怔怔的,見明月無痕,都勾起一腔思念亡夫的心情。
袁夫人一般是三百六十五天,從年頭思念到年尾。見到袁訓生得高大她思念,見到寶珠和氣孝敬她思念,見到孩子們一個比一個出色,她也思念。
又在剛才的時候,就在她們的身後,和老太太才拜過袁父的影像,這一回是老太太更絮叨。把加福在梁山王府怎麽得人意兒細細說上一遍,從寶石的衣裳,到加福的小鞋子。那鞋子的上面,從鞋面到鞋底,從鞋幫子到鞋裏面,繡的全是玲珑秀氣的福字……
……。
梁山王府做衣服鞋子的時候,寶珠和袁訓都說過不要太奢侈,孩子們還是疏忽一下衣食的好,反正并不是真正的虧待他們,這也是爲惜福氣。
這是富貴人家爲心愛的孩子們能說出的話,袁家的孩子們更是個個金貴,這樣的話這樣的心思,老太太和袁夫人都有,也沒有少說過。
袁家已經很得勢,也已經很富貴。富貴總有邊,到了頭就不好。這應着一句話,月圓則虧,月虧要盈。
但梁山王府不肯聽,這裏面自然有戰哥兒撺掇,但也有梁山老王妃和王妃對加福的喜愛。
撇開加福的身份不談,加福是個可愛好看又斯文的小姑娘。
把加福的身份算上,她是太後疼愛的孩子之一,是福星下凡,是下一任皇後的親妹,是戰哥兒最喜歡的人。
戰哥兒除去加福,就沒有喜歡過别的小妹妹或小姐姐。就是加壽,小王爺也不買她的帳,時常的往太後宮裏去,把加壽的好東西翻出來,和加福一起分享。
對上除去加福以外的姐妹們,小王爺壓根兒不知道什麽是謙讓,什麽是照顧。你自己個兒難道不會照顧自己嗎?
小王爺是沒功夫的,他的心全在加福身上。
隻沖着孫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的人,老王妃和王妃都要把加福生日好好的置辦,何況還不止這一點。
而除去婆媳以外,王府裏還有一位,梁山老王爺他在。
要說老王爺和加福還沒有吃完醋呢?他怎麽肯大大方方爲加福大張旗鼓。
老王爺是在外面行走的男人,是個雖然常年不在京裏,也老辣的政客。
他一要看太後,二要看太子,加福是太子未來的妻妹不是?三呢,爲感謝袁訓。四,這最後一個才看的是孫子。
沒有袁訓召集太子黨們,王爺蕭觀就不會有順利的一仗又一仗。老王爺往前推算,都說過大倌兒和袁家的親事定的不錯,也就願意給加福痛痛快快地過個生日。
小加福也就瞬間成了京裏最有福氣的孩子,壓過原來那個最有福氣的人,還是她自己。
她的姐姐加壽雖然也還是個孩子,但已經在太子府上管家,是很多女兒定過親人家的榜樣,平時和親家說話,就要把加壽姑娘帶出來,把親家敲打一二,言談中間都知道加壽姑娘還是個孩子,但當她是個大人看待,這樣方便勒索親家。
就是寶珠都已經和連、尚、沈三家說過,稱心如意和沐麟的生日明年還在自己家裏來,說不得難比梁山王府的豪奢,但可以比得他們的心意。
寶珠爲湊趣也好,爲幾家本來就好也罷,她都這樣說。别的人家更對親家生出許多暗暗的要求,認爲他們家應該這樣,應該那樣。
這就造成當下京裏的孩子誰最有福氣,袁家的加福是也。
……
老太太在席面上聽到女眷說幾句,又由大家的面容上推敲出來,自己心裏做個整理,就一點兒不差的全猜測出來,在袁父靈前說過加福的衣裳,就說加福的福氣,說個沒完。
最後是袁夫人又找補幾句。
經過這樣的說,袁夫人就不看明月,丈夫也更深的在她手裏。無端傷心的人,就隻有安老太太一個。
……
老太太看着近似的亭台,遠處的池水,和月色融融的呈現出一派和諧。假山石似鍍了銀,流雲澤澤般生輝無數。
石涼畔的桂花,一樹丹紅,一樹銀白,一樹金黃。
這美景是多麽的好啊,隻可惜自己的丈夫老太爺他沒有福氣看到今天。
耳邊袁夫人恍然如夢似的柔聲:“老太太,咱們回房去了。”安老太太對親家一向是敬佩與愛戴的,從不敢怠慢的她忙帶上笑:“好好,天也晚了,祖父的大福氣才有今天加福的大福氣。”
在這裏心裏一格登,在什麽在心頭一酸的上來,話停上一停,看袁夫人時,溫柔面上容光煥發,分明是又沉浸到袁父身上去。
老太太暗中喘一口氣,下面本來要附合回房的話也就不用說,說了旁邊這個人也聽不到,說了也影響自己想心思。
這是年邁的人忽然又想到的一件,袁父是有大福氣的人,爲妻子兒女散福早亡。這話還是老太太自己說出來的。
那安老太爺呢?
