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面算第二排,是和加壽玩得好的一幹子小皇孫,現在是小皇子,手裏拎着各樣子玩的,風車,過年買的糖人兒到二月裏還沒融化,啃着咬着進去,這就造成一堆跟班兒的衣裳花花綠綠也先進去。
越過了主人。
主人還在府門外面,奉着自家老太太鍾氏,母親龍氏,妻子安氏和乖乖女兒加壽加祿加福在身邊,親戚們和來道賀搬遷的人全在,他還在打量這正門。
這是個特别亮眼的年青人。
他有一對好眉頭,不怒時似青山,微擰時似長虹。又有一雙好眼眸,是他面容每每爲人一亮時最好的神采,讓他整個人像一輪日頭明亮如澤,凡是見過他的人都要翹拇指,袁大人好個相貌。
新封忠毅侯袁訓,在二月初的一個雙日子裏,春光又明媚,春寒消逝多,正式遷入原先的福王府。
沒動步前,大門外先做流連,和他同來的人,也一同在流連。
南安老侯伴在安老太太身邊,面上欣然得意。因加壽大了,公主又将出嫁,先皇成太上皇,以他和中宮情分,将常在現太後宮中,老太太不方便再住,已向中宮辭出,由袁訓迎養于福王府,今天是出宮的日子,也是老太太和袁訓等人一起安新家的日子。
這份兒得意,是大媒人老侯的不是?誰也奪不去。
安老太太面上的笑,絲毫不比老侯少。她也正端詳大門,向老侯悄聲道:“五開的大門?”老侯快活的呵呵笑着,目光從大門開時,也沒離開過。
五開的大門,是王爺的标志。
郡王大門,隻有三開。
現在歸了小袁,也是他唯一的妹妹以後長居之處。
老侯向老太太玩笑:“以後我來,你多開幾間門迎我才好。”老太太佯裝不耐煩:“虧侯爺書不少讀,就不知道這大門在今天盡開一回後,除非皇上親臨才會再全開?你來呀,小角門上走一回吧。”
老侯裝着氣結:“豈有此理。”
老太太又笑:“我說錯了,哥哥你已經是個老侯爺,侯爺是恒沛的,是我好孫婿的,”把個帕子擺幾擺:“沒你什麽事了。”
老侯放聲大笑,把袁訓驚動,袁訓陪笑:“我隻顧着看,就忘記請進去,大家夥兒全外面站着,我失禮了。”
老侯、老太太是祖母輩,袁訓拱手相引:“舅祖父祖母請。”老侯和老太太滿意而進。袁訓又請母親,袁夫人讓他先請客人。袁府今天高朋齊聚,京裏的權貴隻要不是和袁訓有解不開仇氣的全在這裏,見袁夫人客氣,都拱手說不敢:“國夫人先請,這以後是您自己的家,您甭客氣。”
袁夫人就請梁山王妃和世子妃一同進去。
看的人也能明白,這是袁訓敬重寡母,寡祖母和老侯也一并敬重。
接下來是男一起,新帝即位,原先的皇子們俱封王,袁訓曾讓過他們先進,他們一定要請主人先進,這時候一并請進去,梁山小王爺父子,鎮南王父子在此列。
接下來是大人們,大人們讓侯夫人寶珠和袁姑娘們進。袁家三個姑娘,一個定親皇太子,一個定親梁山王府,都不敢越過她們,寶珠帶着一直乖乖陪着她的加壽和另外兩個女兒,邀請南安侯府,靖遠侯府,董家的諸長輩同輩女眷一同進去,袁訓陪着客人們在最後。
見加壽頻頻往後看,這是袁訓最鍾愛的女兒,笑問:“太子念書呢,說過中午會來。”加壽笑眯眯:“父親這一回可猜錯,我看的是姑姑和念姐姐。志表兄和忠表兄陪英敏哥哥念書,我這會兒也沒想着。”
“就來,你先陪母親。”
加壽端端正正行個常禮,應聲是,博得賓客們一片稱贊聲。
幾位親家,沈大人連大人尚大人等撫須而樂。
福王府是以前的舊王府改建,因他的生母太得寵,但僅限于得寵,并不是有權。因無權,先太上皇對母子富貴上彌補太多,福王府美輪美奂,太上皇在世時就幾回修繕,加園林加建築開海子等等。
這王府沒賜給新帝的兄弟們,卻給表弟,就收回兩側各一個院子,也是象征性的,餘下的依然可觀。
