀。家主的兩個姑娘,奴婢的表姐也喜歡的了不得,這就招人嫉妒,出門敬香祈禱進宮就能得寵,讓壞人給壞了身子。”
太後是聽過的,但再次聽到還是唏噓:“這人可太壞了。”
小蘭紅着眼圈:“一山不容二虎,一個城裏不容出頭的兩枝子花。家主一打聽,是本城同樣有資格送女兒進宮的人辦下。兩家争鬥已經數代,比官職比中舉,甚至天下多少雨在地裏都比。家主咽不下這口氣,說奴婢還算挑尖的,把我強行送進來。好讓對頭的那一家不是獨自得意。奴婢,想我的父母親,隻求好好當差,過上幾年太後您放我出宮。”
太後又一次動容:“好吧,你跟我有過一樣的心思,不過我沒出這宮,我把家裏人全接來了。你既然不願意,想個法子回葉嫔吧。”
“奴婢有個主意,請太後聽上一聽。”
太後睜睜眼眸:“你說。”
“葉嫔娘娘隻是要和容妃娘娘過不去,這也是她們兩家的家仇,奴婢也不能說誰對誰錯。奴婢不答應葉娘娘,她還會再找容娘娘宮裏别的人,這樣奴婢可就不能知道葉娘娘以後的主張,不如奴婢答應下她,幫她找一個人公開背叛容妃娘娘,這樣奴婢也不得罪她,她和後來得寵的人也必然感激奴婢,奴婢繼續爲太後當差,豈不是好?”小蘭恭恭敬敬。
太後莞爾:“小城裏的姑娘不比京裏的姑娘差,你想的周到。以後你要出宮,也必然有這些人幫忙,不用我在人面前爲你出面。”
小蘭再欠身子:“太後誇獎,奴婢不敢當。”
太後微微一笑:“爲家人的,都是好姑娘。去吧,按你的法子回她,讓她們兩個好好的鬥,隻别出人命就行。”
“是。”小蘭答應着。
“你往我這裏來回話,我管着六宮,倒不招人懷疑。但有事還是先找宣嬷嬷。”太後說過,宣嬷嬷應聲走進來。
小蘭再次應聲,宣嬷嬷送她出去。看看小蘭往容妃宮裏去,宣嬷嬷往張姑子的小院裏來。
張姑子見到她,歡天喜地好似接到活菩薩。宣嬷嬷拜過佛,張姑子請她到後院裏幽靜地方說話。
塞一個銀包給宣嬷嬷,張姑子湊到她耳下:“容妃娘娘問太上皇近日和太後又好了不是?她前天去請安,見到太上皇和太後有說有笑。”
宣嬷嬷鄙夷:“宮裏不就是這樣,三天好兩天不好的,就是皇後娘娘有幾年不好,如今不也慢慢的好起來。反正錢也給了,難道還退不成?”
張姑子笑:“那是,但容娘娘她急着害人,她可不東打聽西打聽的。”嗓音更低:“她問我葉嫔娘娘最近是什麽招兒,勾的皇上誇她懂事?”
宣嬷嬷更不屑:“成天的不想着好好侍候,就歪門邪道多。”
張姑子哎喲一聲:“您這話說到我心裏,我也是這樣想她。但她出銀子是不是?”
宣嬷嬷裝模作樣的歎氣:“哎,要不是我想掙幾兩養老的銀子,我才不肯答應她。”
張姑子在心裏鄙夷她,你在太後面前也算有勢,銀子掙的還少嗎?你就是個老貪财。但臉上不敢不恭維。
宣嬷嬷歎完氣,來說正事:“好吧,你答應她。這些娘娘們,反正是今天你收拾我,明天我收拾你,如今皇後娘娘那裏不敢收拾,就隻大家鬥着玩吧。過上幾天,你讓她過上幾天,我才能打聽的出來。她指望着這消息可以多得聖寵,她得多出錢。”
張姑子歡歡喜喜:“那我托賴您老的福,也可以再得些錢。”
宣嬷嬷從她這裏出去,又往皇後宮裏看了看,和新上任的總管太監道:“壽姑娘不在宮裏的時候,也讓勤來看看,娘娘這裏有什麽要說的,趕緊的去回她。”
總管太監就去告訴皇後,皇後自然還是感動:“還是加壽最知禮節,她向着我。”
宣嬷嬷沒有進去見皇後,她回到太後宮裏。
太後在她走以後,還是獨自沉思。那種陷入回憶中的恍然出來,侍候的人知趣退出來。
喃喃的,太後低語:“我錯了嗎?弟弟你說呢?我以爲把你的長孫女兒嫁到這天下最尊貴的人,你地下一定喜歡。但現在看來,香姐兒說不好,加福又是個不納妾的,加壽她這還叫過得好嗎?”
