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沒有具體說誰,隻說“多虧”,就閉上嘴,坐下來,單身獄中木床上手撫床邊,還如在夢中。
他從不敢想葛通會放過他們,這就讓打蒙住,也就隻佩服一個人。
忠毅侯嗎?不不,不是他。
靖和郡王眼前浮現出一個少年模糊的模樣,他貴氣天成,他風神俊朗,他……靖和郡王這一次進京畏罪而來,隻金殿外金階下跪着,他實際上就沒見成,以前見到是十幾年前,他記不清他的樣子。
他是當今皇帝。
……
葛通也好,忠毅侯也好,全是前太子黨,如今算皇帝黨。他們有任何的華彩,就跟石頭城不是小王爺能打下來,大份兒功勞要歸在蕭觀頭上和袁訓頭上一樣,葛通的變通,忠毅侯的出手相助,應該歸功于當今皇帝。
靖和郡王佩服葛通敢轉變,當做别人不能做的事情時,别人就會生出服氣,但靖和郡王一樣能看穿葛通這樣做的好處。
他大寬大恕的原諒東安和靖和,對他自己長在軍中隻有好處沒有壞處。當兵的性子直,哪怕葛通肚子裏一萬個彎彎繞才上這道奉折,當兵的血性直,葛通将軍這一道奏折,把他在軍中的地位奠定不少。
就是東安、靖和的人都會佩服他。
靖和郡王喃喃:“好一個棄家仇而保國土,”這不是又罵兩個郡王一層,把他們面皮又揭下來一段。
當時他們兩個人,一個爲嫉妒,一個爲貪财,都不是爲國土。這一會兒靖和郡王反複念叨這句話,心裏是滾油煎的滋味還是羞見世人隻有他自己知道。
靖和郡王歎氣,這句話饒是罵足了人,葛通他倒還落下一片英雄名聲。
真是豈有此理啊,苦苦尋仇的也是你,如今大仁大義的也成了你。靖和郡王苦笑,這是皇帝當太子時門下出來的人,這是他的太子黨們。
隻這一道奏折,就算是個人物。
而忠毅侯袁訓,就更了不得。前任太子黨三近臣之一,在今年知道他原來是皇帝的嫡親姑表弟,他敢把張豪往現任太子門上引見,明着甩出話:“能救一個是一個。”這份膽量大過張豪求告過的任何一家。
當然現太子府是袁侯爺女兒家,他小小不到十歲的長女已在府中當家。當的有沒有笑話,别人還不能知道,但見天兒往太子府上一坐,這是事實。但袁侯爺這份膽量還是出自于前任太子,當今的皇帝門下。
總是忠毅侯對皇帝有所了解,才敢做出這救人的舉動。
靖和郡王自己難道不知道葛通若是跟他拼了,他将連累無辜家人和将士們?
感激忠毅侯也好,對葛通有點兒服氣也好,都抵不過對皇帝陛下的懼服。那宮中托言避暑的人。
這兩個都是他的人。
……
靖和郡王生出懼怕,就更難猜測皇帝心思。不由得要想,這算是苦主撤狀,接下來就全由皇上發落,他會不會顧惜數十年披星和戴月呢?
…。
離他不遠的單身牢房裏,東安郡王也這樣想。
他這裏一片歡騰,跟他的人争着來告訴他,還花了冤枉銀子,折子副本你買我也買,花上千的銀子出去。
靖和郡王相對于東安郡王來說,他是貪财。鼓動他的三位将軍行事也不當,靖和郡王還有能扳能辨的地方。
東安郡王就慘,他是直接殺了霍君弈。
見到這副本折子,他們喜笑顔開在情在理。
靖和郡王能想到的葛通心思,東安郡王一樣能想到。東安暗想過,葛通這樣做,不過是爲兵權和收買人心罷了,心思随後也就放在皇帝身上。
現在就是宮裏那位定生死,他是不是會如奏折上寫的,顧惜到數十年征戰辛和勞?
