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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六十三章,回京

一個夜晚,陳留郡王率衆奉着蕭觀出軍營。繁星滿天,袁訓往家的方向眺望,默默地想,寶珠現在做什麽呢?

凡事要謹慎小心才好。

……

月下的醉花樓,前院脂粉迷醉,後院子裏,男子大跑小跑的闖進房中,把倚在榻上打盹兒的中年婦人吓得摔下來。

“通”,一聲響後,地面都震幾震。

中年婦人跳起來叉腰罵,滿身肥肉晃動:“蔣三,又吃多了酒!”

“媽媽,大事不好!”

中年婦人眉頭倒豎,臉過寬,眉頭看上去就有一指多粗,随着話上下抖動:“媽的娘的姥姥的……誰敢往我賽金花門上來鬧事!”

“袁二爺!”

……

片刻寂靜,很快讓中年婦人的跳腳打碎。“他他他,往我家來作什麽!”賽金花舌頭打幾個卷兒,又強自鎮靜,裝的跟沒事人一樣:“難道他相中新紅的秋姑娘?”

“媽媽,沒聽說袁二愛嫖院子。”

“廢話!他走路從來帶幾個丫頭,不愛美人難道愛江山!”賽金花面上一寒:“難道他知道了!”

蔣三無奈:“他要是不知道,就不會往咱們這城裏來,現正在錢家鋪子裏攪和事。錢家,存放的也有那人的錢,他名頭兒太大,有人給我報信,”

賽金花斜了眼睛:“你名頭兒也就不小,還有人給你報信?”

“媽媽醒醒吧,别說夢話!上個月來的客人,隔城的布販子,他說的媽媽難道沒仔細聽?”蔣三嘟囔着。賽金花苦笑:“仔細聽了!”

“那趕緊尋法子,錢家鋪子離咱們隻有三條街,下一步就往咱們家裏來,把那銀子全提走,可是一大筆。”蔣三咽口水。

賽金花沮喪:“好吧,這不是自己的錢不能要。咱們雖是煙花院子掙那不光彩的錢,也是姑娘們雪白身子換的。那銀子,的确來路不明。”

“你趕緊收拾,我往前面瞄着,袁二一到,就讓人告訴你,你就抱銀子溜幾天也罷。估計他也就一陣風,一把子火。燒完刮完也就不管了。”蔣三擡腿出去。

獨留賽金花直眼睛對房頂,嘴裏叽叽咕咕:“我這是遭的哪輩子孽,投胎到青樓地,花點兒銀子也提心吊膽。”

腰間取出一把子鑰匙,往房後走去。

那裏三間房,掩在陰影中。打開門,見沒有擺設,一堆箱子在其中。賽金花面上肉抽搐幾下,沒好氣地罵:“殺千刀的袁二,吃多你娘的洗腳水嗎?昏了你的頭,和我們過不去。收銀子怎麽了?他是反賊老娘不管。他是反賊老娘正好自己花用,放我這裏就是我的錢,你敢取一錠走,老娘和你把命拼!”

她沒有掌燈,熟門熟路走在箱子中間。這箱子都不大,一尺見方,上着鎖。借着房外進來的微弱月光,賽金花貪婪的擠巴着眼睛,全身都是肉疼相。

罵罵咧咧中,有人回話。

“說的是我嗎?”

這嗓音如切金斷玉聲,脆朗的讓人聞之一振。由不得的循聲尋找,就見最裏面的箱子上面,端端正正坐着一個人。

月光太弱,他容貌如何就看不清楚。看不清容貌,也就把他周身氣派顯揚出來。

他一襲雪白寬袍,發上有一頂寬邊帽子,垂着輕紗。

紗若曼舞,無風也自拂動。在清輝月光中,好似谪仙中人。

這是人見人動心的優美畫卷,賽金花卻如見鬼。握緊鑰匙轉身就要溜,回身後的門内,幾個大漢靜靜出現在那裏,像原地生長出來的樹,早呆上千年萬年。

賽金花傻住眼。

身後有人,門外有人,她還真的去看了看窗戶。

“哈哈…。”有個嬌滴滴女聲大笑:“走不了你,老實對我家二爺回話才是!”