連大人心花怒放,他的孫女兒許的是長子袁懷瑜,以後将是這裏的女主人,不由他從袁訓封侯後,就笑口沒怎麽合過。
尚家許配的是次子袁懷璞,身上早有榮勳爵位在,以後雖不襲侯,不過以太後疼愛來看,前程可觀,尚大人也一樣笑得像花開從此不謝,一直張着嘴。
沈大人把加壽懂事模樣看在眼裏,但不再多想。沐麟得病一場,現有印痕未消,袁家母子婆媳都待他更好,就像現在,袁訓手中不扯兒子不扯女兒,扯着沈沐麟在,沈大人自問再不知足,也太對不住人。
蘇先柳至都在這裏,文章侯府來的是四老爺。袁訓讓沈渭單獨招待他,四老爺受寵若驚,幾次悄悄的背着人拭幾點淚水。
福王是淩遲,府中上下打發的打發,處死的處死,無人給他安葬。文章侯一吓成病,二老爺算能想到,跑去請教老侯這事情怎麽辦,老侯指點他向皇帝求告收屍,總是先皇子孫,罪名也定了,也執行了,曝屍史上記上一筆,在新帝的功績錯事中。
是平叛功績,還是在鞭屍罪過裏,這由後人評論,但文章侯府不出面,背後會有罵名。新帝不答應是他的事,韓家求也不求,就是自己的事。
二老爺壯着膽子宮中去求,新帝倒是答應。二老爺帶人收殓的時候讓吓到,回家裏就說胡話,也一病至今,能來的就隻有四老爺一個人。
四老爺是兄弟裏面最不能扛事的一個,但他不出面,再無人來。福王府是他以前來過的,觸景生情,想兄弟三個官職盡失,三哥三老爺和侄子世拓在任上如履薄冰,侯爵僥幸沒失,也膽戰心驚不知哪一天會沒有,出門處處低人一等,全是福王害的。
又在這一幹子新權貴裏面,袁家招待上不差,沒有人對自己有輕視之處,四老爺的心夾在恨舊事和惜眼前中,百感交集五味雜陳。
……
客廳上就坐後,袁訓和寶珠一左一右,各捧一個冊子,一個在老太太面前,一個在袁夫人面前,齊聲道:“請祖母(母親)擇居處。”
袁訓和寶珠是事先來逛來的,把各處房屋特色記在心中。袁訓向老太太道:“正房,請祖母和母親同住。”
老太太笑:“現放着侯爺在,我不能猴子稱霸王。”
袁夫人也道:“我愛幽靜,我不住這裏。”
正房歸了侯爺夫妻。
袁夫人問道:“有一處最靜,你們對我說過,是哪裏?”寶珠指出來:“這裏三面有水,荷花種的多,還有一處小佛堂。”
袁夫人中意:“就是這裏。”
老太太道:“有一處你們說過,離戲台近,我愛聽小戲,可打擾親家?”袁訓指出來:“離母親倒是近,母親要和祖母常說話,但中間有一道樹林子隔開,聽戲無妨。”
老太太滿意:“我住這裏。”
老侯興緻上來:“已經來了,咱們逛逛去吧,加壽住哪裏,太爺爺要親自看過才放心。”外面,有一個管家匆匆進來回話:“回侯爺,戲台上戲子已到,這就演起來還是吃飯時再演?又外面請的雜耍在園子裏,可就要開始?”
客人們哄的一聲笑了。不是所有人都愛逛,也不是所有人都愛坐,這就都有去處。
文官一起,連大人道:“我看戲去,”帶一幫子人走開。尚大人是指揮使,他要逛園子,又不愛和主人一起逛,說拘束,又這府第沒得挑,再沒有好的吹捧話出來,他帶一起子人,這算代袁家招待客人,先去逛園林。
餘下的主人,及部分的客人,去看主人安住處。
先往正房,見崇閣聳起,金輝獸面。老侯看着袁訓笑,袁訓會意,請他看門上鎖:“這裏不敢住,我們夫妻帶着壽姐兒住廂房。”
王爺正房,是可以稱正殿的,袁侯爺不想讓禦史盯上,和寶珠說過不住爲好。他說的廂房,也華麗煥彩。
老侯特意進去看過,出來道:“這比我家幾代侯府的正房都要好。”後院裏處處有花,原名就叫彩繡樓,給加壽當在家裏的繡樓。
出正房左側,是兩個四合院,一處是福王的内書房,蒼松古樸,翠竹掩映,給袁懷瑜。一處梧桐新綠,枝若龍螭,給袁懷璞。
香姐兒還小,祖母丢不開她,也給她備下一處院子,分花對水,不是府中最氣派的房子,卻稱得上最好看。
