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一早的時候,官道上綠葉黃花帶着未消的露水,跟龍二龍三眼含淚水不無相似。袁訓打趣他們:“跟個老婆似的,想來是離開我的加福你們不喜歡,這就有了眼淚。”
加福站在父親旁邊,小手擰着父親衣角,見說到自己的名字,小臉兒上笑容加深,仰起小面龐:“爹爹,加福不跟着去。”
老太太和袁夫人笑起來,自然還有少不了的一個人,蕭戰聞說,攔到加福前面,粗壯身子擋了一個嚴嚴實實:“福姐兒放心,有我在,誰也不能把你帶走。”
加福皺起小鼻子,對着蕭戰後腦勺很開心:“嗯,我也不跟别人走。”
應該是有離别的思緒作怪,龍二龍三又百感交集。
看看出城送自己的一家人,老太太年邁也在這裏。
她有東西帶給國公府的女眷,上至國公夫人下到姨娘,還有奶奶們一個也不少,又有在城裏認識的幾家子老太太都有份,拜托給龍二和龍三:“生受你們一路辛苦,我這年紀已是不能再奔波,帶一樣東西過去,就算又見面一回。”
龍二龍三答應着。
袁夫人是姑母,肯定出來相送。十裏長亭黃花袅娜,袁夫人風姿壓得過曼妙黃花。寶珠又要有了,袁夫人心情更好,氣色就跟着好,眉眼兒全是生動的,人怎麽看怎麽優雅。親切地把她準備的東西點出來。
“這藥,是宮裏老章太醫的祖傳藥膏,專治跌打損傷。是了,别讓張醫生知道。”
龍二龍三失笑:“是是,那是不能讓正骨張瞧見。”他第一個不樂意,另一個是要跑來學,羅嗦上面讓人受不得。
又是一個烏木匣子,裏面一排最新式樣的钗環:“給你們母親兩個,餘下的,姨娘和媳婦們一人一枝分了吧。”
這裏說的母親,自然是指國公夫人。龍二龍三也喏喏拜受。
秋風似從遠方而來,已有寒涼,寶珠沒有在這裏,是昨天交出若幹随身攜帶的禮物,龍二龍三也一并帶回。
袁訓的還沒有給,馬後面就快滿了。那裏還有寶珠給備的路上換洗衣裳,一個老大的包袱。龍二龍三都不用京中辦土儀,看看每個人就一匹馬不是。
然後還有太後的賞賜,太後見到好孩子們,見到寶珠又要生,怎麽也不能把國公忘記。也放到馬上,又高出來一層。
老侯等親戚們也有,老侯挂念國公,東西精心準備。阮家董家等也皆有準備,說外官往京裏來一趟兒難,帶上吧。
還沒有上路,龍二龍三先笑容滿面:“我們還能騎上去倒不錯。”
聞言,袁訓微笑:“我給的東西猜出來了不成?”招一招手,天豹牽來兩匹好馬。龍二龍三歡天喜地:“不是猜出來,是小弟一定會幫着我們考慮。”
話在這裏,心裏格頓一下,舊事前情總還有陰影浮在心頭。龍二龍三一起再次慚愧,由自己的話想到往京裏來的時候,抱的就是這個心思,小弟總不會不管,這裏面牽扯着父親呢。
再說感激像是生分,龍二走上前,把袁訓狠狠的一抱,不自覺的紅了眼眸,哽咽也上來:“小弟,此一别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面,哥哥我會想你的。”
龍三也含上淚,跟在龍二後面和袁訓抱住,也是帶着哭嗓:“小弟!保重!你會是個好尚書。以後山高水遠,但有事情哥哥們不能幫忙,你自己處處謹慎。”
女眷們天生多愁善感,這兄弟們以前又是百般的不和,老太太見到這一幕,跟後面拭淚水。袁夫人也心頭一酸,袁訓同樣讓招的水光就要出來,他不想哭,就故意地出來一句話岔開。
“我不自己謹慎可怎麽行呢?昨天柳至跑來你們不肯應戰,以後全落在我頭上。”
龍二龍三的傷感立即讓沖走,帶着淚水哈哈大笑出來。
柳至昨天跑來,他沒說是送行的,别人也不敢往他頭上安。因爲柳侍郎雖然丢下兩封銀子,但還有話道:“約我西山明年打架,明年去不了的自己認的慫!”
