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進入正廳,有一個家人則溜出府門。
太子府第,又稱東宮。有些朝代與皇宮相連,在皇宮的最東面。前任太子當今的皇帝入住時,因他封爲晉王,依着皇宮另起一片府第,另開大門上書晉王府。在後面有個夾道,長長的,與宮中相連。
英敏殿下入住的,是原太子舊址。原太子現在是皇帝,允現太子入住這是好喻意。舊地方幾乎沒改,隻除去門上匾額不同。
家人出角門,從夾道進側門,直奔皇後宮中。
……
皇後正用早膳,見說太子府上有這樣一個人來,直接叫進,先問:“太子可好?”
家人滿面堆笑:“好,睡得時辰也足,我來見娘娘,隻爲一件事,這一大早兒的,壽姑娘又到的勤,給殿下安排早飯也罷了,又帶來幾樣子外面的東西,上一回她帶來,我已回過話,這些東西壽姑娘自己吃吃也就罷了,如何能給殿下吃?再者說外面的東西不幹不淨的,我問送到廚房裏的人是哪裏買的,她們跟壽姑娘大模大樣慣了,把我們這些跟過皇上娘娘的老人從不放在眼裏,并不理會。”
皇後瞅她一眼,倒沒有動怒,冷淡地道:“她要管就讓她管吧,太後還陪她去呢,誰能攔得住她?吃的,橫豎有試吃的人。”
“是是,”家人欠身子,額角有些冒汗。
皇後讓她回去,吃完飯,坐着出神。柳義走上來:“打聽得清楚,賢妃娘娘的娘家,梁妃娘娘的娘家,胡嫔的娘家…。都在幹涉這件事。”
每聽到一個名字,皇後眼神就惱上一分。耐着性子才聽完,面容早黑下來:“皇上還沒有說話,她們怎麽就敢自作主張?”
柳義帶足谄媚,語調更低如遊絲,隻有皇後一個人能聽到:“娘娘您想,這是個大好機會收買人心的時候。不管皇上對幾家郡王有沒有赦免,幫着說句話兒,哪怕以後他們讓殺得血流成河呢?人情也就到手。”
皇後譏諷道:“全殺光了,還能到手什麽人情?”
“娘娘此言差矣,郡王們是皇家血脈,怎麽能全殺得光?就是主要的全殺絕了人,旁枝總得留幾個下來。說到底,都曾是最老先皇的子孫。還有一條就是都盯着皇上沒有大赦,都等着這個呢。”柳義殷勤地解釋。
皇後在他面上狠剜一眼:“你别指望我去求!定邊郡王求也不用求,他是造反!”
柳義忙道:“那是,自然的他家誰也不管,任由他們死去吧。”
“東安郡王靖和郡王項城郡王聽說都不是好東西。”皇後繃緊面容。
柳義笑了,太監的笑總帶着幾分詭異,把他的話也染上。“我的娘娘,您想上一想,皇上新登基沒半年,哪能一下子殺四個郡王?”
皇後心想我能不知道嗎?我就是不想和那些狐媚子做一樣的人情。而且皇後問過柳至,柳至勸皇後不要管這事,皇後記在心裏。
她隻是冷笑,柳義再道:“不過就是說上幾句話,東安郡王妃把幾代家傳的珠寶都送來,天下全是娘娘的,您就是不圖珠寶,也要爲太子殿下考慮。”
皇後聽着不痛快:“這倒能妨礙到太子殿下?”