太後本來就會在思念中和家人對話,後來袁夫人進京,把袁夫人的習慣也學會。
“你的兒子厲害,他東想西想的,是不想讓太子納妾。我喲,我隻能保證太子不早早納妾。真是的,如今孩子們都不覺得納妾是好,我倒爲了難……”
她絮絮叨叨的同自己低語着,直到外面有人回話:“太後。”是宣嬷嬷的聲音,太後才停下來。
宣嬷嬷進來,把容妃和去看過皇後的話回上來。太後漫不經心:“讓她們鬥吧,好好的鬥,讓皇後好好看清楚,更沒有功夫重新埋怨加壽這親事定的不好。”
宣嬷嬷微笑:“如今柳家的人也上來了,上一回容妃娘娘宮裏的刀,就是柳家收買宮門上侍衛做下的。”
“哼!不看他柳至識大體,我早就揭出來!”太後隐隐動怒:“想個法子震吓他,讓他在宮裏放老實。有我在一天,不許他柳家的手再伸到宮裏來。我不在了,還有壽姐兒在,也不許他這樣!他要是伸手成習慣,難道不左右加壽!”
宣嬷嬷也說應該如此,宮裏的事情由不得外人說話,你柳大人要報歐陽家的仇,應該在宮外面。
太後讓提醒,問道:“歐陽家打官司的事情怎麽斷的?”
“他家不肯承認,順天府把那個參與謀殺的表親定了罪,一切罪名在他身上。梅家和呂家,帶個女兒上京,是一出子又一出子的出事情,吏部代尚書阮大人終于不耐煩,把這兩個人革去官職,如今是凄凄慘慘地回家去了。”
太後雲淡風輕的笑:“誰叫他們和侯爺過不去。”加壽還沒有别人能和她争寵的心思,這隻能是和她的爹忠毅侯過不去。
宣嬷嬷想到袁訓,也忍不住笑,附合一聲:“是啊。”又悄聲地道:“柳家的人到底謹慎,打發人護送出京,怕他們在路上有個好歹,他們家又有洗不清的名聲。”
太後哦上一聲:“這個侯爺來回過我,他就是來說笑話的。”太後好笑一下。
袁訓在外面聽到有趣的話,就會積攢着,進宮告訴姑母。
昨天他進的宮,滿面春風:“柳至真多事,打發柳五,就是不要臉的那個護送。又怕讓纏住,打發人來見我,說看了柳五的呂家,讓關安送。看了關安的梅家,讓柳五送。關安說他一頭撞死也不去護送,我沒辦法,讓呂家跟着兵部出京的車隊同行,這是最安全不過的。”
太後回想起來,呵呵笑出聲:“關安說他要尋死呢,”宣嬷嬷跟着笑,任保走進來。太後兩個人趕緊的收起笑容。
任保回了幾句别的事情,随後笑得合不攏嘴:“回太後,這呂家總算出京,我外甥這可就安全了。”
太後和宣嬷嬷一起讓他逗笑:“安全什麽?”
任保精神抖擻:“清白上從此安全。”太後大笑出來。
……
太子收到梅呂兩家的消息,也是随意地一聽。他憂愁的還是父皇沒有往母後宮裏去的迹象,獨自看會兒書,出來和加壽商議。
天色近黃昏,加壽還在這裏。她今天回家裏住,下半天沒有回宮。和太子說着話,有人來回:“忠毅侯和加福姑娘到了。”
加壽往椅子下面一跳,太子也起身,握住加壽的小手,送她到二門上。
加福侍候人的車沒有進來,隻有袁訓趕着坐加福的車進來。
車簾子打起,加福招着小手:“大姐,快點兒,加福還要做功課呢。”加壽扮個鬼臉給她:“三妹你不用急,你今天不做,明天讓戰哥兒跟着也荒廢一天吧。”
加福歪腦袋:“那可不行,戰哥兒以後要當大元帥,荒廢一天,就晚當一天,他會哭的。”
袁訓和太子一起笑:“他還會哭?”加福嘟一嘟嘴兒,不确實地道:“應該會吧。”
加壽有車,但跟在後面,她讓父親抱着和加福同坐。袁訓請殿下留步,隻送到這裏就行。趕着車出到街上,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流,耳後是小姐妹叽叽哝哝的聲音,雪地雖冷,但尚書精神高漲。這日子,真叫不錯。
下車後,小姐妹伸手要抱。加壽現在完全弄懂父親的意思,會道:“爹爹今天不抱,壽姐兒明天大了,就不能抱。”
袁訓樂滋滋伸右臂摟住她。
加福伸長小手:“爹爹今天不抱,明天祖父帶我和戰哥兒出城趕集去,明天就不能抱。”
袁訓喜滋滋伸左臂摟住她。
兩個小胖子,換成别人沒力氣隻怕是抱不動。但忠毅侯能開強弓,手臂又粗又鼓,抱着女兒還走得輕盈,一路先送回自己房裏。
寶珠算着時辰,帶着香姐兒等在這裏。香姐兒奔出去:“還有我呢,”加壽加福嘻嘻哈哈地笑着,袁訓一手一個女兒,還能高難度的蹲下身子,香姐兒爬到他背上,父女四個人大笑着冒雪過來。
寶珠忍住笑,先接過加壽親親:“乖乖大的回來了。”加壽笑眯眯。寶珠再接過加福親親:“乖乖小王妃回來了。”加福笑眯眯。最後抱下香姐兒,不放下地,送進袁訓懷裏:“也抱一抱,不能單少了我們是不是?”