袁訓說到二妹,就随時想抹冷汗:“這個孩子太古怪,盼着她在這好院子裏多熏陶,看多了好看的,知道最好不在表相才好。”
香姐兒聽懂說自己不好,把嘴兒嘟起來。加壽見到安慰她:“二妹,你長大了就會喜歡沐麟,”香姐兒不聽還好,聽過發出一聲尖叫:“啊!醜八怪,”拔腿跑走,幾個丫頭跟着,不知去哪裏玩。
老侯笑得打跌:“該!你科考從軍樣樣得意,也該給你一個磨人的孩子。”這樣一說,袁訓寶珠均釋然,不然總覺得對不住沈家。
袁訓扪心自問:“我有加壽好女兒,再有二妹也應當。”加壽樂颠颠兒,更要表現出加壽的好,找找沈沐麟不在這裏,讓人再找來,告訴他:“父親母親喜歡你,我也喜歡你。”
老侯看在眼中微笑:“這孩子,她也看得出你們對沈家孩子高看一眼。”袁訓招手讓沈沐麟再到身邊來,讓老侯看他:“我們生得不是挺好,”老侯認真看上一看,也挺好。
沈沐麟生得如一輪明月,面上天花痕呢,離遠了就看不清。在大人眼裏都不算什麽,老侯也說二妹長大就會好,繼續去看福姐兒住處。
……
柳家。
華麗宮車剛到,就有婆子過來回:“老丞相又暈一回。”先太子妃,如今的皇後心如刀絞,匆匆到柳丞相床前,見他瘦骨嶙峋,雙眸渙散,垂淚喚他:“父親,你不必存着心事。”
柳丞相茫然對着帳頂子,半天才說出來:“你不懂。”
“我懂的,父親是爲得罪太後而病重,父親,你是爲女兒着想才得罪太後,太後,原以爲她不喜歡英敏,把加壽許給他。當時咱們也不知道,再說親事還在。再說太後是喜歡英敏,才把加壽給他不是嗎?父親,袁家現在是外戚,您也是外戚,你不要多想,保重身子。”
外戚這兩個字,把柳丞相紮得手腳一掙,猛一看,跟發羊癫瘋似的,好在隻一下子,就平息下來,面帶虛弱一言不發。
半天,又是那幾個字:“你不懂。”
皇後向母親痛哭:“好容量熬出頭,英敏又深得太後太上皇喜愛,加壽自小兒和他定親,現在都會幫太後管理宮務,皇上雖封嫔妃上百,但我有太子,我怕什麽呢?隻父親的病不好,這是心病上來的,我也快要跟着心病了。”
柳太夫人也一同痛哭:“我的兒,你父親爲你出頭才得罪太後,得罪袁家,全是爲了你啊。”
母女正哭,柳丞相眸子一張,有光彩綻發,喘着氣用力,嗓子尖厲出來:“讓她管!”
皇後沒明白:“管什麽?”
柳太夫人幫忙解釋:“娘娘适才說加壽姑娘幫着太後管宮務,老大人的意思讓她管。”皇後微張着嘴,她好不容易才一統六宮,以前也深爲羨慕太後爲皇後時風采,她可以一裏一裏喜歡袁加壽,但現在拱手讓出,皇後呆若木雞,想想,深思起來:“這個,可不能行!”
父親是一片心思爲她,她能當皇後不是?爲什麽不爲着她呢?她是柳家一門的榮耀。再說皇帝把福王府賜給袁家是出了格,皇後這一回明哲保身,又思量袁家的功勞不小。忠毅侯是太子信任之人,忠毅侯夫人有救駕之功,她就沒進谏。
但如太後那時,讓加壽小小孩子坐在身邊,手把手兒教她宮務,皇後覺得自己做不到。向母親道:“父親上了年紀,隻怕看事不清。我新封皇後,根基不穩。太後又健在,六宮還是她的天下。我若拱手出讓,皇上您是知道的,登基後隻往我那裏去一天,再就沒有來過。以前在太子府上的舊人,失寵多時的歐陽容,張側妃,楊側妃,倒都有寵,我巴結個小小孩子,豈不讓人看着我愈發要受寵?”
“搬家!”柳丞相又來上一句。
柳太夫人又解釋:“老大人說,袁家哪天搬入新宅,請娘娘去看看。”皇後錯愕:“這這,父親可不是更糊塗了,忠毅侯得福王府第已是厚賜,他搬家就是今天,去好些人呢,我怎麽能去?”
柳太夫人就向看着随時要離世的柳丞相耳邊道:“那事情,我現在告訴娘娘吧。”柳丞相嗓子眼裏抽風箱似出來一個音,聽上去又像是痰喘的聲音,别人都聽不明白,柳太夫人點頭稱是,回身讓房中侍候的人都出去,未語先面容鄭重。
“娘娘,您可知道袁家孩子的來曆?”
