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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零七章,讓篡改的信箋

客廳上擺好席面,袁訓等人準備就坐。葛通過去寒暄幾句,對袁訓使個眼色,袁訓随他後面出去。

“小袁,你看我現在應該怎麽辦?”逼的兩家世子來拜祭,葛通也沒有半分得色。一個這是大家的幫忙,一個是前路遙遠,長而幽幽,這會兒高興太早太早。

他凝視袁訓,該尋兄弟幫忙的地方,沒有必要裝硬氣。在該是自己有作爲的地方,也沒有必要去多尋兄弟。

支招兒這事,尋兄弟再合适不過。在這裏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足智多謀,袁訓更甚。第一個對葛通說恢複江左郡王建制的外人,就是他。

……

那一個晚上還是六月裏,星河銀漢耿耿明亮,袁訓來見葛通。

“你再逼迫下去,你自己騎虎難下。”袁訓用這句話當開場白。

不用他多解釋,葛通一聽就知道說的是郡王們和他的事情。他回京爲的隻這一件事,爲的是看到他們頭斷血流。

一句騎虎難下,紮到葛通心裏。就沒有人提醒,他自己難道想不到逼死郡王們以後,他将樹起兩家世敵。

爲殺父之仇,蘇赫能追袁訓到敵人都城,爲報殺父之仇,蘇赫不惜說服全國上下、買動鄰國開戰。

他對于奪漢人天下的心,遠不如殺袁訓的心。才有精兵已到邊城内,分出一半先打袁家,以緻于兵敗于婦人的錯誤決斷。

葛通報的是家仇,以後東安世子、靖和世子同他不休不止的,報的也是家仇。沒有隻能你報家仇,不允許别人報的說法。更沒有你認爲你有理,别人就認承的說法。

沉浸在快意仇恨中的葛通,如棒打斷喝,把他揪回現實中來。

在葛通心裏,前後反複的也思考這事,想過結下的将是深仇。但快意,但母親的仇恨得報,他考慮不到許多。

袁訓的話,把他不曾用心想到的那一塊兒拽到他面前,讓他重新正視。葛通不由問道:“你有什麽好主意?”

“輕仇恨,重名聲。”袁訓低聲道:“這事情辦完,你還要往軍中去。枉殺的人,軍中自有定論。人心一杆秤,國法都壓不平。東安與靖和,名将名聲早就出去。爲人和人品上出問題,比殺他們還要嚴重。你想想吧,你現在就是放過他們,他們回去軍中,人心也将部分離散。以前不明就裏的将軍們現在明白了,他們還能佩服他嗎?以前以爲他們英雄的士兵們也明白了,這軍心還能聚攏如以前嗎?”

“恢複建制吧!不然你的日子将很難過,不說别人,東安世子與靖和世子以你散兵遊勇不能獨擋一面的話,就能鼓動各家郡王把你瓜分!”

葛通的眉頭跳了跳,像有一簇火苗讓袁訓的話點燃。

恢複建制,重樹江左郡王大旗,這是葛通懂事以後,聽到母親說這段仇恨時,小小的他一時激憤說過的話。

在當時說的時候,是紙上談兵。在此後數年,他一面和母親籌劃報仇,一面反複完善這個心思。就在袁訓提出來的當天,他還想過。

他想的是過上幾年再提出,還有猶豫擔心阻力重重之感。在袁訓說出來以後,葛通覺得有什麽地方亮了。

他忽然就貫通,忽然就主意大成,忽然就想到恢複建制不能再等,忽然就決定把兒子過繼給舅父。

隻有江左郡王還有後人,他提出重樹大旗才順理成章。

在袁訓的話出來後,葛通以前反複想不透的地方全數通暢。先讓舅父霍君弈有後代,再讓他認祖歸宗,再就讓兒子承繼王爵。

這麽大的一件事情,東安郡王與靖和郡王的人頭能相提并論嗎?相比之下,他們的人頭又算得了什麽?

