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眼人一眼看出,昭勇将軍離有爵位也就不遠。
在前年議他軍功的時候,就有過傳言,京裏的坐闆凳的官兒們嫌袁将軍升得快,想用個爵位搪塞他。後來袁将軍還是升了官,但他就要得爵的消息一直沒有停息。
官職再高,卸任後薪俸也就沒有。
爵位除了非正常去除,最少的也是個終身制,不當官也享受食邑等,用白話說,不幹活隻花錢。
這消息一直讓流血流汗捧着飯碗的漢子們很是羨慕,也是郡王們憎恨袁訓的原因之一。
消息傳得慢,等傳到郡王那裏至少有時辰才能過去,但這裏的人無不啧啧稱贊,爲袁将軍兒子的好運氣議論不已。
龍懷城側目去看自己父親,見輔國公笑容看似淡淡的,卻能看出這是壓抑後的笑容。龍八灰心喪氣上來,本就知道在父親心裏,兄弟們都不能和小弟相比。這又讓提醒一回,那心沉落得無邊無際。
肩頭讓撞上一下,龍七滿面的又想爲袁訓笑,又覺得這喜事與自己無關;又想不痛快一下,又覺得這是件喜事:“小弟真讨人嫌,這個時候兒子進爵,讓别人還活不活?不過,我們要不要去恭喜他?”
龍氏兄弟們一起對袁訓表示冷淡,出主意的少不了龍懷城。
龍八激昂的把哥哥們一起鼓動,隻除去龍大:“小弟眼睛裏沒有咱們,咱們還對着他客氣,這不是二傻子?”
随同陳留郡王去接袁訓的龍二、龍三和龍六最早贊同這句話。龍二、龍三和龍六在看到袁訓無恙以後,還并沒有攔住袁訓去報仇而讓他打了,火氣就騰騰的在心裏燃燒。
那滿地洞的戰利品,沒有一件不是精品。袁訓大方的把他得的寶石分給尋找來的人,又把最好的東西送給陳留郡王,對龍氏三兄弟也不小氣,讓他們選最中意的。
龍二得了一把青鋼劍,自從得到以後就佩在身上。
龍三得了一個虎頭腰帶,正配他的盔甲,現在也在身上。
龍六看花了眼,眼巴巴地對着東西發呆。袁訓主要是受不了他那巴巴兒的眼神,允許他挑兩件。
龍六挑了一對好護臂,又要了一雙尖頭能踢出刺來的靴子,也在此時他的身上。
财帛動人心,三兄弟有了好東西反而更悶悶不樂。回來挑動龍懷城一怒要和袁訓分庭抗禮的人就是他們仨兒。
“無人管無人約束,想打就打,不想打就往雪洞裏一鑽,忒暖和。沒吃的就去周邊部落搶,搶就搶吧,小王爺頂着盔甲出去,全賴到蘇赫頭上。”
“我們大雪地裏找他們累得跟死狗似的,他們在那裏紅爐暖酒大吃大喝,四面堆的全是皮毛,也就不怕把雪洞給烤化。”
最主要是無人管。
最主要是想打就打。
最主要是打不赢沒有回營讓人笑話的事情,有得打就打,沒得打就跑得人影子不見,丢人也是蘇赫的。
這種類似占山爲王還有軍功的事情,換成任何一個将軍來看,都太美氣了。怎不讓龍懷城等人紅眼睛?
從此見到袁訓躲着走,躲不過去就雙眼對天。你眼睛裏沒有我們,我們眼睛裏也沒有你。
但今天怎麽辦?
袁懷瑜袁懷璞新得爵位,本來這對寶貝就是中宮出錢養着,中宮不會少給寶珠養孩子費用,現在又成了朝廷養着,應該去恭喜一下吧?
龍七來問龍懷城,龍二龍三龍六猶豫不定,也看向龍懷城。和小弟生分是老八挺腰子出的主意,你看咱們是一挺到底呢,還是去道個喜。
龍懷城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。
他不是讓兄弟們的眼光給盯出來的,他是……心裏真不是滋味兒,驟然還能生出此生無意義的頹廢到底心思。
兄弟八個人爲父親的爵位就沒有少花心思,有時候面和心不和,有時候就直接撕破臉。但小弟呢,好吧,你中探花也就中了,你升官快也就升了,你女兒要當以後以後的皇後,龍懷城是見過加壽的,知道壽姐兒的确得人意兒。
但……這你把兒子們也帶出爵封來,你還讓表兄弟們活不活?拿什麽臉去對着你?
恭喜你,呵呵,估計換來一聲笑,這笑比打在人面上還要難過人吧?
恭喜你,難道你不笑,你不笑不是瞧不起表兄們?
面對兄弟們的複雜眸光,龍懷城低吼道:“恭喜個屁!他這是有意紮我們眼睛,你們都想不起來嗎!”
兄弟們就全明白了。
是啊,别人家裏在争,你這邊輕輕松松的就有了,大家又是親戚,你說你不是誠心的,那也是有意的。
這就能夠得着袁訓的人都去道賀,唯有龍家兄弟——龍懷文更是不會去——他們幾個裝瞧不見,裝我不在這裏,我神遊去了。
又不敢得罪袁訓,這是在賭氣,也就不去道賀陳留郡王。也有理由找,這會兒正和蘇赫在會面,軍容整肅最重要,原地不動也罷。
跟陳留郡王和袁訓的人卻樂開了花。
褚大:“嘿嘿嘿嘿嘿……”
連淵和尚棟在馬上抱了抱:“這是我女婿。”
褚大:“嘿嘿嘿嘿嘿……”
沈渭和連淵尚棟抱在一起:“恭喜我兒子以後的舅爺。”有點兒繞人不是?
褚大:“嘿嘿嘿嘿嘿……”
夏直摸着腦袋上不斷出來的汗水,腦袋上有頭盔摸不着,手蓋在額頭上,像試自己不是發熱犯糊塗,不會聽錯。
他笑聲最響亮:“知道嗎?我家郡王也是有聖眷!”