皇後睜圓眼睛:“是太後的娘家人,母親您怎麽了?這事情皇上在金殿上所說,天下人全知道。”
“還有一件,您不知道?”
皇後納悶:“還有?她還有什麽?”
“說她母親懷她,夢見日月。”柳太夫人一字一句說出,皇後坐的是圓瓷上有錦墊的凳子,身子一歪往地上就摔。
柳太夫人本能去扶,她年老體弱,反讓皇後帶的一同坐到地上,皇後倒吸涼氣,手按住地:“娘啊,摔痛了我。”
她的娘索性不起來,坐在地上就哭:“娘娘,您如今是六宮之主,這個倒沒去打聽?”
皇後氣急敗壞,這消息要是真的,那她現在才知道,也真是糊塗到極點。怒道:“這是誰奉承上造的謠言吧?”
“是幾位太妃親口所說。”柳太夫人痛心:“娘娘,老大人雖年老,也是沒有一天不爲着您。他的話,您不可不聽。”
皇後語塞,本來她是聽的,自從加壽的親事沒推掉,反而把柳家折進去不少,她就不大聽,父女心中已有心結。
低低道:“爲了我,這消息準嗎?”
又惆怅:“有太後在,誰又妄想去動加壽呢?不告訴我這個,我也不去碰她啊。”
最後很是糊塗:“太妃們是怎麽知道的?”她說的太妃,是現太上皇以前的嫔妃。
“說袁夫人闖宮那天,她和太上皇太後獨居一室,就是談論這事。當時太妃們和太上皇住在一處,亂不是嗎?就聽到這幾句。袁夫人爲什麽敢闖宮,她是去進谏太上皇,說她女兒有鳳命,太上皇和太後必安然無恙。”
說得有鼻子有眼,皇後默然,無話可回。起身來回宮,宮内下車還似信非信。問問皇帝,昨天從容妃宮裏直接起駕,現在會臣子。皇後對容妃歐陽容嗤之以鼻後,決定去太後面前坐坐,能聽到什麽也能安安雜亂心思。
在宮門上見太後往外走,身邊真是熱鬧。英敏扶着她,陳留郡王的兩個兒子跟在後面,另一邊扶着的,是太後的親侄女兒陳留郡王妃,她的女兒在前面引路:“我們去的雖晚,太後不到,舅舅舅母不敢開席面的。”
“别催,我呢,一碗水端得平,說好今天我和你們說笑,你舅舅就偏今天搬家,我不管,我們先說話再去看他,讓他排後面。他敢先開席啊,去給他掀了。”
太上皇在最後面,聞言道:“我說你去到就掀,他沒等你就搬,你别饒他。”一行人都笑出來,皇後也就聽明白,迎上前去見禮:“父皇母後這是去忠毅侯家嗎?”
“皇後來了,我們去吃他家的席面,攪和他搬家。”太後說着,繼續往外面去,太上皇慢悠悠後面跟着。
去袁家!
柳老丞相的話浮現出來,皇後陪笑:“皇上勤政,現在金殿上呢,我也跟了您去吧。”太後敏銳飛快地掃量一下,陳留郡王妃含笑捏捏她的手,太後呵呵:“這倒好,咱們一起去,能多吃東西。”
左手英敏,右手郡王妃,身後是太上皇,這回又把皇後也捎上,雖不知皇後什麽意思,太後也覺得這儀仗更光彩,興沖沖上宮車,往袁家過來。
這是簡便的出宮,沒有鸾駕沒有一堆的儀仗,隻先有人去知會袁訓,讓他安排接駕。
…。
“開大門,全打開,”袁家上上下下開始忙亂,主客各整衣着。福王正殿本是不開,這就打開。
好在是新修整過的,幹淨,這就飛快收拾完畢,太上皇太後和皇後太子門外下車。袁訓等人見過禮,一堆孩子跑過來。
太上皇都樂了,一多半兒是他的孫子。攙上一個問道:“怎麽你們都在這裏?”那個今年五歲,稚氣地回:“加壽請客,不要錢。”
另一個道:“懷瑜請客,不要錢。”
袁懷瑜随姐姐在宮裏住過,和太上皇也熟悉,上前欠欠小身子,動作娴熟得袁訓面上生輝,再就扯住太上皇另一隻手:“請去坐席面。”
把太上皇帶進去。
連夫人看在眼裏分外得意,連淵就在她身側,離得一步都不到,連夫人卻輕施一禮:“恭喜将軍。”
連淵明知故問:“喜從何來?”
