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找出一批所謂對定邊郡王有忠心的人,他們心裏有定邊郡王,也就可以污蔑他們對皇上有恨在心,屬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範疇,一定能找出非殺不可的理由。
鮮血人頭之上,捧出魯驸馬的高官厚祿和聖眷。
不用怎麽想,就能想到最後一步,袁訓打心底嘲笑。你魯驸馬算盤打得是挺好,也許林公孫也一直跟随你不走,而定邊郡王以前的親信将軍們,肯定有人在心裏犯嘀咕,找出他們的錯是必然的事情。
定邊郡王以前對他們有恩,報恩懷怨是人之常情,而負恩憎恨也一樣是人之常情。他們心裏還記着定邊郡王的好,對給他們功名利祿的皇上負恩也就在所難免。
袁訓暗諷着魯豫,并不是他認爲繼續盤查不對。盤查與苦搜勒索這是兩件事情。再說以袁侯爺對皇上的了解,皇上能公開昭示天下他不負天恩不負臣民,對懷恨在心的人就不會公開逼迫。
那不是打自己的臉嗎?
才說過話,轉臉兒就不認帳。
袁訓暗想,皇上他就不是你魯驸馬這樣的人!
皇上他完全可以明旨誅定邊郡王的三族或九族,他卻擡手放過去。既然放過去,你魯驸馬也不想想明白,還把個林公孫看得比眼珠子都重,還想着害人對自己有私益就行。袁訓隻能笑話他,跟沒用過人似的。
這就更懶得和魯豫多說,就目前來看,以後也不指着他辦事。袁訓淡淡敷衍:“太子雖然和我長女定下親事,但君臣名分相關,循私情的事情我不敢辦。”
歉意地陪上一笑:“您上我這裏來,喝酒吃飯都可以。找我辦事,我哪兒敢。”
魯豫死死的盯了袁訓一眼,從表面上看他無可挑剔。但他的話擺明拒絕自己,拒絕的不但是幫這個忙兒,還拒絕自己這個人,算拒絕一份兒交情。
幹巴巴咽一口唾沫,魯豫心裏苦澀難當。
他想着法子想和忠毅侯交往,但忠毅侯又一次不給情面。這真是太不識相,他難道不能直接
去太子殿下面前要人嗎?
他可以的。
那他還爲什麽要往這裏來呢?以後辦出大案子出來,讓這侯爺後悔去吧。想到這裏,魯豫一會兒也不願意再呆,來是他自己要來的,現在急着走的也是他。
起身輕揖:“那我就不勞動侯爺,不再打擾你才是。”
袁訓也一下子客氣熱情上來,笑容滿面:“吃幾杯再走?我有好酒。”
一股子氣從魯豫心裏湧起,洶湧澎湃有如巨濤拍岸。魯豫嘴唇哆嗦幾下,看看他現在多麽親切,而剛才就是有笑的時候,骨頭裏也透出萬年冰般的冷淡。
忠毅侯這是明白在表示,找他喝酒玩樂都可以,就是找他辦事情不行。魯豫眼前隐隐發黑,我孫子都有了,隻想辦事情,追回沒有得到過的那日子,哪有功夫和你們年青人去玩樂。
歲月一去不饒人,今年白發更多,有一個牙也活動,沒功夫讓閑事拖累。
見袁訓眸子明亮,烏發漆黑,有些生氣,不經意的拂了把袖子,對歲月不複返的惆怅讓他語聲冷冷:“我有官職在身,不像侯爺你輕閑。”
袁訓裝沒聽到,同時也不認爲魯豫這話别有意思。滿朝中的文武官員們問上一問,哪一個敢說他忠毅侯不會當官?
