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對龍氏兄弟要好。
又有娘子是奶奶的表親,是二太太的親外甥女兒,也就敬重方明珠。
娘子剛有了,有身子的人不用多說,也都知道要進補。
對着這個圈套圈,丫頭自然的想到吃上面去。尋思一下,娘子想吃雞蛋呢,還是鴨蛋鵝蛋?這蛋中有蛋,是還想加個鴿子蛋,再不然是鹌鹑蛋?
等下去告訴廚房也罷。
寶珠在房裏,就沒有别人這麽喜歡。
歪在真紅色繡寶相花的榻上,衛氏不要别人,自己過來給寶珠揉着腿,軟聲輕語的說着她:“那府裏又怎麽了?就見到你跑一趟跑一趟的,你又有了,自己身子要當回事情,這裏沒有蘇赫,也沒有那攔着你許拜祭祖先的人,不許再去當女英雄,”
衛氏絮絮叨叨,掩不住的喜色:“再生,可就是第四個,再來個哥兒吧,男孩子不怕多,”再一想,自己笑了:“姑娘也好,親家都等着呢,親家也有了,還是再生個姑娘,免得壽姐兒聽到我說不要姑娘的話,她要回來怪我。”
家常話裏,寶珠讓龍五引動的糾結和怒氣下去好些,對着奶媽她完全放松下來,撒上了嬌:“壽姐兒怎麽能回來,她回不來呢。”
“我又說錯了,她在宮裏,比在什麽地方都好。”衛氏笑着怪自己,又不自覺的低歎一聲。寶珠微笑:“您又怎麽了?”
“這裏沒有人,你别嫌我說出來。”衛氏有了幽怨:“都說那宮裏是去不得的地方,一年到頭,難見父母,又有各樣的小人作亂,親事下來,都說定得好,我背地裏可是擔足了心。”
寶珠輕笑勸解她:“所以我回去,小爺也回去,您親眼看過的,幾時不讓我們見加壽來着,又給接回來住上一天,知足吧,”
“是啊,知足吧,”衛氏又轉嗔爲喜,手捏着寶珠腿上幾個穴位:“這裏好,這裏能解乏。”寶珠嬌滴滴嗯上一聲,衛氏的臉色又往下一沉,寶珠笑起來:“又想到什麽擔心的事情?”
“我說那柳家的,那老不死的老頭子,咱們出了京,他不會又作祟吧?”衛氏說着,用帕子拭眼角,那裏又濕潤了不是。“我要是個男人啊,我就和那老東西好好說說去,隻可恨我不是個男人,小爺和你,也是費足了心,才把我穩在家裏,不然,我也要找他去!”
眼睛在寶珠觑着,似乎想看看寶珠不擔心,衛氏也就能放心。
寶珠莞爾:“沒事兒呢,娘娘疼壽姐兒,誰也動不得她。”
衛氏點頭:“是啊,壽姐兒得娘娘的緣法,像娘娘的眼珠子,”無心說出話,衛氏自己一怔,這話打動她心門上的一塊,竟然讓她有說中事實之感。
她自己反倒呆住。
真個的?佛祖保佑,壽姐兒是娘娘的眼珠子不成,那可太好了。
寶珠甜甜蜜蜜的嗯上一聲,有一會兒沉浸在想女兒中,和女兒是姑母的眼珠子中。她嘴角微勾,笑容挂得滿滿的,衛氏見到,心重新安定,繼續爲寶珠有了歡喜。
“話再說回來,你也不是個男人,壽姐兒的事情,幸有小爺去京裏處置。那府裏的事啊,讓她們自己處置去吧。聽我的,你少插手!有爺們在家呢,那四公子不是在家,聽說成了護城的英雄,天大的事情,有個英雄現放在家裏,沒你的事兒,”
衛氏說到這裏,寶珠反而坐了起來。
