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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五十二章,對簿公堂

“這個人怎麽又來了?”寶珠沉下臉。

是怎麽招來的這個人,隻能說二爺的名氣太大。會福王那天,寶珠從船上過了船,福王是瞞下,但招來一個跟着不走的。

他的名字,就在城頭那大旗的下面,蒼十七。

蒼十七要會袁二爺,和他争此處的江湖第一。

二爺是不怕和他争,但二爺這陣子不方便,就要生孩子的二爺沒法子挺着肚子去見人,不然二爺早蹿出去會他。

對于萬大同的話“殺了他吧”,萬大同是擔心寶珠讓認出來。換成去年前年,明說袁二爺就是袁将軍夫人都沒什麽。但最近不行,眼看随時就要亂,二爺要讓人認出來,所有矛頭都指向寶珠。

而寶珠卻到現在也不答應。

江湖果然不是好闖的,二爺寶珠爲一方安定,這卻忽然冒出來一個和二爺争英雄名聲,寶珠皺眉,還是那樣說:“去告訴餘府尹,攆他走!”

戰亂一起,血流成河。和一個爲名聲的人争長短,寶珠沒那功夫。也有慈悲心腸在内。見過蘇赫來襲,不管男女老少,不管活雞活狗,一概殺之。這個人到時候一條命算不了什麽?他不顧惜自己,寶珠卻犯不着無端取他的命。

萬大同答應着去了,寶珠心頭猶有火起。直到回房,見到兒子們回來,正和香姐兒呀呀說話,寶珠才笑容上來。

香姐兒抓過周後,更出落得眉目如畫。一周歲的孩子,比初生時五官更清楚些,輪廓也能定下不少,随父親的那幾處如刀刻斧雕,随母親的幾點更嬌花軟玉,又最看好看的衣裳,往小床上一坐,俨然菩薩身邊的小龍女。

袁懷瑜正在對她說父親:“父親是英俊的人!”

袁懷璞從來不願意後于哥哥,搶話道:“父親是才貌雙全。”

“父親是雄姿英發。”

“父親是相貌堂堂。”

寶珠聽得要笑時,袁懷瑜又冒出來一句:“父親是風流倜傥的!”寶珠幹咳幾聲,引得孩子們看過來,見母親忍住笑:“這話是誰告訴你們的?”

“是舅祖父!”袁懷瑜搶先道。

“是舅祖父。”袁懷璞跟上。

香姐兒也軟軟地道:“舅祖父!”雖然她還不知道什麽是舅祖父。

寶珠哈地一聲笑,二爺有可能讓揭穿的煩惱這就消失無蹤,二爺也并不怕讓人揭穿。這就和孩子們玩笑起來:“不會吧?舅祖父怎麽會說父親是風流的呢?”

“嗯?”袁懷瑜回想。

袁懷璞也搔臉蛋子裝模作樣的想。

異口同聲:“太爺爺也說了。”寶珠還是裝作不相信的模樣:“真的嗎?”老侯怎麽會告訴孩子們表兇是風流人兒?

“表哥們在,”

“大表哥在,”

“二表哥要去上學,”

“三表哥說的詞兒,”

寶珠笑得花枝亂顫,捧住她離臨盆不遠的肚子,對兒子女兒扮個鬼臉兒:“我說嘛,一定是你們聽錯了的,”裝着不喜歡:“這話以後不能再說了,父親聽到會不喜歡。”

袁懷瑜和袁懷璞點小腦袋:“不說了的。”香姐兒什麽也不懂,見母親鬼臉兒好看,笑嘻嘻學出來一句:“父親是風流倜傥的!”

見母親嘟了嘴兒,香姐兒見事學事,也嘟了嘴兒。

外面有人過來:“東府裏四公子讓告訴奶奶,明兒是最後一審,問奶奶去還是不去?”寶珠聞言,收到和孩子們的玩鬧,正色道:“我一定去!”

手下不由自主的放到瑜哥兒腦袋上,袁懷瑜就擡頭,又學出來一句話:“國公府裏通敵,”寶珠對兒子繃繃面龐,再柔聲道:“又出門玩去了?”