就有當兵的附合:“原來不是袁将軍聖眷好,是郡王聖眷高,帶契的小袁将軍。”
“是啊,”
附議的人一大堆。
輔國公忍無可忍,呵呵地長笑了起來,那個暢快勁兒,全然不管他的兒子們心裏該有多難受。他還能想得到,叫過外甥:“你媳婦該生了吧?”
袁訓開開心心:“按日子算是這個月裏生。”這就叫一聲蕭觀:“我說哥哥!”蕭觀回過頭:“什麽事!”
“孩子們如果不錯日子,也就這幾天會來。拿什麽給他們當見面禮兒?”袁訓一指蘇赫:“殺了他!報他血洗我家血洗大同之仇!”
這一聲洪亮響徹這一方,太子黨們齊齊應聲:“殺了他,報血洗之仇!”
……
天高清爽,有一行雁兒飛行。下面忽然出來山洪暴發般的喝聲,把雁兒吓得鳴叫幾聲,慌亂的飛走。
人心,振奮起來。
都是人不是嗎?
也沒有見昭勇将軍比别人多個眼睛多個手臂能多使把刀。
也都知道他是國公的外甥,郡王最鍾意的舅爺。
陳留郡王帳下有好些當兵的,是眼看着龍氏兄弟在軍中,又眼看着袁舅爺入軍中。一樣是舅爺,在郡王面前對待就是兩個模樣。
龍家舅爺們,是不敢在郡王面前放肆的。對郡王如對大賓,尊敬計生。
袁舅爺可就是兩回事兒,敢和郡王胡扯,當着人拿郡王取笑。他另外還有一身輔國公府家傳的好箭法,和師承郡王的刀術。
還有些别的,這是在太子府上,太子延請名師教出來的,使出來也無一不讓當兵的折服。
都知道袁舅爺得天獨厚有個好出身,和當兵的相比。又都知道他有一段好運氣。
至今爲止,袁舅爺有三個孩子,長女養在宮中,長子次子這就有了爵位。
但他也還是個和别人一樣有手有腳的人。
他有的,别人都有。
他能呀呀學語中的兒子有爵位,别人的心全讓鼓蕩得如似狂風中旗,充足了勁兒在天地間。伴着的是滿滿的呐喊,他能我也能。
他能兒子有爵位,我也就能掙銀子讓家人過得好。
他能連升三級,我就能有個小官職。
還不一樣都是人嗎?
還不…。一樣在這裏厮殺,一樣面對強敵,沒見出身好的能占到半點兒便宜,能在後面跷着腿看别人血肉橫飛,他死人頭上得軍功?
沒有。
都得面對不說,出身好的人面對的要更多。
梁山王怒容滿面。
小王爺炫耀盔甲。
袁将軍橫眉怒睛。
陳留郡王緩緩向前。
這些全是出身好的人,在戰場上,有時候運籌于帷幄中,有時候就得沖在當兵的前面。
陳留郡王細眯了眼睛,一隻手握緊他的虎翼寒月刀。
這刀是長刀,兩手用的。此時還沒有交戰,一隻手握着還有餘力。另一隻手,就緊緊攥緊馬缰繩,眸光如電并不帶着對自己的逼迫,盯住蘇赫。
他已經過了怕蘇赫的年紀,那時候的怕,怕的是打敗仗。後來才知道大将有赢也有輸,就是那見到自己就冷嘲熱諷的東安郡王,他也是打死人堆裏輸出來過的。
就是蘇赫…。想到這裏陳留郡王笑了,馬已到梁山王身側,揚聲大笑:“蘇赫,你大同讓一堆女人給殺回來,你還敢在這裏嗎?”
罵戰,也是古代打仗的一種手段。這就有人迅速把這話翻譯過去,十幾個高嗓門的士兵們大喊出來,把蘇赫氣得面皮一陣抖動,有點兒停不下來。
殺他的全是女人,他知道的。
那一晚他懷着殺父大仇,親自率兵偷襲袁家小鎮,幾把鎮上出來戰鬥的男人全殺光時,一幫子女人跑出來,又是菜油又是黃豆又是辣椒油,這是去年的事情,但蘇赫現在想到,嗓子還能出現火辣辣的痛。
這一仗算是他丢人的一仗。
他本來可以裝不知道,回去也一定不會說。但陳留郡王卻到得是時候,這就毫不留情的揭出來。
陳留郡王大笑:“哈哈!一幫子女人,殺了你近八百精兵!我要是你,早就橫刀自刎,沒臉再活着!”
蘇赫哇叫叫大叫幾聲,拔刀拍馬沖了過來。
那一戰他死了八百精兵,光在袁家那小鎮上面。但主要殺八百人的并不是女人,是先開始倚仗地利拼命的男人們。
死在男人手下的還算光彩。
死在女人手下讓油燒死的,讓黃豆滑倒,又讓棒打死的,還真有辣椒油嗆住嗓子,跪地劇咳,讓女人們就便打死的,真丢人不是?
大丈夫理當馬革裹屍還,就風流的死在牡丹花下,也不是這種死法。
這是他的恥辱事情,幾時想起幾時要惱,陳留郡王就偏揭他的這傷疤,蘇赫怎麽能忍住,雙刀舞動,似兩道銀月在身周圍繞,直直奔向陳留郡王。
蕭觀大喝一聲:“我來!”上前截住。
不慌不忙地取雙錘,蘇赫雙刀下擊,小王爺往上一擋,錘刀相交之時,斜斜的轉個角度,那刀硬生生地下來,小王爺一側身子,狠狠用肘尖盔甲正撞在刀面上,撞了出去。
刀鋒,還是有些拖在盔甲上面,蘇赫用力巨大,一溜的火光出來,盔甲毫發無傷。
“哈哈!”小王爺得了意:“好盔甲啊!”