箱子上坐的那個人,悠閑好似坐自己家裏,他的打扮,夜裏也帽垂輕紗,不以真面目示人,正是江湖傳說的袁家二爺。

……

“二爺,您大駕到此,怎不知會我?我讓秋姑娘侍候你,秋姑娘啊,生得好身子,一身好功夫,沾過的人都說欲仙欲死,欲死欲仙,好二爺,咱們前邊兒去,小曲兒美酒讓您痛快痛快不是,”

賽金花堆出笑容,幾十年青樓練就的嘴皮子,不費功夫就一堆熱絡話出來。

箱子上坐的,正是寶珠。

她紋風不動,漫不經心的似賞月色。

這房裏那一丁點兒的月色,昏暗得像下馄饨散了,一鍋混沌湯。

但二爺看得很用心,像天下美景。

她不開口,賽金花心虛也就不敢停。直說了一刻鍾,上前就來攙扶:“我的好二爺啊,上趕着巴結都巴結不到,今兒您總算貴足踏賤地,我扶着您,要不是我上了年紀,我就自己個兒侍候您了……”

一股勁風把她推倒在地,賽金花摔個踉跄跟鬥。

見袁二還是原樣,剛才那嬌聲又笑:“我家二爺不是你近身得的,快把東西交出來吧!”

“什麽東西!”賽金花惱羞成怒,拍屁股起身,回過一句,放聲大叫:“救命啊,袁二殺人越貨了……。”

“噗!”一道銀光閃來,一錠銀子把賽金花的嘴堵得緊緊的。箱子上坐的袁二,翻眼一瞥,清冷冷出聲,一字一句道:“放老實,我要不查得明白清楚,也不來找你!”

“唔唔,”賽金花費了點功夫,把嘴裏銀子取出,已是氣喘籲籲滿頭冷汗,露出怯色。眼光,更驚疑不定。

有個猜測從心底浮出,讓賽金花不寒而栗。

她不敢想……

“賽媽媽!”袁二爺淡淡。

“是。”賽金花乖乖回話。

“把東西給我。”

“二爺,您現在坐的就是,全在這屋子裏。”

寶珠冷冷望來,賽金花肩頭一沉,讓她目光又挫下去三分高度。

“和我裝相,我把你沉到江裏去!”寶珠微有怒意。

賽金花還裝糊塗,寶珠目光一寒,喝道:“來人!”

有刀光像是一閃,賽金花殺豬似的大叫出來:“我說我說,在我睡的枕頭裏面,”刀在她脖子前面停下來,刀在一個面無表情的大漢手中。

小鑰匙出現在賽金花手指尖上,有人去取出一個小小烏木箱子。打開來,呈給寶珠。寶珠籲一口氣,是這些。

泛黃的十幾個紙箋靜靜堆在裏面。

招招手,箱子後面暗角裏,走出袅娜的一個美人兒。從頭到腳包在薄紗内,儀态風姿如如秀雅。

捧起小箱子,寶珠起身,不緊不慢地往房外去。

适才由窗戶進來的,這會兒就可以走門。

“二爺!您還有東西沒帶走,”賽金花顫抖着大叫。她希望這煞星把該帶走的東西全帶走,再也不要第二回。

寬帽輕紗略回面容,輕紗遮得瓊鼻秀眸朦胧姣潔,卻遮不住秋水似兩道眸光。語聲慢吞吞:“這些,賞你了!”

“撲通!”賽金花又摔了一個不相信的跟鬥。

“以後有消息早來報我,見到什麽人,見到什麽事,”寶珠說到這裏,賽金花急急問:“往哪裏找您?”

“各驿站裏投信,寫我的名字!”袁二傲氣地說過,徐步而出。在他身後,不知從哪裏跟出來幾個嬌花軟玉似的丫頭,也是輕紗遮蓋,從箱子後走出來,從門後走出來,把袁二爺和大漢們隔開。

對着這從容而去的身影,賽金花打個寒噤。我的娘啊,這位是個女人!

她裝傻賣憨,上前去扶,沁人心脾的香粉味道,從沒有聞到過的,香的又清幽又奪魄,帶着女人肌膚香。

……

難怪多少人尋他尋不到,他真的不折不扣是個女人!

難怪他要用丫頭,不然離人稍近,就聞出脂粉味來。

…。

“媽媽,”蔣三跑來歡天喜地:“袁二此時不來,也就不來了吧。”

賽金花滿面洩氣:“來過了!”

“啊,那銀子?”蔣三伸頭。

“還在。”

“那就好,不對呀!他竟然不搜刮無主兒的銀子?錢家鋪子裏的錢可讓他刮了個幹淨。”

賽金花憂郁地道:“他說賞給咱們了,”

蔣三結巴:“他說賞……”

“三兒啊,去告訴那些當家的,咱們再不跟着趟混水。咱們老實掙錢,姑娘們老實掙銀子,這些秘密啊,舊古記,咱們跟不起。”賽金花愁眉苦臉。

蔣三愣一愣,道:“看媽媽說的,咱們這行當,自古低賤。咱們不能趁錢時就趁錢,難道還扮那守法大善人去。”

“防不勝防啊。”賽金花長歎。

……

如今出來一個女人厲害得攪天動地,名頭兒大出好幾年,硬是沒有人認真會過她。賽金花想,還是老實掙錢吧。

那些個打歪主意的自以爲在暗處,自以爲暗箭難防。這一個袁二爺,才真的是暗箭難防。

…。

“母親什麽時候回來啊,”袁懷瑜抱着木刀,又來問袁夫人。袁夫人正在看信笑,對着孫子笑眉笑眼:“今天不回來,明天就回來。”

袁懷瑜嘟嘴兒:“可昨天也是這樣說的啊。”但不作理論,拖着木刀,一路刮着地出去。袁懷璞在紅葉樹下,和哥哥碰上面,小嘴兒更嘟得高:“又把好吃的,送往京裏!”