葛通這就采納袁訓的意見,又陸續收到擔心他的人建議,如連淵夫人和葛通夫人是親戚,他們兩個人算内親,連淵自己也爲他考慮。

這裏面也許有袁訓聯絡他們,也許袁訓獨自上門,别的人也是互不通聲氣,但意思都差不多。

殺人之事已經過了明路,應該怎麽樣由皇上裁決,都勸葛通做到這一步上已經可以,把郡王們面皮揭的即使活着,以後軍心也受影響,名譽也将缺失,讓葛通爲自己安全着想,緩和從事。

這才有了葛通上折子,忍家恨爲國甯,爲兩個殺人的郡王說情。

後來事情出乎他意料,皇上一道聖旨看似悲憫,其實逼死人不償命。兩個仇人沒有臉色活着,體面的自刎,葛通大仇得報,對袁訓等人由衷的感激。

勸他的人并不隻是袁訓,但袁訓是先提出恢複建制的人。葛通在這裏還來找他商量,把兩道希冀的眸子打在袁訓面上。

…。

“兩件事,一是霍将軍認祖歸宗,一是江左郡王大旗重樹。哪件先哪件後,就不得而知。”

葛通深吸口氣,這裏沒有别人,他把心頭憂愁盡出:“是啊。”

兩個人頭碰着頭嘀咕着,葛通不住點頭的時候,有一個人走過來,把他們打斷。

他哭喪着臉:“袁兄,我的手疼。”把個手在兩人中間一橫。葛通就走開,袁訓看來人,鼓面頰白眼睛,一臉的尋自己晦氣相。

“小二,你怎麽了?”袁訓狐疑。

小二面如鍋底:“你欠人家的書畫債,爲什麽要我還?”

袁訓斜眼:“就一幅字,你幾時這麽小氣的?”

“吓!說的好輕巧,就一幅字?一幅嗎?”小二把舌頭吐得長長的,袖子裏取出一個皺巴東西扔給袁訓。

袁訓展開來看,見是他寫給四皇叔的紙箋。上面原本應該是:“小二吾弟見字如晤,今有書畫債一樁,弟速速寫來,交付來人帶回。”

現在呢,變成:“今有書畫債數樁,”

一字不在了,變成“數”字,意思這就截然不同。

袁訓瞪直眼睛:“這這這,”憤然的在心裏罵,這誰他娘的改動?再一想,紙箋是給皇叔殿下的,除去他沒有二人。

收起罵,袁訓懊喪:“改了。”

小二見到,趾高氣揚,氣洶洶道:“改了什麽!”

下面,劈頭蓋臉一通話:“我說袁兄,小弟的字雖然好,你也要體諒體諒小弟,小弟才當你拿個好兄長!我國子學裏沒少寫字,沐休還要幫你還債,三幅五幅的不在話下,一還就是十二幅!”

袁訓張口結舌:“十二幅?”小二又要加倍的惱:“你還敢不承認嗎?”袁訓忙低頭認錯模樣,嘟囔:“遇人不淑。”

正在鬧,柳至走出在廳口,臉色黑黑:“躲酒呢是不是?不喝的是女人”

“怕你?可笑!”袁訓借機回到廳上,再想想小二的話,難免啼笑皆非。暗罵一聲貪心的皇叔,就又想到往小二這裏是勒索的,那老梁尚書那裏,給他的那張紙箋像是還能添上字?

往外面看看,老梁尚書的弟弟梁晉也在這裏,不在這個廳上用酒,就在隔壁。有心現在就去找他問問,面前柳至纏個不休,袁訓先作罷,先和柳至拼酒。

……

“梁大人,您等我一等。”袁訓打馬在後面叫,前面梁晉在馬上充耳不聞。

袁訓納悶:“我說話不響亮了?”

關安也納悶:“都震我耳朵,前面那個他是聾子不成?”