“将軍顔面定下女兒好親事,難道不應該恭喜嗎?”
連淵眼睛也一直不離袁懷瑜,内心也早得意,沒有人誇他都是滿的,讓妻子的話全帶出來,端着下巴自得:“我和小袁兄弟一場,他待我不錯。我呢,也有慧眼,十年以前就相中他不是一般人物。”
袁訓恰好聽到,笑罵道:“十年前我初到殿下府上,頭一個打架的就是你!”連淵聳聳肩頭:“不打能成兄弟嗎?”
當年袁訓身陷龍陽謠言,連淵也是相信他的那一個。至于打架,那是常事。
兩個人眸光閃動,都想到那件舊事。連淵轉身同妻子進去,以爲隻有自己想,怕引得袁訓也想,袁訓知道他的意思,本來有話問,這就任由他進去,看着袁懷璞把眉開眼笑的太後請進去,他叫住蘇先。
“柳家那位是不是病重?”
太後來不奇怪,袁訓想到。太上皇來呢,袁訓覺得天大顔面。皇後過來,這真真奇怪。
蘇先想想明白過來,調侃道:“他正月裏就病,上了年紀,宮裏賜藥,太醫天天跑,早就都習慣。娘娘是随太後來的不是?怎麽,你想去看看他?”
袁訓在心中反駁:不對!他是皇上登基的當晚,他知道自己是太後的侄子那天病倒,他這是心病!
隻有自己最明白。
見蘇先還在面前站着,袁訓努努嘴兒:“你去問問小柳,晚上我去探病,讓他陪着。”蘇先看看柳至,再看看袁訓,失笑:“你們倆個,嘴上說得震天響,小柳說和你好了,你呢,還擰着,既然不好,又爲什麽他來做客,你還答應。要是好了,你怎麽不自己向他說話?”
“這事算求你,去幫我問他意思。”
蘇先就去找柳至,未語先好笑:“小柳我來問你,你要麽和小袁翻臉到底,有能耐你别理他!不翻臉你也來做客了,你怎麽不同他說話呢?”
“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沒同他說話?”柳至滿面奇怪。
“那你進來不見主人,到現在你還避開他,你這是做的避主人客?”
柳至跳腳:“我什麽時候避開他?我進來,他正迎客是不是?他在迎客,我怎麽能打擾他,我尋思不是外人,自己找個地方坐不就完了。再者說,我怎麽不見主人面?老祖母面前,我請了安的。袁伯母面前,我請了安的。弟妹面前,我問過好的。孩子們我全抱過,難道我沒抱他,他鬧别扭?”
蘇先壞笑:“一對嘴硬的好!”把柳至對着袁訓一推:“既然你們挺好,有話自己說!”袁訓扭過身子,柳至扭過身子。蘇先在中間嘻嘻。
“小蘇,今兒晚上我同你去探柳老大人的病,讓主人準備好茶。”袁訓雙眼對天。
柳至冷笑:“小蘇,你同别家的狗來看,都請上坐。就是那個人,打了我爹的,不叩頭認錯,這輩子沒完!”
袁訓還沒有翻臉,蘇先先惱了,揪住柳至:“你才同别家的狗同行,你怎麽把我罵進去?”柳至陪不是,袁訓拂袖而去。
……
坐席的時候,蕭觀憋悶已久的一肚子氣終于爆發。見袁訓招呼沈沐麟:“沐麟同我坐!”香姐兒在太後席面上,離得本遠,也小耳朵尖,像是沈沐麟隻要在,香姐兒就隻盯着他。撇小嘴兒正在說:“醜八怪。”小王爺大步走出來。
“我說你哪裏眼睛出了毛病?從我們爺倆進來,你左一句别人,右一句别人,眼裏就沒有我兒子!”小王爺對兒子蕭戰招手:“過來,坐你嶽父旁邊!”
接着數落袁訓:“你不是嶽父,也是叔父!不偏心兒子,你真幹得出來!”沈渭沒好氣:“半天沒發瘋,這又出來遛了!”
袁訓不慌不忙,把沈沐麟抱到椅子上,再回蕭觀:“不是我不招呼你,我這邊坐的是方鴻,他在,你還來不來?”