他是不是也爲自己晚年有靠,知道自己一生注定沒有兒子,所以爲自己散福早亡,給自己留下三個孫女兒,自己就不得不正視她們,從中挑選養老的人,結果呢,兄長幫忙給寶珠挑這樣一門好親事,一挑就挑到太後家裏。
這樣的心思,讓老太太淚濕眼眶。她勉強忍着,直到和袁夫人分手,她回去睡下。上夜的丫頭爲她掖好床帳,輕輕退出去後,老太太的淚水一下子流下來,直到枕頭上。
如果她有孫子,她就不會把孫女兒放在眼裏。如果她有自己的兒子,眼睛裏就更沒有寶珠。她喃喃而又激動的輕呼着:“天呐天,一飲一啄自有天定,果然是如此這般。”
她要不是關心自己,也就不會爲寶珠上心。她一生剛強,在養老上不想再依靠兄長府第,那個時候南安侯夫人還在,南安侯也不會提出接妹妹回府養老。
老侯自己都不想回那個家,何況是他的寶貝妹妹?
一環的關心自己,引出一環的關心孫女兒。一環的關心孫女兒,引出老太太睡在福王的好府第裏,愛做美夢做美夢,愛聽大戲聽大戲。
老太太嘟囔着,更加的認定:“這是老太爺的福氣給了我,他不願意我不喜歡庶生的孫女兒,他先走了,我就沒有依靠。沒有依靠,就隻有孩子們。唉,老太爺啊,你活着的時候對我說上一說,我會聽的。”
這話自己都不信,老太太爲人一生剛強。仗兄長的勢力,她的丈夫納美妾她從不擔心,也從不正眼相看。一生除在太妃和南安侯夫人手上吃足了虧,在别的地方上,有老侯護佑,永遠高人一等。
她所住的那地方,也沒有大官厚祿之家。
老太太在今天晚上,把自己的福氣也推敲清楚。這是自家丈夫的好處,以後要給他勤上香,以後要更好好的疼愛孫女兒才行。
想想寶珠,真是得體大方,拿得出手,進得了房,沒有一件是要操心的。隻有大的那個,第三的那個,還要多加看顧,早生孩子才好。
就往外面喚人:“梅香。”
上夜的丫頭還沒有睡着,進來低低的問:“要什麽呢?”
老太太在紗帳裏笑得慈愛:“不要什麽,問明天要熬的藥可泡上,一早熬好,叫上出門媽媽們,還是一樣的去姑奶奶家裏。”
丫頭笑道:“這是每天都要泡上的,隻有今天往梁山王府裏去,缺這麽一天,老太太您又自己個兒上心了不是?要我們可是做什麽的呢?好個姑奶奶們,生在老太太膝下,老太太就是睡下也還想着。”
安老太太讓她恭維的高興,有了說上幾句的興緻,對丫頭道:“你看看今天的月亮圓不圓?”丫頭就笑:“離中秋還有日子,哪裏就能圓呢?”
帳中老太太帶笑的嗓音出來:“不圓好啊,不圓才更知道圓的時候珍貴。”丫頭聽不懂,隻陪個笑臉兒上來,安老太太打發她出去,自己安睡以前,又自言自語道:“要珍惜這圓才好啊,老了老了,卻懂得這個,這就是那朝聞道?”
心裏有什麽像讓再解開一回,這就沉沉睡去,丫頭聽聽裏面沒有動靜,也自去睡。
……
第二天早飯過後,老太太打發丫頭告訴寶珠:“出門往你大姐三姐家裏去了,你在家裏好好的養胎,不該拿的不要強拿,不該走動不要強動。”
寶珠答應下來,知道祖母又往姐姐家裏去送藥。袁訓從房内走出來,換上一件出門的寶藍色羅袍,對着寶珠笑道:“我要說的話讓祖母說了,我還能說些什麽呢?”