兄弟兩個聽到玩,全來了精神,袁懷璞對母親道:“孔管家說這幾天不能出門兒看泥人,我們一出去,就說通敵。”

寶珠愛憐的把小兒子也攬到腿邊:“在家裏玩吧,出門兒也不好玩。”

“什麽是通敵?”一個小小子問出來,兩個人全仰腦袋來看。寶珠想也不想的告訴兒子:“這是胡說,這話不要學。”

袁懷瑜袁懷璞似懂非懂的點點頭,有了小妹妹,兩個人就要當哥哥。平時兄弟兩個,是袁懷璞不服袁懷瑜,袁懷瑜又不服弟弟,就對香姐兒有說不完的話,學着母親的樣子,轉向妹妹:“這話不能學,”

香姐兒笑臉兒相迎,又是一句:“父親是風流倜傥的。”她就記得這句了。寶珠當下又教女兒好些形容父親的話,什麽父親威風凜凜,父親能文能武,父親玉樹臨風,才勉強在香姐兒和兒子們小嘴裏,幫袁訓把名聲扳回一些。

當天無事,也不過就是外面對國公府的謠言又多出來。到晚上,餘伯南讓人來回話,說把那好争名聲的蒼十七攆得遠遠的,讓寶珠放心,潛台詞放心生孩子,不用說寶珠也明白。寶珠讓來人回去謝過,衛氏帶着丫頭打發她睡下。

……

一早,已有西風出來,廊下的菊花打出來花骨朵,寒香味兒泛出。寶珠正梳頭,見走來一群人。

謝氏等妯娌齊聚,進門就七嘴八舌問寶珠:“你真的去看公審?”寶珠正掂着一個梅花福字兒簪子,在手中轉幾轉,秋水般眸光凝視着簪上福字,微笑道:“爲什麽不去?給四哥壯壯氣勢也是好的。”

扭臉兒,望向四奶奶和五奶奶。

這兩個人自龍五有通敵的話以後就不好,龍四又讓輔國公說動辭官,就嫌隙更多。寶珠素來開導她們很多,借着今天又語重心長:“四嫂五嫂,這城裏有的是人盼着咱們家倒呢。”

嚴格來說,輔國公府并不是袁家。是兩家的人不分彼此,似親兄弟。國公府的名聲受損,袁家一定會受拖累,但袁将軍并沒有通敵名聲出來,影響不會如國公府般。

寶珠這樣的說,不僅四奶奶五奶奶面頰滑下淚珠,餘下六個妯娌全紅了眼睛。謝氏掩面:“弟妹說的對,四弟妹五弟妹,五弟不知去向,”

五奶奶至今拒不承認龍五辭世,家裏人隻能這樣說。謝氏道:“五弟不在家裏,讓人扣上這糟污名聲。四弟和五弟是一母同胞,哪有不幫忙的道理。”

八奶奶走上來:“現在不但是要幫忙,而是把我們家全扯下水。想我丈夫,”又望向别的妯娌們:“二哥三哥六哥七哥,同在外殺敵。大哥又是以身殉國的,還有這樣的官司出來,四嫂五嫂,你們可不能再鬧了,落人以口實。”

四奶奶五奶奶無話可說,當着大家的面道:“自然的,齊心合力把這件事情過去。”

危險之中心最齊,她們也就抹去一時的怨恨。見她們知道事理,寶珠也就無話。催着梳妝必,妯娌們同在袁家用過早飯,八個妯娌加上寶珠共九個,各乘轎子,往衙門裏去聽今天的公審。

輔國公在房裏,也正在問出:“老四出門了?”

國公夫人柔聲道:“出去了。”那衛所的潘将軍,還是要和國公府對簿公堂。衛所來了十幾個從将軍到校尉到士兵,要求府尹餘大人公審,要面向大同城所有人公開這案件的真實面目,餘伯南也就答應。

前兩堂聽的人無數,街上做小買賣的人都少了一半有餘。久在邊城的人,最難避免的就是戰亂,最恨的就是内奸。

一直對輔國公府敬重有加,現在滿天飛消息,國公府公子通敵,好似隕石漫天花雨般的落,阖家去聽審案,散去的時候擠掉鞋的都有。

這一天終于來了,國公夫人心頭酸痛。

她不爲别人,爲的是輔國公受傷眼盲,回來是養傷的,卻又遇上這種煩心事情。從公差上門來傳喚時,國公就和龍四公子單獨的啁啾半天,龍四公子走後,國公的面色就黑上一層。

國公夫人親身侍候丈夫,看在眼中格外難過。

這就每過一回堂,特意往袁家接來袁懷瑜袁懷璞,他們一來,就能開輔國公的心。

回過輔國公的話,國公夫人接着就道:“有老侯也在呢,鍾老大人斷過無數案件,定然有能照應的地方。你别急,懷瑜懷璞就過來。”

果然,輔國公有了笑容。笑容還沒有落下,外面小腳步“蹬蹬”地響,國公夫人一喜,随後門簾子動起來,胖小子們一前一後的進來。

一進來,就改蹑手蹑腳,對國公夫人眨眼睛使眼色。國公夫人會意,悄悄兒地笑,拿帕子掩在唇前,示意自己不說話。

袁懷瑜一腳深一腳淺,摸魚似的到了輔國公面前。袁懷璞則趟泥似的過去。兩隻小胖手伸到輔國公手上,憋着笑一動不敢動。

輔國公笑呵呵,這幾天也隻有這兩個小小子能引得他喜歡。把兩隻小手握住,摸摸上面的肉乎乎,掂掂左邊小手:“這個是懷瑜。”

袁懷瑜大爲失望:“怎麽又猜對了!”