原主人蘇赫将軍差點氣暈過去。
這是他的!
是他精心備下舍不得穿的!
還有蕭觀在錘刀相交時,側過角度不直接受力,也讓蘇赫怒氣沖沖。
“你!不敢打!”蘇赫刀光一指蕭觀。
蕭觀大笑:“爺爺我是亮你的好盔甲,爲你揚名呐,笨蛋!”小王爺濃眉在頭盔下面揚起,和你硬撞,你省省吧,爺爺我也不吃這個虧。
這還是袁訓從京裏回來,在自家小鎮上見到蕭觀,和他主動說起的。
……
“我和他拼了十局,我輸了十回。”袁訓鄭重。
小王爺仰面:“哈哈,無能!”
“你給我聽仔細,你也沒他力大!碰撞是本事嗎?”袁
小王爺這才放老實。
……
現在回想起來,小王爺想小倌兒果然看得準,再一想,呸,這不是他看得準,這是他在京裏仗着人多,欺負出來的經驗。
小王爺再舉雙錘,怒喝一聲:“人呢!”
袁訓一帶馬缰奔了出去,手中卡卡幾聲,齊眉短棍已接好。
對面蘇赫的人嘩然大罵。有人用流利漢話罵道:“要不要臉,兩個打一個!”
袁訓眉頭緊擰,冷笑道:“這是殺人!沒看到嗎?吵什麽!”再對蘇赫怒睜雙眸:“你帶着精兵去欺負我老婆,你要臉不要!”
在他後面蔣德也奔出來:“老關,這裏不用你,你旁邊守着!”關安把大刀橫起,雙目圓睜:“等你殺累了,我……”轉臉兒見到吼聲如雷,蘇赫手下的兵将一起奔出,關安怪笑:“爺爺我也有活了幹了!這些人全是我的!”
一個人舉一把大刀,那刀和陳留郡王一樣全是雙手握,但不叫寒月刀,對着一幹人奔過去。
陳留郡王喝命:“我們也去!”
在他後面,龍氏兄弟蜂擁而出,人人都有一個想法,再不去軍功全讓小弟一個人搶完了。
龍懷文跑得也不慢,這時候混戰,算是大家一起殺人,但誰砍的首級卻歸誰。混戰有過經驗的将軍們全都知道,這是奪首級的大好機會。
奪不了蘇赫的,那邊小王爺也不許别人去搶才是。搶到别人的也不錯。
袁訓戰前兒子封爵,龍懷文的心好似在熱油上煎,他也能?憑他也……這又是一個争爵位的,相較于龍八等人來說,他還和袁訓不好,這就恨得更深。這就急奔出去,想着多撿一個首級就少一層心痛。
輔國公沒有上去,他在後面拎起了弓箭,張弓,對準戰成一團的四個人。
蘇赫、蕭觀、袁訓和蔣德。
準備隻要有點兒破綻,就一箭射殺了他!
輔國公對蘇赫的恨應該是這裏最濃的。
袁訓恨蘇赫血洗自己家。
蕭觀恨他驚吓自己老婆。
國公恨他…。讓自己少了一個兒子!還蒙上一段羞辱在頭上。
太子黨們并沒有妄動,這一點兒上讓梁山王很滿意。但梁山王也沒有多耽擱,沉下臉命:“擂鼓,助威!”
大旗往下一落,在他後面的人也潮水般的沖了上去。與此同時,鼓聲也傳到其它郡王耳中。郡王們這個時候正在鬧别扭。
都才聽到聖旨下,都才聽到那邊歡呼,都沒有等消息往這裏傳,而是主動有快馬來打聽。這一打聽,肚子全要氣破。
還講不講理?
這又給他兒子封上了!
東安郡王陰沉如深潭。
定邊郡王眸子陰鸷。
項城郡王很想大罵。
最後趕到的靖和郡王也迷糊,發牢騷道:“京裏軍功有沒有議錯!”這是不給别人活路走了?就拿着那一個人沒完沒了的好對待,全然不管别人的軍心,别人的顔面,别人…。
這個别人就差從馬上氣得摔下來。
因爲沒摔下來,這氣窩着心裏傷不到人也傷不到自己,憤然地道:“這就是白臉敷粉郎的好處!咱們沒地兒能學!”
揮劍并進擊,但那心情是半點兒不想打這個仗。大家在外圍打,姓袁的小白臉兒圍着蘇赫打,一不小心他殺了誰誰誰,那爵位是不是候在京裏,等他再生兒子好疊那腦袋上?
這仗等于是給姓袁的長光打的!
郡王們本就心思不一,這就更加不一。
……
當晚,梁山王命收兵的時候,讓各家郡王來見。除去長平郡王一個人來了,陳留郡王本就在這裏,餘下的郡王們一個也沒有到,他們的将軍推說郡王殺的不知去向,幾時找到幾時才向王爺報備。
梁山王不放心上,他這個晚上主要的重心是陳留郡王,别人不來,想來那聖旨下的,不舒服在所難免。
但也沒有忽略長平郡王。王爺讓會議,凡是來的人全是尊重的。看着親兵們收拾了一個紅木桌子出來,上面鋪上一塊金線絲繡銀色百花的錦墊,用的茶具也是梁山王舍不得用的一套,純銀打造的鑲寶石銀碗,下面茶托子鎏着金。
長平郡王進來的時候,微怔一下,因就他一個人過來會議,也就沒有太多的吃驚。輕快的對梁山王行了禮,走去坐下。
陳留郡王這個時候進來。
人逢喜事精神爽,陳留郡王是人逢喜事腦子明。知道應梁山王之命的隻有一位——這在混戰中是常事,打得天南地北都不知道,放着這邊是大部隊,那邊也許是讓人圍上的,來不了也正常——但王爺總有遺憾,而且人心自知,有幾位不來必然是聖旨起了不悅,陳留郡王就特意收拾過,才往這裏來。
象牙白色的竹子繡衣裳,上面黃花數朵說盡風流。玉色錦繡腰帶,系一塊青色玉佩,透雕雙喜字文。讓梁山王一見,就和長平郡王大笑:“你也應該系這個,就是今晚說不定就有偷襲,你也應該系這個!”