把龍二和龍三提醒,還欠一架沒有。就約柳至當場比試,侍郎穩坐不動,雲淡風輕的撣自己衣角:“我這是三兩一尺的好衣裳,弄壞我心疼。明年吧,你們要我定時間,我早就說明年不是。”
這架就隻能還欠着。
這個時候提起來,龍二龍三各自拍拍腰包,柳侍郎直接就是程儀銀子,帶着方便。兩個人拿上别人的銀子,把話丢給袁訓:“小弟你讓他等着,外官進京雖然不容易,但總還會來。我們兄弟再進京,提前約他,西山紅葉好是不是?秋天我們再來,樹底下揍他。”
袁訓答應:“好!咱們就這樣說定了。”
孩子們早就不耐煩,見父親像是說得差不多,一個接一個的跑上來。
先是執瑜執璞,給了兩圈牛筋。這東西看着不值錢是不是?但古代很多朝代不許殺牛,賣牛肉就老病傷殘牛居多。強壯牛的牛筋不見得貴,但不算好買。龍二龍三大喜:“還是你們疼伯父。”
牛筋可以制造弓箭弦,龍氏家傳神箭手,離不開這個東西。
執瑜執璞得了意,顯擺一下:“宮裏要來的,放在弓箭上一準的好。”龍二龍三答應回去就換上。
香姐兒不在這裏,因爲今天送的不止一撥人。沈渭官職定在外面,今天攜家而去,沈沐麟在這裏。香姐兒是昨天送兩個她親手制作的小香包,因爲龍二龍三說園子裏的桂花好。龍二龍三各佩一個,已在身上。
蕭戰走上來,小手一招,他的跟班兒送上兩大羊皮袋的酒。不用說一個字,龍二龍三喜出望外。
“這是?”抱在手裏聞上一聞,沒解開那酒味兒微微的,也能分辨出來。
可愛加福道:“伯父說戰哥兒家的酒好,戰哥兒送的。”龍二和龍三還沒有答應,蕭戰繃起小面龐更正:“這是福姐兒送的!”
一字一句的,又重複一遍:“福!姐!兒!”把個小臉兒嘟拉着,像是龍二龍三要不認承,小王爺随時要發作。
他又有趣上來,龍二和龍三忙應着:“是是,我們不謝小王爺,隻謝加福。”蕭戰面容一松,呼一小口氣,重新開心:“是啊。”和加福手扯着手回到大人身邊。
老太太過于喜歡蕭戰,伏下身子在蕭戰額頭上親上一親,蕭戰紅了臉兒,喜滋滋的,又把加福送上來:“再親福姐兒。”
老太太也親過加福,小王爺放下心,見道邊兒的菊花好,和加福去采花兒。
加壽不能出來,也是早送過東西。這是加壽管家以後頭一回送行,很認真的請教過太後、姑姑和母親,送的還有路菜,加壽辦的自己先很喜歡。
不讓老侯吹城外的風,老侯不在這裏,倒是一批太子黨們在這裏。龍二龍三知道他們不是爲送自己來的,但爲着小弟也道别過,他們的道别這就算結束,等候在一邊。
…。
一個腿長步子輕快的人走上來,是葛通。
袁訓和他抱了又抱,送的東西是早就過府的,隻做個道别。
然後是沈渭父子走上來。
執瑜執璞蕭戰和沈沐麟難分難舍,加福都睜着大眼睛說:“麟哥兒,我會想你。”
“我也會想你們,”沈沐麟對加福說過,去找袁訓。紮到袁訓懷裏:“嶽父,我要娶你别的孩子,我不要小古怪,讓嶽母給我生個媳婦吧。”
沈渭都吃驚:“這話也會說嗎?”