“妨礙是不妨礙,不過娘娘您想凡是皇上面前能說得上話的娘娘們都有進言的意思,她們爲什麽?不就是爲拉攏。娘娘們不怕皇上發怒,就發怒也不過半年一年的不理不睬,皇上仁德,氣頭兒下去照應臨幸。您不看别人,隻看容妃娘娘就知道,她現在是又受冷落,但奴才半點兒不敢放松,誰知道她又起來了,不可不防。”
說到容妃,皇後生出不悅,冷笑道:“她是那不死的草,春風雨露沾上一點兒,即刻又一片綠。”
“所以娘娘們不怕觸怒皇上,她們要進這個言。她們都不怕,咱們的太子殿下就更不怕。退萬一說到皇上的心裏去,”柳義在這裏巧妙的停下來,皇後果然着了急。
她撫着額頭:“也是,這樣的話理當太子去進言,輪不到别人攬情份。”
“僥幸有一個郡王不死,他敢不感激太子殿下?”柳義的這一句話,壓得住陣腳,打得動皇後。
和任何一個丈夫拈花惹草的婦人一樣,夫妻産生不安全感。縱然本朝是少見的皇帝太子同心,皇帝允許太子早年涉政,甚至都有助長,但不能安撫皇後。
皇後傷心上來,柳義的話說得對。皇上是天生的情種,這一點兒和他的表弟忠毅侯大不相同。美人既多,皇上又來者不拒。又剛剛登基,經曆一出子造反,雖然對諸臣子的猜忌增多,但希冀諸臣子的扶持越多越好,對嫔妃們都有寵幸。
這裏面最差的就是皇後,她有太子,皇帝又把柳至提出來做官,料想皇後沒有什麽可擔心的,他更放心的去睡美人。
全然不顧皇後也是女人,後位帶給她的隻有冷清,她的心頭早就凄涼一片。
她不放心。
她也看過書。
她在太子府上留在舊家人,對加壽的舉動一一呈報,但皇後皆容忍下來,是加壽也是太子地位穩固的助力,皇後自從知道加壽是太後娘家侄孫,雖還看不慣的地方,但把加壽放到利益角度,強迫她自己接受。
但太子權勢再加固,比如受外臣們擁戴,皇後也認爲需要。
柳義的話,有幾句她深以爲然。如憑什麽狐媚子們都敢幹涉這件事,太子倒不成?皇後沉思片刻,吩咐柳義:“等太子下學,喚他來見我。”
……
太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母後說的是什麽?”
他的兩隻眼睛圓睜,流露出奇怪的神氣。
皇後柔聲道:“你還小?師傅也不教這個是不是?太子,你父皇算疼愛你,你是我所出,現在來看太後也極疼愛你,她看出你以後能擔大任,早早地把加壽塞給你。”
皇後就算在心裏是認定加壽,說出的話也是這般。太子眉頭微皺,但出于長幼他沒有反駁,耐心聽下去,見母後低低地道:“但你不可忽略,凡事情還要用心才行。如外官們的恩情,能到手的爲什麽不要?放眼滿朝中文武,有哪一個敢比你說話更響?……”
太子聽到這裏,兩耳嗡嗡發蒙,皇後下面說的話他一個字沒聽到,腦海中回轉的隻是嶽父忠毅侯的話。
“以皇上意思爲準。”
他想到昨夜書房漆黑的夜晚,沮喪大漢帶着走投無路,私入嶽父府中沒命的叩頭。他叩時一肩明月,叩下來卻似地動山搖。
他本可以私自逃走,不管靖和郡王。但他随同入京。
他随同入京還不算,他還四處奔走,爲一件幾不可能的事情丢棄尊嚴。
男兒膝下有黃金,太子從見到張豪叩頭的那天起,就不時想到他那一個頭一個頭的辛酸痛楚。随之,太子又要想到葛通。
靖和郡王還沒有殺頭,他的部将就如喪考妣模樣。那葛通将軍呢?他的外祖父因爲義子霍君弈被殺,沒有得力人手而戰死。這是兩條人命。
霍君弈的部将憤怒東安郡王,假意投靠靖和郡王,用黃金想買動靖和郡王爲霍君弈和江左郡王報仇。結果讓靖和郡王貪财殺害。這又是三條人命。
靖和郡王一條人命還在,張豪已經跟瘋了一樣。葛通和母親平陽縣主數十年豈不要淚流成河,苦受煎熬?
還有父皇,當今的皇帝。
太子殿下也把皇帝想到,定邊郡王和福王謀反,殺害無辜人等。又把用朝廷銀錢練就的精兵葬送一批,這是無數條人命,相比之下,這些人還在想着求赦免,父皇相比較起來,應該最傷心。
太子直着雙眼:“父皇正在難過,母後和父皇是敵體,理當分憂,我理當分憂……”疼愛自己的母後卻讓自己趁火打劫,在這時候分上一懷人情的羹。
如果沒有袁訓的提醒,太子也許聽從。但讓袁訓提醒,太子面對皇後的話他先傷心難耐。夫妻不應該是互扶持的嗎?自己是母後唯一的兒子,現在爲太子,足見父皇對母後有情意。母後她卻讓自己抓住機會培植自己小勢力?