加壽一本正經:“二妹,我很快就大到不能抱,你别着急,很快那一半兒就歸你。”
香姐兒道:“我不着急,大姐不在家,那一半兒早就歸我。”
進房門換下雪衣,丫頭們打起油紙傘,袁訓寶珠帶着她們去見袁夫人。天寒地凍不到處跑,一家人在袁夫人這裏用飯,男孩子們也跟着父母親回房。
……
燭光搖曳,“加福做完功課,說故事了。”孩子們坐過來聚精會神。
燭光搖曳,“故事說完了,二妹回房睡,三妹回房睡,讓哥哥姐姐留下說大人的話。”
香姐兒不服氣:“大哥二哥昨天還同人打仗,這不叫大人。”但是乖乖讓奶媽抱走。
加福問加壽:“真的不要加福陪你?”加壽拉起她的小手:“多謝三妹想着,不過我今天自己睡吧。”
加福肅然:“加福不在,大姐你可以嗎?”
加壽肅然:“也許可以。要是不可以,再去打擾三妹。”
加福這才放下心,讓奶媽抱走。
執瑜執璞說送妹妹,在廊下看着她們出院門,興高采烈進來:“爹爹母親,小孩子都走了。”
加壽瞄瞄他們,知趣的沒有點醒。
袁訓笑容滿面:“取大衣裳來,咱們換上就出門去。”又叮囑:“可不許告訴二妹和三妹。”
執瑜嚷着:“她們會哭,還要哄。”
執璞嚷着:“小孩子嘛,就是這樣。”
加壽竭力不看大弟二弟的稚嫩面容,讓奶媽給換出門衣裳。
寶珠收拾好,把能撕下來的紙撕掉,明天送給小二表弟。
尚書大人從來不屑做這種偷摸,他能做的就是對着眼紅,這事情跟收一樣,歸了當母親的。
夫妻們最後換好衣裳,孩子們早就急不可耐,不怕冷的先到台階上面站着。
袁訓出來,習慣性的蹲下身子,加壽習慣性的往父親懷裏一拱。執瑜執璞習慣性也上來:“啊哈,小孩子嘛,就是要抱的。”
加壽一個白眼兒過去,讓父親抱起。寶珠跟在後面,小子們跑在前面,一家人到二門上,沒有馬車,關安帶着幾匹馬候在這裏。
加壽喜歡了,因爲弟弟們剛才有話出來,她故意标榜:“壽姐兒大了,如今是騎馬出門。”讓父親抱到他的馬上。
執瑜執璞顧不上和她争話,在順伯和孔青幫助下,搶着自己上馬。坐到馬上,呼一口氣,面前有一團白出來,驕傲地宣稱:“這是我們的馬。”
寶珠嫣然上了第三匹,觸到馬缰就覺得寒冷,去看孩子們都戴好手套,才把心放下來。
袁訓沒有騎馬,他步行牽着加壽坐的那匹,加壽覺得自己最得意,又愛看雪夜,翹着鼻子對着天。
雪花落下來,先是一涼,然後在面頰上融化,加壽就咕地一聲笑。
大門上,蔣德帶着人前後分布的跟随,看着這一家人有說有笑有樂有炫耀。
當父親的爲女兒操碎了心,但加壽不知情,她有機會就要和父親撒嬌。清脆的嗓音在雪中,好似斷玉聲:“爹爹,小二叔叔說他牽馬比爹爹好。”
袁訓回頭笑:“跟我搶風頭,明天看我罵他。”加壽吐一吐舌頭,嬌滴滴:“還是不要了吧,我不要爹爹罵小二叔叔,也不要小二叔叔說爹爹不好。”
“那讓他放老實,”
加壽聽過,現學現賣,回頭找到弟弟們:“爹爹說,放老實。”執瑜執璞晃腦袋:“大姐你不放老實,等下我們不擁戴你!”