袁懷瑜大怒。

他不會勃然怒,胖臉蛋子哆嗦幾下就算怒了,木刀一揮,往一個方向就去。袁懷璞握緊小弓箭,也是同一個方向。

後門内空地上,擺着近百大車。車中大麻袋裝得鼓囊囊,繩索捆上,随時準備出發。有兩個人在附近坐着等所有人到齊,見小爺們過來沒放心上。

袁懷瑜走到車的背面,袁懷璞也在一輛車後站住。

兄弟們這又齊心上來,胖腦袋對着點點。小木刀戳進麻袋裏,小弓箭也用力紮進去。拔出來,紅棗幹貨掉出來。

所幸口子不大,隻出來幾個。

袁懷璞撿起幹木耳,咬上一口,搖搖頭:“不好吃!”

一個紅棗砸在他臉上,袁懷瑜正在啃幹紅棗,又扔一個給弟弟。

各吃完一個,袁懷瑜道:“給妹妹吃。”兄弟小胖手,各抓幾個,小木刀插在腰帶上,小弓箭背在肩膀,曳曳的走了。

幾個小子跟在孔青後面,從亭子後面走出。都帶笑:“孔大叔,小爺們又來搗亂了。”孔青還是漫不在乎:“小爺小,這是天真。”打發人過去:“讓他們重新綁好。”自己帶着小子們還是悄後跟着袁懷瑜袁懷璞,直到他們回正房。

“哈!”

“哈哈!”

胖身子進到房裏,兩聲笑就出來。寶珠笑吟吟蹲下身子,張開雙手:“寶貝兒,想母親不想。”袁懷瑜炮彈似的沖上來,袁懷璞流星似的趕上來。

把寶珠撞得坐在地上—這姿勢雖不好看,但根據以前經驗,坐地上更能把兒子抱得好——也就順勢坐下。

茜紅色裙子讓小小們歡快的踐踏着,袁懷瑜抱住寶珠脖子,口水塗到她臉上。袁懷璞抱住寶珠面龐,把紅棗往她嘴裏塞:“吃吃,不給姐姐吃。”

滿房中嫣然,忠婆用帕子拭眼淚,感歎道:“多能幹啊,這就知道…。”寶珠總支起耳朵聽下文,但下文再就沒有。

這就知道争寵?還是這就知道争風?寶珠先把紅棗吃了,再給兒子們大大的笑臉:“又欺負大姐不是?大姐在京裏,不像懷瑜懷璞天天吃得到好東西,都肯疼小妹妹,怎麽就不疼姐姐?”

袁懷瑜不樂意了:“我是哥哥!”

袁懷璞瞪眼睛:“我是弟弟!”

這話有意義嗎?

大人聽上去全然沒有,小小子們是什麽意思隻有他們知道。但說過,袁懷瑜就去香姐兒面前,給她一個紅棗,笑出一嘴小白牙:“二妹,好吃的。”

鮮豔的紅棗,是過年前收的最後一批,等春天曬了又曬,給加壽運去。

顔色漂亮,棗兒又是精選又精撿的,符合香姐兒喜歡的好看的标準,香姐兒笑眯眯:“謝謝哥哥!”快快樂樂抱住一個吃起來。

袁夫人面前,是懷璞送去。福姐兒還不會吃,懷璞也一定要給她一個:“吃,咱們自己吃。”

這一回衛氏也拭淚感歎:“多能幹啊,會把家。”

寶珠啼笑皆非,和兒子們道:“你們不疼姐姐,等去京裏,姐姐也不疼你們。”她剛進家門,這本是句玩笑話,不想袁夫人喚她:“寶珠,看看這信。”

信上筆迹,惡劣的可以。

但一入眼睛,寶珠如掬珍寶,小心捧在手中,眉開眼又笑。這麽差的字,是加壽的。

加壽能把字寫完整,已足夠家裏人喜歡。幾歲孩子,也難計較她的字不好。

幾個大字歪歪扭扭。

祖母親啓。

正經的信,到這裏也就算寫完收信人。

如果有給父母親的話,在信中帶出一二也就是了。

但加壽從來與衆不同。

祖母親啓下面,父親親啓。再下面,母親親啓。再下面,忠婆婆親啓,衛婆婆親啓……。還有舅祖父親啓,三表伯母親啓……大表兄親啓,小表姐親啓……

從信封正面寫到信封背面,眼花缭亂,讓人目不暇接。

知道的要說壽姐兒在練字,不知道的則隻看出壽姐兒霸氣的風格,一如既往。

寶珠念出來,忠婆歡歡喜喜的吃驚:“還有我啊,”