一句氣話罷了。
往外送他,春風滿面打着哈哈,這一會兒怎麽看怎麽是個熱情待客的主人,遇上一個不給面子的客人。
“有功夫再來,事先給我一信,我早早讓小子們燙酒等着你,”
魯豫又覺得暖心,好過許多後,又想和袁訓有點兒親近,淡淡道:“我如今和柳至同在刑部,侯爺以後有事,盡可以來找我。”
袁訓對他微微一笑沒有答話,把他送到書房院門,讓小子們送出去。因爲要去聽見項城郡王的家人回話,還走進來,那家人跟在後面,袁訓一面走一面腹诽魯豫。
你和柳至同在刑部?
有事我也找柳至去。
柳至他敢不給我辦,我能揍他。你不給我幫忙,我能揍你嗎?
這是魯豫對他和柳至的誤會,但誤會就誤會去吧。反正有一半原也不錯。柳至和袁訓是打爹的仇,袁訓對柳至是你爹自己找打,你跟着我纏不清的仇。互相之間的不滿還是存在,但僅限這一條就是。
……。
“項城郡王就說這幾句,小的問他細細說來,說小的也好細細回給侯爺,項城郡王就威脅上來,說他要是有事,姑老爺郡王也别想好。”去昭獄的家人在書案前回話。
以家人來看,項城郡王求人辦事還擺驕傲,是眼神兒不太好。他沒有看到自家侯爺是什麽人,太後每個月都過府來做客,和國夫人坐上半天。
侯爺不是他一個待罪的郡王能威脅的。
家人恭敬地道:“明兒我再去見見他,好生地說上幾句,讓他把實情吐出來,侯爺看如何?”
袁訓意味深長:“不用了,他已經說得很明白。”
家人還摸不着頭腦,但堆上笑容:“到底是侯爺,小的再也不明白的。”又笑嘻嘻:“小的這話也說的不對,小的怎麽能明白呢?自然是侯爺才能明白。”
袁訓讓他到帳房上取賞錢,打發他出去後,自己往内宅裏來。
……
孩子們全在寶珠房裏,分完東西也沒有散開。
袁訓走進來,笑問:“商議好怎麽鬧母親沒有?爹爹陪着你們。”孩子們都小,就聽不懂當父親的這話很是無賴,是他趁勢兒加進來的才是。
加壽笑眯眯:“爹爹,我們一人一天的鬧好不好?”寶珠嘟一嘟嘴兒,和長女開玩笑:“爲什麽加壽不天天鬧母親呢?”
加福接上話:“因爲加福也要鬧啊,加福也有一天。”
加福旁邊,從來有個小王爺。蕭戰道:“對啊,我也有一天。”
加壽笑話他:“你不是我們家的孩子,你不能占上一天。”
蕭戰近來有打遍家中無敵手的氣勢,先道:“我的那天給加福。”再反駁加壽的話:“誰說我不是家裏的孩子?你說話不算!”
反過來取笑加壽:“你才不是家裏的孩子呢,你白天在太子哥哥家裏,晚上在宮裏。”
加壽瞅瞅他,和自己個頭兒相比,戰哥兒是個小不點兒。加壽不生氣,就是繼續拌嘴:“吃了我的點心,你倒還同我嚷嚷。”
“誰叫你私放點心的?”蕭戰才不會讓上一句。
加壽把臉兒昂得高高的:“我心愛的,我就要放起來。”
“你放起來的,我們就要吃。”小王爺更得意洋洋:“還放那麽嚴緊,你放哪兒我找不到呢?”扭臉兒問加福:“好吃嗎?”