衛氏張口結舌,停下手:“你,你給我重新歪着!”衛氏來了脾氣,過來要扳寶珠睡下。寶珠對她央告:“好媽媽,那府裏這府裏,不是外人,你要是不放心,跟着我一起過去。”
衛氏是攔不住寶珠的,不過就是經常提個醒兒。也幸好有她跟着,讓人備個軟轎,嘴裏道:“處處留心不是,還是坐這個去的好。”
寶珠問聲母親回來沒有?回說還在和國公夫人述舊。寶珠知道這不是述舊,是母親在和舅母商議事情。
上了軟轎,寶珠讓往四公子房裏去。
衛氏想問什麽,又想也許是見四奶奶,又想也許是聽進去自己的話,那府裏的事,應該讓那府裏的爺出面,雖是親戚,雖在那府裏拿錢,但自個這奶大的姑娘不是如今有了嗎,凡事兒要保養起來,有事盡讓出去,隻交待幾句罷了,奶媽也就沒有多說。
……。
龍四在房中卻不是睡着的,他腿上讓刺穿好幾刀,也有摔碰,是真的行路不方便,也正好的,不用和寶珠會面。
但睡久了悶氣,又心裏帶着個躲避表弟妹的心思,又有龍五至今音信全無,四公子不能安睡,讓人扶起來,在榻上坐着想心事。
他先想的就是兄弟龍五,兄弟連心,四公子心裏總有不妙的凄涼感,和他的生母鮑姨娘去世以後,兄弟沒了母親那悲傷一樣。
這是少了親人的感覺,龍四心頭總暗浮起這句話,但他不能接受,就在這句話浮起來的同時,強行的按壓下去。
本來就心頭作痛,這又強行和自己的潛意識作對,總讓龍四公子心頭撕裂般的痛,神色帶出茫然,總想暗暗落淚,又強迫的告訴自己,五弟一定是讓人綁了票。
兄弟都有功夫,要說平時在外面,有什麽人想綁兄弟們的票不見得容易,但那晚戰亂,又緊接着城亂有兩天,混混們作祟,兄弟又是這城裏人人認得的,趁亂讓綁走也有可能。
龍四公子就一定的要這樣想,也能安慰到自己幾分。
也想父親,是想到自己這一次護城,總有功勞,父親那裏頗有顔面。
也想母親,母親的死是龍四公子的痛……外面有人回話:“西府裏訓大奶奶來了。”龍四公子吓得一激靈,出其不意的聽到這個避之唯恐不及的名字——在京裏兄弟們不大方,不拜親戚,反是表弟妹去客棧見他們,又讓表弟妹教訓一通,又落一個把柄在表弟妹手裏,總是不情願見寶珠。
“四奶奶還沒回房。”龍四的意思,就是你又不是來找我的,女眷們會女眷們去吧。
雖然不願意見寶珠,但對她也有中肯認識。好好的,她不會特意尋自己事情而來。他沒誠想,寶珠要見的就是他。
寶珠往裏面走,步子姗姗:“我問過四奶奶不在,我才來的。告訴公子,養傷呢,不必起來,我就說幾句就走。”
龍四在房裏魂飛魄散,而且聽到傳話以後,寶珠已走到院子的中間。天對男人來說還不算冷,四公子養傷,四奶奶爲他又早置下火盆,簾子因此高打,寶珠一眼見到龍四在榻上慌亂起來,兩個丫頭扶着他要往床上去。
他要是進到睡房裏,寶珠想闖進去,這不好聽。就急步上前,喝道:“四哥留步,面談更好!”隻這一步,把衛氏急得拽住她,求天告佛起來:“我的菩薩喲,你慢點兒,說的是你,你倒沒聽到!”
跟着寶珠的丫頭,同時呼喝起來:“四公子請止住,我們奶奶有話面談!”
龍四就一哆嗦,随即怒氣上來。
我躲着你,你難道不知道?
再說你看看我,我還能出門嗎?
