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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六十四章,有情有意

加壽對中宮的意義是康健的孫女兒,往下延續的生命。袁懷瑜袁懷璞就是袁家的根。不錯眼睛看向女官懷裏的兩個孩子,中宮渾然不知道自己失态。

任保蹑手蹑腳的,想要去勸中宮。瑞慶殿下遞個眼色,止住他,她走到中宮身邊。“母後,您是讓風迷住眼睛了吧?”殿下悄悄的道。

一震,中宮醒過神。

她能六宮爲主,不是一般人二般人的機智,不怎麽費心就有遮掩的主意,大大方方擦拭淚水,向殿中衆人道:“我想到加壽的母親,就總代她難過。你們回來,尚且說邊城有兇險。她一呆就是幾年,又生兒又生女,真是不容易。”

她對加壽寵愛異常,爲寶珠感歎,梁山王妃等人沒有疑心。又都急着看孩子,目光四散開來,各自尋找着自己家的那個。

袁懷瑜袁懷璞最早抱進殿室,不怯場,是讓交待多了,又對離開說故事的舅祖父,捧着小哥兒們的表兄姐們不喜歡,臉兒沉着鬧别扭,看上去沉穩甯靜。

梁山王妃哈地一聲,這不是她們家的孩子,也笑道:“天生有貴人體态。”中宮喜悅,“嘭”,像煙花綻放四散開來,四肢百骸無不是激動。

她生命的意義,前半生讓賣出家門,苦苦掙紮。後來進到宮裏,無處不是鮮血,毅然生存。爲的就是要看看弟弟好不好,有沒有給家裏留下根。

又有梁山王妃的話作鋪墊,中宮熱烈的招呼:“懷瑜懷璞,到這裏來。”

兩個名字也是在背後在心裏叫習慣的,張口就能出來。

袁懷瑜袁懷璞溜圓眼睛,歪着胖腦袋:“您怎麽知道我的名字?”連夫人尚夫人抿唇笑,以爲是她們時常抱孩子來和中宮說懷瑜懷璞的功勞。

袁夫人輕推孫子:“那是娘娘,按路上教的,過去叩頭。”袁懷瑜袁懷璞遲疑着走過去,因爲不熟悉,倒不是怕尊嚴。中宮等不及,走上幾步,裙角展動,華麗不可方物,香姐兒喜歡了:“好看的。”

小沈夫人聽到,難過上來。她手中攙着小小孩子,生得也俊秀過人,但卻不是她的兒子。她的兒子…。小沈夫人含出一包子眼淚,這個嬌縱的人不能受任何委屈,但這一回相見她委屈大了,忙尋找寶珠,想着和她好好說說,可不能不認這門親事,可不能因爲孩子有了病就嫌棄我們。

殿中的廊柱下,寶珠是一方靜靜的小天空。

她半蹲在地上,加壽在她的懷裏。加壽是什麽時候過去的,隻有母女兩個才知道。

寶珠等人進到殿室後,袁懷瑜袁懷瑜獲得大部分的視線,就是瑞慶殿下和加壽最好,也知道男孩子的份量,眼睛沒有離開過他們。

梁山王妃,看過男孩子,就找到福姐兒。那還不到一周歲,抱在懷裏乖乖巧巧的那個。她和世子妃趕上來,看上一眼面容,就心肝肉兒的叫着,把福姐兒接到懷裏,沒功夫看别人。

連夫人尚夫人看自己的女婿,盧夫人到處看熱鬧,袁夫人滿心裏想早看加壽,但照顧孫子行禮,怕香姐兒不乖,又鬧出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的笑話,還要和梁山王妃寒暄,把向中宮行禮都忘記。

中宮也不記得,她隻趕快抱她的大孫子,就是任保都忘記贊禮,啧啧有聲看懷瑜和懷璞。加壽在這個時候,悄悄的來到母親身邊。

母親是進殿後,就和女兒接上眸光的人。

呵,她的壽姐兒,寶珠滿面笑容。此情此景當有淚,也自然的濕了眼眶。

母女相對走過去,抱到一處,無聲的開始抽泣。不是大哭,卻此時無聲勝有聲,勝過那号啕,勝過那拍擊江岸千層雪,哭得都很傷心。

加壽摟住母親脖子,面頰緊貼住她。她剛過的不是五周歲,就是六周歲的生日,已很會表達無聲的感情。融融暖暖柔柔,把寶珠心無端揉碎。

寶珠哽咽不能言語,每每想問加壽你好不好,總讓嗓子眼裏的淚擠到一旁。

小沈夫人一眼看過,癡在當地。寶珠她是這樣的疼愛孩子啊,那她怎麽還肯親事原樣不變?