在昨夜想通自己的嶽父爲人實在精明強幹,嶽父出自父皇門下。太子就不難想到自己的父皇精明想必過于嶽父,不然怎麽會有嶽父這樣的人出來?
太子心頭痛傷一片,母後出這主意,倒不怕把自己折進去,也把母後對父皇的猜疑表露無遺。太子強自壓抑住難過,用面無表情來掩飾。
母後她不知道父皇早把這件事情交給自己辦,因爲自己就更不能亂進言,但想得通透,也就随時可以進言。
他怔怔的隻是想心事,皇後把話說完,柔和的眸子放到他面上,見太子隻是出神,帶笑道:“你是怕你父皇不成?”
皇後想說的,應該是怕你父皇不悅不成?沒說完整,把太子打醒。太子定定神,左右看上一看。
自然是沒有人的,爲好說話全都屏退。但宮闱中要是屏退人就守得住秘密,也就沒有曆史上很多事件發生。
太子先穩住自己,向皇後恭敬地道:“母後這話不應該對兒臣說,造反是大罪,就有赦免,也是父皇議定,或與重臣們議定。旁的人怎麽能多話?又母後素來平和,從不管朝政事。這話隻能是有人告訴?是誰?兒臣要拿他問罪。”
不管這裏有沒有人,他的語言中一片謹慎。
人與人之間的猜忌猶豫誰會沒有?但各有各的方式方法是不是?太子在這裏隻先安撫皇後。
皇後愕然:“你這孩子,太子,我一片心思爲你好,爲你往後平順考慮。”太子含笑:“兒臣多謝母後,還請母後放心,父皇爲兒臣指幾位好師傅,他們對待兒臣從不敢出差錯,兢兢業業足可敬佩。”
皇後到這裏才明白兒子是反對自己的話,總有些惱怒。微沉下臉:“你大了,不聽我的了,唉,不過你小的時候就養到太後面前,也沒聽我的,這就生疏上來。”
太子垂頭聽着,他對這話不陌生。在父皇不往母後這裏來,自己就成母後唯一盼頭,來的次數少,或者來呆的時候短,母後就說自己和她生疏。
太子的年紀已能體諒皇後的焦慮,他總是安慰皇後:“母後就我一個兒子,咱們可有什麽生疏的呢?”
這樣一說,皇後就釋然不少。又和太子說上幾句,太子說有事回去。柳義最愛巴結,跟着送出來。
在沒有人的地方,太子讓跟的人散開看着人,單把柳義叫到面前。沉下臉責問:“你是侍候母後的老人,以後不許對母後亂說亂學話。”
柳義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,對于他對皇後出的主意,他還覺得挺美,以爲自己可以當大功臣,見太子責備,柳義忙說冤枉,說自己忠心侍候娘娘,從沒有過二心。
太子面對皇後時,都覺得她說的話不能給别人聽,對着柳義更不明說。狠狠交待着:“以後有話來回我!有人給母後氣受,也及早來回我,少讓母後生氣,我重賞你。”
柳義連聲答應着,還以爲皇後把對嫔妃的不滿告訴太子,太子關心皇後這是他樂于見到的事情,點頭如搗蒜似的答應,太子給他一塊銀子,帶着跟的人回府,柳義回宮去見皇後。
……
“太子殿下他不答應?”柳義納悶,我的主意沒什麽不好不是嗎?
皇後黑着個臉:“說來說去我是爲了他,他反而讓我不要幹涉政事。”
柳義心想不對啊,太子剛才還讓我看着娘娘,不要讓娘娘受氣,他心裏還是很疼娘娘的,沒有生氣的意思。他脫口道:“是殿下還不聽懂厲害吧?”