“好吃。”加福用力點着小腦袋,但能分得清誰是主人,對着大姐笑眯眯:“多謝大姐。”加壽不多的脾氣也就沒有,開開心心地告訴妹妹:“那是我最喜歡的點心,我放起來就是爲了留給你和二妹的。”
蕭戰叉起小腰:“那你還怪我拿點心?”加壽和他相對白眼兒,加壽雖然是大眼睛,奈何小王爺瞪眼的氣勢好似他是一隻鬥雞,加壽也敗下陣來,隻能小嘴兒上找補幾句:“我和三妹在說話,又沒有說你,你又上來了不是。”
小王爺又勝了這一局,晃晃小肩頭回到加福身邊,兩個小椅子并排擺放,加福坐一個,蕭戰坐上另一個,和加福叽叽哝哝說起話來,房中頓時安靜一大片。
加壽也是得意的,她頭一個跑出去迎接袁訓。袁訓近來總有長女越來越大,再大就不能抱的心思。見到加壽就要抱在手臂上,這就抱着她到榻前,和寶珠對坐,把加壽放到腿上坐着,加壽見隻有自己和爹爹最親近,格外的喜歡。
摟住父親脖子,把他不在的時候大家說的話兒告訴他,胖嘟都面龐上欣喜洋溢:“爹爹,是這樣分的。以後一天鬧母親,一天鬧爹爹。”
袁訓受寵若驚模樣:“沒有忘記爹爹就好。”
“一天鬧祖母,一天鬧曾祖母,一天鬧太後,一天鬧太爺爺,一天鬧阮家祖父,一天鬧董家太爺爺,一天鬧小二叔叔,”
加壽一氣說下去,袁訓都代她喘口氣:“我的乖乖,快歇會兒,别累到。”加壽就停下來,加福伶俐的接上去:“一天鬧太子哥哥,一天鬧大姨母,一天鬧三姨母,一天鬧……一天鬧……。”
虧孩子們記得清楚,袁訓到最後就聽到一天鬧,又一天鬧,不由得呵呵捧場:“好好,鬧得好,見天兒的鬧,誰讓我們家小猴子多呢?”
寶珠在這裏也伶俐上來,跟上一句:“誰讓你們都随爹爹小時候呢?”冷不防聽到這一句,袁訓啼笑皆非,咳上兩句正要把寶珠也說上幾句,蕭戰又站起來,道:“我随嶽母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。”房裏的人包括小公主小皇子們全大笑,香姐兒細聲細氣指責他:“你不能随母親,你隻能随你母親。”
“我就随,怎麽樣?”蕭戰完全不懂,向香姐兒扮個鬼臉兒。香姐兒和他一句一句的争執起來。
袁訓和寶珠看着好玩,隻聽着他們不要翻臉,别的話不怎麽管。小皇子們在這房中呆得久了,把執瑜執璞叫出去玩耍,丫頭也在這個時候走上來。
“回侯爺夫人壽姑娘,蔣德将軍在二門上問,到時辰了,公主也要回宮,壽姑娘也要去太子府上,問可走不走?”
加壽戀戀不舍,也讓提醒。小腿在父親腿上站直了,讓父親抱着,伸長脖頸香一香母親,遺憾的道:“公主是我的客人,中午在太子哥哥府上用飯來着。”
一個小公主天真無邪插話:“加壽,太子哥哥府上不就是你的家嗎?”袁訓和寶珠一起笑容加深,都覺得這話說得好。加壽也笑眯眯回答她:“是啊,太子哥哥也說是我的家。不過呢,我現在還要晚上回去陪太後。”
又看看父母親房中:“這兒也是我的家。”
在這裏的公主們都很小,生出羨慕:“加壽你的家可真多啊。”加壽就又得意了。在加壽小的時候是得意的,在加壽成長的一路上,也一直是得意的。
她得意的就大方起來:“可不是這樣的,要不,和我同一個時辰回宮去怎麽樣?”下面給你們晚上做好吃的還沒有說出來,小公主們歡呼道:“真的可以嗎?我還要吃冰。”
“我還要吃梅湯,母妃說秋天就不可以吃。”
“我還要玩太子哥哥府上的秋千,”
最後一個道:“母妃總說我不懂事,我說加壽和我一樣大,加壽會管家呢。加壽,我還要看你管家,我明兒還出來陪你管家,就聽不到母妃說我不懂事。”
袁訓和寶珠笑容可掬,但不幹涉女兒說話,完全由加壽自己處置。加壽有闆有眼的道:“你們陪我,當然好。隻是,你們也要陪母妃不是嗎?我還要鬧爹爹母親呢,你們難道不鬧母妃嗎?”