老太太也是先看曾孫,看過就尋找加壽。料想母女相見必然大哭,打算勸上一勸,就見到母女相擁哭成淚人兒。

老太太上年紀的人,生離死别敏感于心。這是相見,也觸動心腸。想寶珠終于回來,加壽這就有母親疼愛,自己膝下有人,也灑淚于地。

一邊兒,是中宮梁山王妃連尚歡歡喜喜,一邊兒是母女情意流露,加壽還是個小不點兒。袁夫人抽空全看在眼中,也不能自己,輕聲哭泣出來。

把中宮驚動。

“寶珠啊,你回來是喜歡事情,不要哭了,來來來,讓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
加壽先從母親懷裏抽出身子,寶珠還在酸痛難忍。她的寶貝壽姐兒又長高好些,這些歲月自己和表兇都不在,深覺得對不住孩子。

“要先見禮。”加壽提醒她,把寶珠手扯上,淚珠兒不幹的胖臉蛋子上輕輕一笑——加壽還是胖墩墎,娘娘覺得大些再苗條不遲——寶珠跟着她過去。

跪下來,中宮急忙地叫起:“快扶起來。”她對寶珠已經是滿意的,這就越看越滿意。大孫子一左一右已抱到膝上,能不對孫子母親滿意嗎?

盧夫人是局外人,老太太是有心人,全看在眼中。瑞慶殿下扶起寶珠,寶珠要對她行禮,公主一直握住她的手,直到寶珠起來,公主面有興奮,面有得色,面有顯擺:“加壽養得好吧?就是自己帶,也不過就這樣。”

盧夫人含笑,這袁家紅紅火火的,像一堆幹柴,随時都會燃燒起來。

老太太拭淚,呵呵地笑了。看看這門親事該有多好啊,全是兄長做保山…。咦?兄長不是和寶珠一同回來的,他現在哪裏?

對應她的心思,任保恰好回話。這是送寶珠一行進來的小太監早就告訴他的,他等熱鬧勁兒中有個斷點時,不慌不忙往上禀呈。

“南安老侯,和其子三人,現在宮門上求見。”

聞言,袁夫人寶珠後悔把老侯等人忘記,都道:“是送我們同船來的,”這個問題真值得推敲。是老侯父子跟着袁夫人船回來的呢,還是他們護送而回?

但中宮欣然,她想到老侯是侄子夫妻親事的大媒人,當下就宣。

……。

金殿後的石徑上,走來太子殿下。

見香花滿徑,殿下難得的有輕松心情。他的表弟體貼他,認爲謀反叛亂,最難過的不是亂臣賊子,而是勤政的皇帝和殿下。

讓他一言猜中。

太子撫着額頭,奇怪剛才滿腦子的雜亂心思,到這裏風一吹,這就全都沒有。難道,自己應該來吹吹禦花園的風不成?

腳下走着英敏殿下,見太子久不說話,小殿下問他:“您知道懷瑜懷璞和加壽生得相似嗎?”太子恍然大悟,原來是這樣。

原來有一件心事,把所有憤怒心思擠走,原來是表弟家人要進京。“到了沒有?”問身後跟的人。

“已在娘娘宮裏。”

太子微微有了笑容。

他爲母後喜歡,母後一直思念孫子,時常在嘴上提,以緻于英敏都能說出懷瑜懷璞的名字。啞然失笑,太子發現自己也是脫口而出。

好吧,懷完了玉,又懷玉。兩個孩子的名字都是玉的意思,國舅對下一代的期望倒有多深厚?

這也隻是一種盼望。起這名字的時候,包括起袁訓的名字,袁國舅都已病體不支,對自己還有兒子不抱期望。

他的期望,盡數到了中宮心裏。

太子同時,也期望出來。他的期望是想“袁二爺”有什麽消息能給他,也解開他對福王定邊郡王之死的疑心。

死也要見骨頭,不見骨頭不安心。

這是太子最近煩憂的一多半兒來源。

閑閑問着英敏的功課,和他走進殿室中。在殿外問過袁家已經到了,太子嘴角上揚,這也是最近時日裏難得的好弧度,就見到一個孩子蹒跚走來。

太子眼前一亮,他自己就是英俊的,他的幾個兒子全是好看的,但和這個孩子比起來完全不及。

見是個姑娘。面龐兒白裏透紅,增一分減多,減一分減少。難得這麽小,就養得不胖不瘦處處合适。

她走路的小步子,軟軟的,似花拂綠草,帶着中看模樣。

太子讓她吸引,沈家連家等孩子全見過,知道這個是表弟家的。停下腳步,低頭問她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這個看上去一、兩周歲,應該會說話。