沈沐麟認真嚴肅:“蘇伯父往嶽父家定親,我聽見母親說。把小古怪給蘇伯父吧,生個媳婦給我。”
袁訓含笑撫摸他的腦袋,把身子蹲下來:“那咱們可說好了,你這輩子隻能是我女婿,跟着父母親去任上,總有三年五年的見不到,這一件兒可不許忘記。”
“好的!”沈沐麟用力點着頭,又有一句大人似的話:“嶽母生下媳婦,寫信給我。”至于他還不會看信,他倒不想。
袁訓也答應他,又來送最後的一撥人。
萬大同和紅花走上來磕頭,袁訓讓他們起身,勉勵幾句。
風呼地一下子吹得迅急,像是也知道這就要離人淚千行。老太太袁夫人揮淚揮帕子,袁訓鄭重的拱起手,孩子們嗓音不一,但是一個意思:“路上好走。”
加福還學會一句:“不要貪涼。”把有着濃濃離愁的人一起逗笑。沈沐麟坐到母親車上,揭着車簾子往外面看。
車開動的時候,又迸出來一句話:“戰哥兒,要是嶽母不生媳婦了,你把加福給我吧。”蕭戰小身子一歪,差點兒摔坐地上。跟着馬車就跑,他的跟班兒跟着他就跑,看上去很是壯觀。
“我不要當醜八怪,還是你當!”小古怪的夫婿叫醜八怪,蕭戰心裏是這樣的烙印。
沈沐麟揮動手臂:“我就是說說,如果不生…。”
蕭戰氣急敗壞,把個小拳頭晃着,吼道:“生!我讓嶽母生給你!”
“好!”沈沐麟答應着,小王爺這才停下來,這才算是一個正常的道别場面。不然那追在馬車後面跑,好像讓小小沈欠了大錢。
小沈夫人在車裏摟着兒子微笑,再回來啊,小夫妻們就能好起來。這是沈渭和袁訓商議過的,
而沈渭的外官也是不容易求到手中。
沈渭在軍中一呆就是幾年,這回京不到一年就要離開,沈大人面前也是經過說服。這一切啊,全爲着小夫妻們相看不順眼,把他們先隔開,也免得這不順眼跟着一路長大,到大了真的改不過來。
……
小沈夫人一開始聽丈夫說,她還有猶豫:“要是一直不能忘記互相不喜歡呢?”
沈渭笑了:“你當兒子是孟狀元?三歲兒讓裏正侮辱想當官,到長大還能記得?他那是深埋在心頭的恨,又在少年以前,裏正一直是他家鄰居,一直在他眼前晃悠,侮辱也一年一年的沒斷過,恨随着就沒斷過。你要是不信,我來問你,你三歲的時候有個表姐,你四歲上她病故,你還記不記得?”
小沈夫人的表姐,也是沈渭的親戚,沈渭因此知道。
小沈夫人想半天想不起來,沈渭又笑問她:“讓你回想三歲的事情太難爲你,這樣吧,你想五歲以前。你五歲以前房裏曾侍候過,又離開的丫頭,嫁人到田莊子上的有兩個,可勁兒的生,就再也沒有回來過,你還記不記得?”
小沈夫人失笑:“這…。”内心裏這才信服:“有道理不是。”
沈渭又補充幾句,安妻子的心:“别說是你,就是我身子骨兒比你好,頭腦就比你好,應該比你記的清楚。”落小沈夫人一白眼兒,沈渭哄上半天,下面的話才能說完。
“我問過小袁,還問過連淵他們。小時候的玩伴,一直在身邊的還能記得。離開的都不記得。咱們把沐麟帶走,讓他有别的玩伴兒,等到長大,他和香姐兒都忘記彼此面貌,重新再一撮合,這事兒必成。”
“會是恩愛夫妻嗎?像小王爺和福姐兒那樣?”小沈夫人也就心動。
沈渭安撫她:“那是當然的。如果不恩愛,他們彼此也大了,中間好些年沒有見面,以前的綽号也就不記得,又懂事了,不成也得成!”