“我說話他能不懂嗎?”皇後白眼他。
柳義陪個笑容,往後退上一退。勸過皇後幾句,皇後不氣以後,想到剛才和太子談話不算圓滿,取兩樣果子讓柳義送去,表表慈母之心。
柳義送到太子面前後,直奔正廳來見加壽。
這是他聽到皇後說差使時就想到的,要說能在太子殿下說上話的,還有這一位,袁加壽小姑娘。
對加壽,柳義有恨有忿。
太子妃身邊是柳家送四個淨身奴才,柳廉柳仁柳義柳禮。
太監們在曆朝名聲中,因身體殘缺感情殘缺,都說是陰柔性子。不見得一個好的都沒有,但太監禍國的太多,陰柔名聲從古到今。
因身體的缺,因憎恨嫉妒增加。因爲地位的低,而見風轉舵的快。柳義就是如此。
他對柳廉柳仁并非沒有感情,但也曾嫉妒過他們在皇後面前的地位。聞知柳廉柳仁的死訊,柳義和柳禮捶胸頓足哭過,但背後也欣喜過。欣喜過後,對加壽姑娘有恨。但加壽有太後地位高,見到又不敢不尊重。
要敬重和嫉妒憎恨,促使柳義來見加壽。
柳義聽過皇後的話,直覺上太子孩子氣。要說孩子氣,應該是太子與加壽姑娘天天厮混離不開。
柳義在心裏用“厮混”這兩個不敬重的字,反正他不會往外面說,但也表明在柳義内心裏,把加壽完全看成小孩子。
一個有大靠山的小孩子。
她以後将是國母,現在又還小。不說她帶累殿下跟着長不大要去規勸,就是殿下權勢加深,對她也有好處,她難道不感激自己嗎?
要人情,這又是一個要人情的人,他抖抖衣衫,直奔正廳而去。
他沒有讓人通報,他是皇後娘娘派來往太子府上的人,加壽姑娘不懂事,跟她的人應該懂得厲害。
……。
廳外宮女見柳義冰寒着臉紮着手過來,看架勢難擋。忙知會廳上:“柳義總管來了。”任保現在都要低柳義三分,任總管隻是太後宮中的總管。
任保要在這裏,雖低于柳義,柳義還須給他三分薄面。太後今天不在這裏,跟加壽的是個中等太監,也不敢阻攔。
但他機靈,想壽姑娘和皇後明顯八字不合,柳義虎着臉來者不善。太監一哈腰,陪着一臉的笑,故意擋住柳義去路,把嗓音放得很大:“啊哈哈,總管大人,您到此有何貴幹呐?”
“啪!”
他臉上着了一記巴掌。
柳義也是從小太監幹上來的,這些幫着自家主人擋道的内幕他全知道。他不過是想讓廳上更從容,一些不能給自己看給自己聽的事情和話全收起來。
柳義冷笑,小毛猴子!跟個壽就把你能的,敢在咱家面前弄花樣。一個小小姑娘,她倒能幹出什麽不敢見光的事情?左右不過是你們挑唆,再就是太後的意思罷了。
柳義也不含糊,擡手就是一巴掌,用足了勁,打得太監落地還不算,又在石地上滑出去兩步。柳義還不解氣,瞪着他尖嗓子罵:“咱家到此有何貴幹,是你能問的!”
裏面的人全聽愣住,這不是來找事情嗎?
一個女官走進來,這是太後早就指給加壽的,在宮中頗有位份。
女官在有些朝代,相當皇帝的侍婢,比宮女地位高。在有些朝代,有才情德行的女官受到尊重,不一定全是皇帝的人。
太後指給加壽的這個女官,就才學淵博,是太後加意尋來。
太後早年貧苦,後來到養父母家中,苦做針指貼補家用,閑時也學幾個字。
到宮中後,發現才學不足,在有才學的嫔妃排擠下生出心病,皇帝愛她,太後不難尋到幾個賢德而有見識的女官輔佐自己,太後另開恩德,許她們擇人自嫁,至今還有往來,亦算是太後助力,當今在爲太子時,她們一族也出力很多,至今也受皇帝尊重。
太後上年紀,她用的女官也早上年紀,就把女兒孫女輩送進來。給加壽的這個,已是中年。宮闱事見過許多龌龊,還沒見到柳義就清楚他仗勢欺人,敲山不過是震虎,打的加壽姑娘威風。
加壽姑娘永遠威風,從她進宮定親的那天,就注定威風永在。最近的新威風,就是小小年紀太子府上掌家。太後和加壽的侍候人早商議過,想來皇後會有不悅,會有刁難。
今天這就來了,女官昂然走出。在廳口兒面無表情站住,不冷不熱的道:“原來是柳總管,總管是有聖旨來的嗎?”