香姐兒仰面看他。

頭一眼,好看的?不不,太子殿下臉上有勞心勞累的痕迹,不符合香姐兒的喜歡。但他生得好,衣裳好,小作彌補。

咧嘴兒有了一笑,蹲下身子,向太子鞋子一指,拖長了嗓音:“珠子。”

地上有好些珠子,帶着圓潤光澤。這是中宮取出來賞賜給孩子們打首飾,讓打翻,有幾個滾到這裏。

香姐兒向太子鞋下面就伸手,太子讓開腳步,見果然踩中幾個珠子。粉紅色的,香姐兒喜歡,就追到這裏。

小手握住,還不起來,小臉兒上用了用勁,太子奇怪:“你在作什麽?”就見一道小溪流嘩嘩輕聲向腳下過來。

“哈哈,你溺了也不先說一聲?”太子擡開腳步,有兩個宮女過來收拾。中宮見到忍俊不禁:“這是給你的見面禮,”太子好笑:“還是留給她自己父親吧。”

老侯父子這個時候進來,見過禮,見袁懷瑜袁懷璞已熟絡,同着不認識的兩個孩子,這是陳留郡王的兒子,志哥兒和忠哥兒,在殿角裏吵吵。中宮笑吟吟的,視線總不離開他們。

老侯笑眯了眼,心想和他猜的一樣,男孩子理當受到重視,就想到他的寶貝加壽。加壽也是老侯的寶貝,老侯尋找一下,加壽也看到他,走過來,面前站定,仰着小臉兒怪他:“太爺爺,你回來晚了的。”

加壽扳手指,念念叨叨:“說去年回來,去年從臘月起就等不見你,過年也不見你,紅包兒也沒有給,”

中宮的心神讓引回來,和老侯打趣:“就是,你欠着我們大紅包兒,你是不想給了?”

老太太含笑,早在說老侯進來的時候,就讓人取出,給加壽背上。

老侯大受驚吓模樣:“哎呀,我把這個給忘記了,加壽啊,太爺爺以爲躲過去一年,沒想到你還記着的?”

“記着的。”加壽歪腦袋,把紅包兒撐開。

中宮嫣然,向老太太笑道:“還真的這就要上了。”老太太欠身子笑:“那是自然的,加壽的,一年也欠不得。”

中宮若有所思,她盼孫心切,随便什麽話,都先套到袁懷瑜袁懷璞身上想想,幽幽上來:“是啊,這孩子的債可欠不得,”

輕喚一聲:“太子,”

太子殿下望過來。

“袁家再不用去那地方了吧?也苦了好些年,這就可以長呆京中是不是?”中宮關切殷殷。

太子一口答應:“母後放心,不但是昭勇将軍要回京,就是那一年和他同去的,全都回來。”

連夫人尚夫人大喜過望,上前來叩頭道謝。小沈夫人悶悶愁苦,但丈夫回來是喜事情,也上前來叩頭。

中宮到底是中宮,在寶珠進殿前,說過一句代加壽的母親難過,難免有對别的将士們不平之意。又徐徐道向太子道:“别的人也是一樣的苦,那些苦了好些年的老兵,傷殘的,回家後也過不下去的,你上着些兒心,也要照顧妥當才好。”

這話暗合太子心意。

福王的事情出來,太子和皇帝都郁郁。對人仁德還招出這路人,難道對人不仁德嗎?

也知道仁德之下出奸人也會出忠臣,也知道暴政之下出亂民也一樣會出忠谏的人。但内心打了個結,這一年裏實在不好過。

都快弄不清楚是暴政的好,還是繼續仁德的好。

但本心向仁,骨子裏改不了的要向仁,又過不了自己内心那道坎,搖擺不定就常有。中宮循循叮囑繼續仁德,太子松口氣。

他現在最需要建議,好的建議能左右他,不好的建議也能左右他幾分。中宮這樣說,太子決定聽從。

有時候别人的一句話,常無意中出來方向。雖然隻是暫時的,也讓當事人認爲持這樣看法的多,那就還這樣吧,倒省得做選擇。

太子向前拜倒,謝過中宮仁德,老侯和加壽那裏,歡騰起來。

幾個大箱子是随老侯同進來,這時候打開,裏面金光燦燦,全是過年給小孩子的金錢金銀制品。

加壽開心:“有這麽多?”

老侯扯着她到箱子旁邊,把錢往她紅包裏裝。抓一把,說一句:“這個,是舅祖父給你的。”再抓一把:“這個,是舅祖母給你的。”

中宮也聽進去,見什麽表伯父小表姐都給過,點着頭,由衷的道:“輔國公是個好的。”又喚過老侯父子:“難爲你們辛苦一場,”

鍾家三兄弟還以爲是指他們往山西去遇賊,老侯卻會意這是指他和國公定下親事是不是?這裏孩子們所有的榮耀,老侯都臉面有關,是這親事,是他定的!