小公主們聽着,以爲明天玩不成,面上都有不樂意出來。加壽看在眼中,又道:“等你們鬧過母妃,再來鬧我吧。”
“好。”
房中重新歡天喜地,把蕭戰和香姐兒有一句沒有一句的拌嘴也壓下去。在看蕭戰和二姐說話的加福讓吸引過來,加福甜甜的笑着,問小公主們:“你們會鬧母妃嗎?要是不會鬧,加福會,加福最會鬧母親。”
說着就走到寶珠膝前,仰起小面龐,袁訓一見先大樂。見他的福獸頭把小眉頭尖尖起,對着寶珠泫然欲泣模樣:“母親,給加福好吃的。”
寶珠也大樂,把加福抱到懷裏親着她:“我的乖乖,你要什麽呢?”加福在這裏得了意,對大姐二姐蕭戰和小公主們吐吐舌頭,再一次表白自己:“加福會鬧。”
小公主們七嘴八舌:“這個我們也會,”
加壽扁起嘴兒:“我也會。”
香姐兒也扁起嘴兒:“我更會。”
蕭戰迫不及待的跟上去,粗着嗓子:“加福會,就加福最會!”
以二對一,香姐兒也敗下陣來,翻個小白眼兒搗鼓自己的漂亮帕子,不再和蕭戰争執。
加壽這就告辭,由爹爹抱着送到二門上,親手交給蔣德将軍,小公主們是一起接走,袁訓帶着滿身的輕快重回房中。
……。
紅木榻上隻坐着寶珠,帶着有滋有味的笑,還在品味剛才孩子們的笑語。袁訓坐到她身邊,看看房中沒有丫頭,不老實的向寶珠身上擰一把,低聲取笑着,也把自己表白:“我也會鬧,最會鬧的是寶珠。”
寶珠輕笑推開他的手,袁訓反手握住她柔荑:“别睡,讓魯驸馬鬧的,回來我還沒有見過祖母和母親,陪我過去。”
“這倒不用,母親才打發人來接二妹三妹,小王爺自然跟着去的。母親說我們剛回來,玩也是累的,又聽說侯爺見客,讓我們晚飯時再請安,這會兒歇着就行。祖母在聽戲,聽說你我回來,也打發人來是這樣的說。”
寶珠說過,見袁訓身上是出門衣裳,還沒有換下來。忙起身來道:“書房裏小子倒不經心?書房裏每天都給你備家常衣裳,也備出門衣裳。敢是沒有拿給你,還是急急的回來?”去取衣裳。
“自然是急急的回來,不然怎麽趕得及鬧孩子。”袁訓跟過去。他身上是雨過天青的葫蘆雙喜紋羅袍,寶珠給他換上一件半舊竹菊梅紋月白衣裳,袁訓跟個孩子們的嘟囔:“我喜歡這件衣裳,要你給我做件新的,還沒有做出來不成?”
“做着呢,知道你衣裳舊了。不過你也可恨,喜歡這件,就隻穿這件。幾件新衣裳你不穿,就攆着再做件一式一樣的,哪裏趕得及侍候你。”
袁訓咧開嘴笑,學着小女兒的口吻:“我也很會鬧不是。”逗得寶珠撲哧一笑,把條白玉帶給他系上,和袁訓同出來。
丫頭們勤謹,趁着他們不在外間的這一會兒,把寶珠歪過的榻撫平。剔紅鼓腿彭牙小桌子原先放的一把字畫山水提梁壺,也換成薄胎玉壺和玉蓮瓣紋杯。
袁訓提起壺,放兩個玉杯,給寶珠和自己倒上茶水,就便兒又訴一回苦:“在城外就沒有好生喝茶,想回家裏來好好的喝,又讓魯驸馬攪和。和他說話真是苦。還是你好,我在辛苦,你和孩子們在玩。”
寶珠把茶碗捧到手上,才裝出來恍然大悟模樣,抿唇笑着打趣:“侯爺你又鬧上我了,正經說話可行不行?”