再回來,要和加福小夫妻一樣的好,小沈夫人光想想都願意試上一回。這就她的外祖母、父母親都舍不得她,但她和沈渭堅持離京。
……
往車外面看,還能見到小王爺回到加福身邊的小身影,加福站着,小手指着地,小王爺彎腰揪着花,揪一朵,給加福一朵,距離已是看不清加福的甜甜小笑容,但一個站一個蹲的小身影就已是世上最難得的場面,倒不必一定看清表情和笑容。
小沈夫人希冀的歎上一口氣,爲了兒子媳婦也能這麽樣,值得。
…。
龍二龍三上馬,深深看一眼袁訓,把頭用力一擰,打馬而去。他們的舅父休養幾天攜子已離京,就隻有他們上路。
再不上路呢,怕自己們就舍不得走,還想再和小弟盤桓。
…。
葛通把兒子丢下來給母親,和妻子上路。葛夫人從車裏露出面容,對孩子們又拜托一回:“有空兒,去和寶倌兒玩兒。”
“好,”
此起彼伏的小嗓音答應着,都把小手搖幾搖。
……
萬大同和紅花則是潇灑成行,紅花跟着寶珠,學會認字,學會騎馬,一人一匹馬上去,紅花也是深深的眸光。
開天辟地頭一回,夫人有了,而紅花兒不在,紅花不無傷感,但爲夫人打理鋪子更要緊,把傷感沖淡不少。
她想到她的娘,她的娘在早幾天坐船回家,紅花還是不喜歡她的娘,但不虧待她。單獨包一個船送她們。
她的堂兄夫妻并不想走,但紅花娘鐵了心。告訴侄子夫妻:“我女兒如今是了不起的管事,回家去,你們也白吃白喝,留在這裏給她丢人不成?也玩了這幾年,都跟着我回去。”
紅花微微地笑,有時候離開并不是件壞事。
她還是不喜歡見到她的娘,但她還是會給她寄銀子。
養她的老是件正事情。
就像自己雖然舍不得離開夫人,但鋪子是正事兒,不能耽誤。
…。
長風萦繞在官道上,遠去的人兒如飛雁漸行漸成小黑點兒。袁訓不無怅然,想到就此一别,再見到不知是哪一年。
袁夫人也怅然,她在有生之年裏能見到侄子們懂事實屬不易。龍二和龍三認明外面是個當,隻有袁訓是幫忙的,更少出門,無事隻在姑母面前奉承,陪着她說話,袁夫人每晚睡前想上一想,都是喜歡的。
安老太太更怅然,山西是她在京裏親戚面前的榮耀。她一把子年紀往山西去住,鄉蔬野炊更香甜。一直不能忘,但年紀擺在這裏,再也不能去了,見到龍二龍三離開,好似她一段離開的思緒。
沈家葛家也來送行,也都是怅然的。隻有孩子們歡歡喜喜,對他們來說,算是出城玩上一回。
這就轉回,葛家的寶倌兒話說得又清楚些,快快樂樂地擺動小手:“福姐。”是再會的意思。
停上一停,得喘口兒氣不是。
“戰哥。”
再停上一停:“一隻魚。”執瑜嘿嘿笑了起來。
口齒清晰,再叫執璞就明明白白:“一隻兔。”
袁執璞火冒三丈,又不能和寶倌兒這再多說幾個字,就不清楚的小小孩子算賬。一把,把蕭戰揪住,兇到他面上,要知道一隻兔子全是戰哥兒惹出來的。
“戰哥兒,沐麟說的,他要加福。”說完,丢下蕭戰,悠然而去,就是上馬的時候還要父親抱着,這一件上不太悠然。
“哼,哼哼!”蕭戰鼻子裏出氣:“想的倒美!”沒有接着往下生氣,是加福讓抱到車裏去,正在喚他同坐車。
沒一會兒,車裏傳出他們拍手唱兒歌的聲音,讓聽到的人都覺得日子快樂而又喜悅,能把一切不太滿意的事情全忘記。
回到家裏,蕭戰重又想起,去告訴寶珠:“生小妹妹給沐麟。”就丢下來和加福跑開。寶珠奇怪,是袁訓爲她解開,寶珠同情蕭戰一把:“沐麟這孩子,臨走還讓戰哥兒不痛快,這可憐的疼愛加福的好孩子。”
袁訓一笑:“親事不能變動,他可憐什麽?”貼着寶珠坐下:“倒是我才可憐,明兒我就要坐衙門,哎,新官上任都要燒三把火,明兒中午我就不回來用飯,記得給我送去,千萬别讓兵部的人看我笑話,說我老婆不照管我。”
寶珠輕推他一把,笑道:“你又怎麽是可憐的呢?本朝不放八月十六的假,你今天就該去坐衙門,可巧兒的,今天沐休,你又能在家裏呆一天,這不是好?這就有人往太後宮裏送東西,去吧,十六咱們接不成太後,該送的送進去。”
袁訓賴着她不動:“還等這會子我才知道?兒子們早去了,香姐兒又不送行,一早不就送去宮裏。”又想起來:“你倒是打發個人去告訴加壽,中午能不能接她?”