輔國公笑出了聲,爽朗樣子出來,一如少年時。國公夫人癡癡起來,當年他見到她,也是這般的大笑:“姑娘,你是哪裏人家?”

兩個人在外面無意中遇到,國公夫人含羞隐晦的告訴國公家世,又知道國公要的地方,就是她們族中。

先輔國公夫人,袁夫人的母親,也出自項城郡王一族,輔國公那天是去走外家,與國公夫人相遇。一見鍾情,結下連理。

當時的笑,就是現在這模樣,眉飛色舞,又生得濃眉俊目,英氣逼人。

國公夫人陷入舊情中,輔國公還是和兩個小胖子玩樂。“我一摸到小手,就知道哪邊是瑜哥兒哪邊是璞哥兒。”

兄弟兩個不服,提出:“再來一回。”輔國公欣然:“再來就再來。”放開兄弟倆的小手,袁懷瑜和袁懷璞悄步的換個位置,這還嫌不足,又彎下身子爬在地上,又左右換了好幾回,直起身子,把小手同時交到輔國公大手裏。

“哈,這個是璞哥兒。”輔國公又一次猜中。

袁懷璞和袁懷瑜氣餒:“怎麽又猜中了?”看不見還回回能猜中。國公夫人招手,讓他們過來,給他們擦幹淨在地上爬過的手,取桌上備的好吃的給他們,又給他們扯了扯袖子。

那黃色袖口上,一個繡着“瑜”,是陽文模樣。一個是繡着“璞”,較平。

陽文,陰文,是指一個是凸出來的,一個是凹進去的。繡花,全算是凸出來的,但瑜哥兒袖口上繡的較厚,璞哥兒的是挑線繡的,平緩的多。

輔國公随手一碰就能心知,猜個十成十。

對着國公嘿嘿在笑,和兄弟兩個的噘嘴兒,國公夫人并不說破。讓丫頭們搬進小闆凳來,安置袁懷瑜袁懷璞坐好,笑道:“聽舅祖父說故事,今天再說一回父親的好不好?”

“好!”袁懷瑜頭一個答應:“父親英姿飒爽,”

“父親英姿煥發,”

袁懷璞能說出來,袁懷瑜就不樂意,對弟弟瞪眼:“父親傅粉何郎,”袁懷璞亦怒道:“父親唇紅齒白,”

“父親風流自賞,”

“父親不是君子!”

小兄弟們又要握拳頭相對時,輔國公放聲大笑:“老侯這個老東西,誤我龍家子弟!”伸出手,招呼兩個人:“來來,這些話不好,不能說,都認真來聽我說故事。”

那些父親風流倜傥的話,是老侯和小兄弟們逗着玩說出來的,老侯隻說過一回,還不知道小小子們聰明過人,聽上一回這就記住。

像是大人不許的東西,總是記得更牢些。讓國公哄着不許說,袁懷瑜袁懷璞乖乖坐好,國公夫人給他們端茶送吃的,見輔國公不再心挂公堂,才稍放下心。

……

大街上人山人海,大部分的人露出恨意。這裏面有對世代忠良卻也有不賢子弟的鄙夷,就像一個人千日好了,有一天不好,大家全候着那感覺。

也有是嫉妒國公府的爵位,以前不敢怎麽樣,現在可以踩上幾下,說不出的痛快。

也有不信的人,但在大多的譴責言論下,也就不敢出聲。

寶珠等人的轎子過來,都知道裏面是女眷,罵聲就更大出來。

“還有臉擺富貴?”

“通敵爲賊,這裏面坐着的全是賊婆子!”

有人大聲地叫:“賊婆子們,滾下轎來讓大爺們看看!”

府兵家丁護送她們,用身子擠開衆人,面對罵聲都默然無語。

這是出來前交待過的,不能回話,回話隻會添亂。她們這一行是去公堂的,不是來和全城的人鬧别扭。

見他們不回話,罵的人更高聲出來。有些話污言穢語不能聽,寶珠輕歎,這全是名聲招惹出來的。

舅父及外祖父曾祖們在本城威風積累下來,嫉妒眼紅的人也積累下來。光華燦爛的後面,這就生出小小的,平時不表露的暗傷。一旦發作,聲勢吓人。

就像此時,寶珠揭一角轎簾看,見幾個小孩子對着轎就啐,遠遠的啐不到轎上,落到地上他也露出笑容。像是這就快活不少。那近的,就啐到府兵身上。府兵家人們每護送一回,髒衣裳就不能再穿。

這就是盛名之下的隐患,其實在哪個盛名之下都有。有的人可以左右,有的發作的就不是時候。

這般的罵着開着路,走着,平時一刻鍾能到,這種情況下要花雙倍甚至三倍的時間。

眼見得府尹衙門可以看到,對面路上哄亂出來。有人大聲道:“讓路讓開!我家郡王妃車駕到了!”