柳義下巴一晃:“咱家奉皇後之命過來。”女官拿他沒有辦法,帶他進來。
今天太後不在,加壽姑娘稱霸王,在居中椅子上坐着。柳義眼尖的瞄了瞄,太子府上的正坐上,不是雕龍就是繪鳳,加壽姑娘還沒有成親,這把并沒有紮眼的花樣,柳義這才放過去。
再看第二眼,柳義險些沒笑出來。
加壽太小,坐在她的小椅子上面固然方便,但吩咐家人未免不神氣,再或者家人要趴在地上聽她說話才行,就坐的是大椅子,柳義才敢挑一回眼,加壽的小裙子也就晃悠悠在半空中,腿腳不沾地。
怎麽看,怎麽像孩子過家家。
柳義想自己來對了,孩子就是要交待交待才行。他并非不知道加壽有自己的嬷嬷還有太後,柳義今天來,是要讓加壽認識到皇後的威嚴,讓她知道要多聽皇後的。這樣和太子殿下玩耍起來,話中能帶出來,也能影響到太子殿下。
“奴才見過壽姑娘。”柳義過去見禮。
加壽瞅瞅她,小臉兒上早在她的太監挨打時就繃緊,先不回話,張開小手臂叫她的人:“柳公公是奉皇後娘娘之命過來,抱我下來。”
柳義聽過,既寬慰,覺得指着娘娘還是能震住人的。又亂轉眼珠子。皇後并沒有讓他來見加壽,他爲逞威風,編個假話加壽信以爲真,現在加壽對他來真的,皇後有話,理當起身來聽,柳義看看這廳上的人,心想我說什麽呢?
有些話不能讓所有人都聽到才是。
見加壽下地,站對方向行了禮,再小臉兒肅然:“娘娘有什麽吩咐,總管請說。”柳義更一本正經,擰着眉頭:“嗯啊,這話壽姑娘還是單獨聽的好,”
外面走來一個人。
柳義來打了人,宮女們忙去找來蔣德。蔣德在哪裏呢?在淨房。聽外面叫,把他氣得鼻子一歪,這大早上的找什麽事情!急急忙忙系好衣服過來,就聽到柳義要單獨和加壽說話。
蔣德大步進去,沒淨好手,肚子裏還憋着貨呢,他能有好聲氣?粗聲大氣:“總管大人,娘娘有話單獨吩咐壽姑娘,我這就把壽姑娘送去。”
柳義身子一顫,氣焰下去三分之一。
他對蔣德來曆全不明白,私下曾問過皇後,憑空掉出一個高品階的侍衛出來,是從哪裏來的?皇後輕描淡寫的敷衍了他。
皇後入主中宮後,也有自己的暗衛。皇後在入主中宮前,就知道有這十二個人。皇帝有六個,太子有四個,皇後有兩個。
當時有沒有太上皇是這樣分派,如今有太上皇,太上皇倒是全數出讓,皇帝至孝,他自己留下四個,太子四個,太上皇和皇後各是兩個,有一個就到加壽這裏。
皇後對加壽這就管家大爲不滿,但輕易不敢尋釁,就是她清楚有個暗衛在。
暗衛這種人無所不能,不是輕易就能培養出來,皇帝雖然想多給太上皇,他卻沒有,
經過嚴酷近似殘酷的訓練,能活下來的就沒有幾個,他巧婦無米,隻能這樣分。這十二個人中的任何一個,就全是明珠寶石也不換的寶貝。
他們的名字,叫暗衛也好,叫潛衛也好,全是身份不能表明。就是柳義自以爲中皇後的意,皇後也不會告訴他。
柳義不痛快,又往侍衛那裏打聽,侍衛總管對他哼叽半天,柳義也沒聽懂,但見蔣德大大咧咧,侍衛總管見他也客氣,柳義一裏一裏的怯下來。
這會兒蔣德及時趕到,柳義掂量下假傳聖旨能唬得住女官,卻震不住蔣德。打個哈哈:“倒不用送壽姑娘,就是有幾句話我傳。請姑娘聽好,姑娘已經大了,如今管上太子的内務。凡事不要嬉戲,勸着太子多聽皇上皇後娘娘的,這就沒錯了不是,要說娘娘對太子疼愛于心,姑娘要勸太子殿下不要頂撞娘娘,凡事聽娘娘的,”
透着狡猾的話,讓蔣德抓出毛病。
蔣德眸光閃動,見柳義說完就要走,把他叫住:“慢着!”