……
黃昏的時候下了幾點雨,秋老虎暑氣在傍晚時也自消。柳義大跑小跑的走進殿室,把他一臉的沮喪揚起。
皇後看上一眼,就冷淡增加幾分。故作平和的道:“皇上聖駕竟然還不回來?七月裏算秋天不是。”
纖指尖尖,卻捏緊手中蓮青色帕子。
柳義陪笑:“七月天秋老虎,白天還熱呢。”皇後沒好氣翻他一眼,柳義縮縮頭。又谄媚地上前:“皇上雖然不回來,但今晚也沒有招人臨幸,就有侍候的,也不過是随身幾個宮人,娘娘可以安心。”
“這幾天皇上哪有心思臨幸人?”皇後微哂。
柳義幹巴巴:“娘娘說得也是,适才我去禦花園打聽皇上今晚可起駕回宮,見到賢嫔的宮女,梁妃的宮女都經過,以奴才想,也是打聽消息的吧?”
想到幾個宮女面上的焦急,裝模作樣的歎氣:“葛将軍上一道奏折,可算給皇上出道大難題。”皇後幽幽道:“不僅是難題,還是打擂台吧?”
悶悶的,皇後自言自語:“一堆的人爲郡王們求情,皇上發過脾氣這才幾天,這位葛通他是什麽意思?”
柳義添油加醋:“這是逆龍鱗的事情。”
“爲了這件事,張賢妃如今是張賢嫔,”皇後沒理會柳義,自顧自颦眉:“胡嫔成下等宮人,”這才看一眼柳義,冷淡地道:“她怎麽樣?”
柳義笑得見牙不見眼:“娘娘您事情多,您給忘記了不是。昨天我回的娘娘,她沒做一天的粗活就病了,昨天沒的。”
皇後嘴角微撇,現出鄙夷後,又長長的惆怅和微譏:“想在這宮裏出頭,還要呆得長長久久的,可不是容易的。”
“那是,要身份沒身份,家裏也沒有幫的地方。所以不是奴才多嘴,别看皇上左一個右一個的,哪一個能跟娘娘您相比。身份不同。”柳義低聲說着,這也是皇後最愛聽的話。
皇後反而憂愁:“身份不同,也不過是我有太子。”一怔,身子坐直,對柳義道:“往太子府上去提個醒兒,告訴他這葛通行事太不尋常,讓太子多打量他。如果他惹皇上不喜歡呢,太子就不要幫他說話了。如果他這主意皇上喜歡?”
轉向柳義:“你看皇上他會喜歡嗎?”
柳義就尋思,皇後見狀意興闌珊:“算了,你怎麽知道?你去過太子府上,再去問問柳至大人。”
“他就别問了吧,問至大人也就一句話,”柳義隐隐有煩惡。
皇後讓他提醒:“也是的,他又要說六宮是我的,金殿與我無關。”皇後更無精打彩:“你隻往太子府上罷了。”
柳義欠身退出,皇後看看柳禮不在這裏,也不想和别的宮人說話,還是獨自坐着看天色發呆。想一會兒太子,就要想到加壽,心裏有别扭,再想皇帝。
想到皇帝就更别扭,就想到自己從來沒有看得透他。嫔妃們爲郡王們說情全落處分,可見皇上不想放過他們。這又冒出個葛通,是他爲太子時就跟随的人,葛通總是知道幾分聖意才上這折子?
難道他改變主意?
有時候柳至是知道他怎麽想,但柳至勸的話,皇後十有*都聽不進去。倒是她後來不相信的父親柳丞相,皇後和他頗能通心思,但遺憾的是,他已經西去。
悠悠的,皇後繼續沉思。
……
想對于一堆的猜測皇帝心思的人,袁訓絲毫不往皇帝心思上想。他在書房裏也沉思,但想的大不一樣。
他沉思得那麽入神,寶珠走進來,他也沒有擡眸,寶珠就放悄步子,蹑手蹑腳地貼近他。正要伸手呵他癢,袁訓一把握住,笑着轉過面龐:“早看到你了,還敢偷襲?”