向長陵侯世子招手:“小方,快回你座位上。”
蕭觀瞠目結舌,面龐漲成豬肝色,長陵侯世子懶洋洋起身,要過來不過來時,蕭觀重重頓腳,老實回去自己生氣。
蕭戰跑過來:“父親,我不和嶽父坐,我和福姐兒坐呢。”一溜煙兒回去,爬到福姐兒座位旁邊。
把父親的臉面挽回幾分,蕭觀大贊特贊:“好兒子!小小年紀就知道同媳婦坐好,同别家的狗同坐不好。”
“咳咳,”蘇先讓口水嗆住。柳至竊笑起來。
長陵侯世子也就不用過去,袁訓也就無人來煩。
不是侯爺偏心眼兒,沈沐麟多好的孩子,他不尋機會和香姐兒胡鬧。看看蕭戰,生得又黑又粗,他的娘生得好,他的祖母也生得好,怎麽不随?
随祖父和父親的相貌吧,做事又半點不随。
他比福姐兒大一歲,會喂福姐兒吃點心。這本是好事,他做出來,當嶽父的百般不順心。
喂你就喂吧,你老實的喂行不行?
蕭戰一手一塊點心,自己吃一口,給福姐兒吃一口。有人看見,他就左手給自己吃,右手給福姐兒吃。
尋思下無人見到,就福姐兒咬過的,塞他小嘴裏。
袁訓若盯着他,他馬上就又改回去,又一人各一塊點心。
當嶽父的今天全部心思,有八成八全盯着他,背地裏和他生氣,你祖父你爹都沒這名聲,到你這裏是怎麽了?
這算非禮不算?
相比之下,還是小小沈好。
搬家頭一天,袁訓和女婿生出幾肚皮火氣,他的爹還要怪嶽父眼裏沒他,袁訓對沈渭等人使人眼色,灌小王爺酒去,他明天就離京,讓他醉一回。
……
“喝,不喝我是你爺爺,喝了你是我孫子!”蕭觀酩酊大醉,王千金和白不是扶他出府。台階下,蕭觀不肯走,回首看府門上大字,福王府字樣去掉,新換匾額:忠毅侯府。
蕭觀伸小拇指:“好樣的!混出來了!比爺爺我家差不到哪裏去!眼裏這就沒人,眼裏沒你寶貝女婿,你行,爺爺我明天離京和你生不起氣,下回我來,我收拾你!”
王千金忍笑:“您看錯了,忠毅侯對戰哥兒好着呢,戰哥兒今天晚上不回去睡,和這裏姐妹們玩。”
蕭觀往裏就撲:“那是我家的兒子!”
王千金和白不是抱住他,王千金向他耳邊道:“小爺,皇上要見您。”蕭觀酒醒一半:“你不早告訴我?”他沒有奇怪,王千金和白不是雖是混混出身,跟他後,負責他會人出行。
這就打馬回府,醉意全無。匆忙換衣裳淨面擦牙,看天色已近二更。這還是那群孫子們灌酒才早回來,不然還在袁家呆着和袁訓争執。
宮門上候着,蕭觀才問王千金:“什麽時候收到的話?”王千金面上有心虛閃過,就是白不是也看出尴尬,和蕭觀一起吃驚,有人來傳:“請小王爺随我來。”
蕭觀就丢下來,先去見皇帝。
雖是在外宮,在夜的籠罩下也有宮禁深深之感。蕭觀更沒心思想王千金,這是個他從市井中擡舉出來,一直跟他忠心不二的人,沒什麽好想。就要見的皇帝,見太子殿下才值得小王爺調動全部心思想上一回。
前太子,小王爺曾多次頂撞他。
沒有明着用話沖撞,但和他的太子黨們打架不止一回。太子越心腹的,小王爺越打得兇。這是少年人的孟浪,或者說叫得瑟臉面。
自認爲功勳高,自認爲太子要忍他一層。
數年後回歸,小王爺在軍中遇過許多跟他一樣孟浪現在還孟浪着的人,他們自認爲有軍功,打仗不後于人,挑軍功不如意就罵娘,小王爺惹不完,忍氣吞聲的多。
由此推想,太子對他也是忍氣吞聲的多。
小王爺終于學會向殿下恭敬,殿下已是九五之尊。見一回皇上,小王爺心裏要打回鼓。以前舊事,皇上他記不記得?會不會影響他相信自己?
終自己老爹一生,深得太上皇信任,小王爺是明旨回去接帥位,以前沒考慮過的信任,認真擺在他心頭。
讓他對深夜傳召忐忑不甯。
是要表忠心嗎?忠心不是辭行時已經表過,是…。
一路猜測直到殿中,見皇帝凝眸向地上沉思。
太監的回話聲把他打醒,向蕭觀笑了笑,命他平身。
燭光跳躍在春月中,皇帝的話也像是跳躍而出。
“杏花胡同裏小酒店,你又去過沒有?”