老侯一生官場得意,實在有老奸巨滑。抖擻精神跪倒,往自己臉上貼塊金子:“老臣不敢當娘娘誇獎,老臣偌大年紀,蒙皇恩浩蕩,得已有幾分眼力而已。”

老侯是說自己對袁訓的眼力,把妹妹的孫女兒許給他。中宮聽聞更是歡喜,往寶珠面上一瞄:“是啊,你眼力不錯。”

她指的是老侯在老太太孫女兒中,獨把寶珠許給袁訓。至于她的侄子是好的,這還用說嗎?上好,上上好。

夏風帶進荷香來,太子在身邊,瑞慶就要出嫁。袁夫人寶珠又回來,大孫子們殿角裏小木刀揚得高高,喊着:“看我大将軍在此,”把志哥兒忠哥兒笑得前仰後合。

福姐兒一直在笑,梁山王妃舍不得放開。世子妃又要抱,和婆婆正在商議。小小王爺在地上瞅着,見小妹妹面龐軟軟,不知他怎麽想的,湊上來咬了一口,福姐兒颦眉頭,小手推他,小小王爺自己個兒樂:“小妹妹是又香又軟的。”

一切都好。

中宮最後看向香姐兒,她不抱孫子時,就讓香姐兒坐回來。她衣飾精美,不是有很好玩的事情,香姐兒乖乖的不離開她,在中宮眼裏,是比福姐兒還要乖的孩子。

中宮不得不爲她打算,叫過小沈夫人,和顔悅色:“你不要難過,孩子會好的。”小沈夫人撲通跪下,跟她的孩子有眼色,也随着跪下。

那孩子生得眉目有沈渭幾分,寶珠一直當他是自己女婿。

殿中歡喜到現在,寶珠還不能知道就裏,面現詫異,就聽到小沈夫人飲泣:“真的不能好,請娘娘恩準,把這一個配給香姐兒。”

手指同跪的那個。

寶珠和袁夫人全震驚,搶着來問:“這一個不是你的兒子?”小沈夫人肩頭抖動,忍了幾忍,深知道今天正喜歡,她不能添煩惱,但事情在自己孩子身上,又怎麽能忍住。伏地哭道:“我的麟哥兒,他有了病。”

袁夫人和寶珠白了面龐。

一般的病,沈夫人不會這麽難過。婆媳又争着問:“什麽病?”

寶珠在這一刻,迅速理解梁山王妃。王妃的心思,怕寶珠再生不出來女兒,怕拖着她的孫子等着,最後又成空,表現在她和沈家争孩子上面。

寶珠婆媳雖沒有太大的不悅,也小小的有芥蒂。有福姐兒後,袁夫人單獨向寶珠道:“你看,梁山王府是多擔心的不是?又弄得沈家不喜歡,沈将軍常擔心,到底他們是王府,真的要用強,娘娘也不能公正,沈家也不能抗。這有了加福,她們該自愧吧。”

袁夫人很少議論别人,也就這事有怨言出來,怪王妃認爲加福不會進家門。這是祖父遺言中寫好的,怎麽能亂懷疑呢?

這種擔心的心思,這就到婆媳心裏。

沈家的孩子病的……以下心思真不該想,但避免不了的出來。生得不好?婆媳還能接受。那邊小小王爺生得就一般。

病得以後不能生孩子……婆媳都急上來。追問小沈夫人:“你細說說。”小沈夫人哭得不能言語,中宮擋住:“慢慢說吧,今天我喜歡,賜宴,用過再出宮。”

宴席很快傳來,宮女們引起去用。梁山王妃等人,是單獨一席,老侯父子單獨一席,餘下寶珠等和娘娘一席,太子退出。婆媳就得以聽中宮說個明白。

中宮扼腕:“像是天花。”

“啊!”寶珠驚呼。

“是我的孫女婿,你們不在,我格外當心。讓太醫一天幾回的去看,兇險還沒有過去。沈家心裏都沒底,怕他沒了,這不主意早打好,不肯斷了親事,要把别的孫子們許給我們。我呢,倒不怕他沒了,我一是盼着他好,二又怕他好過來,落一臉的疤可怎麽好?你們來信說香姐兒生得好,今天見到,真個生得好,像祖父。”

說到國舅,中宮滿面放光,也就更加無奈:“把我們的好孩子許給一個有疤的孩子,這不是委屈孩子,這是委屈大人。沈家有自知之明,也許看出來幾分,前天沈夫人進宮,對我說不管那孩子好不好,都換個孩子給我們,帶進來七、八個給我相看,我呢,我得跟你們商議,我說我當不了家,等你們回京自己相看。”