泛寶溢珠的車子在人群中先透出玉色,寶珠等妯娌不坐在一個轎裏,也一起不屑。陳留郡王妃遠在京裏,來的這個不是别人,是嫉妒陳留郡王妃的項城郡王妃。

大同開審輔國公府通敵案件,前兩堂項城郡王妃沒趕及過來。她因項城郡王以前曾對陳留郡王妃有意,就是現在也對陳留郡王餘恨連綿,也就記恨陳留郡王妃在心中。見車裏聽到兩邊罵聲不斷,項城郡王妃心花怒放,催促趕車的人:“可别誤了我聽審,少一刻都不行。”

兩下裏車和一排轎子相遇在公堂外。

車停下,轎子也落下。早有人回話給項城郡王妃:“是輔國公府的女眷?”項城郡王妃得意地抖着肩頭笑出來,喚丫頭:“扶我下車看看去,難道是我的堂姑母她到了?”

國公夫人恨項城郡王,項城郡王妃就恨國公夫人。恨她沒用,自己房裏都把不住,讓别人把孩子塞進正房,不然怎麽害得項城郡王流連“嫡”長女,不就爲個“嫡”字。

腳落到地上,還沒有站穩,項城郡王妃先笑盈盈:“哎喲,這不是通敵的人家來了嗎?”項城郡王府離大同有距離,但有家人在這裏,前兩堂公審的話一清二楚。

旁邊的人哄地笑了,見一位貴夫人出言嘲笑,都抱着看笑話的心,紛紛附合:“這通敵名聲都傳臭了,”

“國公府可以滾出大同!”

“他家的鋪子不便宜,都不要買啊。”

妯娌九個都氣得面色發白,不用丫頭打簾,自己憤怒來揭轎簾,每個轎内都有聲音出來:“是什麽人!也敢胡言亂語!”

項城郡王妃格格笑得好不開心,也不管抛頭露面這事情,反正邊城沒内陸那麽束縛,當街拍着手大笑道:“這是公堂上人告你們家的,不是我胡言亂語…。”

話說到這裏,有什麽在半空中一閃,這是白天,天高得雪白泛青,這光色也雪白,卻亮過高空,不在衆人眼前過,也閃得衆人眼睫震驚。

一柄劍,帶着後面的人自附近高樓上來,當空有喝聲:“袁二,我蒼十七終于等到你了!”

喝第一聲,他人到地面,不偏不倚,恰好落在項城郡王妃面前一步外。

公堂外面全是人,沒有下腳地方,項城郡王妃面前有地方,是别人讓出來給她走路的,還有就是無人擋住她和國公府女眷拌嘴,她面前一塊空地,蒼十七腳尖點下,又出來第二聲:“袁二,原來你是個女人!”

寒光一閃,刺向一個轎簾。

蒼十七這陣子和袁家過不去,口口聲聲那走江湖的袁二爺是袁家的女人,和國公府通敵一樣,是街頭津津樂道的話題。

圍觀的人全看過去,項城郡王妃眼睛一翻,剛才還嚣張,這就吓暈過去。

繡着五福的轎簾,讓蒼十七挑開,露出一個戰戰兢兢的婦人。謝氏強撐住不倒下,這要全賴最近幾天國公府出門讓人罵,謝氏早告誡過自己,既給四弟打氣去,就不能沒膽量,在房中和丫頭們演練過好幾回,别人怎麽罵她怎麽回都早背得滾瓜爛熟,這才沒有倒下。

哆嗦着,謝氏顫聲問出來:“我,我是袁二嗎?”

蒼十七才一愣,左邊轎内出來一個人,寶珠厲聲責問:“睜開你眼看看!我們這哪一個是袁二!”

寶珠怒不可遏,她在家裏要和舅父、老侯、伯父們商議護城的事,閑下來還要防備這個不知哪裏鑽出來的混混。又兩耳聽滿罵聲,寶珠忍無可忍出來,這才算正眼看到這個叫蒼十七的人。

二十出去的年紀,穿一件半新不舊的黑衣,洗得幹幹淨淨透着質樸,手中一把劍指住謝氏,又見寶珠罵,劍光掃過來,五官端正的臉上沒有表情。

乍一看,蒼十七并不是見過的那種混混,如果不是他的劍太厲,他的面相是個老實人。

察顔觀色下,寶珠收斂三分怒氣,而且看他對着自己也好,對着謝氏也好,都眼神無焦點,他根本就不認得誰是袁二!這是個來蒙來事的。寶珠平靜的問道:“蒼十七!你找袁二什麽事?”