袁訓認上一認:“沒錯,是老梁尚書的弟弟梁晉大人,他不是聾子。”放到喉嚨再叫一聲:“梁二大人!”

前面馬上的人掏出馬鞭子擺幾下,這是在街上,雖不是長街,也時時有人,快馬不是亂跑的,他就沒有真打馬,怎麽看隻是在比劃給袁訓看,不想和袁訓見面。

袁訓心下明了,就更得追上去問問,二梁大人才在葛家不理自己,出了葛家又拔腿就跑模樣,不知道四皇叔殿下做的什麽手腳,把他得罪成這樣。

對關安使個眼色,關安打馬拐到無人小巷子裏,馬速加快,三拐兩拐,在梁晉大人馬前出現“大人,我家侯爺要見您。”

梁晉裝糊塗:“哪個侯爺?”

“忠毅侯。”

梁晉面如土色:“算了吧,我要回家,我跑肚,我要拉稀,你别攔着我。”

說話間,袁訓過來:“我做錯什麽,總得說說吧。”

“你…。太貪心。”梁晉轉過臉兒就埋怨他。

袁訓苦笑:“得,您就實告訴我吧,怎麽改的?”

這都不用提是要畫的信出了問題,兩個人這就聊起來。

“梁年伯尊鑒,牡丹雖好,不如年伯筆下動人,乞畫若幹,交來人帶回。”

袁訓一聽就炸了:“我隻寫乞畫,沒有若幹!”

梁晉撇嘴:“你把我大哥累得吃了三碗參湯,才把你要的畫備好。我大哥說你這個人不地道,讓全家的人都不要和你來往。”

袁訓火冒三丈:“一共畫了多少?”三碗參湯?補那麽多氣,畫的是日月和山河長嗎?至于說他不地道,侯爺倒不在乎。

梁晉壞笑比劃出六,袁訓撥轉馬頭就要走,梁晉叫住他:“作什麽去?”袁訓大動肝火:“讨畫去啊,六幅我得分一半。”

“先還我家的債你再走。”剛才是袁訓追梁晉,現在是梁晉探身揪住袁訓衣袖。梁二爺呲牙:“我大哥說了,畫是用心畫的,參湯就不找你侯爺要了,但畫要還回來。一幅畫,兩幅你的字。”

袁訓倒吸一口涼氣:“你們?”恍然明了,也撇撇嘴:“老尚書和皇叔殿下合夥兒騙我的字不是?”

梁晉隻攤開一隻手:“拿來,不給你走不了。今天不給明天要,明天不給我後天上你家要。”袁訓一臉的牙很疼。

……

寶珠沒在葛家用飯,早回來在房裏坐着。正想着袁訓幾時回來,是不是吃多酒,外面丫頭回話:“侯爺回來了。”

門簾随着一動,袁訓黑着臉進來。見到寶珠就欲哭無淚模樣:“我讓人欺負了!”寶珠一聽就樂了,笑容滿面來捧場:“是誰這麽有能耐?”

一眼就看出不是真讓人欺負,寶珠又打趣:“不是你見天兒的欺負别人?”

袁訓把話一五一十說出來,寶珠樂得拍着手笑:“又是梁尚書,你又栽他手底下了,”袁訓郁悶的道:“我官還沒做呢就吃虧,以後長在京裏和這些人來往,可要多長心眼才行。”

寶珠在旁邊笑個不停,取笑他幾句,又把新給他紮花的衣裳取出來給他看,哄他一回。

這個人,從回京就沒有輕閑過。先是福王造反他要平亂,再就爲舅父上心,耐心爲葛通将軍尋計策。爲女兒在宮裏和皇叔們結交,這就吃了個“虧”。

看着是“吃虧”,其實是和皇叔們老尚書們挺好不是,寶珠也能放下心,對表兄當官沒有擔心。

一直以來,他總像是人緣兒不錯,不管在哪裏都能相處得很好,就憑這一件,寶珠就爲他驕傲,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總是一副勞累的樣子,明知道假裝,寶珠也想到一件事,把這件辦完,寶珠就專心的隻候着他。

怕袁訓忘記,提醒道:“晚上,還記得吧?”