袁夫人低下頭。

寶珠低下頭。

中宮把香姐兒抱得更緊,喃喃:“我們才不把好孩子給那不好的呢,是不是?”香姐兒聽不明白,見這個好看的人兒對她親熱,把個笑容給她,這一笑好似美玉生香,中宮更打定主意:“就這樣定了吧,才進京,先休息幾天,再慢慢的另相一個,親事還在他們家,他們家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不是。”

“不!”袁夫人蒼白面龐擡起頭。

“不。”寶珠面無血色擡眸。

中宮錯愕,見懷裏香姐兒擡着小腦袋,怕她聽得懂,交給瑞慶公主:“我們說會兒話,你和老太太、淑妃先帶着孩子們入席面。都該餓了。”

公主正要走,中宮又叫住她,躊躇:“懷瑜懷璞要坐上面,”這個上面,自然不是指在中宮和公主之上,是指在兄弟中的最上位。

瑞慶殿下不答應:“那加壽怎麽辦?母後,你這就不疼加壽了?從剛才就眼裏隻有懷瑜和懷璞,加壽還好有我,”

中宮讓指責得啼笑皆非:“加壽是我養着的,懷瑜懷璞才到我身邊。”袁夫人收起對沈家孩子的憂愁,輕聲道:“快别再慣着,在老家裏,我兄長慣的坐席面全在首席上,阿訓回來都不讓,”

中宮歡天喜地:“這是慣出一身壞毛病來?”她面上放光:“我說早送回來不是?必然是到我身邊,也就改過來。國公哪裏能帶孩子。”

袁訓是國公帶過的,中宮這會兒想不起來。這就改口,再向瑞慶公主道:“姐姐坐上面,弟弟坐在下,要承繼家業呢,打小兒壞性子要扭過來。”

袁夫人和寶珠互使個眼色。

袁懷瑜袁懷璞讓國公府慣出好些小毛病,但國公喜歡,袁夫人不擔心,寶珠也不怎麽糾正,就是還有中宮呢,得讓娘娘滿足一下,沒有娘娘,孩子們怎麽能讨喜。這個奉承用足了心思,效果也相當好。

這就中宮也喜悅,瑞慶殿下也喜歡,抱着香姐兒走開,留下三個人說話。

中宮想到好孫子有她教導才行,一激動,又抹眼淚兒:“以後給我你們放心,”說到一半拐個彎:“我也放心,”輕泣:“等我老了,有太子有公主送我,娘家也有人,我這心裏就沒缺憾。”

袁夫人聽到過,不奇怪隻莞爾相陪。

寶珠就是五雷轟頂。她知道兒子們對中宮重要,卻沒想到中宮另有這個期盼。它年西去時,有自己夫家的孩子,也有娘家的男孫在。

男孫在寶珠長大的過程中,一直是祖母老太太的遺恨,也影響三姐妹很多。在這會兒,再次把寶珠的心攪痛。當年執意把兒子們帶走,是怕中宮慣壞。現在回想,那時候要知道中宮有這心思,應該留給她。

她還是油光脂滑的面容,卻比舊年裏多出皺紋,不改她的美貌,卻歲月痕迹重了。孩子們在她心頭的地位,也更重出來。

……

“好了,不說我的心思,”中宮開口,把寶珠在雷霆中的心思收回。她手撫膝上,認真地詢問:“剛才你們說什麽?不願意再和沈家結親事是嗎?”中宮有了笑容:“那我對他們說,咱們退親事……”

“不!”袁夫人再次拒絕。

“不是。”寶珠再次跟上。

中宮眸底有不易看出的暖意,但面上驚詫:“不,是什麽意思?沈家換好孩子你們不答應?”她微張着嘴,不知說什麽好。

寶珠請袁夫人先說。袁夫人柔聲道:“孩子若是不在,就依着沈家換孩子。孩子若是在,傷了不好了,這親事都還依就。”

中宮目瞪口呆,憤然:“不行!我們家的好孩子哪能許給一個疤拉臉的孩子!”得過天花的後遺症,有的人面上有痕迹。

“娘娘,”寶珠到她面前跪下,滿面誠懇:“不是孩子多,就可以辜負哪一個。而是這負義的事情不能做。親事是孩子們沒有出生就定下來,那時候沒有過能嫌棄的話。僥幸咱們家的孩子生得不好,沈家也是願意的。咱們家裏,又豈會辦這樣的事呢?娘娘一片心思疼愛孩子們,讓她們有情有義,也是您的疼愛啊。”

中宮木着臉。

“又有娘娘是長輩,孩子們不能爲娘娘添賢德受教的名聲,既辜負他們自己,也辜負娘娘對他們的疼愛,就是表兇回來,也是不會答應的。”