袁訓笑着,把魯豫說的話,和項城郡王的話都告訴寶珠,寶珠也生出不悅:“人心叵測,但能過太平盛世還是往太平上面去過,魯驸馬這是要當酷吏一流。”
擡眸對袁訓:“侯爺要多加小心他才是。”
“你有沒有打聽過他?”袁訓問寶珠。
寶珠抿唇一笑:“向瑞慶長公主問過幾句,公主說得含糊,我正想再問問再告訴你,免得聽錯。”
“你怕聽錯的意思,長公主說他的就不是好評語。”
寶珠颔首,含蓄地:“不好。”
“我聽到的呢,也一樣不好。”
寶珠哦上一聲:“那你告訴我。”
“當年太上皇要許配的三驸馬并不是他。”
寶珠低低驚呼:“公主的話竟然是真的。”
“是真的,我問的人更可靠,是承辦公主們大婚的宮人。如今也上了年紀,但記得很清楚。”袁訓又露出在書房裏對着魯豫有過的嘲弄:“有一年宮宴,三長公主無意中遇到他,執意嫁給他。幸好,太上皇給三長公主相中的人家并沒有明旨,拗不過三長公主,就答應親事。但已經吩咐宮人們給三長公主備辦大婚事宜,太上皇從此認定是魯驸馬做了什麽,對他看法一直不好,想來三長公主不是絕色,魯驸馬要的隻能是皇親聖眷,爵位高官。”
寶珠溜圓眼睛:“啊?太上皇是這樣的看他,”想想太上皇那張睿智卻固執的面龐,在上位上呆得久,執政也算清明,要是固執起來,像是沒有人能挽回。
寶珠搖搖頭:“魯驸馬在仕途上不見得會如意吧?”
“讓你說中。成親以後,魯驸馬每每上條程就讓駁回。他又不是頂頂中用的人才兒,在太上皇手裏就沒有得意過。”頓上一頓,袁訓再道:“現在就不難明白他的心思,他不怕多死人,他隻要證明他是能幹的人。”
寶珠目瞪口呆,倏的一笑。
袁訓奇怪:“說酷吏呢,你笑什麽?”
寶珠就忍住笑,道:“我是笑魯驸馬證明自己是能幹的人,不就要顯出太上皇當年虧待他?這事兒辦的,隻怕吃力不讨好。”
袁訓愕然住,也笑了出來。親昵在向寶珠頭上一敲,笑罵道:“呆子小寶,你又淘氣了。看你眼睛尖的,什麽地方尖刺你就說什麽地方。”
“我又不會告訴他,我就是告訴他,他也不聽。這是幾十年自己都不能勸解自己的事情,隻有他自己能解開,”寶珠微笑:“他有了公主還不足夠嗎?這人貪心。”
又告誡袁訓:“離他遠些。”
“知道。”袁訓心中喜歡,但表面上漫不在乎。
寶珠笑盈盈:“你别不耐煩,該說的還要說。還有項城郡王,裝神弄鬼,什麽以前和姐丈兩家好得很。這般含糊的,不過是以前兩家和美,有些你照顧我,我照顧你的話讓他拿在手裏,也可能是寫在信中在他手裏,也可能是一起辦過什麽事情,如今他倒敢威脅?要不算是姐姐交待給你的事兒,誰要理他,也不怕他。”
袁訓翹大拇指,喝一聲彩:“全讓你猜中,我倒不必解釋。”寶珠含笑:“你可有辦法做周全了?”