袁訓漫不經心:“你的事情,我敢不記得?”寶珠停下針線,略有怅然:“把他們全交出去,能有個前程,我也就能放心。”

……

秋夜并不是很涼,繁星帶着空寂灑下一地的明亮。太子走進書房,見沒有人回話,就知道要見的人還沒有到。

書案上擺着數個奏折,上面都有批示。字迹龍飛鳳舞,太子見到總生出溫暖之感。

這是皇帝批過,挑出一些送來給太子看。因爲這信任,太子殿下更肩頭沉重,想把擔子挑好。這和沒出宮以前,師傅們爲他講解的朝政大事不同,雖然他們說的也是實事,但遠不如自己面對時更知道艱難。

今天晚上是誰來?

嶽父母忠毅侯夫妻。

他們呈報的事情,太子聽過也憤怒。福王造反,布衣抗擊。事情一過去,轉眼就有人不認他們功勞。就這還是在天子腳下,就在父皇和自己臉面前。

這真是豈有此理!

袁訓代寶珠呈的話,也讓太子心動。

“出身卑賤,卻大有作用。殿下也許能用到他,請殿下頒發賞賜,請殿下見上一見吧。”

太子就往宮中見過皇帝,把賞賜數目定下來,讓他們今晚來見。

“忠毅侯和夫人求見。”

回話的時候,太子正在看奏折,體會皇帝批在上面的話。這就吩咐下去:“請。”自己起身,踱上兩步,離門口近些,其實還在書案旁,表示對嶽父母的尊重和迎接。

門簾打起,先進來的是嶽父袁訓。見他一身寶藍色羅袍,明明是悠閑貴公子打扮,也遮不住滿身的英武氣概,太子笑容滿面。

後面跟進來的是嶽母寶珠,她一進來,太子眼前一亮,脫口笑道:“哎喲,沒有想到……”下面半句不肯說出,意思也很明白。

殿下沒有想到他的嶽母還能有這樣的打扮。

淡青色繡銀線竹枝的羅袍,男人式樣,嶽母本就是個美人兒,這樣打扮出塵飄逸,即刻把英俊過人的嶽父給比下去。

寶珠并沒有扭捏色,她男裝早已多次,熟悉她的人見到會有詫異,也不是頭一回。大大方方随着袁訓見過禮,見太子還笑容加深打量她衣裳,寶珠提醒:“殿下,人在外面,您現在見上一見?”

太子收回眼神,忙道:“好。”一面讓嶽父母坐下,一面自己歸座,見外面帶進來七、八個人。

爲首的一個大漢。如果是在大街上,想來氣勢不會太差。但知道見的是太子殿下,尊貴的儲君,他蔫蔫的不敢透出精神。

在他後面的人,又和他氣質不同。有一個人戴着大帽子,他的手趁人不注意,總是理一下帽子。

一般人整理帽子是想擺周正,他卻不是。他的眼珠子不老實的亂轉,視線總是偏低,跟不敢見人似的。但眸子十足犀利,在他一進來,太子就分明感覺到他像把房中都打量一遍,随後手飛快把帽子轉上一轉,還是歪的,但是帽子陰影把面龐遮住更多。

太子竊笑,原來帽子還有這樣的作用,不是爲保暖,是把他自己更好的遮在陰影裏,不讓别人看清楚他。

這一看就不是正經的人,太子這樣的想。

他們在房中站定,百般的不适應,手不知往哪裏放,腳不知往哪裏擺,除去那戴帽子的小鄒以外,别的人大大咧咧平視人慣了,到這裏視線要對地,要多别扭有多别扭。

“唰!”