加壽黑黑小臉兒,但這威脅不小,加壽老實下來,自己嘀咕:“我不就是說說,小孩子愛計較。”
袁訓離女兒近,就他聽在耳朵裏。笑意盎然的眼眸瞄一瞄女兒的小面容,再找找扮大人就趾高氣揚的兒子小面容,這三個,都還是孩子。
雪深濃厚,有一發不可收拾之感。但牽着馬的忠毅侯,隻要身後是家人,就越走越踏實。
過了熱鬧的長街,孩子們沒有說停留玩耍。過了寂靜的小巷,孩子低低的拌嘴聲更清晰動聽。最後來到一處木門前停下,袁訓回身還是交待:“說的都記住了!”
執瑜執璞飛快地道:“大姐說話,我們幫着。”
加壽晃腦袋:“我當家,我做主,爹爹母親大弟二弟會幫我的。”
袁訓含笑:“很好。”把女兒抱下馬,小子們也下馬,姐弟三個人躍躍欲試來到門前,兩個小胖手就要敲門,但扁扁嘴兒收回來,執瑜執璞不情願的往兩邊分開,加壽哈地一聲,開開心心獨占中間,走到前面去敲門。
“當當當!”
雪夜裏聲音傳得遠遠。
很快有人應聲:“寒夜客來茶當酒,敢問來者是誰?能吃幾杯無?”
蔣德回話:“才名盡可抵千樽,聞說茅廬有高才,我家主人一顧二顧三顧,作一次來了。”
裏面暗暗喜歡,這是拿自己當諸葛亮看待。一面出來,一面笑:“外面的莫不是劉皇叔?”
推門就往上面看,想看看是不是氣宇軒昂,這一看,看了個空。
視線正前方,一直望到對面鄰居的黑牆。視線的兩邊,倒是有些氣宇軒昂的人,笑容吟吟氣勢不凡。
出來的這個人好笑:“怎麽,主人不在這裏嗎?”如果來的是主人,應該站在正中間才是。
在他的下方有人回話:“我在這裏,大弟在我左邊,二弟在我右邊。”
那個人往下面看,不由得哈哈大笑兩聲。
一個大紅雪衣裹得緊緊的小姑娘,胖胖的臉上白裏透紅。她繃着個臉,一副小大人的模樣。
“是你前來三顧茅廬嗎?”出來的人還是覺得好笑。
見左邊的男孩子,也是雪衣披着,但女孩子面上是嬌柔,男孩子面上是堅毅,一看就分出來。
男孩子一臉的不滿,大聲呵斥:“不要笑!我大姐特來拜訪,這有什麽好笑!”
右邊的男孩子也怒目:“見到我們,還不行禮!”
出來的吓得一愣,覺得這幾句話好生威風。如果不是孩子們稚氣重,他會把他們當成矮小的大人來看待。
出來的人不由自主好好打量這仨孩子,加壽三姐弟也打量他。
見是個年青的秀才,目光有神,有出塵之态。
加壽先喜歡上他的若夏夜月光的氣質,但還是不肯笑。壽姑娘年紀小,管家的時候從來不笑,怕讓别人當成孩子對待。
小臉兒闆得緊緊的,老氣橫秋:“有客自遠方來,怎麽,不請我們進去嗎?”
秀才失笑:“好好,”看一眼袁訓等人,他以前沒見過京裏的官宦,看着袁訓也福氣,蔣德也出衆,寶珠避在人後面,秀才沒有看到。
沖着有大人在,秀才把禮貌撿拾起來。拱手,隻能對着三個孩子,繼續好笑:“在下何雲之,遠客來,不勝惶恐,寓所尚可待賓客,勿嫌簡陋。”
執瑜執璞喜歡了:“就是嘛,你早這樣說話不就行了。”小胖子們一起往裏就進,走不到一步,悻悻然退回,對加壽努嘴兒:“大姐先請。”
加壽姑娘去過禦書房,金殿上也行走。但都不如這一會兒在弟弟面前的得意。
她愈發的尊貴着,口齒清晰,但不慌不忙,把個架子端得足足:“既然大弟二弟相讓與我,那我就不客氣了。”
何雲之看得清楚,兩個男孩子臉又黑一層,但嘴裏言不由衷:“大姐大不是,先請先請。”
何雲之又退後一步作主人帶路,加壽姑娘搖搖擺擺進門來。
袁訓等跟到後面進房,蔣德和關安留在外面。何雲之在房裏就沒看到,從他房後無聲無息走出兩個人,對着蔣德比劃一下安全,悄悄又退回到後院。
關安由衷的佩服,低聲取笑:“老蔣,你有點兒門道。”蔣德沉着臉隻一晃,當差就不理他。
房裏,分賓主坐下。何雲之有些不安:“我,沒想到是三個小……小主人,這裏隻有酒,沒有茶水可怎麽好?”