踏上一步,蔣德公事公辦模樣:“柳公公您這确定是娘娘的話?”柳義沉下臉:“自然!”柳義也精乖,他看出不對,原來想的交待全都不說,新編出來的話句句爲着娘娘,回去告訴娘娘一聲,娘娘她會擔待。
蔣德刀鋒似的目光把柳義的面龐刮上好幾遍,才擠出一絲笑容,話中有話道:“那就好,沒傳錯。”
他眸光跟活剝人皮似的,柳義得了這句話,一會兒也不想這裏呆,說上一聲:“咱家回宮複旨。”轉身就又要走。
“慢着!”
清脆的喝聲,把他又叫住。
柳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喝住他的是小姑娘加壽。柳義回過身,見到加壽怒容滿面,站在地上個頭兒小小,她是仰視着柳義,但柳義絲毫不敢小瞧,對上加壽的眸光,好似讓兩道冰川盯上。
心頭不妙升起,柳義不敢直視加壽,直視貴人是罪名。哈下腰,也正好避開加壽眼光,柳義幹笑:“姑娘您有什麽說的?隻怕皇後娘娘那裏要找奴才。”
“哼哼!”
一聲冷笑寒徹人骨,柳義要不是親眼聽到,幾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小孩子嘴裏出來的。隻覺得寒氣壓得骨頭更是一軟,更往下垂頭,聽加壽怒聲斥責而出。
“娘娘讓你來傳話,可曾讓你打我的奴才!他問你一聲怎麽了?你就打他!我還在呢!”
蔣德扯扯嘴角,無聲無息退出去。在外面罵柳義不長眼。蔣德對柳義的疑心,也是聽完他傳的話,分辨出就這些話完全不必打奴才。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他擋住你,他爲自己主子問上一聲沒什麽,你就回答娘娘有話不就行了。
擡手就是一巴掌,又當着壽姑娘在,這滅的是壽姑娘威風。
加壽沒放過,正在責問,蔣德想這裏沒自己的事,出去外面守着。他還不能再去淨手,就一面忍着一面肚子裏大罵柳義。
柳義在正廳上又羞又氣又惱又怒,他身爲六宮總管,打個太監怎麽了?當然這樣打太監是不給主人面子,但壽姑娘你不是小嗎?
見加壽責問,柳義梗着個脖子:“娘娘一片好心交待壽姑娘的話,讓奴才趕緊來傳,不要耽誤姑娘管家。奴才小跑着過來,想他能不認得我?奴才還趕着回宮去複命,恨他不長眼,急上來就打了他!”
屏風後面,又有一個人冷笑。太子殿下面色鐵青,這個不長眼的奴才,他還敢罵别人不長眼睛?
太子是叫加壽去吃果子,沒有給她送過來,是太子殿下悶了,出來散散,想加壽腿不沾地坐着也有時辰,叫她往書房裏去,走上幾步也散散,活活血,把柳義的話都聽到耳朵裏。
太子殿下攥緊雙拳,也和蔣德幹了一件同樣的事情。在肚子裏把柳義罵上一個狗血噴頭。這是母後的親信,沒有大錯,太子不會動他,一個奴才不打緊,傷到母子情分倒不好。
見加壽罵他正覺得出氣,沒想到這個奴才嘴巴巴的,還能回出話,還能拿緊趕着去見皇後吓唬加壽。
太子懂事不少後,對皇後不喜歡加壽,對加壽和皇後不親也曾憂慮。加壽還小,重要在大人上面。大人肯疼小孩子,不用太多時日,小孩子的心能攏過去。
太子做不少和事佬兒,就像今天皇後送東西,太子叫加壽去吃,也是一件。待到加壽吃得喜歡,太子說是皇後送的,再添上一句送給你我的,加壽這年紀,是有吃就會好,這是太子撮合的好意。
這會兒全讓柳義攪和,他還敢欺負加壽。
太子怒氣沖沖,正要走出,加壽的小嗓音先出來。加壽在柳義的話裏勃然大怒,氣得小腳在裙子裏一頓,尖聲道:“你打我奴才的時候,怎麽不趕着回宮去複命!以後你奉娘娘旨意,趕着回宮都要打人不成!”