不約而同求救似的看向寶珠。

寶珠微笑看向袁訓。

袁訓起身,對着太子殿下欠身。來的人中田光最機靈,這就有樣學樣,學着袁訓垂下頭欠下身子,這就好過的多時,耳邊傳來忠毅侯的話語。

“殿下,這就是他們。”

轉向田光等人,微笑的面龐上添上三分威嚴。袁訓倒不是在這裏吓他們,而是告誡或暗示太子在這裏,事事要謹慎小心。

嗓音也嚴厲上三分:“見禮!”

幾個愣巴着進來的人,不能說頭也不會叩。隻因爲初到太子府上,太過拘束給忘記。這就省悟,“撲通,撲通……”摔跟鬥似的往地上一趴,你先我後,你早我晚,參差不齊的叩起頭來。

太子想這就不用忍吧,權當給他們笑容,微微地笑着,忽略掉他們亂七八糟的叩頭,讓他們起來。

燭光重新打在他們面上時,太子認出來有兩個他曾見過。當時他讓護送到城門口,躍馬返身,拔劍平敵,往皇宮外去看視的路上,曾見到一群抗敵的人,其中就有這兩個人。

後來知道是嶽母大旗下的人手,太子贊歎一聲,把他們面容略記。不想在這裏見到,太子生出不悅:“原來是你們,你們的功勞也敢克扣?”

太子更生出百官全無用的感覺,他以爲讓扣功勞的是當時功勞不明的人,至少有含糊,缺少人證什麽的,裏正才敢克扣。而這幾個人卻不是。太子生出怒氣,面色難看下來。

聞言,田光忍無可忍長歎一聲。

他心裏多少憋悶,多少苦楚,多少委屈,在太子這句話裏争先恐後的往嗓子眼裏湧出,就成一聲歎氣,幽幽不已。

袁訓寶珠知道他們不會奏對,禮節呢,一時也教不全。寶珠就對袁訓使個眼色,請他周全。袁訓朗朗道:“殿下,要說克扣是沒有人敢的,不過是把他們壓後,他們唯恐受到虧待,就尋到我家。”

歎氣聲就此斷掉,田光知道不對,就差把嘴巴捂上。

往這裏來以前,他是蒙二爺親自交待的人。

“見駕,非問不答,不要輕易的嬉笑泣怒,免得不招殿下喜歡。”田光這就想到,這就收斂。

太子殿下也同時得到提醒,對嶽父含笑。克扣田光的人再小也是官吏,太子殿下可以明天把那官拿下來,卻不能在今天當着田光等布衣的說,直說克扣二字,像是皇家許的全不是好官。

如果田光他們要是拿回家去賣弄,說上一些:“殿下也說你們克扣”,狐假虎威的也不好。

太子不再多說,把和袁訓早就商議過的話告訴他們。

“我要用人,你們全是有用的人,以後你們聽我差遣可願意?”

田光等人一起驚愕,又一起看向寶珠。目光中都有疑惑,仿佛在問,這和二爺說的往這裏是要賞賜的可不一樣?

太子見到,笑道:“在我這裏當差,與你們的賞賜是兩件事情。賞賜已經備好,你們答應也好,不答應也好,不會爲難你們。”

田光等人默然,還是偷偷地注視寶珠,寶珠隻對他們微笑。田光等人沒了主意,隻能自己暗想。

頭一個心思,大家本能的不情願。

身份有高低,草雞怎麽配鳳凰?侍候貴人不小心隻怕獲罪,再不小心隻怕殺頭。田光先露出躊躇之色,别的人見到,也齊齊的跟着躊躇。

太子就不再等待,他才出宮曆練,平時見的多是勳貴子弟,如果不是嶽父母舉薦,他都不會見。

這就喚人:“把賞賜取出。”