“你就說你早早的回來就是。”寶珠自從養胎,就隻能在房裏呆着。對孩子們更疼愛,對長輩們更柔順。唯一可以拿來解悶的人就隻有袁訓,寶珠取笑着搖頭:“沒有官職真不好,你氣我呢,一個人出門去逛,欺負我這不能的人。”
把個帕子掩在面上,從上面眨着眼睛。
怎麽看怎麽一副調皮相貌,袁訓就往外面看,大早上的院門上,除去來往走動的仆從,并沒有别的人過來。
袁訓嘀咕着,恰好能讓寶珠聽到:“姑母今天竟然不來嗎?自從你有了,她是隔上一天來上一回,早些來吧,也讓姑母親眼看看呆子小寶并不是可愛姑娘?昨天是姑母誇那個誰好來着?”
那個誰把帕子放下來,神氣地道:“是我啊,誇的就是我。”
那黑眼珠子烏溜溜的轉着,再看還是一個調皮姑娘。袁訓笑道:“你等着,等我回來給你畫上畫兒,給你女兒們好好的傳看。”
說一聲走了,就往外面走。寶珠笑盈盈目送:“别告訴女兒喲?”袁訓回頭笑:“不爲去告訴她,我爲什麽要出去,我等見到壽姐兒,對她說你很不乖,你很淘氣,你很……”
幾個你很說下去,這個人已經走遠。
寶珠再扮一個鬼臉兒:“加壽才不會信。”見院門外面蕭戰和加福進來,就把鬼臉兒放下來。
袁訓走出門外,關安帶馬在那裏,主仆上馬,往太子府上來。
守門的人見到,不等袁訓下馬,先就走出來巴結:“壽姑娘早半個時辰到的,正在問家事……”袁訓掏出一塊銀子給他,微笑問道:“冷捕頭在哪裏辦公?”
守門的人道謝收下銀子,這是個以前就在太子府上看門的小雜役,用手指上一指,對着那花木扶疏中的月洞門道:“還是您以前辦過公的舊屋子,冷捕頭還在那裏坐地。”
袁訓把馬缰丢給關安,自己往裏面來。
好一陣子沒有往太子府上來打聽事,就是來也是看加壽。轉過月洞門,見到熟悉的景緻,袁訓浮想連翩。
這裏是他十二歲以後長大的地方,爲看書、學當差和練習武藝,三、五天不回家是正常事情。母親自然不催,交給太子一萬個放心,這個地方就有着袁訓長大的記憶,跟山西老宅一樣,有他許多的歡樂時光。
一角的海棠樹,早就沒有花,隻有綠葉在西風輕輕作響,因樹秀緻,極盡曼妙之态。
袁訓手扶上一扶,在樹下比比個頭兒。回想當年他初進這裏時,第一天上他就和海棠樹比了比個頭,那一年海棠結果他和蘇先還爬樹摘果子,現在是伸手就可以攀到枝條,内心不無感慨。
不誇張的說,他的一身榮華全出自于前任太子,也就是這一任的皇帝。不誇張的說,他對太子府上有極深的感情。
以後這裏會是壽姐兒的府第,袁訓感天感地,感君恩。
他接下來要找冷捕頭問的事情,也就更重要起來。
收起心思往裏面去,熟門熟路地找到舊的公事房。
以前袁訓和冷捕頭是在一個公事房裏坐地,現在見到舊門依就,有一回和柳至打架,打傷在門上,後來又修的痕迹都在那裏,袁訓又笑上一笑。
冷捕頭正在房裏發呆。
他生得并不是醜人,也不算體面。容貌因常年和強盜、地痞打交道,有些近墨者黑的味道學來,總透着幾分邋遢。
這會兒雙手下垂在桌子後面,不知道是放在腿上,還是落到空落處,下巴對牆,眼睛對房梁,袁訓不由得大笑進來:“老冷,你又想什麽心事?”
隻有棘手的案子,冷捕頭才會是這個模樣。
出其不意的,冷捕頭讓袁訓吓上一跳,打個寒顫,認清是袁侯爺,把眼睛一眯,壞壞的把他打量,嘴裏的話也不懷好意:“原來是親家侯爺上了門,親家老爺,是給中秋賞銀來的?”