衛氏歡歡喜喜:“竟然有我?”其實每封信上都有。

紅花雙手捧住面龐扮難爲情:“大姑娘沒把我忘記,”

一一念完,袁懷瑜袁懷璞直眉愣眼,把個紅棗吃個更歡。

他們還不懂得争風和吃醋,但姐姐不是頭一回來信,封封信上都沒有他們。這對于在家裏和國公府裏獨占一席之地,衆人高捧的小小子們來說,說不出受冷落的證據,卻小心眼子泛出,不用證據了,直接不開心。

這小心眼子也和家人有關。袁夫人總會描補:“姐姐這一回忘記了,”寶珠就說:“姐姐沒見過咱們呢,要是見到,一定喜歡。”

長輩是善意的,把孩子們往一處說。但小小子們本來沒意見的,聽多了,小意見就出來。

不是那麽愛吃幹紅棗,袁懷瑜卻站起來,對母親不高興:“我還要!”

“要那車上的!”

“家裏的不吃!”

“就給姐姐的那種!”

小嘴兒高高的噘起來。

……

“要去京裏?”國公夫人聽過,眉目一變,面色失落七分。八奶奶把婆婆叫出來,在外間告訴的她:“說壽姐兒想祖母和母親,又老太太想懷瑜懷璞,香姐兒福姐兒都沒見過,老太太上了年紀,要見曾孫情有可原。”

國公夫人低頭,期期艾艾:“這…。寶珠走了,我真是舍不得她。”八奶奶知道婆婆心思,她自己也有。

但攔不住寶珠婆媳離去,八奶奶不是滋味兒,有家裏的平衡讓打破之感。“這就不知道哪一年才回來。”

“加壽離成親還早,這就不回來了?”好似有刀在心中攪,國公夫人沖口道:“去問問國公,他難道舍得姑奶奶離開?”

八奶奶眸有希冀:“那母親去說說?”國公夫人這就回房,見輔國公閉目靜靜,不好就打攪,先向床前坐下。

“出了什麽事?”國公看不見,也能發問出來,國公夫人并不奇怪。

當房中隻有兩個人時,當安甯占據這房中時,國公夫人也油然生出心意相通感,常國公不要茶時,知道他想吃茶,國公要方便時,知道先問他。

欣然而回:“加壽來信,讓姑奶奶和寶珠去看她。說再不去看她,加壽就哭得了不得,”擔心全在嗓音裏,眉頭也濃愁薄憂的颦起:“寶珠要走了,家裏可怎麽辦呢?”

輔國公微笑:“聽上去寶珠像是鎮宅太歲?”她一走,就怎麽辦呢?

國公夫人自悔失言,掩飾地拿話修補:“您在家,才是鎮宅太歲!但寶珠走了,”輔國公還是好笑:“我就威風不起來了?”

“不是這話……”國公夫人舌頭打結,百般解釋不清,索性垮下面龐承認:“寶珠是這家裏的主心骨,她隻要在這,不天天過來,我也能安心。”

“那你跟她去吧,一輩子安心。”國公忍俊不禁。

随意的玩笑,不想國公夫人眸子一亮,煥發出年青人的神采。輔國公默默凝視着,見國公夫人雙手一拍:“着啊,我們也跟去吧。備下大船坐一程,再備大車,也就到京裏,還能見到加壽,可是好些年沒給加壽錢,她的紅包兒裏還有錢用嗎?”

“我也沒錢!去年亂,欠收成!寶珠又說窮人難活,不要佃農們租子,她大方,我們也得跟着,去年一個錢沒收,還倒拿出錢來修城池。名聲是落下來,可老夫口袋癟了。”

國公夫人嗫嚅着爲寶珠說話:“寶珠心眼兒好不是,”

“讓她趕緊走,早走早好,早走免得兩小子見天兒來煩我,”

話音落下,外面哈哈笑聲:“舅祖父,說故事,”

“祖母來看你,”

“大将軍袁懷瑜到也!”

“袁懷璞也到也!”

輔國公佯裝不喜歡,但眼睛亮了,嘴裏還抱怨:“看看,淘氣的又來了。”國公夫人含笑:“再淘氣也是你心愛的,”起身去迎袁夫人。

在外間,國公夫人大膽說出來,難爲情地道:“你看,懷瑜懷璞不在,放眼家裏,還有誰能開國公的心?你走了,誰能陪他說說知心話,還有寶珠,妯娌們都離不開她。我們要是能跟去,該有多好?”