加壽氣得小拳頭也攥緊,在她心裏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。
加壽進宮後,先由瑞慶公主耳提面命。奴才是主人的體面,奴才不好,加壽可以打罵,不許别人打罵。
公主和加壽邊玩邊教導她,這件事教得最早,是加壽小,太後怕嫔妃們高等級的太監們欺負她小,對着加壽姑娘長姑娘短的奉承,當着她面削她奴才的臉面,加壽因爲小,她未必懂。
這是最早教的一件之一。
柳義自以爲内幕全知,就對壽姑娘客氣,再仗着是總管打她的奴才,小姑娘她又能怎麽樣?就是女官們回去告訴太後,這事也過去,太後要追後帳,爲個奴才,讓人知道要說小題大做,讓人看着也和皇後不和。
論起親疏,太後是姑祖母,皇後卻是婆婆。
把一切全想到的柳義,就忘記一件事,把柳廉柳仁杖斃的不是别人,正是面前這小小孩子。他一古腦兒的把加壽得罪一個狠的,加壽豈能饒他?
加壽大怒道:“來人,備車,我進宮去見太後,請太後陪我見娘娘,問問這奴才是什麽意思!”柳義還怔巴着:“啊?”
小胖手指過來,加壽瞪眼:“把他看住,随我同進宮去。”歪腦袋冷笑:“免得你找出什麽人來串供!”
柳義這奴才就是壞,就是一句反問:“姑娘以爲奴才和娘娘串供嗎?”
加壽還沒有回話,屏風後走出太子殿下。太子黑沉着臉,他一出來,柳義徹底傻住眼。他敢得罪加壽,還不是仗着有皇後,皇後有太子。
見太子也在這裏,柳義不知道他聽到多少。隻覺得“咝”地一聲,由腦後拔出一股涼氣,順後背直沖下去,直到尾椎骨,上半身寒戰起來,下半身随着戰瑟。
看看太子臉色,“撲通”,柳義身不由已跪下。太子也勃然大怒,也不放過他,怒道:“你身爲總管,當知罰什麽吧?”
柳義痛哭流涕:“奴才知錯,請殿下饒命,”
太子闆起臉:“你又沒沖撞我!”
把柳義提醒,轉向加壽就叩頭,口口聲聲請加壽饒命。加壽到底小,這就不再生氣。正要說放過,女官一個勁兒對她使眼色。讓太子看到,太子淡淡:“夫人,有話不能說嗎?”
女官跪下:“回殿下,柳總管犯錯,當與别人不同。”
太子更冷:“爲什麽不同?”柳義肚子裏開始罵女官。
“回殿下,柳總管是娘娘的人,漫說他是個人,就他是條狗,”
柳義罵的更兇。
“也就不能和别的宮人們一樣責罰,”
柳義停下罵聲。
女官再道:“但毫不懲罰,有違宮規!懲罰過重,未免娘娘不喜。”
柳義重新暗罵女官,太子點頭:“有理。”喝命道:“你打他一下,自己掌嘴十下。倒不用傷自己,免得母後看到多想傷心!但也不能太輕,我這裏聽都聽不到。”
柳義就自己打十下,打得清脆有聲。加壽覺得有趣,這是個惡人,用不上同情,在最後一聲裏,格格有了笑聲。柳義暗恨,給太子和她叩過頭,到無人處罵不絕口,但按太子交待,回宮去真的不敢說,先悶在肚子裏,尋機會再說就是。
正廳上大快人心,加壽笑得最燦爛。蔣德見無事,又往後面去淨房。太子喚加壽同去書房用果子,在路上慢慢地同她說:“這奴才可恨,不關母後的事。”
加壽點頭說知道,和太子吃過果子。書案上要了一枝筆,尋了太子一張空紙,畫了三朵花。畫過,小鼻子裏出氣:“呼呼呼!”這氣就算生完,繼續去廳上管家,尋思晚上吃什麽。
這就有人去告訴太後,太後冷笑:“還真是八字不和不成?”也先壓下這事。
……
“真有這事?”皇後氣的手都哆嗦,怒目柳義:“當天你怎麽不說?”柳義哭道:“她哄着太子出來,太子罰的奴才,奴才是娘娘您的人,丢足了臉面,回來愧且有餘,丢了您的人,奴才不敢說。”
“砰!”
皇後摔出去一個擺設,案幾上頭的紅寶紫檀木如意。木頭沒壞,寶石滾落一地。皇後大怒道:“這是太後的意思!她敢這樣羞辱我!殺了柳廉柳仁我忍氣吞聲,至今想到我肝氣疼,她又欺負上來!她那麽小,哪有這樣的壞主意!”
柳義假意的勸,外面進來柳禮:“娘娘,出事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