加壽氣派的回他:“不用!我來問你幾句話,你回答我就行。”
何雲之對袁訓等人又看一眼,哂笑:“這大模大樣的,您這到底是誰家?這不是逗我玩兒的吧?我在京裏可不認得貴人。”
加壽黑眼睛凝視他:“你還是認得一個的,不然我不會上門。”
老練的對答,讓在丈夫身後的寶珠欣慰。夫妻一同沒有坐,是爲了交給孩子們自己辦理,也是爲了顯出孩子們與衆不同,這又方便寶珠把袁訓手握住,感謝的搖上一搖。
爲孩子們的成長,侯爺是大功臣。
袁訓嘴角勾起,目光不錯開的還是看着孩子們。這是他們頭一回獨力辦事情,當父親的驕傲萬分。
何雲之和孩子們攀談起來,他在得不到大人的回應,隻能和加壽說話。
“您要問我什麽?”不知不覺的,何雲之覺得面前的小姑娘應該尊重。
加壽穩穩的問他:“我來問你,你秋闱不中,可有什麽打算?”
何雲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把這小姑娘再看看,苦笑道:“這話是您問出來的,也罷,我是真名士,不和孩子生氣。要是換成别人來問,那一準兒是笑話我的。”
“你是什麽名士?”加壽又問。
何雲之面上漲紅:“秋闱不中,縱然名士也丢人。沒中以前,我倒是自覺得經史兵書樣樣精通,人情練達處處學問。”
“那我來問你,京裏有兩大外戚,你可知道?”
何雲之微笑:“知道。”
“那你說,是袁家強過柳家,還是柳家強過袁家?”
何雲之的笑容讓打掉似的頓時消失,他甚至用手擦擦自己眼睛,好似剛才不明似的,重新把胖胖小姑娘狠狠看幾眼。
“背後不能私議貴人,我雖不中秋闱,還想在京裏遊學數年,不想得罪誰。”
加壽傲然:“我問你,你可以說!”
房中忽然大光明,随着她的話,她的人高大起來。何雲之吃驚不已,掂量這話,他又矮上一分。
更覺出面前這姑娘來曆不凡,何雲之收起小瞧的心。心想周文王訪姜子牙,他有誠心,姜子牙是有話就說。如今這一位肯定不是周文王,她看上去也有誠意,自己難道不敢比姜尚?
何雲之斟酌一下,謹慎的開口:“要說袁家更強,或者柳家更強。沒有這話。”
三雙烏眼睛瞪視他。
“比出身比官職,不如比出色!袁家輔佐明君上出力多,袁家就強!哪怕袁家人不多呢。柳家輔佐明君上出力多,柳家就強!攀比打狠公事上威風,以我看來,實屬可笑。”何雲之铿锵有力。
袁訓寶珠暗暗點頭,加壽是默然,顯然是琢磨過他的話,再問第二問:“我來問你,梁山王興兵在外,這是勞民傷财,還是千秋之功?”
何雲之一個踉跄沒站穩,早有心理準備,也讓加壽的話吓一跳。
他吃吃着,臉上已經動容。緊盯加壽一動不動:“姑娘,你,請賜教您今年貴庚?”
“我今年九歲半!”
何雲之瞠目結舌,九歲半你就知道軍事大事,你還就敢拿出來談論?何雲之縮縮腦袋:“您是神童!但我不敢亂議國事。”
加壽露出笑容:“你不是說兵馬人情,樣樣精通?我讓你說,隻管說來。”想到什麽,又把小臉兒繃起。
何雲之無暇顧及她随笑而出的稚氣,他是沉吟再三,小心翼翼回答:“強國是君王之大計,強國才能富民,談不上勞民傷财。”
加壽也算滿意,張張嘴又要第三問。
何雲之忙擺手:“别急,等我坐穩些。”
加壽和小子們嘻嘻一笑,又很快擺出莊嚴面容。何雲之忍無可忍:“京裏哪家能出來這般出色的子弟?我猜不出來。”
執瑜昂起腦袋:“你會知道!先回我姐姐的話。”何雲之忍無可忍地笑,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:“好,我坐好了,姑娘請問。”
“帝後不和,你有什麽好主張?”