好似一道炸雷劈在蕭觀頭上,這個表面桀骜的貴族子弟再也站立不住,撲通跪坐在地。
在蕭觀内心裏,最擔心的一件舊事就是杏花胡同的小酒店。他曾在那裏縱情談論,那是他才聚集混混們玩打仗的第二年,讓太子黨們約束很不痛快,打完了就跑去那裏議論太子殿下不好。
太子黨是殿下的人,小王爺怪的自然是太子殿下。
那酒店太小,外地人開的,小王爺諒沒有人敢傳話,他們也夠不着殿下去說。又同坐的人全是讓太子黨打過的,小王爺一起頭,仗着酒勁都說過太子殿下不好,小王爺說的還算克制,他到底念過書學過道理。混混們說話難聽又侮辱,小王爺也諒他們沒有人敢傳出去,傳出去他們自己說的更難聽,獲罪還得小王爺搭救,生死在蕭觀手裏。
後來就不去說,是有個幕僚跟小王爺去喝過一回酒,聽到,幕僚們一商議,和小王爺認真談過一回話,蕭觀明了嚴重性,索性再不去那酒店。
表面上看這事随風而逝,但當事者一天天擔當重任時,就更明了這件事的嚴重性。今天皇帝當面問出,雖然他沒有生氣口吻,蕭觀也魂飛魄散。
這個看似無法無天的貴公子,骨子裏離不開的還是階級思想。
正要結結巴巴的請罪,皇帝淡淡又道:“楚宗南将軍,有他的長處。”又一道雷劈下來,蕭觀大徹大悟,他的身邊有奸細。
楚宗南是軍中普通一個将軍,出身貧寒,也不會巴結上司。打仗呢,不是特出色,是軍中普通将軍中的一員。
蕭觀和太子黨們打下石頭城後,再用普通将軍們不順手,背後挑剔過幾句,梁山王知道後,幫兒子解開:“人才能有幾個?大軍數十萬,你隻要人才一流,試問你還能打赢哪一仗,”把蕭觀心思扭過來,但這議論是已說出去。
蕭觀覺得裏衣濕哒哒,冷汗像是出得足夠。腦海裏火藥爆炸似的拼命問自己,誰是内奸,誰是内奸,誰是……
“起來吧,”皇帝笑意盎然,看着蕭觀狼狽地起身,叮咛似地道:“以後辦事要謹慎呐!”
“是是,”蕭觀把個大腦袋雞啄米似的點個不停。
“你這一去,是重任在肩,也是你能擔當,才給你這擔當。”
聽上去這是誇贊,蕭觀正要謙辭幾句,皇帝話風一轉:“我的人,我收回來。”蕭觀蒙住,順着皇帝手勢去看,見他擡手一招,宮門外走出一個人。
這個人不管身姿面容,腳步衣裳,無一不是蕭觀閉着眼睛也能認得出的。
小王爺驚恐的瞪大眼睛。
王千金!
是他!
……
月光幽暗,照在兩人兩馬上。小王爺深一腳淺一腳走着,長街上已無行人,也就無人詫異于他面上的落魄,隻有明月和還跟着的白不是惴惴不安。
月光幽幽,烏雲不時遮住,像極白不是的縮頭縮腦。
“小爺,”他不時地問:“您不上馬嗎?咱們不回府嗎?您要走到什麽時候?”
從宮裏出來,蕭觀就這模樣。白不是先時還問王千金也進去,怎麽不出來,小王爺回他一臉慘白,白不是吓得不敢問,随蕭觀走,從長街走到二道街,遇到死胡同才回來,不然看樣子,他能走到京外面去。
白不是知道出了大事,從他跟着蕭觀,再沒有見過蕭觀這樣沮喪過,而王千金又不在,是王千金犯下大事讓拿下,把小王爺也帶累?
順着這個思路,白不是再問:“咱們明天還起程吧?”不會影響到小爺回軍中就好。
蕭觀打個激靈醒過神,無力的站住。信任,原來是這樣來的。自古皇家多猜忌,兵權在自己手上,皇上自有他的法子監視。
今天這是敲打,也是警告自己身邊随處有人監視。也算,是一種信任。
蕭觀極不情願的承認,他是貴族子弟,生長在皇權中,他對自己的将軍們也有這一手,這一手兒如今跑到他頭上來。
互相監視,本就是從古到今,到現代還在用的一種管理手段,小王爺又傷又痛,因此痛思他再沒有可以信任的人。
就現在跟的白不是,搞不好哪一天他也讓皇上收回,就這個白不是,小王爺現在頂不想看到他,還不敢攆他走。
這種信任,出現在小王爺回去的頭一天晚上,讓他傷透了心。
…。
明月再露出面容,袁訓和蘇先叩響柳家大門。才封忠毅侯,就深夜訪官員,這也是件不妥當的事情,但袁訓沒辦法,他的客人才送走,客人剛走,他叫上蘇先上馬就來。
大門不是家人開的,早一個時辰回來的柳至打開門,和袁訓幹瞪瞪眼,柳至前面走,袁訓和蘇先後面行。
這處宅子是柳丞相的,袁訓之所以先知會柳至,就是他和柳家不和以後,他好好的跑來,柳家的人怎麽接待他心裏沒底。
今天夜裏可以不來,換成明天來,但袁訓想早解開病人擔心是件功德事情,皇後能白天去做客,雖然皇後應該不知道内幕,袁訓想也别耽誤了,就當天過來。
客廳燈火通明,隻有一個人在。
柳至的父親滿面笑容,好似沒和袁訓生分過,噓寒問暖:“賢侄來了,外面起夜風沒有,你穿得夠不夠?”