一共十個人進來,手中托着大盤子,上面明晃晃堆着大元寶,小鄒跟做夢似的,暗數一數,每盤不下上千兩銀子,這是大家共同分的,分到手也是好大一筆銀子。

獨門小宅院,紅袖枕邊人,在小鄒腦子裏這就轉起來。他又聽到太子淡淡的話:“念。”

第一個人盤子上還有一個單子,他也厲害,千兩銀子沉重,他交到一隻手上,另一隻手翻開單子,大聲道:“田光,賞銀五百兩,如要官職,可放京都指揮司正八品知事。廖承,賞銀三百兩……”

小鄒聽到有的人不能要官職時,對自己更不指望。果然,念到他這裏,也是賞銀三百兩,沒有說官職的事情。

大茶壺當得久,王公貴人面前都敢說話。這明擺的是自己等人吃了虧,在殿下眼裏功高不如田光等人。

功不高,但有銀子,小鄒本不介意。但吃虧他不愛,說話又大膽,多問一句:“敢問殿下,要是跟着殿下當差,是什麽官兒?”

殿下輕咳一聲,外面又進來一個人。

這個人一進來,小鄒也好,另外又有兩個人也好,全變了臉色。隻有冷捕頭自己好笑,在幾個人面前一一走過,在一個大漢面前停下,咧嘴壞笑:“周大傻子,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?”

大漢怒吼一聲,這就不能控制自己。什麽殿下什麽太子府全抛到腦後,提拳就打,冷捕頭大笑往後跳開,寶珠和袁訓同時喝道:“不要莽撞!”

……

寶珠沒有想到有這種事情。

就在剛才,她看得出來田光等人對跟随太子當差的猶豫,以爲是怯官,打算明天再勸勸他們,他們跟随自己拼殺一場,雖然不像跟着大将軍似的威風八面,但亦不退後。

就說冷捕頭叫他“周大傻子”的這個,他報出本名叫周邊,有一把子好力氣,寶珠親眼見到,怕自己看得不實在,在袁訓封侯後,特地讓周邊演練,讓袁訓幫着掌眼看。本想給周邊武将的前程,或者是太子護衛也光宗耀祖。

這會兒見到幾乎打起來,寶珠有些傻眼。好在不過片刻,她重打精神。看一眼站在身側的丈夫,他背影永遠頂天立地一般,寶珠暗想他辦事從來圓滿,盡心盡力不敢有失。寶珠呢?也不會差是不是?

這就把臉一沉,房中燭火也似黯淡幾分。

太子和冷捕頭驚奇的看到,原本怒氣沖天的周邊在這面色裏瑟縮一下,往後退上一步。

太子駭然的笑,想着嶽母真真厲害時。見到嶽母沉聲責備:“殿下面前不可魯莽,出來時我沒告訴過你嗎?爲什麽對冷捕頭無禮。”

周邊嚅嗫,但回答明确:“二爺,我不和這混…。這人共事!”

寶珠面色更沉:“說!”

周邊面上一窘,别的人也面上一寒,寶珠更闆起臉,冷捕頭開了口:“我來說吧,呵呵,”他笑道:“這些混蛋們,”心中得意,他倒想罵自己,隻是不敢罵就是。在這裏自己可以由性子罵他們,得讓他們知道知道。

“混蛋!一個一個全混蛋!我當捕快的時候就沒少給我找過麻煩,以後幾十年裏,咱們沒少遇見,”

小鄒翻個白眼兒給他。

冷捕頭話風即刻放到他身上:“你小子最近又有消息沒有?”

“沒!”小鄒對他怒目而視。

冷捕頭手在腰間一拍,那裏除刀以外,還有馬鞭子。小鄒怒得身子往下一縮,随時要跳過去掐死他的瞪視,冷捕頭仰面好笑:“看二爺面子上,今天我放過你,以後有消息你敢不說,你是知道我的。”

袁訓暗暗好笑,原來老鼠洞裏消息不全是挖來的,還有打出來的。但見寶珠颦眉,才沒有繼續想下去。

轉向太子:“殿下請不要見怪,他們各有脾性,卻不是無用之人。”

太子正看得有趣,也對這些人生出興趣。猛然想到孟嘗君收雞鳴狗盜之徒,說的可不就是這些人嗎?