“問過了,加壽說不能來。說皇上命太子下這一科的秋闱,太子在找書,加壽給他尋思做好吃的,怕看多了書傷神思。”寶珠翹起鼻子,擺出得意:“看我女兒多能幹。”
袁訓把個手指放到額頭上面輕敲,一臉的稀裏糊塗。
寶珠失笑:“你要說什麽?”
袁訓擡眼望天喃喃:“不對呀,我女兒能幹是我的能耐,這功搶的,我難道是個沒事人兒不成?”
寶珠嘟了嘴兒,袁訓壞笑一地。正鬧着,加壽打發一個太監過來:“壽姐兒說有一樣子吃的不會交待,是侯夫人做過的,是個涼涼的,酸酸的,又可口又下飯的菜,請侯夫人有空兒做出來,給太子殿下吃粥。”
寶珠答應着,說做好就送去。等太監走開,斜眼兒袁訓,一個人得意上來:“侯爺能耐?那請去做這涼涼的,酸酸的,又可口又下飯的菜好不好?”
袁訓忍俊不禁:“我就說上一句,你還當了真的。”往寶珠肚腹上撫摸一把:“沒有你,我可怎麽能幹得起來。”
到下午,寶珠做出來,打發人往太子府上,加壽吃着,說就是這個,有心這就給太子送去,又怕太子在會人,先讓人去看太子在做什麽。要是沒有人候着,天色兒也晚了,就好看晚飯,請太子用飯。
去的人回來告訴加壽:“三長公主府上魯驸馬在。”加壽就先等着。
……
暮色西沉,把院子裏景緻染上晚霞色。随即,一層層的黯淡下去,直到燈掌上,把院落亭閣重新勾勒出影子。
沒有燭光的地方,自然沒有影子,暗沉沉的,像哪裏透着不痛快,像太子殿下此時的心情。
紅漆雕龍戲珠的書案旁邊,太子是負手而立。
他一開始是想對客人表示恭敬,站着和他說話。但這會兒覺得不值,就把手負起來,面上的微笑也轉爲客氣的打量。雖然還有笑意在,但眸底已經冷冷。
魯驸馬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?
魯豫應該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,而不知道把年青的太子得罪。在他的眼裏,太子殿下你太過年青,他就扳手指頭般說得細細。
燭光在他眉睫唇齒間跳躍閃動,把他随着話語聳動的眉頭、唇間勾連的口水絲絲全映照出來。這是一種賣力的表情,但太子越看就越惱火。
一句話在太子嘴裏轉個不停,好幾回就要疾風迅雨般出來。
你在和小孩子說話嗎?
“殿下可能不知道,人心最難測,也最難防。皇上高台論文,是有教化的意思。但私底下呢,他們還是各自心思。”
太子在心裏回他,我能不知道嗎?就是我自己打算早起,也不是第二天就能達成,大冬天的總是想多睡會兒,再多睡會兒。我都是這樣,又何況是别的人?
“殿下您可能并不明白,各司其職,各有所能。”
太子淡淡。
“殿下,林公孫這樣的人,看似不中用,其實抓不得。留着他就跟釣魚似的……”
這個人瞧不起自己。太子在暗暗下這個結論,沉吟着想是敲打他幾句呢,還是震懾他?魯豫觑觑他的面容似有松動,又道:“皇上是知道林公孫的。”
太子不由得一笑,讓他氣出來的。魯豫也随着笑上一下,希冀的等待着。
此人無能。
對着他還算讨好的笑容,太子又下第二個結論。
聽聽他說的話。
句句殿下你不明白,這是欺負自己年青。
皇上是知道林公孫的,顯然是說他安排林公孫,是由父皇親自指派。皇上知道,隻是你太子不知道罷了。
自然的,他魯驸馬也是知道的,就你太子一個人是個糊塗鬼。
太子交待冷捕頭抓的林公孫,他當然知道爲什麽抓林公孫。由林公孫又引出來進京勤王的總兵叫王恩,他們兩個人當時在酒樓上喝酒,一個包間裏不知道說些什麽。
本來王恩這個人,已經拟定他去兵部任職,因爲他有打仗的經驗,準備兵部裏呆上兩年,轉往京都防衛,或者是西山大營,對于京城來說,這都是重要的地方。
忽然的,發現他和定邊郡王的幕僚林公孫竟然密切,又引出王恩帶着一對母子上京,是定邊郡王沒過明路的小老婆。
這有可能是拐帶,也有可能王恩和那女子有舊情,這都不能判定王恩有鬼。但王恩不是過了明路的照顧那對母子,冷捕頭從來鬼精,凡有古怪的必有内幕,王恩任職的聖旨就此耽擱。
太子含笑以對魯驸馬,你口口聲聲說我不懂,說你直接呈報父皇。你才是不懂,你可知道有這道準備發而又沒有發的聖旨嗎?