袁夫人笑得意味深長,說聲知道去見國公。國公夫人留兄妹單獨說話,讓人備好吃的,尋在家的小公子小姑娘們來和小小子們玩耍。

果然,沒一會兒,小小子們跑出來,尋表兄姐妹們去玩。

…。

“這是哪輩子修來的,你找個鎮宅太歲當媳婦。這說要走,我家裏先亂。沒道理,亂也是你家亂,”國公抱怨。

袁夫人輕笑:“我們不但鎮宅,還号令江湖,”

“噗!”國公噴出一聲,哈哈大笑:“那你們一走,後腳我就能折騰些事情出來。袁二爺走了,該是我這老混混地頭蛇的天下。”

“那不行,”袁夫人佯裝嗔怪:“不能讓哥哥毀了鎮宅太歲名聲,你跟我們一起進京吧?”

輔國公暖暖地笑了,真的他要跟去,相信妹妹一家會把他侍候的很好。但國公有不能走的理由:“兒子們都不在家,老四現在蔫了,知恥方能後勇,我不擔心,他會好起來。但這幾年,我得在他身邊,老大又沒了,老大媳婦讓老八試上一出子,出了年才好起來,”

袁夫人打斷:“作什麽要試她?”

“老八不放心,把老大的小子們留着,老八估計也沒想到那小子這麽快地去見老大媳婦,那小子是死了的,老大媳婦有陣子聲氣兒怯弱,怕她影響顯貴,我留下好幾天才敢給她。我得留下,我才是這家裏的鎮宅太歲,沒小心讓寶珠奪了光。趁你們走了,我占住我的要緊。”

國公面上看不出難過,袁夫人也黯然。

國公至今爲止,沒主動說過他落馬的事。袁夫人是由袁訓那裏得知。直到今天,才有“試老大媳婦”的話出來。老大要是好死的,兄弟們爲什麽要試大嫂心地?

袁夫人輕聲道:“不然,明告訴給她?”

“那會傷到老大媳婦,帶累的顯貴也在家裏擡不起頭。”輔國公淡淡。不願多提,展顔滿面春風,兄妹本就離得很近,也更放悄嗓音:“是宮裏想哥兒們了?”

袁夫人眉展眼舒,亦是悄悄:“是呢,早就想得不行,去年要接,寶珠有了福姐兒,我得照看,我說再等一年,怎麽能撇下寶珠和孫子們走,去年又催,這春暖花開,再等不得了,船都派來了,不走不行啊。”

國公笑得歡暢。

國公夫人說小小子們能陪他,國公是很舍不得。但和宮裏那位相比,國公也得退讓。

“走吧走吧,她也不容易。”國公體諒的口吻。冷不防的,袁夫人笑吟吟道:“以前說的話,算了吧,”

國公一愣:“什麽?”

“在母親靈位前說的,此生不和嫂嫂好的話,算了吧。”袁夫人低低歎息:“我們不在你身邊,總是挂念你。我冷眼早看出來,你又心向外面了,把懷瑜懷璞最疼,這一分開,不冷清嗎?和嫂嫂好了吧,我不在,也放心。”

輔國公莞爾:“我老了,什麽也不管,衣來伸手,飯來張口,想不了那麽多。”袁夫人又勸一回,把袁懷瑜袁懷璞留下,自己回去收拾東西。

……

下午,老侯走出房門。鍾大老爺要跟上,讓老侯阻止:“我單獨去向國公道别,萬一他不出氣哭上來,讓你們看到,這就算是英雄氣短離别情長了不是?”

大老爺回房,老侯信步,因順路,繞個長廊就到,先來看寶珠收拾的如何。

春天簾半打,在門外就聽到裏面說話聲,不止一個人在。

“明年千萬記得回來。”不知是哪一個女眷。老侯止步,暗暗點頭。見桃杏都有早發之意,春光大好,不由得回想那年。

他頭一回和輔國公有親厚的意思,把對妹妹的歉疚告訴給他。

“夫妻不和,這是當年太妃強壓下的親事,算我一生倒黴,好在我也有兒子,也沒治死她的心,對她,我心裏安,但就我的妹妹老而無依,孫女兒出嫁後,她孤單一人,國公,我要告老返京,把妹妹接來同住,也好照應。”

不想輔國公道:“那,何不招個上門的養老女婿?豈不是好?”

“我也想過,但非知根知底知性情,就招不得。招來不好,小夫妻生氣我當看不到,對我妹妹怠慢,我不能看。”

輔國公當時沒說,微微一笑似有深意,老侯也沒放心上,和他遊完春分開。

第二回說這事,是輔國公又一次從戰場上下來。怕老侯在他回來以前就告老,先有幾封信穩住老侯,說他有要事相商。老侯說聲告老,也不能說走就走,各項事情妥善安排,直等到輔國公回來。

小宴在内宅,國公徐徐提起。

“我有一個外甥,可以配你家姑奶奶孫女兒不?”