冬雷震震夏雨雪,也不過就給何雲之這樣的感受。他見鬼似的面如土色,衣衫瑟瑟,吃力地好一會兒才回答:“在下才疏學淺,我這就出京,這京裏藏龍卧虎,這京裏……”
這是非議後宮,小姑娘你有膽子,秀才衣巾奉陪不起。
加壽拿出吩咐的口吻:“不必了!你留在京裏。跟着我好嗎?”何雲之瞪着她:“您到底是誰?”
這樣的膽量,應該在京中早就出名。但京裏出名的人物裏,哪有姑娘?還是小姑娘?
何雲之的腦袋嗯嗯的疼上來,他隻往大人身上去想,他就想不到。他隻知道他沒中秋闱還有的傲氣,面對京中名士還能坦然說此科不得意又有何妨的底氣,在加壽的幾問之下全都沒有。
京中出一個小姑娘就是這樣厲害的人物,何雲之心想我趕緊出京撞牆去吧,再留下來也是丢人。
他沒有跟加壽的心,也得弄清楚他今晚遇到的是誰。
加壽微微一笑,小豁牙露出來,剛才好似威風小活鬼的模樣不見,可愛粉嫩的好似雪團子。
何雲之又是一呆,哎,她九歲半,她才九歲半!打心底又沮喪。十年寒窗抵不過人家九歲半,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。
洗耳來恭聽來曆時,門又讓人打響。有人高聲問:“何先生住在這裏嗎?”
何雲之讓加壽震懾住,本能地征求她意見:“我去開門可好?”加壽點點頭,他走去院門,而蔣德已得牆外的暗号,對袁訓比劃出來。
袁訓輕笑,哈,你來晚了。
院門打開,柳至柳垣面帶笑容:“我們是柳家的人,慕何先生才名,聽說今歲不回鄉,特來請你到我的家學裏教書。”
何雲之放心的喜歡上來,他見過柳垣,柳垣曾邀請過他,何雲之自顧身份,輕易不肯答應,柳垣說過請柳至來和他說話。這是兩個大人,能讓大人安心不是。
何雲之覺得這就可以擺脫掉房裏的三個人小鬼大,故意揚聲地答應:“好啊,能去柳家講學,也能學到很多。”
柳至心想你這麽大聲音做什麽,就見到亮着燭火的房裏走出一行人。
爲首的,冰雪般晶瑩美麗,胖胖嘟嘟,往廊下一站,不客氣的發問:“我先問的!我沒說不要,是誰同我搶人!”
何雲之背後一麻,心想這小鬼又開始發威。從她剛才問的問題,就是大人也輕易不敢發問,正好,面前來的就是一家外戚,何雲之希冀,你有膽量當着柳至大人的面再問一遍,問他柳家強還是袁家強?
他等着看個笑話,或者是熱鬧,或者是争吵也行。但沒想到小鬼一走出來,柳至柳垣面上的笑一起僵住。
何雲之看加壽,微側下面龐,和她的兩個弟弟面有得意,顯然是在等柳家回話。
而柳至柳垣打個哈哈,輕施一禮:“既然是你相中的人,我們怎麽敢搶。”
何雲之下巴快掉下來,你柳至可是和忠毅侯能并肩的人,你……小鬼你到底是什麽人。
加壽這會兒沒功夫對他解釋,對柳至兩個人點點頭,大模大樣:“那請回吧,他,我要了!”
柳至哈哈笑了出來,說了個是字,又贊賞不盡:“好!”
“還有别人,凡出名的,我不先看,别家不許相看!”這是加壽姑娘天生的霸氣使然。
何雲之傻眼睛,柳至柳垣又一起哈哈笑:“有道理,我這裏有張單子,上面是落榜而又可用的名士,你慢慢的相看。”
柳至送上單子,加壽對他不敢怠慢,親手接過,給了一個笑臉兒。柳至不能按捺,裝作看不到袁訓在旁邊,笑嘻嘻:“抱一抱可好?你又大進益了,我看着真喜歡。”
加壽就看父親,袁訓僵着個臉,一看就是嫌柳至多事,是寶珠對女兒笑容滿面,加壽就讓柳至抱上一抱。
柳垣也得已跟着抱上一抱,放下加壽後,二柳全是心滿意足,像是今晚沒籠絡名士,但抱過加壽就是天下最得意的事情,柳至和柳垣又把小子們抱上一回,塞銀子給他們花用,正眼兒不看袁訓的告辭。
何雲之看着客氣前來的二柳大人,眼裏這就沒有自己。他不是自誇的名士,輕咳一聲反問:“這請人也有先來後到吧,柳大人,我們先見的面。”
加壽挑起小眉頭:“此言差矣!你是我和大弟二弟的先生,國子監祭酒阮英明大人先見的面,你是我的人!”