我是真的不能出門見你,當然,要是有要緊的客來,我也能走幾步。這這,這不是不想見你!
有許多的丫頭在說話,龍四惱得推開扶的丫頭,勁兒不小,兩個丫頭踉跄着出去。而龍四公子來了氣,故意的當着寶珠的面,走上一步,還算穩當,下一步就到了榻前,往上一坐,“撲通!”
臉上那神色,我能走,我就是不出去。
寶珠懶得理會,徑直上來。臉兒一沉,也不見禮,款款的坐了下來。又把龍四公子氣了一個倒仰,暗想,你是看不上我們的,你們是什麽人?小弟的功名比我高,小弟的官職比我高,你們生的女兒比我的好,養在宮裏,哼,不拜就不拜吧,恰好公子我也不能還禮,這就不用還了。
剛才那一步用勁不對,腿上傷處全在痛。
木着臉,就來聽寶珠來意。見寶珠叱上一聲:“紅花!”紅花帶着兩個丫頭,提着一包袱東西進來,寶珠命道:“放下來吧。”
紅花等人就放下來,包袱皮沒系,四角系作三角進來的,龍四看了看,是信箋字紙之類的。暗想,爲什麽給我這個?
“放下簾子,你們出去守在外面,我不叫,不要進,也不許别人進來!”寶珠又吩咐過,龍四心裏犯嘀咕,難道是又來罵我?罵我你得有理由不是?
是了,龍四公子覺得自己明白了,弟妹不是來怪兵亂的時候沒有去救她,就是來讨要姑母幫忙的情分?
龍四公子把臉皮厚上一厚,心想随你罵吧,罵完了你還不走嗎?他苦中作樂的心思,我呀,我是個随便你吧,你總不能罵我一天。
在這裏,龍四公子想想,小弟找的這個媳婦,真是頭疼。
他想的時候,簾子放下來,丫頭們出去,衛氏偏就不出去,拿眼睛瞪住寶珠,當着爺們在話不好明講,但意思明确,你不在我眼皮子下面呆着,又想任意任爲,那萬萬不能。
寶珠也不攆她,龍四公子眼裏都打算沒有寶珠了,更是沒有注意到還多有一個人在房裏,他隻看到寶珠向地上包袱裏去撿東西,有一個人搶着過來,遞了一些給弟妹。
弟妹接在手上,對着自己狠狠擲來,怒道:“好好兒的看看吧,看看這都是些什麽東西!”龍四果然是練過功夫的,坐着不動,也七手八腳接住,沒摔到自己身上,還有兩個打在榻上面,落至地上,“砰”地一聲。
衛氏惱了,扶住寶珠強按回來,用眼神兒警告她不許再動。
龍四公子也惱了,看手上全是兄弟龍五和别人的往來信件,龍四公子沉聲:“弟妹!你這是什麽意思!”
龍四公子傷了心。
我五弟還在不測中,你這就抄撿他的東西?
寶珠咬牙,在奶媽的怒目之下,才算緩和一些,還是怒:“你自己看!”
“看什麽!”龍四反怒目。
見弟妹怒容不減:“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麽!”全是憤世嫉俗,不滿世事,諸多的抱怨。生活中沒有如意事情,但凡不如意就怪社會怪環境怪身邊人,那社會環境身邊人怪誰呢?
寶珠罵起來:“打小兒錦衣玉食,府上有爵,這食的是什麽人的粟,喝的是什麽江的水,怎麽冒出這些話出來?公子們都這樣的埋怨,泥腿子們還活不活?”
龍四公子并不認爲寶珠的話錯,但也不認爲龍五的話不對。
他淡淡:“原來,這是找到我們兄弟的錯了,所以氣勢不同的上門。”他譏諷地道:“說這些話的人多了,弟妹,這有什麽,還是你見識淺,你當這個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?你不是個男人,你要是個男人,外面聽聽去,你就不再稀奇,”
憤然:“你沒見識過的事情,大驚小怪爲何來!”