陳留郡王含笑拱手,他本就生得玉面長身,這一笑更是燦然生輝,徐徐走來,衣上青竹似有風而動,看上去神清氣爽,俨然一個玉人。
聖旨的内容,長平郡王也已盡知,這就滿面豔羨起身還禮,親昵地道:“陳留,你有佳兒和佳女。”
陳留郡王随時笑得下巴要掉地上,這本就是喜事。又要做給别人看,等傳到太子耳朵裏,也是陳留郡王歡喜不盡,巴不得的有這門親事,也讓太子喜歡不是?這就笑得又要自持,又忍不住那光景,歡天喜地走過來。
這裏隻有三個人,也個個是人精。
兒女的親事結得好,陳留郡王更要放低身段,盡量抹平嫉妒。哪怕長平郡王心裏沒有嫉妒,陳留郡王也親切的和他抱了抱,互相熱烈的用拳頭捅了捅對方。
帳下郡王們在王爺面前這般的和契,也是王爺爲人不錯是不是?總比見到他全沉着臉,背着他大家歡呼的好。梁山王也就笑了,指着椅子:“坐坐,我們今天邊喝邊談,這會兒品品我去年收着的好茶,等下還有好酒。讓人守好營門,我們盡醉此夜。”
親手給兩位郡王倒上茶水。
長平郡王聰明的認爲這裏應該再多一個人。
“你們兄弟兩個,占了太子府下最光彩的親事,王爺,何不請袁将軍前來一起共醉?”
陳留郡王的二子一女,和太子長子長女結親,太子的嫡子,許的又是郡王妃親弟弟袁訓,長平郡王面色悠然,有着對銀漢遙指的向往:“讓人羨慕啊。”
梁山王幹脆的回了話:“這裏沒有袁将軍的座兒,今天不叫他!”長平郡王的心又得到很大的鼓舞,對王爺十分敬佩。
袁将軍那麽高的聖眷,王爺也有不買他帳的時候,可見聖眷再高,王爺還是王爺,将軍還是将軍。
對于梁山王這算給他的尊重——陳留郡王是袁訓的親姐丈,這臉面隻能是給長平郡王的——長平郡王就正色,就聲:“是!”恭恭敬敬捧起面前銀碗,呷上一口,心中油然生出踏實之感。
前面的不踏實,全是讓袁将軍這幾年升官女兒定親給害的。但這一會兒也就平複,他還隻是個将軍罷了。
酒菜上來,夏天菜式多,有許多新鮮菜。酒過三巡,三個人吃得都很痛快。梁山王慢慢問了出來:“長平,讓你擋鐵鷹嘴子你敢嗎?”
……
鐵鷹嘴子!
……
長平郡王打個激靈,霍地起身,胸膛已似标槍般直挺:“敢!”
梁山王欣慰:“那就交給你了。”
……
又過三巡酒,長平郡王還是激動的眼窩發紅。瞬間金戈鐵馬入夢來,恍然此間是夢境。
鐵鷹嘴子并不好擋,那是個地勢崎岖中有窄谷,因此吹來的風到此隻有一線,尋常時也強烈地可以吹走馬,大風時更是寸步難行。
又是石頭山,風太大時吹來石頭到這裏落下,又吹走石頭落下山峽,随時可以取人性命。
這是自然形成的地利。
也是蘇赫他們順利溜走的地方。
不得不承認的是,從整體上說,馬背上的遊牧民族彪悍過于關内人。他們的體格耐力都經得起大風吹,又經得起亂石砸那感覺。
擋這個地方的漢将,一不小心先讓風奪走性命,更别說擋住蘇赫。
這種要害地方,一般不給梁山王不相信的人。他怕你還沒有打,先吓跑了。能得到這個指派,長平郡王頓時有種王爺降大任于自己之感,頓時可以看到自己以後在會議上的座椅,會往前挪一步。
誰喜歡跟渭北、漢川郡王輪流坐在最後上面,但有時候想往前并不容易。如冷闆凳坐得太多,軍功高的仗梁山王是不給他們的。
像今天把最難擋的地方交給長平郡王,也算難得。守這種地方,梁山王随後還有話:“把我的中軍給你!”
梁山王的爲人…。上位居久了,狡猾計謀全讓郡王們看穿,沒有人說他好。但排兵布局上毫不含糊,讓人啃骨頭,還不給快刀,那不成了害人性命。
長平郡王好容易平下來,就又淚眼汪汪。
一仰脖子幹了碗中酒,铿锵有力地道:“王爺放心!我必然不放蘇赫過去!我必保全王爺交給我的一兵一卒。”
梁山王又露出欣然,換上笑容:“呵呵呵呵,”把酒給他們滿上。
這場酒喝到現在,酒沒有下去一壇,長平郡王早熱血沸騰。
他面上的笑容對着梁山王,眼角餘光看的卻是陳留郡王。陳留郡王隻有三個孩子,他家裏的妾他沾不了身,長平郡王并不知道,隻知道全是嫡出,這又盡數許給太子,這難道不是十數年陳留郡王名将威風所至。
可見該是你的總會到來,該用的心也一定要用。唯其在最困難最不能堅持的時候頂住,才能等到這一天的到來。
一将功成萬骨枯,這一仗将會死人,也許還死長平郡王。但大将浮沉風雲的地方就是這裏,打好仗是他們的終生宿命。
有硬仗應該開心是不是?
有困難面對應該喜悅是不是?
都知道困難過去,一重天好似一重天。前提自然的,是扛得下來。但前提的前提,這是應該去的地方。
長平郡王又是一碗酒下去,以他酒量本不應醉,但是他有了醉意。他仿佛看到陳留郡王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,他能看到聖旨對着他招手而來,也給他的孩子們一個好前程。
皇家束縛。
豪門有淚。
但奔向豪門的人有多少?