中宮目光呆滞。

袁夫人幫着勸:“寶珠的話有道理,你要聽的。”中宮露出傷心:“我的好孩子啊……”寶珠陪笑:“她有好名聲,比生得好,更是您的好孩子,才當得起您疼她。”

“你不後悔嗎?”中宮反問。

寶珠恭恭敬敬地回:“此事兒沒有後悔的道理。”

長歎一聲,中宮憐惜多出來:“你起來吧,當母親的願意,我還能說什麽。也罷,咱們都盼着他起來,真個的,那孩子生得比今天來的這個好,起名的時候問過我,我說生得跟個瑞草吉祥東西似的,就叫麟哥兒,”

邊說,邊起身,和袁夫人寶珠往宴席上去。到了那裏,自然有一片歡喜不提。

……

兵部侍郎沈大人滿面憂愁,按理說他在自家宅子裏,眼前一帶綠水,荷花開得香馨。又有小小竹籬,上繞點點黃花,模仿田園風味,一向是他愛炫耀的,他卻愁苦不疊。

他的妻子沈夫人,沈渭的母親唉聲歎氣,坐在身後。

“宮裏有人來了沒有?”沈大人又要問。

隔不一會兒,沈大人就問一聲。每問出來,他就心驚膽戰,沈夫人就抱怨天地:“怎麽就讓我們這個孩子害了病呢?”

家人就往大門上去問,再回來總說沒有,沈大人夫妻就安下心。安不到盞茶時分,又重新擔心。

夫妻兩個也說說話解愁煩。

“兒媳婦也不打發人回來報信,袁家應該是不悔親。”沈大人強打精神。

沈夫人雞啄米似的點頭:“那敢情好,敢情好。”

有風吹過,石榴葉子沙沙作響,沈氏夫妻如臨大敵,一起繃緊身子,往通大門的路上看過,又問出來:“宮裏來人沒有?”

家人再飛奔着去看。

沈夫人受不了這種折磨,沮喪心情大當家:“唉,依我看,把親事換了,我們也能睡個安穩覺。”

“袁家不是這樣的人吧?和渭哥兒好的很。”沈大人強撐着。

“老爺,又不是退親,是換個孩子給他家。這親事還是咱們家的。”沈夫人哭喪着臉。

沈大人拂袖:“那渭哥兒回來怎麽辦?還有麟哥兒,他讓袁家退了親,傳出去尋親事都難。袁家唉,應該有情有意的吧?”

“換成你孫女兒遇到這事,你有情還是有意?”沈夫人越推敲越覺得不對:“早換親事,我們早放心。”

“噔噔噔”,腳步聲過來。沒有拐過樹叢,先有聞聲。沈氏夫妻又面容一緊看過去,見門房撒丫子的過來,上氣不接下氣:“有客。”

“宮裏來的誰?”沈大人就擔心這個。袁家要說不答應,他們不會自己上門來說,應該把自己夫妻找去,在娘娘面前說一說,娘娘自然向着袁家。他一直怕宮裏有人來,就是這意思。

門人大喘氣:“袁家!”

夫妻瞪直眼睛。見另一個人飛快跑來,繡裙撒花似的展開,是跟小沈夫人去宮中的婆子。“老爺夫人,袁親家來看麟哥兒。”

這是宮中才回來的,沈大人先追問:“袁家什麽打算?”婆子拜幾拜:“恭喜老爺夫人,袁家像是沒有退親的意思。”

沈大人雙眼對天,長歎一聲,精神陡來,握住夫人長袖:“去迎她們!”兩夫妻雖半信半疑,但抱的好期望多出來。

二門以外,和袁夫人婆媳、小沈夫人遇上。袁夫人把香姐兒送過來,含笑道:“孫媳婦來了。”沈大人嗓子噎住,想說什麽完全不能表達,一下子就淚流滿面。沈夫人抱過香姐兒,緊摟在懷裏也是哭,都顧不得看香姐兒模樣,是不管香姐兒生得什麽模樣,都是他們的好孩子,沈夫人痛哭失聲:“我們麟哥兒得了病,萬一不好……”

“我們來看他,請帶路。”袁夫人溫和地打斷。沈大人默默帶路,走在前面一邊兒走,一邊兒哭。後面沈夫人邊流淚邊看香姐兒。見她生得璀璨耀眼,想到孫子要是沒病,該是多般配的一對。

哭得香姐兒怕,又回到奶媽手裏。

幾間房屋,俨然正房格局出現在眼簾裏,寶珠疑惑,悄問小沈夫人:“這是沈伯父伯母的住處?”