寶珠冷笑:“哦哦,原來這是男人才懂的話。那我來問你,常懷怨言,必做怨事,四哥,你說是也不是?”
衛氏已經控制不住局面,在寶珠旁邊暗暗着急。又已經覺出來寶珠要說的話不小,更是急得搓手。
也就不敢阻攔。
龍四陰沉下臉,四哥?哼!從你進來,這是頭一聲的稱呼。龍四陰森森:“弟妹,當不起你稱呼,你有話就直說吧!”
寶珠也不客氣:“年初在京裏,你們兄弟忽然避到城外去,是爲着什麽?”
龍四心頭一跳,不顧直視弟妹也是失禮,直愣愣望向寶珠,心裏波濤起來。莫非她知道了什麽?
可能嗎?
可能!
袁訓在太子府上當差,是什麽差事,龍四不能清楚,但太子殿下他卻是知道的。本朝太子不是已露峥嵘,不是那雲霧裏偶然冒出的山尖尖,也不是那海面上時而得見的孤島,本朝的太子,早是一座聳入雲的高山,讓人不可忽視。
太子府上的權力,免官任官,暗殺緝拿,樣樣都行。
華陽郡王謀反的案子,就是太子府上經手。想到這裏,龍四衣内一陣寒冷,自己知道早出許多的冷汗。支吾地道:“城外看書不受打擾,”
寶珠闆起臉:“那,華陽郡王的事出來,許多舉子們都讓審問,二位表兄怎麽就獨善其身?”龍四跳了起來,而衛氏借着這個響動,悄悄地往外面退。眼角邊上,見到四表公子面有痛色,他有傷,跳起來不知道又碰到哪裏,有什麽響上一聲,衛氏也沒有去扶。
出來廊下見到紅花等丫頭面容一絲不苟,衛氏不動聲色的往紅花旁邊去站。紅花湊個腦袋過來:“媽媽,您舍得出來了?”
衛氏悄罵:“别對着我賣弄你的伶俐,我說,你早知道奶奶辦大事情,怎麽不攔着我點兒?”紅花聳聳眉頭:“我倒攔得住您?”衛氏想想也是。
聽紅花又道:“再說,奶奶有了,她是最喜歡的人。要不是大事情,怎麽還不歇息下來?就是夫人也不歇着,”
原本嗓音就低,在這兒更低下來。原本小嘴巴就在衛氏耳朵上,現在是更濕熱緊湊:“媽媽,我們在山西住這麽久,幾時見到過夫人和舅太太這般親熱說話?”
衛氏想想也是:“好吧,我是老了,以後就是你紅花兒的天下,我呀,從此讓你一步。”最後本來調侃紅花的聰明,不想紅花聽過,并不謙虛,老臉皮厚的大丫頭似:“好吧,咱們就這麽說定了。”
把衛氏逗笑,道:“等回去奶奶歇下來,看我打你。”房中,忽然有什麽動靜似大了,在外面,聽不清楚。紅花對衛氏使眼色,不再取笑,一起傾聽着裏面要使喚,就要快進去。
房裏面,龍四公子重坐榻上,冷汗從額頭上冒出,一粒粒黃豆大,應該他護城受傷的時候,都沒有這樣多的冷汗。
但現在,他呆呆對臉,聽着寶珠怒斥。
“想想吧!那麽多人和華陽郡王郊遊去,吃酒去,做詩去,爲什麽二表兄一點事兒也無!那麽多中舉的人,有幾個官兒是放回自己家鄉!”
“背後發些不滿的言論不打緊,作什麽遠在邊城,和京城的郡王有書信來往?”寶珠向着地上又撿起幾個信件,對着龍四又是一摔,怒道:“你自己看看!這上面寫的話還能成人!天災也怨律法不好,民怨也怪律法不好,既然這樣的天怨人怒,何不揭竿子起義去,還當什麽豪門公子,還穿什麽衣着錦繡!”