“你也在想皇上怎麽發作這事?”寶珠問道。
袁訓擁她入懷:“沒有,我想的和你一定不一樣。”輕輕吻吻寶珠,正想得累時見到妻子,袁訓就拿她取笑,也樂上一樂:“讓媳婦們攆出來了?以後不要你管家?”
寶珠抿抿唇微笑:“我巴不得,真的不要我管,我正好多多的陪你。”袁訓一怔,更把寶珠抱緊些,下颔壓住她的額頭,輕輕的笑:“受冷落了不是?這件事情,我倒是想過。”
把寶珠在膝上安置好,含笑道:“我看這事情結束,我就要出去做官,就要忙起來。但不結束呢,我又沒心情陪你。你也一樣,我知道你也擔心舅父。”手指在寶珠鼻子上輕輕一按:“袁二爺還打二爺招牌,也是爲舅父才繼續這麽着不是?放心吧,我會抽功夫陪你。”
寶珠依着他,聽完,也更溫柔:“那敢情好,我看着你睡不好吃不好,雖賜下王府也沒好好遊玩。這不是你。田光他們的賞賜又沒有下來,我怎麽能丢下二爺招牌,再說也能多打聽些事情不是?”
“是啊,能多打聽事。”袁訓微微一笑:“現在想往禦花園裏打聽事的人一定不會少。真是的,有什麽可打聽的,”
又和寶珠笑谑:“我家呆子小寶不是說過,皇上是仁德的。”
寶珠微有擔心:“但,東安郡王與靖和郡王手上總有人命在,真的就這樣放過他們?”寶珠含笑:“我知道侯爺不見皇上,心裏也明白着呢。可我呢,不瞞你說,很糊塗。我自己在房裏想上一會兒,就想到好半天沒見到你,還是來看看你的好,你說這事情結束就要做官,我也早想到。有幾件事對你說,你若是面聖一并呈上吧。”
袁訓漫不經心撫她的發絲:“田光等人你不用擔心,這不用面聖。”
寶珠詫異:“爲什麽?”想袁訓不會不肯照顧,隻能是另有原因。夫妻早有同心,寶珠問道:“你打算把他們的賞賜怎麽折現?”又哦上一聲,手指輕叩額角:“你這又是打我們的好女兒主意,打算往太子府上要賞賜。”
袁訓挑着眉頭笑:“不行嗎?”
寶珠微笑:“不是不行,你想女兒也是我的,我也想過這樣辦理。但這樣算委屈田光他們吧?還有那小鄒,換成太平時候,我正眼也不會看這樣的人,但他也有用。”眸光更柔望向袁訓,見自己揉得他胸前衣裳淩亂,伸手爲他撫着,有幾分慶幸又有幾分羞答答:“有時候想想,若是沒有嫁給你,這輩子可就遺憾。”
袁訓故意大吃一驚:“是嗎?呆子小寶這樣的在乎于我?”
寶珠笑起來,想到以前夫妻的玩笑話,裝模作樣的斥責:“放老實,人家在誇你呢。”袁訓莞爾,寶珠把剛才的話說完:“如果不是嫁給你,如果不是跟着你去山西,”
去山西的話說得飛快又含糊,袁訓耳朵從來是尖的,對上寶珠也從來要調侃的,急急打斷:“打住!”
浮上壞笑:“卿卿再說一遍。”
寶珠裝愣神:“如果不是嫁給你,”
袁訓闆起臉:“下一句,”
“也就不能知道市井中也有英雄,雖然猥瑣,關鍵時候也是英雄,”寶珠一本正經,把雙手合十:“謝天謝地,讓寶珠嫁給你,一直叫你表兇,難爲你現在也真的不兇了,”
袁訓失笑:“什麽?”