“你少銀子用嗎?成天一件舊衣裳,家裏堆的銀子可以化成河。你還找我讨錢?什麽時候我沒有的時候,我還想上你家去借。”袁訓向他對面坐下來,不客氣地把他面前的茶壺捧自己面前,不客氣地倒上一碗好茶,不客氣地喝上一口,滿意地在嘴裏漱上一漱:“加壽兒管家真不錯,給你備的茶葉夠身份。”
冷捕頭讓他逗笑:“一會兒你家壽姑娘在這裏當家,一會兒你不給賞錢,走走走,正廳上坐去,這兒是公事房,不是您坐的地方。”
“偏坐這裏,好久不見尋你說話。見你發個呆,你又遇上積年大盜,還是遇上萬年小賊?”袁訓調侃着他。
冷捕頭冷笑一聲:“積年大盜和萬年的小賊,也是二爺收容下來的。”
“那是非常時候,我家那位以非凡之才幹,容非凡之人才。在她手裏乖順的很,然後送到你冷捕頭麾下,你就人仰馬翻了不是?”袁訓更取笑得厲害。
冷捕頭正要啐,袁訓手一指他:“你要不是讓他們收拾下來,怎麽這麽的恨呐?”
“我……”冷捕頭想說什麽,臨時想到什麽又咽回去,明明袁訓在他對面笑話他,他也忘記似的,下巴又要對上牆,對上袁訓的面龐,眼睛又對上梁頭。
袁訓納悶兒:“到底是什麽案子?你不能說,我也不是一定要問,可你這種模樣真的很少見不是?”
“沒有什麽,”冷捕頭慢吞吞:“正好你在這裏,讓我問問你。一個男人,表面上有點兒功勞。帶着叛賊的小老婆孩子在京裏,以你看這怎麽解釋?”
袁訓哈地一聲笑了:“有一腿呗,這你都不明白?”
“按你說的就簡單了,但他上蹿下跳,左右勾結,”冷捕頭在這裏詭異地一笑,盯一盯袁訓:“還往你家裏去過不止一回,這個人他想幹什麽?”
袁訓倒吸一口涼氣,并不是爲往自己家裏去過,往他家裏去的人太多,密密麻麻好似春雨後催發的春草。
他說的是:“你确定他帶的女人孩子是反賊的?”
冷捕頭傲慢無比,給他一個大白眼兒:“侯爺果然能長進人,你懷疑我?”袁訓失笑:“也是,你老冷是京裏老鼠洞裏班頭,你什麽時候出過錯?”
“出是出過的,不過上了年紀,就很少出了。”冷捕頭闆起臉回答。袁訓又笑上一笑,和冷捕頭一起揣摩會出什麽事情,想來想去想不到,剛剛太平盛世,不能就此認定又出反賊,沒有足夠的證據,先惹得人心慌亂,就先丢下來。
“我找你說話。”袁訓道。
冷捕頭因爲沒有答案悶悶:“我想也是,沒事情你不來看我。”
“自家哥哥,我如實的說吧。那個林公孫是你抓的吧?”
話才出來,冷捕頭閃電般給袁訓一瞥,袁訓也是聰明絕頂的人,愕然反問:“你說的帶個女人孩子在京裏的人,是他?”
冷捕頭壞笑:“不是,是另一個。”
往房外看看沒有人,冷捕頭一字一句地道:“抓到林公孫的時候,他和一位總兵叫王恩在一起。”
袁訓面容一僵,若有所思浮上面容。
如果他沒有記錯,他記得魯豫沒有對他提過王恩。但從冷捕頭的話裏來看,林公孫和王恩的交情非淺。
而王恩又有一個女人和孩子,他們的身份上不尴尬。
袁訓搖一搖頭,這和他來前想的一樣。魯豫驸馬一不小心,隻怕就要掉到溝裏去。袁訓才不管他掉到哪個溝裏,他打聽這事,爲的就是不辜負他的表兄,當今的皇上。
舅父國公對袁訓有養育之恩,表兄皇上對袁訓也一樣。袁訓不想才有過皇叔福王、定邊謀反,又出來一個糊塗蛋的驸馬惹皇帝傷心。
就在加福的生日過去以後,跑來對冷捕頭打聽。這一問,就把那個一直不會忘記,不時會自己在心裏浮出來的王恩總兵給問出來。
袁訓這就更鎮定,微微一笑:“他過了明路的是定邊郡王轄管部将,帶個女人與定邊郡王認得,也說得過去。”
冷捕頭并不認爲袁訓說的沒道理,但接話笑道:“難怪你軍功多,你也這樣辦的?送給梁山王爺多少女人?真是的,你和他在京裏見天兒打,什麽時候開始送的?把我也瞞住。”
袁訓反唇相譏,笑道:“送的你老婆。”
冷捕頭和混混們處的太多,對這樣的話并不着惱,皮頭皮臉地反而把蕭觀也說進來:“梁山王就這點兒眼力?我老婆那樣醜的女人,和他的王妃可不能相比。”
話涉到梁山王妃身上,就不是親家母,袁訓也哼上一聲提醒:“大早上你沒有吃酒,胡說什麽。”
冷捕頭一笑,把這個話題放下,接着袁訓一開始的話道:“好好的,你打聽林公孫作什麽?”