“自從麟哥兒病,就挪到這裏,父親母親自己看着。”

寶珠點頭,這也是長輩眼中鍾愛的一個。

正房裏坐下,沈大人太過喜歡,把臉皮厚一厚:“孫媳婦就不用去了,”這是怕過了病,袁夫人說好。沈大人借這句話把香姐兒看在眼裏,見小小年紀生得流光溢彩,肌膚上有光澤,眸子裏有光澤,欣慰上來。

沈夫人留下伴着香姐兒,沈大人、小沈夫人帶婆媳去看沈家的沈沐麟。窗外看的,不太好看,滿面水痘沒發出來,再好的五官也受影響。

小沈夫人進去,見兒子燒得痛苦,哭着喚他:“你嶽母祖母來了,我的兒,這就好起來吧,”沈傑麟隻睜睜眼,像燒糊塗模樣,完全聽不到。

沈大人垂淚:“就是這樣,有勞你們剛進京就來看他,我的心事不知道媳婦可曾表明,我家渭哥兒和昭勇将軍情誼非比常人,麟哥兒若是不好,若是落下殘廢,就把三房裏那孩子給你們家,就是進宮的那個,生得好,”

“啊,我們不換,也不退親。”

……

“嘭嘭嘭……”一氣的頭叩下來,高坐的中宮扯動嘴角:“起來吧,孩子病着要照看,你叩傷了頭,你也跟着看太醫去?”

窗外日色近黃昏,這是傍晚時候。跪在下面的人,是沈氏夫妻。

夫妻都感激泣零:“娘娘見識無人能比,娘娘高見啊。”中宮微微一笑。

沈氏夫妻回想到不久前,沈沐麟剛犯病的時候。說是天花,沈家的人就焦急萬分。擔心親事,自己家裏人團團圍坐,拿出一個換孩子不退親的主張,往宮裏來回。

中宮聽過就笑了:“袁家不是這樣的人。”

以後夫妻們憂愁啊,全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。今天心頭大石落下,送走袁氏婆媳,沈氏夫妻就來叩謝中宮。

天色已經不早,也等不到第二天。

沈大人的焦慮完完全全不見,隻有眉心中數日愁苦擰出來的印迹還在,像在提醒他前幾天想的不對。

他笑容滿面,又歉疚滿面:“麟哥兒若是真的好不過來,就對不住娘娘,對不住袁親家。”中宮不悅斥責:“這是什麽話!遇上有情有意的人家,什麽難什麽磨都會退去,孩子這就要好才是。”

“是是。”沈大人讓訓得心花怒放,福至心靈的出來一句:“微臣夫婦,謝過娘娘有情有意。”中宮聽得受用之極,可不是?她也是有情有意的,不然就讓退了親。

笑吟吟說聲:“就這麽着吧,回去好好照看,這幾天隻怕就要好。”沈氏夫妻正要退下,有人在叫:“袁懷瑜袁懷璞,不要亂跑。”

兩個胖小子從偏殿出來。沈氏夫妻正要打量一眼,見中宮招呼:“快來,晚飯吃的好不好?”沈大人正要猜測,見那聞名天下的加壽姑娘跟過來,邊走邊道:“挑食呢,不是好孩子!”

“不要你管。”袁懷瑜袁懷璞這樣回她,走到中宮面前去。中宮握住各一隻小手,耐心之極:“不能頂撞姐姐,姐姐呀,滿心裏疼你們,可想你們,”

沈氏夫妻悄悄退出。

宮門一出,沈夫人先忍不住:“那是袁家的雙胞兒子不是?”袁懷瑜袁懷璞,是昭勇将軍孩子的名字。

看自己丈夫樂開了模樣,撫須呵呵:“是他們,長得跟小袁相似,你就沒看出來?”

“這兩個怎麽還不出宮,”沈夫人微笑。

“他住哪裏,不要你管。”沈大人把孩子剛才說的話撿過來用用,自覺得很順手,一個人更笑出來。

夫妻在孫子病以後,頭一天有了笑容。均在想,遇到有情有意的人,就是好啊。

……。

“知道嗎?我在城頭上,我罵得福王頭也擡不起來,”鍾家三老爺是挾菜的,筷子伸到一盤牛肉裏,話說到激昂處,手舞足蹈,把筷子一丢,雙手比劃:“我是這樣的罵,”頂身子就要站起來。

鍾二老爺把他筷子塞回他手中,虎着臉扮兄長的威風:“三弟,我還沒有說完,什麽時候輪到你說?”

大老爺一聽不幹了:“我沒說完,你們都不能說!”

“行,大哥我讓你。”

大老爺納悶:“什麽叫你們讓着我?”