“這事情,好辦。”袁訓還是大大咧咧。
寶珠想這個人不是不謹慎的人才是,就瞅着他道:“聽說大将軍石頭城打得好,我沒親眼見過。聽說大将軍闆凳城直進直出,我也沒親眼見到。就這一樁子事情,讓我長長見識吧,看看你的好手段。”
袁訓神神秘秘:“到時候,讓你說個服字。”
寶珠眨巴着眼睛,誇張地把他從頭到鞋子看上一遍,自己尋思,又取笑袁訓:“這個人牛皮吹得大,依我來看,幫項城郡王一把,不就是爲他說說好話,把他戰功表表。這樣一來呢,滿朝中的人都知道你爲他說情。侯爺仔細皇上生氣,把你也扯進去,到時候大話還怎麽能繼續對寶珠說呢?”
袁訓仰着個臉兒:“不信我,就賭上一賭,有彩頭兒沒有?”
寶珠想想:“有,你赢了,寶珠給你鬧。寶珠赢了,寶珠鬧你。”袁訓給她一個大白眼兒:“這和沒有有什麽區别?”
寶珠吃吃的輕笑起來。
……
又過上兩天,西風在下午更濃列些。看着一地是晴陽,但衣裳稍單就有瑟瑟之感。項城郡王妃送來添換的衣裳,項城郡王午後的時候,也能出來和将軍們曬會兒日頭,其實是爲說會兒話。
昭獄裏面看似寬松,是因爲在押的官員們弄不好哪天就出去當官,時常有人一放出去就是高官。這些都屬于政治罪犯,抓進來後大多有親戚有舊友有根基,獄卒們是外嚴内松,對一些官員們,甚至不禁他們通消息,也可以在院中走動。
項城郡王就盯上一個人,看着奇怪,叫過最近的獄卒來問話:“還有這麽窮的官兒嗎?跟他娘的窮酸丁似的。”
獄卒看上一看,見灰蒙蒙辨不出顔色的一件衣裳,臉兒不用看,他就笑了:“回郡王,您别看他衣裳破,他吃的好着呢。見天兒的酒樓上席面,有的是人給他送。”
“這是哪個官兒,當官當成這種模樣?這是擺清廉做樣子給人看?”項城郡王皺眉。
他手裏下也有幾個這樣的人,說好聽的是不修邊幅,說難聽點是裝模作樣。當官窮的跟十年寒窗苦似的,項城郡王想你不怕别人擔心刮地皮嗎?
裝清廉是項城郡王最恨的一種人。裝……。又想到嘩變的小羅将軍,心頭一痛,項城郡王更對那個官兒不悅,要獄卒解答他是誰。
“這是方生先生,”
項城郡王更是眉頭一跳,脫口生出不悅:“他叫什麽?”
獄卒笑道:“他姓方,單名就是一個生字,名叫方生。”項城郡王不聽還好,聽過後五内翻腸倒肚一陣的難過。
他想到一句話,是莊子的,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。方可方不可,方不可方可。這句話是承認事物的運動性,不同的理解很多。
有人認爲是生生死死,死死生生,萬物萬事存在着消耗,也沒停過的在新生。這會兒出來的不是時候,把項城郡王内心的最後一根稻草給壓倒。
……
要說項城郡王,這一回進昭獄他足夠冤枉。但和東安、靖和一樣,他們都有戰功可表,都存在着僥幸心思。
項城郡王私下裏盤算再盤算,十大郡王裏早就戰死延甯和江左,如今又死了東安與靖和。
延甯郡和江左郡王都沒有了建制,算少了兩家。
東安與靖和郡王都有世子,世子也已經在軍中,但他們到底不是老辣的郡王,在指揮作戰上面要遜一籌。
蘇赫雖然敗回,但不見得邊城就告安甯。王爺蕭觀才接帥位,以項城郡王來想,自己還有用。但怕皇帝又玩一手陰的,跟對付東安與靖和郡王一樣,也下道模糊不清,看似一片悲憫,看似罪已,其實逼得人沒有站腳處的聖旨,項城郡王想他是不會自刎的,但他厚着臉皮回去,日子不會好過。