袁訓不喜歡魯豫的行事風格,但與背後賣他不好是兩回事。含糊的不說他:“有人對着我打聽林公孫,不知道他去了哪裏,”
冷捕頭沒有多問,嗤之以鼻地道:“别理會,說你不知道。”袁訓想想也隻有這個辦法,上一回把魯豫不怕得罪的回絕并沒有做錯,應道:“我就是這樣說的。”冷捕頭就這件事情再沒有了話。
這就閑閑的聊上兩句,袁訓就說起身去看看加壽時,見一個雜役捧着個紙箋進來,放到桌子上,對冷捕頭道:“殿下讓您趕緊的分發下去,明兒一早就要全城張貼起來。”
順便的,袁訓也看上一看,和冷捕頭兩個人一起瞠目結舌。
……
“吾皇有旨,秋闱在即,京中人才斐然。古人有中秋對詩論文之舊俗,今人亦可以效仿。于中秋前三天,搭高台于空地,請舊科才子,與各地才子相會。出類拔萃者,可直進殿試。”
……
袁訓和冷捕頭面面相觑,才子們會會文就可以不秋闱不春闱而入殿試?這對那些誇誇其談的才子們來說,是天上掉福音,不偏不倚砸在他們腦袋上。
都生出疑問,皇上這是什麽意思?
但都沒有讨論,他們兩個人是久随皇帝的人,對皇帝天縱聰明都有了解。他既然這樣做,就有他的道理。
當下冷捕頭叫進幾個當差的來謄寫,準備下午就分發各處衙門。讓他們再謄寫,明兒一早張貼出去。
袁訓不再打擾,出來看過加壽,直接回家去,把這個新鮮事情告訴給寶珠,寶珠也覺得稀罕,覺得這是一場好看的熱鬧。
……
第二天,京中各處果然張貼出去。城門和書院也貼到。京外的各處集鎮上面也有,一時之間,議論紛紛。
在這議論中間,悄無聲息的,又一個事情高漲起來。
……
“京裏二等的珠寶鋪子裏,寶石價格也漲了一倍。”紅花大管事在寶珠面前從來有坐兒,一側放着個幾椅,給她擺放算盤和帳本子,這會兒打動着算盤,飛快報出一個數字給寶珠。
“夫人,紅綠碎寶石,是這個價兒,再大些的寶石,分成色好與不好,好的,是這個價格,不好的,也有這些錢…。”
寶珠皺着眉頭笑:“應該去問問梁山王妃,這事情應該由她承擔。”
全是加福的那件寶石衣裳鬧的。
據萬大同往鋪子裏巡視過,萬掌櫃的不僅在自家的鋪子裏走動,别人家的鋪子,凡是賺錢的他都走上一走。回來告訴寶珠:“定寶石衣裳的人不少,咱們不做珠寶,這一回生意源頭從自家裏出來,卻賺不到這個錢。也罷,我出去走走吧,秋天到,賺錢的營生很多,山西的生意也要去看看,打算和紅花過了中秋辭行,請夫人應允。”
寶珠答應了他們,紅花就在出門前,把京裏的生意做個交待,每天忙個不停,也沒有忘記寶石這生意沒法子掙,每天算上一回給寶珠聽,有讓寶珠答應大做珠寶生意的意思。
“以後小姑娘們穿什麽戴什麽,還怕沒有人争着模仿嗎?”紅花以前就是精明大管事,嫁給精明萬大同以後,精明勁兒更似小鬼兒都難纏,打着算盤不耽誤尋話勸寶珠。
寶珠輕輕地笑,側一側面龐,才說上一句:“我不想讓别人瞪着眼睛隻看着小姑娘們,”外面就有人回話:“吳大人夫人,劉大人夫人,武将軍夫人……來拜。”
紅花忍不住一笑:“看看讓我說着了不是?”