寶珠肅然:“你又要我再說一遍是不是?”書案上有筆,提筆在手,取紙張寫下“表兇”,抛下筆嫣然大樂,拍着雙手:“表兇,表兇,這稱呼可好不好?”
額頭上讓敲一記,袁訓裝着咬牙:“原來你從沒有好好稱呼過我,”寶珠嬌俏地笑着,正以爲把去山西的話混過去,袁訓再次繃起面容:“剛才那一句,重新再說一遍。”
寶珠疑惑:“哪句?”手點書案上字:“這陳年舊債我都算給你,難道還有什麽債敢欠着不成?”她笑盈盈的,滿面調皮之色,袁訓似笑非笑看着:“我現在知道爲什麽孩子們全是淘氣的,”
“因爲父親是你。”寶珠叫着,見袁訓擡手,往他懷裏一鑽,繼續取笑他:“人家現在是二爺,你打不得。”
耳邊,傳來春風般的溫柔話語:“二爺是怎麽當上的?”
見他還是不放過,寶珠大怒狀:“是寶珠自家掙到手的。”
“原來……寶珠自家在哪裏掙到的?”袁訓壞笑。
寶珠想想:“是寶珠自家到山西掙到的。”
袁訓壞笑:“那我當時在哪裏呢?”
寶珠歪面龐:“讓我想想,你當時不是在京裏?寶珠要去山西看舅父,你跟着去,後來當上将軍,後來你就很感激寶珠,寶珠也不要你的感激不是,”
袁訓笑喝:“我要!有感激爲什麽不要!”眸子對天,一臉的回想:“這個人嘴裏亂說,還是我自己說吧,當時我少年立志,發憤從軍,有個人好沒羞的尋親戚搬祖母,去和姐姐吵架,還把我打了,後來我一氣走了,這個人追我到山西,”
寶珠笑得軟在他懷裏:“打住,你才打住,誰沒羞追你到山西,我是去當二爺的。”袁訓雙眼對天:“沒有大爺,就能有二爺?”
“石頭裏蹦出來的。”寶珠勉強撐住再回一句,就笑得不行,索性縮在丈夫懷裏不起來:“哎喲,揉揉肚子,笑得疼上來。”
袁訓就給她揉,一面揉一面繼續道:“沒羞追我到山西,所以有好女兒加壽,所以有好親事她在太子府上當家,所以呆子小寶又犯呆,以爲我想問太子殿下要賞賜。小呆你好好跟着丈夫後面學,”
寶珠忍笑:“學什麽?”
“學學你的人馬,”
寶珠忙忙道:“可真不錯。”
“是不錯,也就不能可惜埋沒。”
聞言,寶珠從他懷裏坐起,眸子一亮,話沖口而出:“我也這樣想,田光就是你平時說的好漢吧?有功夫又在京裏地頭兒熟,還有小鄒,真是的,一堆的好人反而個個不出挑,因爲好人太多。這一個實在不上台盤,但關鍵時候也能中用,讓我刮目相看,也讓我印象深刻,但他還能怎麽用上呢?”