故意地道:“嶽父說話固然有理,但他們像是更愛自由閑散,這可就不能勉強。”

寶珠着了急,再看燭光下,小鄒幾個人更和冷捕頭大眼瞪小眼,

知道他們出身不是好人,但也知道他們有俠肝義心腸。就像天豹,收容在家跟着袁訓還能救國公,那時候不要辛五娘母子,他們隻能到處去漂泊。

這些人也是,能收容的時候不收容,重回到市井之中,又是一方的禍害。

先看向田光,寶珠溫和地道:“你若是有官做,你的娘就可以看太醫,你不是一直說找不到更好的醫生?”

田光直了眼睛。

再看周邊,寶珠有幾分嚴厲:“你說過心疼妻子,現在有能封妻的機會,隻要你好好當差,不要犯糊塗才是。”

冷捕頭又要笑:“侯夫人,他綽号就叫大傻子。”

周邊見到他開口,就忘記殿下在這裏,怒吼:“不要你管!”讓寶珠喝退。一一地全說過,最後是小鄒。

小鄒無奈,不等寶珠開口,搶先道:“二爺,您這是不管我們了?”大有寶珠推卸責任的意思。

寶珠笑了:“怎麽會!這不是侯爺花盡心思爲你們謀前程,這不是管你們嗎?”

小鄒皺眉瞅瞅冷捕頭:“但您要我以後聽他的,我甯可去撞牆!”

“就是!”周邊也道:“我們不聽他的,我們隻要聽二爺的!”

太子出上了神。

這就是自己親手帶出來的人,他們是跟嶽母血戰過的,嶽母自然不會血戰,不過指揮調度得當,這就得到人心。

瞍一瞍桌上奏折,那裏面的全是人心。他們急着表白,向父皇剖心意。但不管怎麽看,也不如這些市井之徒此時對嶽母來的情真意切。

太子對他們,一開始是給嶽父母面子,再就缺人手用,現在則對他們也有真情贊許。正要說跟着自己,往嶽母處回話也是一樣,可以不歸冷捕頭調遣。

寶珠先回話:“有事依然可以找我,等你們中了大用,也許能和冷捕頭平起平坐,你們就不來找我了。”

太子一笑,心頭随之一動。果然,見小鄒和周邊眼睛一亮。小鄒結結巴巴:“我能大過他!”手指住冷捕頭。

袁訓含笑:“隻要你用心當差,怕以後不比他強?”冷捕頭雙眼對天,對于他們這樣的說服表示不欣賞。

小鄒卻醍醐灌頂,一喜歡就原形必露,在房裏跳着腳,嘴裏吸着氣:“是啊,他是我看着由個小捕快升起來的,這混蛋,他也不過如此,有些消息還是我這兒套走的,消息,對,消息,我有…。”

太子、袁訓和冷捕頭全都眼睛一亮,寶珠有了欣慰。見小鄒倏地尖叫一聲:“啊!”把房裏人全吓一跳,小鄒對着太子殿下就想撲,袁訓冷捕頭手急眼快就要擋時,小鄒又想到,這裏不是他常會的客人,他這架勢沒人喜歡。

又撲向寶珠,好在沒敢撲到面前。歡天喜地:“二爺,您幫我回話,我知道,我知道妖雲是怎麽回事。”

關鍵時候,他想到自己直接回話,一定不入太子青眼。

冷捕頭不屑冷笑,袁訓鎮定地道:“妖雲的事情已經弄清,”

“不不!我說的是那梵音,和土地廟陷的事情……”小鄒繼續興奮,太子、冷捕頭和袁訓随着也興奮了,太子探出身子,滿面喜色:“你說!”