老侯問姓名,大吃一驚:“袁訓!哪個袁訓!”

輔國公得意:“太子府上的那個袁訓!”鄭重地道:“先說好,姑娘得能配得上我外甥,要能孝敬我妹妹,成親後,你不擔心你家姑奶奶受屈,我也不擔心我家姑奶奶。兩下裏合得來,才能成夫妻。”

老侯想想這主意真不壞,就道:“那就當面兒相看相看,相得中,就成,你我就無遺憾。相不中,你我再找别的主意。”

從老侯去信給安老太太,到袁訓去相看,全是那一年的事情。

……

從現在來看,這門親事許的是天上難找,地上無雙。袁訓不但受太子器重,隐然宮中後台強硬。

而寶珠呢,她自家婆婆丈夫滿意也就罷了,國公也滿意,國公府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滿意的。

她這正經的回京看女兒,也全割舍不下她。

老侯滿意的歎着氣,從角門去看國公。

亭子下樹林裏,日光曬得花草葉子暖洋洋。一群孩子在說話。

“懷瑜,拉勾,明年你一定回來!”

袁懷瑜不懂事兒,就和表兄們拉勾。

“懷璞,你走了,誰還吃我的東西呢撕我的書呢?”

袁懷璞搔頭:“我會回來的,我一定回來!”

老侯笑得滋味兒美好,負手滿意走開。

大人舍不得大人,孩子們舍不得孩子們。這親事老夫做的好。

能見到國公正房時,國公夫人早早迎出來,在廊下還是凄然:“老大人,您看,都要走了不是?”

“我是來看國公的,也玩了也樂了,上年紀了,一把老骨頭,還是趕緊的回京,坐我家裏好。”半打趣着自己,老侯走入内房。

輔國公聞聲,側側臉兒。他安慰妹妹,調侃妻子,但對老侯流露真情意:“老大人,我們幾時再能見面?”

床前有椅子,老侯坐下就哭。頃刻,淚滿衣襟:“我都七十上下的年紀,這一别是此生難見,這是最後相聚啊,”

惹的輔國公也哭:“我這身子,也難說哪一天就去。”

“最後一聚啊,你不能喝酒,我中午對着你喝幾杯,算你陪我。曾記得你有家傳寶刀,再給我看一眼,也是最後一眼呐,”

國公就命取出,老侯拔出在手,精光四射,寒到眉睫。看了又看,不足夠,也不入鞘,橫刀在床前放茶水的小幾上,放了個刀尖對外,對着自己。

又哭,哭了一會兒,想是又要看刀,淚眼婆娑着去取,手指直對刀刃而去。

輔國公脫口而出:“小心!”刀就在床前,他一擡手,就握住老侯手腕。離刀刃不過兩指左右距離。

“哈哈哈!”淚痕滿面的老侯放聲長笑,笑過,惡狠狠逼視國公,罵道:“你個鬼東西!把我騙得好苦!你不是瞧不見嗎?你怎知道刀尖是對着我的!”

輔國公傻了眼,窘迫地要松開老侯的手,讓老侯握住。老侯袖子一抹,淚水就全幹,氣呼呼繼續罵個不停:“記不記得有一年,也是這樣,我要看刀,當時刀是你放的,我在你對面,刀尖就對住我!我酒醉信手要取,虧你攔住,說這刀吹毛斷發,碰上去就傷。嘿嘿,老壞蛋!你把我蒙得好!”

一層紫色,把輔國公面容輔滿。國公結結巴巴:“這個……那個……”

“讓我揭穿你吧!你要是不瞎,怎麽好意思對着你老婆!壞東西。你裝看不見,天天偷看她!”

“當啷!”外面摔了東西。

國公夫人手握茶盤,一蓋碗茶摔在她腳下,在門簾外直了眼睛。看得見的?

那他天天對着自己凝視,不是在循聲,就是在看自己?

這太羞人了!

國公夫人把茶盤胡亂一放,轉身就走。這地方再也不能呆了,他是看得見的,這可怎麽再面對他?

腳步聲傳到裏面,輔國公更局促不安,自他卧床後,常進來的總是國公夫人。剛才那個也一定是她。國公對着老侯央告:“你别說出去,别……”

老侯得意占了上風:“哈哈,你當她聽不到不成?哈哈,你魯班面前掄大斧,在我面前也玩花樣。哈哈,這層窗戶紙我給你捅開來,一是我走後,你們夫妻和美,我也就放心。二嘛,讓你犯壞,讓你裝。說實話,你幾時能看見的?”