“小呆!”一堆的話就換來這兩個字。
寶珠白個眼兒,就來讨好自己丈夫:“我在房裏想半天,不知道皇上怎麽處置這事,如果心情好,就打算讓你幫田光等人要賞賜去,又怕皇上不喜歡葛将軍的折子,所以你這裏讨主意?你既然有主意,快告訴我吧。”
“叫聲好聽的,”袁訓把臉更高仰。
“好人兒,”寶珠笑嘻嘻。
袁訓這才告訴她:“皇上的心思有什麽可想的,要殺就殺,不殺便饒。這事情我雖然是爲自己私情尋葛通商議,但他辦的着實不壞,不羞到人,就打動人。他回軍中去,兄弟們就能放心。這事,我不多想。我想的是,你的人馬,”
寶珠忙又堆上笑臉。
“你說的對,一堆好人裏,好人就不出挑。田光是不錯,但和那個小鄒相比,小鄒更值錢。”
寶珠雖是二爺也懵懂,微張着嘴,省悟到自己總是有諸般不足,催促道:“快說。”
“大姑老爺打聽事情,要往那地方去。林公孫他們私聚,也挑中那地方,爲什麽?龍蛇混雜,消息衆多。”
寶珠興奮:“是是,”又懊惱:“我就沒有想到這個。”
袁訓對她一笑并不說破,就像男人從不想癸水一樣,青樓對于女眷們來說,是想不到的一處。
“給他們賞賜也好,官職也好,可惜了!把他們送給太子,你看好不好?”袁訓笑容加深。
片刻後,寶珠一聲驚呼逸出,摟住袁訓脖子:“還是你最疼女兒,還是你好,幸虧我嫁給你,要不然,”
轉到袁訓面前,和他臉對臉兒,吐一吐舌頭,驕傲地昂着頭:“我會把你搶回來的。”
“小呆!”袁訓笑罵:“我本就是你的。”
“那王府的姑娘,”寶珠促狹。
袁訓翻眼:“回京後沒聽到你提起,我正天天稀罕。那王府的姑娘,王府的姑娘你到底在哪兒呢?”
寶珠笑得前仰後合,她在丈夫懷裏,倒不會摔下地,就笑得更肆意,笑道:“有回,我對你說過的,”袁訓揉額頭:“我心裏哪記這種事情,管她是誰,讓她好生呆着吧,偶然出來一回有情緻,天天出來我可受不了。”
把寶珠放下地,給她也理理揉亂的衣裳:“回去和媳婦們搶權去吧,有你來攪和,我剛才沒想順的地方這就順了。”
寶珠打聽:“想順了什麽?”
“你沒來的時候我在想,來找我的人,個個全是張豪将軍那樣的嗎?不會吧。都想往皇上那裏打聽消息,也就有人往我這裏打聽消息。那個王恩,”袁訓在這裏沉吟。
寶珠湊上來:“怎麽樣?”
“他不是和歐陽家走近過嗎?容妃雖然又下去,我也防備着她呢,就總把王恩想起。你想想,林公孫攀扯一堆的人,怎麽不攀扯他?我想到林公孫,不知道怎麽的,就想到他。我想到容妃呢,又能想到他。這個人在我心裏生根似的。”袁訓眉頭擰起。
寶珠有些得色:“你才說小鄒有用,讓他去打聽?”
“本來我是想這樣辦理,你來厮混我,”
寶珠嘟嘴兒:“好好的說話又打趣人。”
袁訓輕笑:“你過來說一大通,我想想人呈給太子殿下,事也呈給太子殿下吧。他要真的有什麽,我再私下裏查不好。我已經私下幫着張豪,再私下裏查别的事,刑部裏現在是柳至,讓他知道,你看他會放過我嗎?”
寶珠又忍俊不禁,袁訓微歎:“把事情都交出去吧,想皇上不是拖拽的人,說不好沒幾天就有聖旨下來。聖旨一下來,你我心安定。抓緊功夫我陪你玩幾天,”面上重新溫柔,對寶珠笑容可掬:“不帶孩子們好不好,就你跟我,你現在也能騎會兒馬,我們城外跑一大圈,回來讓孩子們羨慕一回,他們見天兒的玩着,無憂又無慮,我多羨慕他們啊。”
問寶珠:“你羨慕不羨慕?你小時候玩的有這樣好嗎?”