寶珠佯裝埋怨:“全是你鬧出來的,”
紅花忍住笑,放下算盤走上來。她雖然當上大管事,但在能侍候的上面從來不輸。
知道寶珠這就要會客人,紅花要是不在這裏就不管,但紅花在這裏呢,就上前來幫着寶珠換衣裳。
還有一個人在這裏,是衛氏老媽媽。
寶珠看看,仿佛回到閨中。自己要換衣裳,那時候身邊隻有紅花和奶媽。心中歡喜,卻眸中嬌嗔:“媽媽又來了,不是讓您歇着。”
衛氏歡天喜地:“你又有了,我能不守着?我守着夫人,就是歇着。”給寶珠換過衣裳,紅花坐下來繼續算帳,衛氏一步不丢的跟着出去,這是寶珠有孕的時候就開始的,丫頭們也肯讓她。
幾家夫人對寶珠七嘴八舌。
“再麻煩您一回,福星的寶石衣裳再給我們看一眼吧。”說話的是吳夫人,裝模作樣地歎氣:“我們那親家,尖酸小氣又刻薄。他當官說不上十年河西十年河東,竟然是一年河西一年河東,和我女兒定親那一年,他官兒比我家太爺高上去,到過年就瞧不上我們家,禮物也草草,給孩子也沒有什麽東西。我背後裏惱,說人情兒淡薄,明年指不定官兒下來。真的第二年,讓個外官把他頂下來。他又對我家客氣些。第三年裏,他又上去了,多了一個差使,又瞧不上我們家,年節東西又草草,我說再看一年吧,這不,今年他又掉了官兒。”
撇一撇嘴兒:“趁着他今年官職不高,我得趕緊的讓他家做件寶石衣裳給孩子,不然門都不敢出一步。”
寶珠吓一跳:“這話是真的嗎?”門都不能出一步了。
劉夫人接上話:“是真的,我也趕着讓媒婆去我親家府上,讓他們也給做一件,不然這親事,黃了。”
武将軍夫人也不後與她們,争着告訴寶珠的模樣:“昨天幾個姑娘們鬥花草,人人都是寶石衣裳,後來的一個沒有,大家一起問她,家裏給做沒有?她說沒有做,幾個人一起不理她,羞的她早早的回去,就是我家的事情,我的侄女兒外甥女兒們,說給侯夫人聽聽,這不是都要趁福姐兒的好運道。借這個事情不讓親家做,親家他什麽時候肯給做呢?”
幾個夫人異口同聲:“做出來我們又不要,給女兒添箱,以後她成過親,手裏總要錢使用。傍身也是好的。”
寶珠這就不敢再問,怕問多了,她們又去勒索親家,罪名兒更要算在自己家頭上。
并不是真的害怕,不過就是這麽個心情。這就由着她們一人一句的說,讓人取加福的寶石衣裳給她們看。
大家啧啧稱贊,仔細記住樣子,還有紅寶石在什麽地方,綠寶石又是怎麽樣的搭配。把寶珠再奉承一回,喜滋滋兒告辭。
寶珠回房去,對着衛氏訴苦:“我隻想孩子們好生生的長大,無風也無波,這又要小心才是,媽媽你說,她們對親家不滿意,與我的加福有什麽關系?”