窗外,國公夫人慢慢走回來。

随後而起的好奇,促使國公夫人很想再聽聽,把耳朵湊上去,就聽國公吞吞吐吐:“像是,回來的路上就能看見,”

“那你這個不要臉的,你還不說你自己住!”老侯大獲全勝,更戲谑個沒完。

國公面如紅燒的一切菜,嘿嘿陪笑:“這不是,我起不來,我真的起不來,兒子讓我往哪裏去,我隻能哪裏去,”

難面對老侯,輔國公胡亂遮羞:“哎呀,這有傷的人,傷心的很呐。”

國公夫人在窗外悄啐,你還有嘴不會說嗎?

“你有嘴不會說嗎?”老侯也是這樣罵他。

輔國公裝腔作勢:“如今要看孩子們臉色,不敢得罪呀,不敢得罪,”

“啐!”

“呸!”

一個房外,一個房裏,老侯和國公夫人一起啐輔國公。

國公坦白到此時,穩住陣腳。正要反把老侯罵上一頓,袁懷瑜袁懷璞跑來,手中托着個小鳥:“舅祖父,摔傷了的,”

擡眼一看,袁懷瑜小臉兒煞白,袁懷璞腳步頓止。國公示意老侯收起刀,免得傷到他們。卻見小小子們不是看到刀,走過來,兩隻小胖手按到國公面上,袁懷瑜大叫出來:“舅祖母,你快來啊,舅祖父又病了!”

袁懷璞幹脆跑出去找國公夫人。

那面上通紅的,像極舅祖父有回發熱那模樣。

國公夫人慌了手腳,她還沒有想好怎麽面對丈夫,暫時見不得他。但往哪裏躲呢,躲起來國公要茶要水也就無人。還沒想好,讓袁懷璞抓住裙角,直拖進房,袁懷璞滿頭大汗,和表兄們玩出來的汗流浃背在此時看上去,像他出大力氣把國公夫人弄來。

老侯誇一聲:“好小子!”不去管國公有多麽不自在,也不管國公夫人不敢擡頭,一左一右扯上小小子們,滿意而回。

他滿意的往這裏來,再滿意的回去。見院子裏花紅柳綠,今天真是滿意的好日子。

…。

辭别的那一天,國公真情流露。

小小子們全是小冠服,小披風小木刀,金冠上鑲一個大明珠,英姿飒爽讓母親帶着進來。“哇!”袁懷瑜放聲大哭:“我不要看姐姐,我要聽舅祖父說故事!”

袁懷璞抽抽噎噎:“姐姐不好,我不要姐姐!”

輔國公逐一摸着兩個腦袋,在小金冠側撫來撫去不忍丢開。都看得出來他含悲忍淚,還要教導他們:“京裏也是你們的家,進宮裏要乖乖的,要會叫人,要聽話,”

不知道内情的人,也不懷疑袁懷瑜袁懷璞會進宮。加壽就在宮裏不是?

“不去!”

“不進宮!”

小小子們撇着嘴兒哭,輔國公狠下心,對寶珠喝道:“帶出去,送車上!”孔青和萬大同走上來,抱住一個往外面走,袁懷瑜掙紮着,哭着罵出來:“壞蛋,不要你抱我!”和弟弟讓強帶出房門,輔國公老淚縱橫,目光緊緊随着:“要回來的呀,不要一去就不回來了,”

寶珠含淚拜下:“舅父放心,還回來呢。”

輔國公又歎氣着笑:“不要回來了,回來了也傷人的心,這是袁家的根,不讓回來你也别争。”

袁夫人抱着香姐兒,忠婆抱着福姐兒過來。

滿房中全是悲傷的,隻有福姐兒到了面前,有些懂事,心想怎麽都哭呢?眼神兒左掃右瞄,最後對着輔國公甜甜一笑。

“這個孩子好,”輔國公悲傷稍減。

袁夫人代福姐兒道:“讓舅祖父好好的養着,壽姐兒成親要去看,福姐兒成親也要去看,是不是?”

加福又甜甜地一笑。

輔國公笑了:“這進京就要拜婆婆吧?”

“都等着呢,自然要拜。小王爺在這裏住着,誇我們好。想來王妃也必然說好。”袁夫人和輔國公一問一答說起來。

國公夫人走向寶珠,緊握住她手,也不哭了:“看看我們,隻爲自己想着。你是應該去的,孩子們親事全在京裏,加壽也好些年沒見,理當去看看。但是間中也想着回來,你丈夫可還在這裏。”

寶珠就沒告訴她,命袁訓等人返京的公文已經出京,孔掌櫃的快手先給寶珠知會一聲。

這個家對寶珠情意深厚,寶珠想就是夫妻同回京中,也是要回來看看的。一一看向妯娌們:“必然回來,得空兒,你們也往京中去走走。”