寶珠搖頭:“沒有呢,就是看他們玩得好,又有戰哥兒見天的陪着加福,我總想到少陪了你。最近多見你呢,怕打擾你爲舅父。如你一樣,我也覺得聖旨就快下來,就想到趕緊陪你吧,不然全讓孩子們玩了。”
眸中閃動着什麽,向袁訓輕輕一拜。
袁訓微笑:“這又爲什麽?”
“請,代我把二爺這差使辭了吧,以後我隻專心相夫帶孩子們,外面有你,從來件件放心。家裏有你,理當也讓你件件放心。說起來你我成親這些年,聚少離多。現在算安定下來,自然以家裏爲重不是嗎?”
寶珠說的認真,袁訓聽的認真。夫妻再一次有心意相通之感,袁訓伸出手,寶珠伸出手,兩雙手互相握住,凝視對方面龐。
深深的對望上,數年來你在軍營我小鎮守候,你獨自守家我時時思念……一起浮上心頭。
掐指一算,成親好些年頭。好些年頭裏過去的歲月,過去不少事情。好些事情裏,卻如夫妻們自己說的,還缺少夫妻單獨的溫馨。
袁訓低聲:“啊,有寶珠一直陪着。”
寶珠低聲:“啊,嫁給你呢才這般有趣。”
書房本是肅然的,在這一會兒頓生缱绻,兩個人像回到新婚的那個晚上,那個初成夫妻的夜裏,當時一切是美好,直到今天,一切還是這樣的美好,絲毫沒減半分。
……
“奉天承運,皇帝诏曰……自太祖得天授命,至朕今日,不敢忘天恩,不敢負臣義,不敢傷黎民。太祖安邦,設十大重鎮以抗外藩。至高祖皇帝,十郡王領兵權,東安、靖和、定邊、江左、延甯、陳留、長平、漢川、渭北、項城。
延甯郡王馬革裹屍,江左郡王負屈戰死。定邊叛逆,實傷朕心。昔日祖輩,皆不是無勇無義無德無行之人,後輩子孫享皇恩,食俸祿,竊賊之心從何而來?
論國法,難容之!
論皇家血脈,豈無承擔氣概。
論祖輩們英勇,朕亦不忍。
想太上皇在時,十三年榆林陷,定邊郡王厮殺三日三夜,上皇嘉獎,從不敢忘。十五年甯城陷,東安郡王苦戰,傷左臂,至今不能自如,上皇嘉獎,從不敢忘。十九年楚城遇襲,靖和郡王傷有百痕,從不敢忘……
今葛通忍家恨爲國甯,朕憐其心,如何不能成全?
……
定邊竊賊,誅滿門可矣。東安靖和,各返軍中。
重整軍紀,重振軍威。三軍聽令,守規正矩。将士齊心,操練可成。何愁外敵再來,何憂朕心惶惶。何懼浮言入耳,何畏仁德不成?
朕憂思多日,時常涕下。常思仁德,亦念禮廉。常恐居政不正,天地不容。又豈敢無好生之德乎?
……”
東安郡王凝視聖旨,有一刻鍾不言不語。
這是剛才頒發下來的聖旨,太監已回,把聖旨留下。
他的身後,本來滿面歡喜的人現在已經不樂。交頭接耳,紛紛私語:“這不是讓郡王回去嗎?”
“是吧,我沒聽錯,是各回軍中的話。”
“那郡王爲什麽還不喜歡?”
“聖旨看了那麽久,裏面還有什麽話咱們不知道不成?”