何雲之恍然大悟:“哦哦哦,我和阮大人對過詩。”他算能安定,笑出來好幾聲:“原來是阮家的姑娘,我說别家出不來這樣的人才。”
柳至聽着不是滋味,這一句話把京裏的世家全掃到阮家後面。柳至酸起臉:“她姓袁。”
要說真名士肚子是有貨的,“撲通”,何雲之坐到雪地裏。
呆呆地,他看向一個人。
初進門的時候,何雲之沒看出一行人的高低上下。但讓加壽問得氣也喘不過來,悄悄的分心思,把後面的人打量一個遍,看出袁訓與别人不同,也看出站在他身後的是個婦人,不能多看。
袁訓走出來,輕咳一聲。英俊面容上爲女兒自豪,更流輝泛彩似的飄逸出衆,微笑:“我是忠毅侯。”
何雲之嗓子眼格格有聲,還沒有說出來,執瑜神氣的道:“我是世子袁執瑜。”
“我是二公子袁執璞。”
小子們有了嘻嘻哈哈,異口同聲:“你啊,你是我大姐的人了,以後不許有二心!”
小眼神子詭異地看看柳至柳垣,柳至輕笑,這話是說給我們聽的。
何雲之暗罵自己笨,京裏最出名的小姑娘,不就是袁家才有。這是阮二大人親口對自己說的,他是袁姑娘的師傅,這沒錯,哎喲,真是笨,京裏有名的雙胞胎也隻有袁家的一對小公子。
正暗恨着自己眼神不清,加壽最後問他:“何先生,你知道我是誰了吧,你看我要得起你嗎?”
何雲之傻呵呵,雞啄米似的點頭。袁訓見他喜歡得不能自持,對女兒使個眼色,兩家人都不再問話,盡皆走出。
院門,是關安輕輕掩上。但掩不住的,是随後何雲之的大笑:“太子府上!哈哈,太子府上!”
柳至搖搖頭上馬:“你現在才想到。”柳垣搖搖頭卻道:“忠毅侯又占住頭籌。”
“是啊,我們請人是爲自家,他一門心思爲的是太子殿下。”柳至看看雪地裏另一行足迹,那是袁訓離開時留下。
沒有聽到何雲之和加壽的對答,柳至也覺得高下自然分出。小袁他有太後,他不擔心朝政風雲,所以他放心的爲太子。
而皇後不得力,柳至要擔心太後哪裏不喜歡,或者老了糊塗上來的時候,要爲舊事和柳家發難,他件件先爲柳家。
爲娘娘也好,爲太子也好,柳至全是爲了柳家。
而袁訓是件件爲女兒在前面,這就好似件件爲太子。
“我是服他的。”柳至這樣對柳垣說,柳垣也正在佩服:“他就是想的我們早,這不慢一步,就又慢一步。”
兩個人上馬,風雪中去了。雖然是空手而回,但得到的遠遠不止。雪中,兩個人情不自禁對着話。
“看剛才站的位置,小袁是讓三個孩子辦這件事情。”
“以後把雲若也帶出來吧,也可以曆練曆練。學一學,也就會了。”
“雲若還在說我們是窩囊廢,哄着勸着罵着讓他去袁家上學,和執瑜執璞玩會兒,他跑的比兔子還快。”
“大大就好了,還小。”
雪把話漸漸的掩蓋,也把他們的足迹漸漸掩蓋。
……
雪地裏,加壽和胖小子們開心異常。争着問父親。
加壽在馬上前俯着身子:“爹爹,你讓壽姐兒自己問,問的好不好?”執瑜跟後面:“下一次歸我問,再一次是二弟當家。”
加壽嘟起嘴兒,和大點腦袋的執璞對上,執璞咧咧嘴:“不然,我們不擁戴你。”
“今天已經不問了,不擁戴吧。”加壽撇嘴。
執瑜馬上告狀:“爹爹母親快看,大姐過河拆橋。”胖二世子心靈相通:“大姐用人朝前,不用人朝後。”加壽翻個白眼兒:“你們搶功,這裏面你們隻能當陪着的,不許搶!”
袁訓和寶珠不急着說話,笑意盎然看着恢複成活潑的孩子們。
很快,吵的話變成:“你怎麽像戰哥兒一樣愛吵?”