如魯豫禦花園裏讨要官職時所說的,郡王們雖伏法,對他們手下人也不能放松。皇帝是這樣想的,太子也這樣想,不過不見得和魯豫讨論這事就是,他們父子之間自有商議。

皇帝不肯放過東安、靖和二郡王,一是國法難容,二是對妖雲深恨在心。不思請罪,就裝神弄鬼去了。

東安、靖和郡王自刎,皇帝對太子道:“這起子人一天沒查出來,一天不能放松。看來,與郡王們無關,但弄這事威脅朕,不可饒恕。”

太子再次受命,也就對寶珠送人欣然答應。不用袁訓和師傅們點撥他,殿下也知道手下人千奇百怪才好,各行各業全好。

眼線衆多,才能諸事了然于心。抱着這樣心思見他們,不想還真的碰到他心裏想的事,太子有點兒激動:“你細細的說來。”

…。

頭一個鎮定的是寶珠。

倒不是袁訓和冷捕頭不如寶珠聰明,是他們和太子一樣,更心系于妖雲地陷等古怪的事情上。

寶珠起身,陪笑道:“殿下,如有問訊,我當回避。”

把袁訓提醒,袁訓此時無官一身輕,也沒有差使。袁訓也道:“我當回避。”太子答應,事情不管大小,不該聽到的人不牽扯。

太過喜歡,親身送嶽父母出書房。臨走以前,寶珠又告誡田光等幾句,再次許諾有事可以上門,在他們眼巴巴不舍的眼光中和袁訓出來。

月光明亮照在肩頭,寶珠道:“痛快了不少,也安心不少,我也少了許多責任。”和袁訓上馬,路上有滋有味的聊起家事來。

“姐姐就要回去,好生舍不得她走。”

陳留郡王妃自從送兒子女兒進京後,一直留居京中。不是沒想過走,太後舍不得,郡王妃一直開不了口。

現在袁訓回京,有他這一家子陪太後,又可以把志哥兒兄妹三人給袁夫人寶珠照看,郡王妃不日就将起程返回。她遠在太原的家裏,老王妃支撐家這幾年,還是個有病在身的人,身邊更需要人。

“表兄們也要走,是不是多留幾天?”寶珠有些幽幽。

袁訓聳聳肩頭:“我已經回京,以後隻陪着你們,不用再去想去軍中就難回來這話。”

惹得寶珠撲哧一聲,倒也承認:“就是想到你以前,我總是等呀等的,也就想到他們進京一趟不容易,多玩幾天吧,讓母親也多見幾天。”

“你這當家的人安置,不用問我。你這樣辦,我也可以多看幾天感激,他們兩個見到我,那表情…。”

夫妻一路說着一路回家。

他們進家門以後,街口閃出一個人來。看了看,像忠毅侯不會再出來,牽上他的馬,一徑來到一處府第。

他從角門裏進去,門上匾額,但下馬後到一處院内,有人通報,帶他進去,房中坐着魯豫驸馬。

魯豫聽完,臉色不可能好。

“太子府上?呆上半天能說什麽?”

魯豫在袁家讓袁訓拒絕,碰一鼻子灰後,心中還不能說就懷恨,但有芥蒂是真的。他又去了刑部,随便找個借口,就可以打探袁訓行蹤,讓人發現,也可以說讓人牽連,查實不真。

這位太子的嶽父,魯豫到今天爲止,還是很想結交。對于他往太子府上的原因,也十分的想知道。

但袁訓不拿他當回事,魯豫心知肚明。如果忠毅侯眼裏有自己,往東安、靖和世子面前威脅的事情——他們不威脅,二世子不會自己剝盡臉皮去葛家拜祭。托在刑部的福,魯驸馬很快知道,也很快明了原因——他也想摻和上一腳的啊。

但沒有人帶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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