東安郡王緩緩轉過身子,面上沒有任何表情。平靜的問道:“王妃在哪裏,世子在哪裏?”家人回道:“恭喜郡王,适才聽到聖旨中命返回軍中,已經讓人去請王妃和世子過來。”
東安與靖和王妃和世子都起來京中,但平時不敢露面,怕郡王定罪要株連到他們,他們沒有機會逃命。
這會兒聖旨已下,自然有人去請。
東安郡王點頭,再吩咐道:“備熱水,取我冠服,給我準備愛吃的,要我愛喝的酒。”他面色依然平靜,但跟來侍候的人喜笑顔開:“就是嘛,這是好事情,應該慶祝。”
一個将軍走上來:“咱們這就出去,先給您定間上好客棧,好好去去晦氣。”
東安郡王的回答出乎他意料,他擺擺手:“不,我就在這裏洗,就在這裏吃。”見侍候的人傻眼,東安郡王笑一笑安他們的心:“就要離開這裏不是嗎?再呆會兒,我倒舍不得上來。”
離這裏不遠,同在一個昭獄裏的靖和郡王也是一樣的說話:“請王妃和世子過來。”
…。
葛通門前下馬,匆匆進門。平陽縣主等不及,從廳上迎到院子裏。母子會面,平陽縣主急迫問道:“抄來了嗎?”
“母親請看。”葛通雙手呈上,這是他剛剛抄來的聖旨。
平陽縣主飛快地看着,因爲飛快怕少了字,又緊張這裏面到底寫的是什麽,念出了聲:“論國法難容之……”
念完後,她滿面驚駭:“這是聖旨嗎?”
葛通微微一笑:“母親也吃驚不是?我也吃驚。所以我又往宮門上走了一回,請出來禦書房裏的太監,可巧兒他今天不當值,沒有禦花園裏侍候,這就出來見我。他說千真萬确,這是聖旨。”
平陽縣主看看天色,算算兒子從聽到聖旨下,就往昭獄裏趕,他自然不進去,讓跟的人把認識的獄卒叫出來一個問話。
郡王們的人少不得盯着葛通,葛通爲打聽他們進進出出見郡王們,也早結交獄卒。證實聖旨是下給郡王們的,葛通再往宮裏去,聖旨都有留底,抄出來,看了不信,再請出太監們問話,早過去許多鍾點。
平陽縣主凝眸:“那是時候了。”
葛通也道:“可不是,該交待的應該交待完,該見的家人也應該見到。”
平陽縣主緊張上來:“你讓人守在昭獄裏嗎?”
葛通回道:“讓小竹子守在那裏。”
話音剛落,一個家人狂奔而進。如果是平常時候,他這樣的狂奔肯定爲主人不喜,但今天平陽縣主和葛通全迎上去,平陽縣主走得匆匆,但是裙子,葛通就大步在前。
大聲問:“小竹子,怎麽樣?”
家人狂喜滿面:“爺,縣主,他們死了!”
平陽縣主眼前一暈,葛通眼角見到母親身子晃動,回身扶住。見母親滿面喜色,喜歡的語氣都虛弱幾分:“讓他過來。”
不用叫,小竹子也到面前。不用問,小竹子指手劃腳也說出來。
“收到聖旨後,就要熱水洗過,換上冠服。我聽着不服氣,想這兩個還真的打算大搖大擺出獄門不成,就見他們的王妃和世子進來,一進去也是喜歡得不行,我正背身子罵,就聽到大叫驚呼。獄卒們和院子裏放風的大人們都過去瞧,我也擠進去瞧了一回。揮刀自刎的,爺,死得不能再透,那血把衣裳都染透,啧啧,我看着屍首,倒佩服他是個男人。”
葛通獰笑,也是一聲:“是個男人!”
平陽縣主自己能站住,葛通騰開雙手,再把聖旨看上一遍。
……
“論國法,難容之!
論皇家血脈,豈無承擔氣概。”
“重整軍紀,重振軍威。三軍聽令,守規正矩。将士齊心,”
“常恐居政不正,天地不容。”
…。
葛通痛快地大叫一聲:“二賊,你們有何面目還活着整軍紀,正軍威!”
撲通!