“哈哈,你們才是戰哥兒,”
“别拿我們跟小孩子比,我們大了的。”
“哈哈,戰哥兒還小,哈哈……”總管犯衆怒的小王爺,最後成了讓貶低的對象。
袁訓一手握着女兒馬缰,一手握着寶珠馬缰,心滿意足走在雪中。
……
年三十的那天,蕭戰的名言到太子耳朵裏。
太後照例有宮宴,請來皇親和诰命們看歌舞。中間停的時候,蕭戰哪能不顯擺,把小六擠開,小王爺坐到太後懷裏,反複地對她道:“我家加福會打拳,我家加福會寫字,我家加福會管家,我家加福……”
太後樂不可支:“那就打一個給我們看看吧。”
加福打一遍,人人喝彩。太後不能把顯擺的人忘記,問蕭戰:“你也打一個給我們看看吧,”
蕭戰也打了一遍。太上皇請和百官們坐在一起的皇上來看:“将門虎子,這接上的人又有了。”
梁山老王實話實說,他掩不住的自得:“這是加福的功勞。”蕭戰哪有不跟上的,一向是别人誇加福,遠不如小王爺自己說來得過瘾。蕭戰小手一張:“沒有加福,可怎麽辦。”
大家一起笑,梁山老王妃更笑得歡喜。這原話的主人,卻是她。
那是婆媳兩個人無事說話,說蕭戰功課進步快,老王爺常誇孫子,老王妃說看着比蕭觀小時候還要好。
老王妃道:“這是加福的功勞,沒有加福可怎麽辦,”小王爺聽見,從此不會忘記。
這會兒說出來,太子心中一動,對加壽看去,沒有加壽可怎麽辦?壽姐兒會管家,會幫忙尋得用的人,還會……。
加壽恰好看過來,對太子使個眼色。太子會意,先行走到殿外等着,沒一會兒,見加壽和皇帝出來。皇帝道:“什麽地方去看燈謎?”加壽握着他的手:“是我特意放的,隻請皇上一個人猜。等您猜中,再給别人玩。”
太子看着他們上辇,快步到皇後宮裏。先回來的皇後坐立不安:“我,我想還是讓壽姐兒算了吧,沒有你父皇,我也過得很好。”
“那兒臣要一直憂心下去。請母後看在兒臣和加壽的一片心上面,父皇到來,您好好的對他。”太子深深的躬下身子。
皇後歎氣:“好吧,爲了你,”她喃喃地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。
宮車在殿外停下,太監們小跑着請娘娘接駕,太子推着母後出去,皇後的勇氣才出來。
“好吧,”她直起腰身:“好吧,看着你們。”
宮車外面,皇帝在車裏對加壽沒好氣:“你說的就是這裏?”加壽晃動大笑臉,再一次道:“請皇上起駕。”
皇帝穩坐不動,和加壽大眼瞪小眼。
随車的太監們沒有問要不要回宮,因爲早有加壽姑娘指路“前邊,左轉,右轉”的時候,皇上就應該猜出這是往中宮的方向。
見到兩排宮燈迎出來,太監上前回話:“回皇上,皇後娘娘接駕來了。”
加壽笑嘻嘻:“請皇上起駕吧。”
皇帝面無表情下了車,正眼沒看皇後,皇後垂首也看不到他。太子和加壽換個方向,太子請皇帝進去,加壽到皇後身邊,給她一個大大的笑臉兒,皇後是習慣性的趕緊笑笑。
這一笑,讓皇帝心中輕歎,一言不發的率先走進,太子跟上,加壽帶着皇後進去。看到别人不注意的時候,就悄悄地對她說話:“要笑哦,要笑的。”
皇後百感交集,對着面前的小胖人兒展露笑容:“知道了。”
偏殿裏擺上酒宴,這算一家人,像民間過年節八仙桌的坐法,占住四邊。
太子和加壽敬過酒,加壽迫不及待:“太子哥哥說笑話。”太子欣然:“好吧,我說一個。”
說完,加壽急急:“該我說了。”
太子笑道:“你會說嗎?”
加壽一揚眉:“我會說戰哥兒。”這的确是個大笑料,皇帝沒忍住,有了一笑。皇後見到他笑,想想加壽說的要笑哦,慢慢的有了一笑。
沒有加壽可怎麽辦?這話又劃過太子心頭。而加壽說的,正是蕭戰的這一句:“他說沒有加福可怎麽辦?真是沒出息,沒有三妹,戰哥兒就不學不玩了不成?好沒出息。”
皇帝斜睨幸災樂禍的加壽,心裏也有了這句話。不過他是調侃,看看今天這場景吧,要是沒有你加壽,可怎麽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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祈禱再三,費盡力氣,總算上來。感謝上帝對我不薄。
感謝快樂的問候。
抱抱新貢士,新媽上路,you23,lwk。感謝支持。
頭還是痛,房子還要去找,讓不痛快的趕緊過去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