在豪門中過得自在的人又有多少?
長平郡王如果能和陳留郡王一樣,他覺得這輩子就值了。
言語已經快起來,忠心也不時的出來。長平郡王再一次舉酒碗豪情萬丈:“王爺!願您福壽康甯,大家夥兒跟着你打上一輩子的仗,那該多好!”
他的兒子女兒親事還沒有着落,長平郡王心想你梁山王是有了年紀,這一回又大動肝火和蘇赫拼命,你可要當心點兒?保重好自己最好不過。
以前都猜測過梁山王的兒子接帥位,但誰保他呢?以郡王們來看,雖然小王爺打了幾個漂亮的仗,但表面上看,太子黨們和他不好,當衆罵過來打過去衆人全是眼見的。再者說就是太子黨們保你小王爺,他們全是要回京的。
這些太子黨們,全是太子殿下得用的人,往軍中走一回,沾得滿身金光回去,金光可以把“年青”壓下去,凡軍中回去的太子黨們,至今全是要職。
他們是來軍中玩似的鍍金的,才不會陪你小王爺到底。
而小王爺表面上看,也不太争氣。首先他沒有沉穩氣度,他粗中有細,但外面人看着,全是粗了又粗,還沒有和郡王們過過招。
弄得大家見到小王爺入軍中後,心中猜測不定。也有認定東安郡王接帥位……長平郡王頭一個不服,東安郡王是個嫉妒成性的東西,他接帥位隻能逼死功臣。
又猜定邊郡王,就更算了吧。
又猜……
長平郡王就對梁山王如見親父,王爺你軍中多呆着,呆到我功成名就,最好我兒子功成名就你再走,那時候你走,我就不攔你。這話在心裏就是。
但戀戀之情溢于言表。
梁山王就不動聲色,輕描淡寫的道:“啊,本王我老了的……”
長平郡王正表忠心,這一位說他老了?一時腦子轉不過來,怔忡相望,梁山王笑眯眯,更明白的暗示:“本王我就一個兒子,兒子大了,我豈能不老?”
格登!
長平郡王飛快去看陳留郡王,陳留郡王低頭裝喝酒。早在長平郡王對着梁山王傾訴“熱戀”的時候,陳留郡王的眼神兒就隻在酒上面。
一口接一小口的呷着,細細品菜。一旦打起來,上哪兒去找這個菜呢?就再不可求。除非路邊兒上挖野菜,也得有好功夫。
長平郡王心思這就沒有着落處,也更明白上來。陳留郡王去年一直跟着梁山王,應該是早就對王爺表過忠心,太子府上的親事才花落他家。
這會兒不能耽擱,不能讓梁山王認爲他有所考慮,也就同時對陳留郡王不看自己深表感激。他要是和自己對過眼神,那自己的話像是問過他的意見。
沖口而出:“小王爺能征善戰,有勇有謀,英武過人,又福運皆佳,王爺後繼有人,說什麽老?”
梁山王呵呵笑了。
他這一會兒,沒事就呵呵兩聲。一看就心情大好模樣,客套上來:“他還是莽撞,有你們多多指點,我才能放心。”
長平郡王環視四周,沒有别人。
這帳篷裏除去原本的家什,就坐着三個人。一個是梁山王當主人,一個是陳留郡王,一個就是自己。
他開始慶幸那些人不來,那些比自己名聲高的人他們不來。長平郡王離靖和郡王最近,收到的消息早,知道靖和郡王牢騷一堆,有意不來。
這一刻,他很想對他們說聲生受,感謝你們都不來。
可見老實人總有好處,老實人再有怨言,以前也是有過的,也不敢不來,也習慣性的不來别扭,這就落一個大頭彩兒。
這裏再沒有别人表忠心,自己應該是繼陳留郡王以後,頭一個支持小王爺蕭觀的人吧。
長平郡王的心這就安放到肚子裏,對以後歲月悠然起來。
這就放心痛飲,放心地大談小王爺如何的好。月挂高空,長平郡王是讓扶出去,梁山王叫住陳留郡王。
眸光炯炯,醉意不多,酒都讓長平郡王喝肚子裏,這兩位還有餘量。
“瞻載,”
陳留郡王啼笑皆非,兒女們定下親事,當父親的名字也就回來。多虧你王爺幾十年裏叫我陳留,以前你叫我世子,真沒想到你還記得,我叫蕭瞻載。
瞻顧遠峰,載德載福。
這名字寄的是老郡王的深意,但一直稱呼的人隻有輔國公。
陳留郡王陪笑:“王爺有什麽說的?”
“年青人,聖眷厚啊,老夫我都紅了眼,何況是别人?”梁山王握住陳留郡王的手,拍了拍:“前程遠大。”
陳留郡王走出帳篷才省悟到不對味兒,他也能明白梁山王是不知道内幕。,但他知道,暗自調侃自己,什麽前程?娶對老婆的前程?