他跪倒在地,面對着皇宮方向重重叩下頭去。幸好他這一跪,就從石闆地偏到泥地上,不然這狠狠一下足夠他額頭吃個苦頭。
平陽縣主讓兒子提醒,随後跪下,也對着皇宮方向叩頭。重起來,她涕淚漣漣,喚兒子到身前,緊緊握住他的手:“可以給你舅舅發喪,立衣冠冢。”
葛通用力地道:“都準備齊全,父親也早答應,這就設起靈棚來,母親放心,我要辦的一步一步我都能辦成!”
“好兒子!”平陽縣主再次落淚,自覺得不能控制,丢到兒子急步回房,應該是回房痛哭。
外面葛通大聲吩咐家人設靈棚,把早就寫好的霍君弈和那三個将軍的靈位親手取出,他的父親聽到消息,也趕回來,又叫出葛通的弟弟往親戚家裏送信,在霍君弈無辜被殺十數年後,平陽縣主這才算是正式以親人身份爲他發喪。
…。
信,自然也送到袁訓家裏。袁訓正在家裏會人,龍二龍三引着他才出獄的舅父一家,還有女眷們也接出來,都洗過換過衣裳,往内宅裏來見小弟夫妻。
龍二龍三笑得見牙不見眼,邊走邊交待:“舅父母,見到小弟不用怎麽謝他,他是自己兄弟。”那喜滋滋兒的模樣,讓當舅父的撫須微笑,還有幾句玩笑:“他是你的兄弟,卻和我沒有親戚。我不謝他,他要說我不識禮節吧?”
龍三喜滋滋:“倒是謝謝弟妹也罷。”
不說還好,說過當舅父的把頭一縮:“我說你們兩個,辦事是不是周全?要不要先去問問這位夫人,她不嫌我們髒了這地吧?”
對妻兒道:“我們還是在這裏等上一等,讓外甥進去問上一問,免得惹主人家不喜歡。”他的妻子兒子真的站住。
龍二搔頭:“不會吧,小弟讓我請你們進去,弟妹在他身邊,我聽到正商議着去哪裏玩,”龍三也想起來:“是了,弟妹剛才在。”把舅父的手一握:“跟着我和二哥進去,保無事情。這一點兒面子,弟妹大仁大量的人,還不給我們嗎?”
一家人進去,走得還有戰戰兢兢。經過的雕梁畫棟也帶給他們壓力,越走越沉重的進到廳上。
龍二龍三歡天喜地:“姑母也在,老太太也在,多謝,多謝不是。”
進來的人擡眸觀看。
見居中高坐的,左側一個白花蒼蒼的老人,她皺紋頗多,但精神頗佳,和藹可親的笑着,先讓客人們安不少心。,
右側一個白發中年貴婦,有傾國傾城之貌,但和氣親切大過她的容貌,客人們又安下不少心。
一側,坐着一對夫妻。
男的眉宇飛揚,似傾盡銀河與星漢,明亮的俊朗讓人不敢再看第二眼,又舍不得移開眼光。隻打量他的氣質,不敢和他明眸對上。
女的呢,一團和氣,一團美貌,一團溫柔可親,觀之怎麽看也不像長了三頭和六臂。
當舅父的暗道,這就是族妹們信中所寫的張牙舞爪,帶兵闖府的忠毅侯夫人嗎?怎麽看都不像。
正要上前去見禮,消息送進來。
“回侯爺,東安郡王昭獄自刎,靖和郡王昭獄自刎。”
客人們吓了一跳,袁訓渾然不放心上。聖旨一出來,他也讓人抄來看過,心中也早明白。點頭表示知道,徐徐起身,先行招待客人再說。
……
昭獄裏,哭聲震天,兩個單身牢房裏各橫着一個屍身,地上抛着一把刀劍,桌上有幾個大字。
“以死謝罪,以正軍紀。”
此時的禦花園裏,皇帝噙着冷笑自語:“這也罷了,朕倒有幾分佩服!”
仁德,仁德?
皇帝冷笑連連,你自己都沒有仁德,還敢向朕要求仁德?
要是容你們還活着,那真是豈有此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