柳至翻眼,把他父親截住:“您等他是爲什麽?您請去坐,看他怎麽辦!”袁訓闆起臉,和柳至又打眉毛眼睛官司,把眼睛瞪起來。
柳至的父親怕把袁訓氣走,又來打圓場:“先看丞相。”
柳至哼一聲,把袁訓帶進去,邊走邊道:“不賠禮你來做什麽!”
袁訓更不是好聲氣:“别煩我!”
一道門簾外停下,柳至手一指,臉寒寒的:“丞相要單獨見你,你自己去!”袁訓一頭紮進去,柳至在外面抱着手臂眼睛看天守着,估計在尋思怎麽讓袁訓一出來就去賠禮道歉。
床上的老人讓袁訓吃驚。
幾年前見到的他,和後來他往袁家去“指點”袁訓時,雖老,雖占下風,都還帶着一代權臣氣勢。
今天這個,俨然一把子骨頭,瘦得快認不出來。
他嗓子裏呼呼的,聽上去極不舒服,也說話不易。眼珠子轉過來,也帶着勉強。
袁訓就趕緊先說話:“我來看看您,舊事兒不用記着,我早不記得,我也不會說。”
“外戚,外戚…。難呐,”柳丞相艱難說出。
袁訓心酸上來。
他的加壽又長大幾歲,離太子妃位置更近,袁訓更能理解柳丞相心情。雖不贊同,卻理解多上來。
他暗暗的想,難道我數十年後,也是這模樣?
不不不,袁訓告誡自己,我不能成爲他。不能成爲上門去告誡别人外戚遭猜忌的那個人。
有些話,本就不應該說。說出來,隻能成爲自己的心病。
再告訴他自己不會告訴太後,想來他也不信。袁訓擡手對天,柳丞相看過來,混濁眼神兒随時會散,讓袁訓不忍觀瞧。
他隻看床内錦帳,輕聲發誓:“終我一生,不會把你我私談說出,不會有違此誓!”
“呼…。”一聲長長久久的松氣聲,從柳丞相嗓子眼裏逸出。他的面容本來有焦灼,現在漸爲安甯。安甯的,他像沉靜的就要入睡。
袁訓沖出房門,握住柳至肩頭:“請太醫,快!”
柳至拔腿就走,柳家上下一片忙亂中,袁訓和蘇先走出門前街道。蘇先見袁訓總帶惆怅,取笑道:“說了什麽,把人氣到了?”
袁訓半天才回:“你說我們到他這個年紀,會不會犯糊塗?”
明月當頭照,剛才有的烏雲不見,春夜寒,對他們來說算溫暖,又今天新搬家,正是開心時候,忽然發這感歎,蘇先擡腿就踢:“你好日子先過得糊塗!正大好上進時候,什麽老了老了的,你還欠我一個孩子,趕緊生孩子去!”
袁訓讓罵得咧嘴:“有理。”上馬頭也不回,直回家去了。
蘇先在他背後道:“見到個糊塗人,你就說糊塗話!老了糊塗那事,是我能幹出來的!”上馬:“他生孩子去了,我也回家生孩子。”
他也打馬走了。
…。
寶珠剛打發孩子們睡下,說着他們今天玩得太晚,見自己丈夫進來,抱住自己就往裏走,寶珠驚笑推他:“外面中了邪回來的?”
“中邪了!得寶珠來解。”袁訓爲看病人,是洗過出的門,這就解寶珠衣裳,同她厮鬧:“蘇先找我要女婿,再不給他,他就殺上門來。”
寶珠不上他當,扳住他面龐:“胡說!你明明去的是柳家!”
袁訓洩了氣,往床上一伏,有氣無力:“那個人,自己把自己吓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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