蒼十七瞪着眼睛:“你是誰?”

“我是袁家奶奶,我丈夫昭勇将軍袁訓!你要袁家,隻和我說吧!”寶珠也瞪起眼,瞪眼這事兒,誰又怕誰?

如果兒子們在這裏,瞪得還更漂亮些。

蒼十七淡淡,撫劍在手:“原來是袁将軍夫人?原來你不是袁二?”這位奶奶挺着肚子,那最近大有名氣的袁二爺不可能是她。

寶珠撫着肚子冷笑,暗想你什麽眼神兒這是?又暗自欣慰,看來那天見面的人也就瞞住。寶珠闆起臉:“我是不是袁二與你無幹!你隻說你找他作什麽?”

“你丈夫當将軍是爲什麽?”蒼十七反問。

寶珠怒目:“保家衛國!”借機,對四面看一看,從适才出言嘲諷的人面上掃過,寶珠大聲道:“和舅父輔國公,先國公們做一樣的事情!列位,這案子還沒有審完!休要亂說!”

這算是輔國公府自審案子以來,頭一回國公府和與國公府有親戚的人正式反駁。

青天白日之下,這個有身孕的夫人有掩不住的美貌,也有掩不住的怒容,也反駁的毫不心虛。

龍五通敵,并不能抹殺先國公們的戰績,而且這案子到現在還沒審完,龍五是不是通敵還沒定案。

圍觀的人這就大多不敢和寶珠眼光相撞,個中有些滾刀肉脾氣的人貪看寶珠美貌,讓寶珠狠狠瞪回去。

紅花走來擋住寶珠,叉起腰,狠狠的瞪回去。

衛氏也惱了,衛氏跟着寶珠當過一次差事,在船上見真福王。知道奶奶辦的是正事,也和國公府相交多年,龍五公子再不好,這不能把全國公府抹黑,衛氏本是個内宅柔弱婦人,爲護寶珠,也生出勇氣,走到紅花身邊,狠狠的瞪着人。

項城郡王妃暈倒,圍觀的人不敢回話,這氣勢本來挺好,卻讓一聲打亂。“哈哈哈…。”蒼*笑出聲:“奶奶你真會說話!你丈夫當将軍是爲名聲!國公府一直是爲名聲!我蒼十七找袁二,也是爲名聲!”

有殺氣一縷過來,蒼十七寒眸看過去,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青衣男子緩步走出。他走的不緊不慢,身姿不松不緊,萬大同在三步外站定,也不拱手,面有輕蔑:“蒼十七!落霞劍客的傳人!”

一指虛擡,虛點在蒼十七的鼻子上。萬大同陰沉着臉:“憑你不配往我們家裏尋人!袁二爺,也不會你這種人!”

蒼十七變了臉色:“萬大同!我也認得你!你這幾天白天夜裏的尋我事情,你不是袁二,我也不會你!”

“啪啪啪!”紅花得意的拍巴掌:“萬大同,你愈發的能幹了!”萬大同立即眉飛色舞:“是嗎?紅花,這是第七回誇我,”把袖子卷起,萬大同笑得濃情蜜意:“紅花扶奶奶進去,我來攆狗!”

蒼十七拔劍以對。

“慢着!”寶珠叫住萬大同,面容上霜冷寒凍:“蒼十七,你找二爺,就是爲了博名聲?”

“男子漢大丈夫,不爲名聲我爲什麽而來!”蒼十七厲聲道:“我打聽多時,袁二就是袁家!袁家裏必有袁二!”

寶珠笑了,長長的哦上一聲:“你說的也不錯,我家是有袁二,還不止一個,”紅花忍住笑:“我家有二小爺,還有二姑娘,但現在會不得你,你要會,總得等小哥兒姑娘們再大上幾歲!”

蒼十七綠了臉:“要麽讓袁二出來,要麽就承認他是你們家的那個女人!”

寶珠寒着臉:“是我!就是我!”

蒼十七對她肚子瞄瞄:“你耍我?”

“你口口聲聲要的是名聲!袁二她不爲名聲!所以她不見你!”寶珠再對圍觀的人冷笑一瞥:“名聲這東西,不過是人傳來傳去的,真的有那麽重要?真的能抹殺幾十年上百年的事實!”

拂袖子,扶上紅花,衛氏另一邊照料,丫頭們跟上,寶珠率先往衙門裏走。

八奶奶在轎子裏聽着有理,本和謝氏一樣,今天來給龍四打氣,在家裏就把膽量堆得足足的,也就下轎,扶上丫頭姗姗然,又眼神兒一轉,見項城郡王妃醒過來,龍懷城的妻子八奶奶也厲聲斥道:“找袁二!我說我就是!什麽虛名聲!能抵得過我公公我丈夫我家先國公們數代的戰績!”