聖眷厚?也不是我博來的,這是閨閣内宅妻子的顔面大。
一面鄙夷自己,一面回去。
…。
這一年的五月,梁山王爲報大同城破之仇,和蘇赫會戰黑水河。這仗一直打到第二年,算是大挫蘇赫。
此爲後話。
這一年的五月,袁将軍寶珠産下次女袁佳祿。陳留郡王膝下二子一女許親太子殿下。六月裏,袁佳祿滿月,一家人關上府門,悄無聲息的過了這個日子。
架子上薔薇木香吐放幽香,房裏抱出香姐兒——有念姐兒在,就得這麽着叫——,袁夫人郡王妃老王妃等家人一起,慶了這個滿月。
這一天也是寶珠可以下床的日子,也是寶珠的意思,姐姐就要帶着孩子們進京,還是不大費功夫的請客吧,就我們自己賀賀就好。
郡王妃也實在沒空閑。
接理接到聖旨就要送孩子們進京,但幸好宮裏的那位是姑母,又是寶珠産女,郡王妃一走,老王妃會做主人,但沒有姐姐在這裏,像是怠慢弟妹。
郡王妃就收拾行裝,寶珠定好是滿月第二天回大同,國公府都催了又催,問行期是不是定在滿月後。郡王妃同一天往京裏去,去中宮面前慰藉。
這就對親戚們告罪,請他們體諒實在沒有功夫。大宴一回,主人可以累得好幾天過不來,更别提第二天還要趕遠路。
城外的親戚,也就不來,隻送賀禮。
城裏的親戚,請去外面廳上坐地,這房中隻有自家人,倒覺得親熱。
梅英在這裏,她的孩子也一同慶了滿月。方明珠晚一天生下一子,明天路上不方便,這就提前過滿月。
能和寶珠的孩子一起過滿月,對梅英和方明珠來說,深覺幸運。又蒙寶珠給找好奶媽,方明珠的兒子能吃之極,把母親和奶媽的奶全吃得光光,寶珠又給添上一個。方明珠就坐在寶珠身邊,寶珠說什麽,她就說什麽。
梅英更是不時熱淚盈眶,背過臉兒,就要和坐在身邊的孔青咬耳朵:“這要不是跟着奶奶出來,哪有這樣的便利?奶媽也是奶奶給找的,衣裳也是奶奶給備下的。”
寶珠反正要備小衣裳,就一起備下來。
孔青就隻是笑個不停。
“好了!”念姐兒最後把香姐兒小手聞聞,鼻子蹭得香姐兒咧開嘴兒似笑不笑,念姐兒心滿意足:“明天就是我走了,香姐兒也是個香孩子。”
地上坐着袁懷瑜袁懷璞,念姐兒懊惱:“不許坐地上,怎麽又坐上去了?”袁懷瑜就把個玩髒的果子擲給她,還以爲小姐姐不喜歡,是沒有果子玩。
地上再幹淨,那果子在地上滾來滾去,摔青碰傷一大片,沾滿了灰,香姐兒哭喪着臉叫寶珠:“舅母,加壽也一定是這樣的,等我進京去,讓她乖乖的,不要跟着表弟學。”
寶珠哈的樂了:“好啊好啊,有勞你去見加壽,你要多多的教她才好。”哄得香姐兒重有笑容,寶珠扭頭繼續和郡王妃說她們進京的事情。
“住我們家吧,那裏也是姐姐的娘家,已經去信讓家裏收拾,姐姐喜歡哪一處就住到哪一處去。”
陳留郡王妃眉飛色舞:“如果能讓我住宮裏的小鎮上,那就太好了。”又把剛才給寶珠看的禮單展開,上面梨杏野菜盡有:“又是幾年不見加壽,喏喏,我也給她送些兒鋪子裏的貨品,讓她在宮裏賺錢。”
父親是個雜貨鋪子東家,一生不曾進學——身體太差,怕刮風又怕下雨——,就更不曾科考過。他的兒女們一個是郡王妃,一個是大将軍,也從來沒有以父親商人爲恥過,在這裏“士農工商”四類平等,公主來信說加壽賺錢呢,從郡王妃開始到寶珠,沒有一個人覺得不對。
寶珠掩面笑,公主的信上,備述加壽不是賺錢,是“剝削”,打趣郡王妃:“加壽才搜刮得人見人怕,姐姐去的是時候,好幾年沒讓搜刮過,這送上門去的,加壽想來不會客氣。”
“我是一定要買她東西的。”
聽着這樣的對話,袁夫人更是交待女兒:“記得幫我也買些,别讓壽姐兒說祖母丢下她。對她說,”
颦眉頭,一半兒眉眼在袁懷瑜袁懷璞身上,一半兒眉眼落在香姐兒身上,心裏裝的全是加壽,這就分派不好:“哎呀,我應該去看看她,幾時我去呢?等我想想,就去信告訴她。”
郡王妃對寶珠撇嘴:“看見沒有,又加壽了。”叫過念姐兒來抱在懷裏,和母親取笑:“我們這個難道不是好孩子?”
袁夫人還沒有回話,念姐兒認真告訴母親:“外祖母說我是好孩子呢,把加壽交給我了,母親說得不對!”
郡王妃才要笑,念姐兒依到袁夫人膝前,愁眉苦臉:“可是我走了,誰照管瑜哥兒璞哥兒和香姐兒呢?要是他們生得又不好看了,舅舅會不會怪我?”
寶珠一本正經:“一定會怪你,所以念姐兒你進了京,也要時常給我們來信還好。”念姐兒繃緊小臉兒:“我會的!”