含笑向國公:“舅父,您若是現在答應,一同動身還來得及。”

輔國公微笑:“好孩子,我有八個媳婦,你是我第九個,要奉養要輪不到你家先。”

這樣各幾段話出來,房中悲傷又下去不少。寶珠再和國公玩笑:“看來是要表兇回來,才請得動舅父動身。”

輔國公笑了出來,福姐兒見到全喜歡了,更賣力的笑啊笑。小小的容顔,清秀眉眼兒,再加上這無處不在的笑容,像春花鋪滿房中。

老侯這個時候進來,帶着兒子們,拿着兩個紅紙卷。

“喏喏,我有禮物送你。”

自己展開一幅,紅紙上幾個大字:“琴瑟和諧。”鍾大老爺展開另一個:“喜結連理。”

國公哭笑不得:“老大人,你老不正經!”

“比裝模作樣好。”老侯送給國公夫人,帶笑道:“你們再結連理,這喜酒我就喝不成了,這樣吧,這個不要臉的不能喝,你代喝,敬過我酒,我就上船去了,以後再也不來,也沒有可想的。”

袁夫人也說是,國公夫人也不能十分避開,讓人取酒,敬過老侯,鍾家兄弟也跟着趁着喝了,袁夫人也喝過,龍四寶珠和衆媳婦們敬過,行路的人起程。

……

京裏。

中宮見天兒睡不好,又精神足。嘴角總微勾,像勾住許多難以言明的喜悅。每當她這樣,陪着的瑞慶殿下,淑妃和老太太,也是一樣的開心。

“懷瑜懷璞有這麽高吧?”中宮比劃着,希冀太多。先是比劃有自己榻高,不能安撫自己,把手擡高寸許:“應該在這裏,”又喜盈盈,手再高寸許:“這樣,就差不多。”

瑞慶殿下叫來加壽:“以後不疼你了,疼弟弟妹妹去,可好?”加壽才不信,加壽永遠是自信無敵,小鼻子一翹,撲到瑞慶殿下懷裏:“姑姑會疼我的。”

“好東西要分出去,你怕不怕?”瑞慶殿下嘻嘻。加壽響亮地回答:“不怕!”中宮嗔怪公主:“你又這樣的笑,親事已定下,你大了,穩重些吧。”

瑞慶殿下扁扁嘴兒。

鎮南王妃去世,公主讓拘得老實一兩年,總算今年就要滿服,親事定在明年正月裏,抓緊時間玩會兒,又聽到這些話。

好在母後的心又回到懷瑜懷璞身上,瑞慶殿下悄悄兒的向加壽做個鬼臉,加壽飛快回了一個,姑侄們抱住,搖頭晃腦的嘿嘿。

由可愛的加壽,讓瑞慶殿下也盼望:“母後,您先猜猜,加祿是什麽模樣,加福又是什麽模樣?”

公主又要樂:“加福的名字真的要改改,”

“佳福!别加福加福的叫,佳麗之福,好名字!”中宮嗔着,讓人往宮門上去看:“下船了吧?”

任保走進來,中宮猛然一喜:“到了?”

任保陪笑:“梁山王妃宮門上求見,”中宮帶着失落:“哦,讓她進來吧。”梁山王妃和世子妃帶着小小王爺,興沖沖進來:“我們來看看福姐兒。”

中宮讓她們靜候。

沒多久,沈家連家尚家全到,盧家也跟着來湊趣。中宮一次又一次的失落,任保又進來時,中宮都有些惱火,沉下臉:“還沒有到?”

任保險些不敢回話,硬着頭皮:“平陽縣主求見娘娘,”中宮怒道:“她來做什麽!”任保小心地道:“葛通将軍的夫人,借住昭勇将軍家,應該來聽消息的吧。”

中宮隻能強壓惱怒,讓宣進來。對于這一個一個來打岔的人,中宮正不喜歡。外面有人回話:“昭勇将軍夫人宮門上求見。”

“宣!”中宮雀躍地命道,等不及,随即站起,她一起身,都随着起來,任保勸道:“娘娘貴體,不可親迎。”

“我坐累了走走。”中宮沒好氣。本來她隻是想站站,讓任保說的氣上來,使性子走上兩步,對着宮門目不轉睛。

懷瑜懷璞,你們長大了沒有?

袁夫人寶珠轉進宮門,饒是宮門離殿中遠,也能看到中宮翹首姿态。袁夫人低聲道:“也太性急。”

寶珠又把兒子交待幾句,有女官們過來迎接。袁懷瑜袁懷璞乖乖的,一般他們是不許陌生人抱的,這就不說話,讓抱着直進殿室。

中宮的淚水,嘩啦就下來。

------題外話------

晚了十分鍾,十分鍾啊啊啊,慚愧仔呃,盼望明天早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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