肆無忌憚的橫一眼給項城郡王妃,罵道:“哪裏來的小人!我們家沒有笑話給你看!”拂袖子,也進去了。

上公堂對質的是龍四,妯娌們過來,還有寶珠就要生了,幸好離得不遠,也跟着出來聽這難聽話,爲龍四公子助一臂之力,四奶奶想兩位弟妹都不弱,我也不能丢人。

出轎子,也是冷若冰霜,白眼兒完蒼十七,再白眼兒項城郡王妃:“我就是袁二,袁二就是我!你看像不像?不像,回你家去!名聲這東西,哪有實事兒穩當!可笑死個人兒,說我家五叔通敵。舊年裏破城,我丈夫四公子奮勇殺敵,這裏的人有多少是當時見到的?五叔和我丈夫一母同胞,能一個通敵,一個殺敵去受傷?”

圍觀的人啞口無言。

龍四公子當時殺敵是許多人親眼見到。

這是四奶奶難得的爲龍五說話,五奶奶哭着出來的,當街就哭:“父親祖父全是好的,伯伯叔叔們也全英雄!怎麽就我丈夫是通敵的?那晚我丈夫再沒有回家裏來,怎麽就知道不是抗敵的?要是我丈夫在家,能容這胡說的話?偏是欺負他再沒有回來過,欺負我們孤兒寡母…。嗚……”

五奶奶哭着進去。

後面的妯娌們出來,也都有幾句話說。龍五通敵是寶珠在家裏說過的,全家人都知道。但在這當口兒上,都要說上幾句不是。

項城郡王妃就挨上一記又一記的白眼兒翻眼兒歪眼兒斜睨眼兒,跟後面進去,有灰溜溜之感,氣勢不如剛才。

蒼十七讓好些個“袁二”給弄愣住,他有劍,也不能對着女人真的拔,讓萬大同又罵一頓:“袁二爺最近是爲什麽有名氣?你不是打聽過的,就不知道最近這一方平靜無事!别的地方都亂起來,就這裏不敢亂,瞎了你的眼,你來比名聲!”

萬大同冷淡地道:“晚上,土地廟後面見,有能耐的你過來!”最後拂袖子的是萬掌櫃的,他要護寶珠,跟後面也進去。

圍觀的人也随着進去,這一場熱鬧也看了,也沒落着好兒,還讓國公府女眷們說了又說,他們去看裏面那審案子的熱鬧去,也許,還能把剛才挨的說找回來。

那衛所的潘将軍,據說又有了新人證,能指證龍家五公子通敵。

人流把蒼十七淹沒,又把他獨自留下,他是怎麽走的,也沒有去關心。因爲裏面,這就熱火起來。

……

“你!”龍四睜圓雙眸,不敢相信的神色。

一個淡色羅袍的青年公子走出來,往上面對餘伯南躬身一禮:“羅道見過府尹大人,晚生秀才衣巾,恕我不跪。”

公堂的兩側,擺着兩排椅子。一邊兒坐的是寶珠等人,面前有丫頭擋着。對面坐着項城郡王妃,正在得意上來。

看看,證明你家能通敵的人證又出來一個。

寶珠在大同好幾年,也不認得這個青年,低聲問八奶奶:“這是誰?”五奶奶咬牙切齒的先回答:“後街羅家的小兒子,他和我們五爺同一年的人,同進的學,是學友。”寶珠颦眉,聽八奶奶又補充:“他家祖居這裏,祖父當過别處的兩任官,他的父親現在外面爲官,他上面有個兄長在京裏,他秋闱中了以後,就再也趕考過。”

“看他手裏有什麽?”寶珠牙縫裏迸出話。

要說寶珠以前是痛恨龍五的,她袁家死了好些家人,全和那場偷襲有關。但今天這情勢,寶珠是要百分百的擔着心才行。

見餘伯南問過,羅道袖子裏取出兩封信件,衙役接過呈上,羅道淡淡掃一眼龍四,朗朗大聲回話:“晚生和龍家五公子龍懷戰一起開蒙,同窗直到進學,可以說龍五公子的事情,晚生知道最清楚。舊年裏蘇赫破城那天,晚生是親眼看到龍五公子在城門洞裏,當時離得遠,他用什麽法子打開的城門不知道,但城門确是龍五公子打開!”