郡王妃笑得肩頭抖動,寶珠笑得帕子掉落地上,隻有袁夫人抱起念姐兒到膝上,柔聲細語地和她說着:“你是個大姐姐,可不就要多管管弟妹們,以後呀,他們也要疼你的……”
寶珠眼前模糊起來,仿佛看到母親年青的時候,膝上坐的卻是郡王妃,旁邊是個小木床,表兇正在那裏玩果子,母親也是這般告訴小小的姐姐:“你是姐姐啊,你要多裝疼弟弟,你要…。”
這樣的家風,讓寶珠暖暖的濕了眼眶。
……
袁夫人抱着念姐兒絮絮,念姐兒挺認真的和她對話,說的全是進京以後,要怎麽陪加壽玩耍。這是一邊兒倒的疼愛加壽嗎?也有一部分是的,但還有一部分是拿念姐兒當大人來看,念姐兒就回答的很是用心。
這是個亡夫和孩子們至上的人,在她的心裏再沒有不是家人,能放在心中。
也就得到家人的愛戴和寶珠的敬重。
……
郡王妃弈弈眉眼兒,和她的心腹家人放聲談論進宮的事情。她就那年接寶珠回來進的宮,以郡王妃身份,皇後召見次數不少,因爲外臣難得進京也不讓人起疑。就她的老家人來看,沒有看到格外的優待。
見郡王妃笑談着進宮怎麽樣,老家人就陪笑:“加壽表姑娘見到您一定喜歡。”郡王妃愕然住,随即明白她的口風緊,老家人也沒有看出來不對,都以爲王妃這般的喜歡,是仗着加壽在宮裏。
郡王妃就更加地拿寶珠取笑:“我呀,我哪一點兒不如你,現在要指着你的加壽才有體面。”寶珠嫣然,姐姐一開始是驕傲的,現在就親如親姐妹。
……
老王妃在喜氣中精神不錯,看着兒媳就要進京,比别的郡王要高,也以爲是加壽的面子,對寶珠更加親切。
衛氏梅英,都激動的快哭了,香姐兒生得好啊,奶奶待下人多好。方明珠更是親着自己兒子,眼角看的卻是香姐兒:“她餓了吧?這裏人多吵到了她?”就告訴自己差一天才滿月的兒子:“不要哭,不要讓小姑娘不喜歡。”
看上去處處都好,這是當婆婆的好,當大姑子眼高,但現在也好,下人們也好,自然的也就襯出寶珠同樣的好。
一個人出現在寶珠眼簾。
那是一個青衣的婦人,雖然有打扮。香姐兒過滿月是喜慶事情,來的人應該裝扮。可還是透着憔悴。
這是蕭二爺的妻子,這府裏的二太太。
她在這熱鬧之中愈發的顯得蕭索和孤單,像亂紅中一塊久立的白石,長久以來就獨自在那裏。春風習慣她的孤單,花兒也習慣她的獨自,都不敢去兜攬她。
寶珠在這會兒同她說話了沒有?
沒有。
寶珠沒做這會兒的好人。
但是含笑,不時給二太太一個笑容。日子流水一般,有人如繁花燦爛,有人如幽靜深深。這是自己選擇的,别人不能幫你到天荒地老,要想開心,唯有依靠自己。
認爲張三家熱鬧又避開的人,誰會三請四拜的帶着你,唯有你自己前往,尋找那一段繁華喧鬧無盡的歡樂,才真正的得到歡樂。
認爲生活苦悶而又不努力尋找不苦悶的人,日子不會三請四拜的帶着你,唯有你自己前往,尋找那一段活色生香風生水起。
……
志哥兒進了來,忠哥兒進了來。袁懷瑜見到,就口水滴滴的過去。小手空中抓着,胖臉蛋子盯着他們手中的小刀劍。
志哥兒尖叫:“哎哎,我這個不能給你們玩,不要拿,哎……”連滾帶爬的出了門檻,忠哥兒更跑得快。
袁懷璞追到門檻内,見表兄們落荒而逃,小嘴兒一咧:“哇……”放聲大哭。把志哥兒和忠哥兒吓得跑出院門,把刀劍藏好,擰一段花枝子裝着打打殺殺的重過來,袁懷璞才收住淚水,接過花枝子,笑嘻嘻地紮,紮…。
紮在志哥兒腿上,志哥兒大叫倒地:“我輸了!”
“格格格……”袁懷瑜才接花枝子在手上,笑得很開心。
……
這一切都是這麽的好,和院中夏風一樣悠遊。但寶珠心中明白。這不是寶珠的好!
這是大家都好。
就是一個英雄的誕生,也是有着許許多多幫助他的人。昙花香美,也隻一現。百花芬芳,卻是春助綠葉而襯出。
寶珠更是對闵氏微笑,希望她早早走出自己的心結。
否則,誰也幫不了你。
…。
第二天一早,袁夫人寶珠和郡王妃在官道上分手。郡王妃帶着孩子們登船前往京中,袁夫人寶珠帶着三個孩子去大同。
而這一天,寫香姐兒的第二封信到京中。
“這是生得最好的孩子,容貌有父母的長處兼得,如果你見到,也會認爲比壽姐兒生得好。但這信可不要給壽姐兒見到,此時不認得字,彼時還不要生祖母的氣嗎?”
這是袁夫人寫的。
中宮勾着嘴角看完,也不會少疼加壽一點兒。比加壽還要好?中宮相信。但不會給自己,中宮也相信。
隻有加壽是自己的,中宮想着,就問道:“加壽在做什麽?”
“在玩呢。”
偏殿裏,也傳出加壽的嬉笑聲。中宮安然:“讓她玩吧,孩子不玩還等什麽呢。”等到大了,在這宮裏就要爲主,那時候想玩都不成。
加壽正在和泥巴。
一堆篩過又篩的黃土,幹淨得可以用來洗吃過螃蟹的手。幾個小孩子,最大的不超過六歲,全是皇孫們,正和加壽忙得不亦樂乎。
捏一個泥人兒出來,有手有腳有發髻。宮女過來,送上一個盤子,裏面是才燒制出來的一個瓷人兒。
實在慘不忍睹。
臉沒有形狀,身子也是歪的。但加壽讓跟在後面,送去給瑞慶殿下看:“姑姑,你看我燒的,這個比昨天的好。”
瑞慶殿下給她一笑,加壽頗爲得意,又去告訴中宮:“姑姑笑了的。”瑞慶殿下自從鎮南王妃去世,因爲沒感情,不見得多難過,但人前端莊不少,爲表敬重,這不是害怕誰,敬重這事情,總不是錯。就笑得很少。
隻有加壽的小玩意兒,才能讓瑞慶殿下給面子的一笑。
要知道加壽弄這些東西,也是爲了博公主一笑。
殿的一角還放着幾塊大石,數個鑿子。加壽前天還“叮叮當當”地捶東西,以爲這個能哄公主姑姑笑,半天沒了力氣,又相中和泥巴。
公主跟在她後面,一起去見中宮。和加壽扮鬼臉兒:“你有小妹妹了,壞蛋哥哥就要不疼你了。”
“不會!”這話問到第二遍,加壽就不相信。自信滿滿:“姑姑會疼我的,娘娘會疼我的。”中宮聽到,打心底裏兒疼都覺得不夠,又見加壽紮着兩隻小泥手有趣,正要喚她上來,有人回話:“梁山王妃求見娘娘。”
中宮今天心情甚好,就是心情不好,也不會拂了這丈夫兒子全在軍營的王妃。笑容可掬:“宣。”梁山王妃進來,和加壽走了一個頂面兒,就笑逐顔開,不等坐下來就問:“娘娘,袁家可有信來?”