此人無能。
他身爲刑部侍郎,理當培植更多的線人,而不是在一個林公孫身上再做文章。如果柳至和刑部尚書全像他這樣做事,太子想我朝還有出路嗎?
他越想越要笑,一開始是氣着笑,後面是好笑的笑。
笑這個東西,在别人看不出來心思的時候,都認爲是和氣。就魯豫這會兒來看,是太子讓自己說服。
魯豫心頭一塊大石落下,心想這位殿下總算明白厲害。皇上對仁德論文,但不代表從此處處是仁德,該防的還是要防。
一場轟動朝野,都沖進内宮的造反起來的不簡單,平息也不會這麽快。總有餘孽,總還有可誅的人心,離開林公孫這樣的人還是不行。
再次讨要:“請殿下把他交給我吧。”
太子一旦判定他是個無能的人,對付他就容易的多。你心裏沒有我,我心裏也沒有你,大家對着忽悠就是。
他悠然道:“你把他說得這麽重要,我倒要再想想。這樣吧,今兒晚了,明兒後兒我不得閑,過上三天你再來。”
太子想等我和冷捕頭商議過再說。太子雖然年輕,卻不是獨斷的人。
魯豫皺一下眉頭,既然打算給自己,爲什麽還要過上三天?三天?難道林公孫死了不成?他的内心還是覺得不安穩,但說服的話讓他說幹淨,這會兒沒有話說,也就無計可施。讪讪的答應着,告辭出去。
太子一直看着他,出房門下台階出院門,才重重在案幾上放下手。并不是捶,但案幾上東西也輕晃幾下,發出幾聲亂響,太子再長呼一聲,心裏的氣才得出去。
胸口那裏還是悶,原地轉幾個圈子,想不明白怎麽會這樣的人?你雙目不明嗎?拿父皇來壓我?
林公孫?
你想要他,哼!
正要叫冷捕頭再過來商議,見一個宮女過來,房外行禮,笑道:“壽姑娘請殿下用晚飯。”太子啊地一聲,對着房外又圓又大的明月失笑:“我還沒有吃嗎?”
不說不要緊,說過肚子裏似有兩聲咕噜。就往房外去,邊走邊笑:“我晚了,壽姐兒也不催我?她還在等我不成,再不回宮去,宮門就要下鑰了吧?”
當下三步并做兩步走,在吃飯地方的外面,見到燭光下的胖胖小身子趴在桌上,把幾個菜重新擺放。
嘴裏嘀嘀咕咕:“這樣更中看?還是這樣更順手呢?”
太子府上的一個侍候人上來奉承:“姑娘是想擺的太子殿下能多吃是嗎?”
加壽看看,是個對她算恭敬的家人,笑盈盈道:“讓你說中,如果是我啊,我不愛吃的,最好離我遠些。但太後說愛吃與不愛吃的都要吃上一些,所以這一盤子菜是太子哥哥并不太愛,但也想他吃上兩口,就得離他近些不是?”
那個家人笑道:“姑娘您不知道,太子殿下并不挑食,”
她無心說話,一點兒含意也沒有。但太子在外面勃然變色,姑娘你不知道?這又是一個欺負加壽小的奴才,如同魯驸馬欺負自己一樣!
“奴才大膽!”太子呵斥着進來。
家人還不明就裏,但見到太子殿下發怒,和飯廳裏的人一起跪下來。加壽也是奇怪的,她在太子府上管家多日,遇到過“姑娘您不知道”的話,讓太後和長公主打回去後,再就沒有夾帶那種意思的話出來。
知道這話不好,但這個家人是加壽用習慣的,她真的沒有别的意思。
就對太子近似青色的面容好奇看着:“會多了人,心裏煩是嗎?”加壽樂不可支:“我已經讓母親弄了涼涼的又酸酸的菜,太後說這個菜可以靜心,趕緊的來吃吧。”
把另一盤子菜對着太子座位又推近些。
”
她的笑容天真活潑,太子讓引發的怒氣下來不少。知道自己失态,但還是不能放過。緩步過去,沉着臉還是先斥責家人:“以後再不許說姑娘不懂,姑娘不知道的話!她不懂,你們是做什麽的!怎麽不早告訴她,一定等到她要用的,就不懂不知道。以後再不懂不知道,全是你們的不是!