龍四鐵青着臉,妯娌們木着臉,聽着羅道泣聲出來:“那晚,府尹大人好生英勇,以身殉職,大人到來以前,本城無人主理此事。又有輔國公府勢大,沒有潘将軍等告上公堂,晚生怎麽敢拿全家老小身家性命和國公府去拼。現幸有大人公審,全城百姓同仇敵忾,晚生再不把事實真相揭露出來,愧對蒼天愧對父老。”

…。

回去的路上,又是一路罵聲。妯娌們送寶珠回房,龍四公子徑直去見輔國公。國公正在等候,見有人回:“四爺回來了,”國公夫人忙迎出去,就借着迎,避出去,龍四公子匆匆對她見過禮,自打簾進去,在輔國公床上跪倒。

“父親,”龍四哭道:“幸有父親在家,害五弟的人這就找出來一個!”

輔國公驟然大怒,剛才還靜靜睡着的他咆哮:“講!”這一聲地動山搖,把外間呆的國公夫人吓了一跳,好半天才愣過神來。

裏面是父子商談,國公夫人就不進去。

龍四哭着把公堂上的話說了一遍:“…。潘将軍的人證,也沒有這主動出來的羅道厲害!他的手中……”

輔國公怒眸循聲轉動:“什麽!”

“父親息怒,是五弟和謀反而死的華陽郡王蕭儀的親筆信件!”龍四在床前不住叩頭:“父親,五弟果然是……”痛心到極點,龍四捶胸頓足:“父親,這全怪我,我好恨,好恨當初聽他狂言,我沒放心上!……”

重重一拳,砸得床架子格叽響動,輔國公夫人忙到門邊兒看,正聽到龍四痛哭流涕:“父親息怒,容我再回一句,我母親是冤枉的……”

輔國公循聲對着他就啐,噴得也挺準,噴龍四一臉。國公斥道:“你母親現在房外,哪裏來的你母親冤枉……”

國公夫人輕輕垂下面龐,一時舍不得走,龍四後面的話聽在耳朵裏。

龍四改口:“我姨娘是清白的,父親,她沒有負您!”

“死都死了,别再和我說她!”輔國公開始罵:“生的好兒子!幸虧我讓你辭官,不然你今天有何面目還去當官?此時再辭,才叫難堪!”

“是是,全賴有父親在家,全賴父親的好計策,”龍四又恨上來,猙獰道:“一個羅家,也敢和我們家作對!”

“是老五他自己不好!要上人當!”輔國公破口大罵:“休想我爲他報這個仇去!”

龍四在床前面“嘭嘭”叩頭,泣不成聲:“現今這勾得五弟變壞的人出來了,父親您不能不管,不能不管啊……”

“老子沒這個兒子!就是你,也對你說過。以後不許你做官!你有這樣的兄弟,哪還有臉去做官!老子的臉,祖宗的臉,全讓你們兄弟掉光掉幹淨!下作東西,好的不學,偏往不好裏去!”

輔國公在這裏心頭一痛,住了口。他想到龍懷文。從他回來,也沒有問過龍大一聲,但他還是想過的。

長歎一聲,輔國公不再罵,微閉雙目,面容抽搐着,雙手不由自主的顫動着。他雖然不罵,但痛苦的國公夫人都跟着心頭抽動。

悄悄進來,對龍四打個手勢,無聲地道:“别氣壞你父親,”龍四叩過一個頭,抹着眼淚出來。國公夫人跟出來,在外面叫住龍四,低聲道:“你先把老五這事情弄清楚,你姨娘的事情,慢慢的和你父親說,我也會幫你說的,等他消消氣,再過上幾天,”

“是,”龍四對她行個禮:“多謝母親。如今真相出來,老五果然是不中用的。罪名全是他的,我母親爲他而死,再不能擔着冤枉名聲,還有,把我母親的靈柩遷到家廟裏去。”他聳拉着腦袋。

國公夫人安慰道:“好好,你先回去,你也消消氣兒,别爲老五氣壞身子,這事情慢慢的來,”龍四回房去,天還在白天,但他拖在地上的影子,好似在黑暗中行走過很遠很遠。

沮喪到極點的人,大約就是這樣的背影吧。

國公夫人搖頭歎氣,但來不及多關心龍四,回房去,見輔國公已平靜下來,額頭上有剛才大怒沁出的汗水,取自己帕子給他擦拭着。正心疼他的時候,正想勸幾句的時候,還沒有開口,輔國公先道:“不許說!”

國公夫人一愣,輔國公嚴厲起來:“不許爲他們母子任何一個人說話!”青筋又爆出多高。國公夫人歎氣:“好好,我不說,你也别生氣了,這不是你安排下來的計策,如今這人也找出來了,不讓說話就不說,隻是你真的不管這事?”

輔國公冷哼一聲,不再回答。

國公夫人給他拉好被子,在床前坐下,取一個針指在手中,靜靜的做起來。不知過了多久,靜谧中,輔國公忽然道:“秋天了?”