衛氏卻是得意的,勸解着寶珠:“你有了,二爺的威風這就沒有,我喜歡呢,這就乖乖的當個好侯夫人,外面的事情有侯爺在,上面又有老太太和國夫人二位長輩,諸事不用多上心,這就多愁善感出來。怕什麽,福姐兒是婆婆、祖母婆婆給做的,用的是上好寶石,誰也學不去,你放心吧。”
寶珠哭笑不得:“我不是擔心别人學了去。”
正說着話,外面先來一個太監,卻不是任保。恭恭敬敬對寶珠回話:“太後說就過來,給侯夫人帶好湯水,讓您候在房裏不要出去接。”
寶珠就讓人賞錢給太監,這是個和任保一樣,随着太後常來常往的内相,寶珠就含笑多問一句:“太後在做什麽呢?要是有事兒,倒不用天天來看我。”
太監知道幾句内情,對寶珠笑笑:“和太上皇在說話,說完了也就過來。”
……
“誰偏心,誰又偏心了?”太後不是和太上皇在說話,是和太上皇在嚷嚷。她滿面的不服氣,對着太上皇黑着臉兒,悻悻然:“我偏心的隻有你,再沒有第二個人。”
太上皇聽到這樣的話,他能不喜歡?笑逐顔開。但還是沉吟道:“你把忠毅侯夫人多看幾回,我陪着你去也罷。但又給她單獨做衣裳,這不合适。”
扳起手指頭來算:“除去忠毅侯,我們還有好些兒子,好些孫子,還有公主,還有孫女兒,”
太後火冒三丈:“寶珠有了,”
“成王妃也有了,還有衛王府上的妾,”
太後撲哧一下子樂了:“您怎麽能拿妾和寶珠相比,”疑惑的覺得不對:“太上皇也說寶珠好不是嗎?定邊和福王圍宮的時候,寶珠冒着大險來陪我們,”
太後明白過來,雖然她剛剛才回過,說自己隻偏心太上皇,但也是這會兒才真的想到,對着太上皇莞爾:“您這是和寶珠在争風?”
“我和她争的是什麽風?”太上皇也樂了。
太後慢條斯理:“那寶石衣裳,也給您做一件吧。”太上皇笑得哈哈兩聲,太後又說起來:“都說外面寶石漲價,再不給寶珠做一件,就更貴了不是。”
“你也不用外面的寶石不是嗎?”太上皇好笑的提醒。
太後對他翻翻眼兒:“但外面貴起來,您按外面的價格算一算,就心疼不是?”太上皇哈哈大笑:“我是說,你要做,就全給做,别隻給寶珠一個人。但你全都給做呢,我就心疼。這得用你我多少東西。”
“全給做?”太後皺眉頭:“太上皇沒弄錯吧?給殿下公主們皇孫們全做,那命婦們給不給?您這不是擠兌皇後?皇後不賞賜給命婦們,像是她不會做人。”
太上皇樂不可支:“君讓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皇後不給做,那又能怎麽樣?到了太後嘴裏,這事情就大過邊兒?竟然是個君不賞賜,臣要去死?”
太後沒忍住,也笑起來:“好吧,你說得有理。那咱們還是别扯上一堆的人,隻給寶珠一個人做,”
太上皇又大笑出來:“你呀你,你又繞回來了。”
“寶珠有了,給她做上,她穿不出去。沒人知道,就沒有人會怪你。”太後笑眯眯:“要是全做了,少哪一個都不好。寶石成色你的好,我的差,也不好,按我的辦吧,隻給寶珠一個人。”
太上皇站起來:“我和你說不明白,走吧,我和你往袁家去,到了袁家,你眼睛裏看得見她,你就不會胡思亂想。”
太後就起來,但坐上宮車,問太上皇:“咱們先去看成王妃吧,還有衛王的妾,也看上一看,不然你不答應。”
太上皇裝沒聽見,對趕車的人道:“去忠毅侯府。”
……
中秋前三天以前,京裏京外凡會看書的人全都轟動。隻要和前科的才子們動動嘴,就可以直接去殿試,這樣的好事兒誰不想上前?
袁訓從街上回來,腦海裏還有那熙熙攘攘的畫面。舉人們三三兩兩的,在街上就論起文來,這就都想争出一個名頭兒,好在上高台那天博得更多喝彩聲。
角門外下馬,迎出來的家人把袁訓心思打斷。
“侯爺您總算回來了,頒聖旨的内相們已經在催,說是好事兒,快找侯爺回來。”
袁訓一笑:“奴才,你不用着急,我這不是回來了。”下馬去,三步并做兩步往正廳上趕,這是他自家使用的正廳,與府中上鎖的正殿不是一個地方。
見祖母、母親和寶珠,及龍二龍三、孩子們全在這裏,兩個内相滿面笑容,見到他來,站定位置,手捧聖旨,高稱一聲:“有旨。”
袁訓跪下。
一共兩道。
一道是:“……兵部尚書告老還鄉,命忠毅侯代尚書一職。”
一道是:“……中秋高台,命忠毅侯高台論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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