家人和加壽這才知道是爲一句話,家人叩頭認罪,加壽抿着唇兒一笑,爲她說情:“平時并不犯錯,我還要用她呢,讓她下去,自己反思。”
太子答應,家人謝過加壽,加壽打發她出去,和太子一起用飯。
涼涼酸酸的菜,太子說好吃,吃了許多。加壽可得意了,小眉頭挑着:“母親最會做我愛吃的,要論點心呢,有忠婆婆做的最好。我呀,雖然在這裏交待不出來用料和名稱,但母親知道我要什麽,隻管找她。”
加壽有點空兒就得意上來,太子平時是看習慣,今天見到,觸動心腸,笑道:“那加壽你要好好的學哦,”把嗓音壓低一下,帶着神秘:“不要讓人欺負你年紀小。”
在心裏對自己道,我也不讓人這樣欺負。
加壽鼻子朝天:“誰會欺負我?我隻要欺負他!”
太子輕笑:“是是,這話說得有志氣。”
随即,加壽想到一個人,小臉兒黑沉下來:“隻有戰哥兒最會欺負我,借我的人還不給我人情兒!”
太子又笑一聲:“是是,戰哥兒真是太會胡鬧。”
“沒有道理。”加壽再肯定一句,太子幫着她,重新開開心心。一五一十的把打算說給太子聽:“下午聽到皇上命你秋闱,女官說一心一意看書。已經告訴太後,說我明兒早來,五更宮門開,我五更就來,你愛吃什麽,隻管告訴我。”
尋思着:“中秋前給我送的山貨野菜,太後說好吃。還有好些呢,明天帶出來。”太子和她逗樂子,裝着害怕:“不要錢的吧?”
“不要錢,”加壽又大方一回,笑眯眯道:“隻要你用功。”
她的小面容,讓太子殿下更加放松,太子大樂,把加壽再誇上一句:“壽姐兒管家真好。”
“就是嘛。”加壽把個下巴翹起來。
加壽哪裏會謙虛呢?
她知道,但她有時候一定不用。
壽姐兒最好,壽姐兒最棒,壽姐兒管家頂呱呱。
兩個人有說有笑用完飯,太子催着加壽早早回去,太後有命,應該是怕有人非議,加壽和太子雖然都小,也不許加壽留宿太子府。加壽就回去,第二天果然天不亮就到,看過早飯,又按太後教的,看一回帳本子,問幾個不熟悉家人的品性,老侯和董大學士到來,太子自有太子師在書房裏教,加壽在正廳後面收拾出一間房,在那裏看書寫字。
……
香燭萦繞中,禱告的背影直起身子,回身,見外面站的是打發出去的人,犀利的在他面上掃視過,才問他:“魯驸馬能把林公孫給弄出來的?”
說話的這個人,端正的方面龐,薰多了香燭,衣袍又是道袍樣式,有幾分仙風道骨。眼神兒太過尖利,看上去又有着幾分詭異。
他嘴角微勾,是做好嘲笑的準備。像是已經知道能聽到什麽回答。
回話的是個青衣短打的漢子,乍一看不是跑腿的,就是跟班。見到這個人轉過身子,他恭恭敬敬彎腰叉手:“回大哥,昨天我跟了魯驸馬一天,他到晚上才往太子府上去,不知道是不是想留在那裏用晚飯…。”
“别說廢話行嗎?”當大哥的不耐煩。你管他想在哪裏用晚飯呢?
漢子就此打住,把魯驸馬的心思抛開,笑道:“讓您說中了,他一個人出來的,看表情平靜,像是太子給了他話,但上馬直到他自己家,眼姝子轉個不停,又像是太子沒有給他準話。”
“後來呢?”大哥再次打斷他的猜測。
“後來,哈,他回家後再也沒有出來過,我在街口候到半夜,他也沒動靜。”
大哥冷哼一聲,忍不住道:“我就知道!我們都找到林公孫和姓王的在哪裏,他這個驸馬還不知道人關在哪裏!”
“這些達官貴人們,就會吃酒玩女人争官職不是?其實辦不了大事情。”漢子也嘻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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