“秋天了。”國公夫人回道。

“念首詩詞吧,讓我聽聽秋天,”輔國公眸子對窗外望去,隻望了望,又收回循聲看向國公夫人。

他的眼睛炯炯,他的眼睛有神,但他看向國公夫人時,一點兒波瀾也沒有。隻這沒有波瀾,就足夠國公夫人欣喜和自如的,她的丈夫要是能看到她,她還不知道怎麽不自在呢?

這一對人是有過情意的,曾花前月下吟過詩詞的,都知道對方喜好,國公夫人就挑了一本書拿在手上,柔聲的吟誦起來。

“銀燭秋光冷畫屏,輕羅小扇撲流螢。天階夜色涼如水……”

嗓音停下來。

輔國公轉眸子看過來,好似已忘記這詩的最後一句,問道:“怎麽不念下去?”國公夫人漲紅面頰,支支吾吾地道:“這一個不好,換個好的,”

信手翻着書頁,心裏卻翻來覆去是那最後一句:“卧看牽牛織女星。”牽牛現在床上,是再也不會離開她了。

……

隐隐青山在遠方,此處一片怪石灘。數千的人低頭翻找着什麽,東安郡王隻看他們神色,不用等回報就要歎氣。

“鏖戰鏖戰!這定邊和蘇赫是打到哪兒去了!”東安郡王心頭涼嗖嗖。

他的家将是嘲笑的口吻:“定邊郡王讓蘇赫打趴下,藏到老鼠洞裏去了。”這句換成以前東安郡王會大樂的話,今天隻讓他歎氣:“要真的是讓蘇赫打趴下,也能讓我放心!就怕…。”

話到這裏,遠處有騎兵過來,氣喘籲籲回話:“梁山王爺人馬過來了。”東安郡王不可遏制的眼皮子一跳,脫口出而:“果然來了!”

家将疑惑上來:“他不是在項城郡王那裏?幫他收亂兵?”

東安郡王所問非所答,籲一口長氣,道:“我就知道他是會來的,幸好,我早一步過來!”在家将的不明就裏中,東安郡王道:“整隊,迎接王爺!”

梁山王身邊,跟的太子黨們紮痛東安郡王眼睛。太子殿下…。難道早料到有這件事出來,這一批派來的人特别多?

又個個出色。

葛通,聽說接管靖和郡王的人馬。

那個叫尚棟的,又成天搗鼓着好東西。

餘下連淵、沈渭等,全是好将軍。袁訓…。袁将軍陪在梁山王身邊,他那不笑也如一輪日頭般的面容更爲出挑。

“英雄出少年啊,袁将軍來的時候還年青,沒想到,原來是身負重任的欽差大人。”東安郡王對梁山王父子寒暄過,就和袁訓來搭話。

袁訓對他笑笑。

說話中,東安郡王打馬去和袁訓并騎,梁山王叫住他:“東安,定邊郡王在哪裏!”東安姓王尴尬的攤開手:“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,王爺您看,我聽說他和蘇赫大戰在這裏,我就趕來幫忙,也想分點兒功勞。但這裏地面,别說打鬥痕迹,就是近期裏大批跑馬的痕迹都沒有,分明這裏沒有戰役。”

梁山王面如鍋底:“那他去了哪兒?蘇赫又去了哪兒?”

東安郡王裝模作樣的歎氣:“唉,難道咱們全收錯了信?是了,定邊這家夥不老實,他怕我們分功勞,不肯實說地名。防我們也就罷了,這把王爺您也蒙了,”

梁山王打斷他:“我見天兒讓你們蒙,蒙這幾十年!”面色一沉,也不管當着人東安郡王臉上下來下不來,這就不理他,吩咐左右:“天晚了,紮營吧,小心防範,野地裏出鬼這事不稀奇!”

東安郡王幹笑兩聲,并不生氣。梁山王不理他,他又去和袁訓并騎。等紮營有會兒功夫,東安郡王揚鞭笑道:“袁将軍,聽說你騎術也精良,咱們去跑會兒馬怎麽樣?”

袁訓有意無意的瞅瞅梁山王,梁山王裝沒看見,有時候主意,你欽差自己拿。袁訓就欣然揚眉,和東安郡王跑馬走開。

蔣德關安要跟上去,梁山王擺手:“不會跑出你們眼皮子下面,别跟去了,那是有話說!”褚大在這樣話裏停下來,蔣德關安卻是不肯。隔開二、三十步的距離,遠遠的跟着。天豹見如此,二話不說,也跟了上去。

關安回身笑:“這小兔崽子跟上來了。”

蔣德聳聳肩頭:“賊出身的小子眼皮子活,你信不信老關,他以後的前程不會低過你。”關安好笑:“他高過我不稀奇,高不過你就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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