“有,說孩子好着呢。”中宮自得之色出來。她袁家的孩子幾時不好過?又要可恨。瑜哥兒和璞哥兒現在不知怎麽樣?可恨不給我留下來。
梁山王妃追問:“生得好不好?跟加壽的品格兒相似?”中宮打開話匣子,眉毛上全閃爍着驕傲:“說生得比壽姐兒還要好,這一定是糊塗話!怎麽還有比加壽好的孩子?”
梁山王妃笑了出來,起身就拜:“我沒有求過娘娘什麽,如今隻求您一件事情。”中宮親切地讓她起來,讓她明說。
“娘娘您知道,我就一個兒子。僥幸的,世子妃頭一胎生的,又是個兒子。和袁家早定下親事。按日子算,這是小夫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,是個緣分。娘娘,我想早抱曾孫,就全指望着您金口玉言。袁家這個女孩子,我們要了。”
中宮半天沒說出話。
你要了?
我金口玉言的把祿姐兒給了沈家,我早許出去不是?
聽梁山王妃絮絮叨叨說王爺父子全在軍中,說王爺幾十年裏沒回來過幾回,又說兒子随父親,這幾十年裏再不回來幾回,媳婦再跟她似的肚子不争氣,隻生這一個的話,這一個可就一脈單傳,要早成親。
“等袁夫人再生孩子,怕等不及。”
寶珠這已經是第四個孩子,第三胎。女人的身體有個限度,超過限度就不能受孕。子宮損傷過度,不用避孕也一樣不懷。
寶珠要是再也不生,梁山王妃倒是不怕,再選孫媳就是。她怕的是寶珠十年八年以後,身體得到修複又生一胎。老蚌懷珠這事兒有。她的孫子可怎麽等得起?
這就好話說盡,從王爺的功勳說到一脈單傳的不易,說得中宮無話可回。
否了她,像是自己不體恤梁山王父子在外的辛苦。答應她,自己這還是金口玉言嗎?
中宮就道:“這要叫沈家來說才行。”梁山王妃以爲中宮應允,忙不疊的道:“那請娘娘這就宣他們家人來,當面兒和他們說,沒有不答應的。可憐我們王爺啊,幾十年沒回過京裏幾回…。”
中宮就讓人傳沈大人夫妻。
梁山王妃來勢洶洶,中宮怕沈大人一個人不能支撐,特意叫請夫人同來,也免得沈大人一個落單。
沈大人夫妻欣然而來。
先叩謝中宮。“多謝娘娘賞賜孫子。”小沈夫人、連夫人等人有了孩子以後,中宮都有賞賜。這是她以後的孫婿或孫媳,她有話出來,滿月那天要見。昨天滿月昨天剛送來見過,中宮今天早上心情不錯,又賞了各家孩子一個錦繡小襁褓,又讓他們不必來謝,各家隻宮門上遞了謝的折子,沒有進宮。
沈大人以爲娘娘要聽孫子的話,閃動喜悅:“昨天回來吃得多,又睡得香……”梁山王妃耐着性子聽他說完,對中宮使眼色兒:“娘娘請直說。”
中宮張張嘴,這讓我怎麽說呢?就讓王妃自己說。王妃興高采烈:“這親事理當先許給我們,你要什麽,凡我有的,我給你。”
沈大人火冒三丈。
沈夫人愕然不已。
“不行!”沈大人想我讓了一回,是皇太孫我認了,這個我決不再讓。面對中宮跪下,沈大人道:“求娘娘做主,這是娘娘親口所說,”
中宮撫額頭,對他使個眼色,那邊那位,得了孫子喜歡得要瘋,她不依不饒的可怎麽是好?沈大人收到暗示,梗起脖子:“親事有先後,我們這親事說得早,這一回定是我們的!”沈夫人哭了:“哪有把好孫媳平白出讓的……”
好似在說中宮,中宮面上微紅。
“我家世代功勳,你沈大人要體諒王爺,體諒才好!”梁山王妃振振有詞。
沈大人寸步不讓:“我父曾在先皇手中爲官,我祖父也是爲官,我家大小官員共計幾十人,雖沒有王爺功勞高,也是人人盡心報皇恩。這親事,萬不能讓!”
這就不歡而散,各自出宮,留下中宮讓灌滿耳朵,頗有七葷八素之感。
…。
宮門外面,梁山王妃漲紅臉:“沈大人,您這是要讓王爺親自對您說是不是?”不在中宮面前,沈大人卑躬屈膝的多:“王妃請多多體諒,老夫我有幾個兒子,都有孩子,就這個是我最小的孩子,生頭一個孫子,這親事讓不得的。”
梁山王妃盛怒而去。
她走以後,沈夫人擔心:“老爺,我們能惹得起王爺嗎?”沈大人胸有成竹:“惹不起,但袁家不會怕王爺。”
“這話是怎麽說呢?”沈夫人疑惑。
沈大人一改剛才的惱怒,歡暢的笑了:“我說夫人,第一,才生的這個孩子,我們宮裏打聽過的,叫個祿姐兒,必然容貌好。”
沈夫人笑:“要是不好,王妃怎麽會和我們搶?”
“第二個,王妃不去和袁家說,隻來欺負我們,這說明袁家是信守前約的。”沈大人悠然自得。沈夫人想上一想,也就放寬了心:“這就好,袁家是許女兒的人,他們不答應,我們就更不能答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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