東安與靖和的自刎,項城郡王能明白他們的心情。
……。
先是葛通一道奏折,把他們徹底擠兌成大奸大惡之人。一句“棄家仇而安國甯”,分明是再次羞辱東安與靖和兩個郡王當年就沒有想到國家,爲的是他們自己的一角私利。
後面一道聖旨,讓東安與靖和郡王回去重整軍紀,他們可不是打敗了仗要整軍紀。
軍中大多血性漢子,知道葛通的奏折後,估計不用多久蕭觀就能知道,别的郡王們就能知道,就要把葛通看成保國大英雄,把東安與靖和看成無恥之小人。
一萬将士裏面,忠心貼身的人不過些許。餘下的全是怕你、服你、你對我好我就跟你的人。兩個無恥郡王就是回去,軍心是必然的動搖。郡王們之間,你盯着我出事,我等着你遭殃。有機會就搶别人的兵和将,東安與靖和郡王以前沒少做過這種事,别人也不會客氣對他。
以後的兵和将全是難帶的,以後在王爺蕭觀面前,這王爺才打幾年仗就當主帥,嫩的不行,但也要看他臉色行事,日子光想想就是難過的。
還有一個,就是皇上恨他們不要臉皮,他們苟活着也罷,以後聖眷一裏一裏的就要下去。現在就是造反都來不及,前面有過定邊郡王和福王出事,皇上能不防備?
與其讓将士們背後嘲笑,與其厚着面皮混日子,不如大丈夫一刀,了結恩怨,也落下一個知恥的名聲。
他們還有孩子們呢。
他們還有王爵。
一刀保後代,這一刀換成是項城郡王,他也得考慮。
再說兩個老家夥也活得有年頭兒,仗打得不少,熱血抛灑過。美酒姬妾也不少,痛快的玩過。這是項城郡王的後話,死也值了。
至于東安與靖和兩個世子四處奔走,是因爲王爵沒有到手。至少皇帝父罪沒有加子,有他聖旨上的那句話,不敢負臣義,他就不會臉面前撤兩個王爵。
到手也是遲早的事情,隻要以後不再出大錯。
折磨是必然的事情,誰叫他們京裏沒有得力的人呢?
……。
項城郡王因明白二郡王求死的心思,也就更懂得有戰功在,王爵才在。有戰功在,他也有倚仗。
再換個人上來,誰能接替他呢?
他後面可沒有一個叫葛通的小子等着。
本着他還有用的心思,項城郡王動用他最後一根救命符,用自家王府和陳留郡王府的舊事去找袁訓。對袁訓總是有幾分底氣,這兩天正想着袁訓要是爲他進言,他知不知道自己曆年的功勞。
細數功勞的時候,底氣又足上三分時,在今天聽到一個人名叫方生,讓他想起莊子有名的話中的一句。
生生死死,有可接替,一直戳到項城郡王心底。
他最擔心的,就是有人能接替他。但這話是莊子老先生說的,項城郡王無可反駁,聽着頗不吉利,心涼到骨頭裏。
他的旁邊,因爲他的問話,獄卒還在詳細回答那個叫方生的人:“他有幾分才,官運不好,曆年不中,索性大做學問。國子學裏前任的官兒是他的學生,把他弄到國子學裏。他不好,和福王府的儀殿下勾結到一處,有些很不好的信件,議論時政讓搜出來,本來要殺他,他有名聲,許多秀才爲他求情上書,請太上皇施仁德,就把他關到這裏。皇上登基後,還沒顧得上過問他的事,他就還在這裏。”
接下來獄卒又介紹有哪些人給方生送衣食,說他不換新衣裳,表示他是待罪之人什麽的,項城郡王更聽不下去。
福王的儀殿下?
晦氣!