三老爺眉頭飛揚:“回家裏來,我讓着你。在大同城頭上,我可沒讓你。我罵得比你多,”二老爺手點自己鼻子:“我罵的比你嗓門高。”

鍾恒沛和兄弟們低頭竊笑,大老爺怒了:“胡說!不信咱們學出來,當時我是這樣的,”從席面上走出來,怒目圓睜擺出姿勢:“我這樣站在城頭,前面就是跺子,你們誰能站我前面!”

自覺得雄糾糾氣昂昂,大老爺不能浪費這姿勢,喚兒子們來看:“留沛,你看父親這蓋世英雄,無敵吧?”

正比劃,家人帶進三個人。燭光下,鍾家三兄弟紅光滿面,這三個人黯淡無光。這三個是精氣神兒完足,出去逛一圈兒也玩了也保了國也罵了賊也出了舊年的氣,進來的那三個是受連累坐了獄了受足了氣。

六個人一見面,鍾家三兄弟對上韓氏三兄弟,都唏噓起來。

鍾大老爺想,這世事怎麽看呢?以前無端興頭,爲什麽興頭,現在就受什麽拖累。文章侯則想,到底是文章真功夫,仕途才能站得住。

鍾二老爺想,以前你們怎麽罵我們的,我們就怎麽還給福王。韓二老爺面皮紫漲的想,以前看不上瞧不起認爲腳底下泥的,現在不說飛黃騰達也還在人上人中。

鍾三老爺對韓四老爺晃晃笑容,最近清減。四老爺恍惚,這兄弟幾個倒越過越精神。

主人先問訊:“這時候才回來?”

文章侯慚愧地拱手:“我兄弟們出城才回,才知道姑丈回來,三位回來,聞招,來晚了。”韓二老爺、四老爺無聲拱手,都有無面目見他們之感。

過年前,在去年出的獄,但官職盡讓革去,罪名是不知覺察。怕有私下議論的嫌疑,過年不敢走親戚,親戚姓韓的不姓韓的也不同他們走,年過得如同嚼沙子。

如果是能清靜自持的人,也不覺得苦。這三位呢,全是玩慣樂慣的人,忽然青樓不敢去,門也不能出,前程無望,在家裏吃碗茶都像是苦水滿腹,隻有往城外田莊上去,兄弟約着同去,算是個散心。

二老爺四老爺還是不和掌珠走動,但是兄弟間和契起來。打從娘胎,頭回這麽你敬重我,我敬重你,沒人找他們玩,他們自己玩,不到天黑不回家,沒進家門,有人攔在門上報信:“老姑老太爺回來,下貼子請侯爺二老爺四老爺去用酒。”

當時三個人無地自容。

關鍵時候見人心,家裏出事後,敢于上門的先是安家老太太,以前鬧别扭最兇的那位。老侯這一回來,又不避嫌疑地請兄弟們,這是老侯對皇上心意有底氣,也是老侯爲人的好處。

此種情意,讓三兄弟過來的路上,想一想舊事,就要歎上一聲。

悔不該當初,悔不該得意時蔑視失意人。

懷着小心進來,見鍾家三兄弟神采弈弈,語帶客氣。文章侯兄弟在這裏站不住,大老爺說坐下用酒,請父親出來說話,三兄弟深深長揖:“請帶我們先拜見姑丈,再領賜酒不遲。”鍾大老爺就帶他們進去。

老侯房外候着,大老爺去通報。推門進來,見父親向燭下握着白玉扳指,細細在賞玩。大老爺莞爾:“父親,家宴早就擺好,你久不出來,讓我們先用。本以爲您宮裏多用了酒,沒想到又是看這個扳指,這是小袁給您的不是?戴出來都看看多好。”

老侯手忙腳亂收起來,看得大老爺又要笑。認真收好,老侯鎮靜下來。老了老了,又沒鎖門,讓兒子又看到一回。

這好東西,哪能往人面前去?

對兒子闆起臉:“你又盯着我做什麽,自己去用酒就是,我就來的。”

“是文章侯兄弟到了,兒子來告訴您。”鍾大老爺解釋。

老侯明白過來:“是我叫的,進來吧。”

大老爺出去,說聲:“有請。”文章侯三兄弟小碎步子,又謹慎又恭敬的進去。眼前捕捉到老侯影子,跪下去放聲大哭:“侄子兒對不住您,對不住啊…。”

鍾大老爺沒進來,在外面聽到,覺得心裏有什麽袅袅散去。他在大同見過韓三老爺,這又見到這三兄弟,數十年的恩怨在今天除了根。

不容易啊,不是他們不好,是受了連累。

老侯喝聲出來:“起來!慫樣子别在我面前使!經不起事的模樣收回去!幾十歲了不是?擔不起來也得挺着,趴下去就不是我親戚!”

------題外話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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