要沒有福王,自己怎麽會在這裏。
項城郡王更不痛快,不想再聽下去,也不想再看到那個方生。對陪着的将軍們說聲累了,往牢房走去。
……。
“郡王!”
急切的嗓音叫住他!
項城郡王驚弓之鳥的心情,讓這一叫打個哆嗦。心頭寒涼的僵直轉身子,心想這樣的急叫法,未必是好事情。
又沮喪又驚懼的看時,見過來的是自己人,他的面色大變,看不出他的激動是好事還是壞事,項城郡王心頭又是一冰。
不是好兆頭,方生方死,這背運的東西讓自己遇上……心裏咆哮似的痛恨時,來人走到面前,還是急急,但壓低嗓音:“進去說話。”
項城郡王木着臉和他進去,木門關上,那個人就等不及的一跳過來,飛快地說道:“恭喜郡王!”
項城郡王徹底愣住,沒反應過來:“你,你說什麽?”
“忠毅侯上了一個折子,現抄在這裏,郡王請看。”一卷紙送到項城郡王面前。
一卷?
項城郡王皺眉:“這麽多字?”爲自己說情他寫這麽多字,好話說完隻能是壞話。
那人沒看出項城郡王的憂慮,他帶着邀功神色:“可不是,隻怕他寫得不累,我抄得累。有心少抄一段,又段段不能少。從早上抄到現在,足足四個時辰。”
項城郡王聽出來重要,接到手上從頭看起來。
…。
洋洋數萬字,抄的人不是先生,字寫得似小鬼畫畫,好在能看清楚。
隻看頭一行,項城郡王直了眼睛。
擔心、懼怕,怕皇帝動他的爵位,分散他的兵馬……種種心情一掃而空。
“好!”看完頭一段,項城郡王脫口這樣說。
“好!”看完第二段,又出來這個字。
下面沒有再說話,是顧不得說,一氣呵成的看下去。看到最後,愛不釋手,又反複的看,又反複的咀嚼意思,不由得項城郡王紅了眼圈。
認真來說,袁訓這道奏折與爲項城郡王說好話,是半點兒關系沒有,這是軍機上的一個條程。
忠毅侯在軍中不過數年,就能曆數各家郡王人馬的優劣,又對蘇赫兵敗後局勢做出預估。根據他自己的經驗,寫出來的這早一個應對。
每一家郡王,都有自己的優勢。有的是布陣熟練,有的是騎兵過人,有的是将軍兇悍。忠毅侯字字中肯,讓人能看到他數年邊城沒有白呆,又有一個郡王聯兵作戰的建議在裏面。
如陳留郡王與王爺中軍配合作戰,能發揮什麽樣的優勢。如江左郡王的人馬曾有什麽優勢。把去世幾十年的江左郡王都說進去,項城郡王必然在内。
是一個也不能少的聯兵作戰條程。
看上去天衣無縫,樣樣服帖。
看上去離了誰都不行。
項城郡王手捧紙張,感動激動之餘。腦海裏又出現那句話。這舅爺要是我的該有多好?
看完一遍又一遍,站着看過,坐着看。看到不能自持時,松開一隻手,從枕頭下面又抽出一張黃符紙,單手揉亂,對着窗外就是一抛。
這是郡王妃又換上新的,項城郡王身在難中,多個護佑不是壞事,又能安撫妻子,就放着。今天證實他是對的,他能自保,這東西留着煩心。
才抛出去,外面有人尖叫:“哎喲,要虔誠。”好巧不巧,項城郡王妃過來,在房外見到,撿起來邊展平邊進來抱怨。
項城郡王心情寬松,嘿嘿一笑:“我就要出去了,要這個無用!”
郡王妃眼睛一亮:“真的嗎?那是這符的功勞才是。”接上來她絮絮叨叨:“出去以後,頭一件事我帶你去拜神仙,你可别忘記……”
項城郡王想的隻有一句話,這舅爺……有他,我這輩子對上陳留郡王是輸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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