龍四痛苦的阻止她:“弟妹!”這造反的話也能亂說嗎?
“我家世代簪纓,”龍四嗓音顫抖。讓寶珠呸上一口打斷:“你也知道!”寶珠也痛苦了:“伯夷叔齊不食周粟,哪怕周文武二王是後代賢明君主,他們也餓死首陽山下!要當高人賢士,自以爲能發高調,可以!但請不要連累家人,連累這大同衆百姓好嗎!”
龍四痛苦的泣上一聲:“我,沒想到是這樣……”
“你們兄弟一母同胞,同行同往來,你就是個瞎眼的!到現在告訴我沒想到!”寶珠淚流滿面,嗓音也顫了:“人活世上,必有圓滑!人活世上,必有耿直!人活世上,必有應對!但發狂言作亂語妄議,是圓滑?是耿直?是應對嗎!”
帕子抹一把淚水,寶珠哭道:“你的官兒,是托母親的福份,宮裏爲你求來的。不然,你應該放到别處去!”
龍四的心已讓打得亂亂的,話到這裏,他泣不成聲:“我去,謝姑母,我現在就去,”
扶着榻要起來,見寶珠面無表情。本能的,龍四惴惴不安:“還有什麽說的?”一恍然想起來,謝什麽姑母,姑母能在宮裏說情分,還不是因爲壽姐兒在宮裏,正要說謝弟妹的話,寶珠繃緊面龐:“謝母親,倒也不必。”
她滿面凜然,讓龍四的心更緊起來。
“好好的,我犯不着和你說前事,大家生氣!是爲今天莊大人登門我才來的,”寶珠一五一十把莊若宰的話說完,龍四驚得雙眸圓睜,重又坐下也不知道,耳邊隻有寶珠雷霆似的語聲。
寶珠再怒,嗓音也是女人帶着悅耳,但龍四聽來,字字是驚雷。
“他手裏必有證據,又他在山西爲官多年,并不相信你房裏出了内奸!”說到龍五,寶珠就要恨聲。
字字此時皆是恨:“我和母親自當盡力周旋,但周旋不了……。”
龍四急問:“怎麽樣?”
寶珠定定的看着他,眸子中說不出是寒光是失望,面上說不出是難過是憂傷。帶足了難以道明的感傷,木然地道:“四哥你就認了吧!”
龍四身子一軟,本就坐着,這又矮上半截。
他的手碰到腿上的傷,痛讓他醒來。他瞪住那傷處,從外面是看不到的,冬天穿着寬衣袍,又有長褲掩蓋,但當事人自己痛在心頭,知道那是怎樣的傷痕。
他曾城頭對敵,他才還引以爲傲;他确實在刀劍中奮不顧身,哪怕平時是個處事精明的人,在破城後隻有一腔肝膽。
不少人平時不盡如人意,遇到危險卻直沖上去保護他人。
哪怕龍四以後還是隻顧自己,縱容弟弟,不喜歡寶珠,但破城的時候,他一腔肝膽,可以照汗青。
他以爲中,以後青史不留名,大同史上也要有個名。沒有大表彰,官聲政績今年穩穩。他以爲中,竊喜自己沒有再留軍中和衆兄弟們争。
兄弟們全跟着父親,你防着我我防着你,爲的是怕父親把爵位給别的兄弟。龍四龍五争不過别人,又龍五超凡脫俗思想太重,又覺得周圍不好,又不屑于争,兄弟回轉家中攻書,僥幸龍四有功名。
爲了回大同當官,龍四在京裏花了錢,現在他知道不是他花了錢的原因。官員回原籍,沒有這個例子,是放你去哪裏,你就去哪裏。
龍四爲什麽一心回大同,這是他的家,他官場熟悉,不看人眼眉,不穿人小鞋。還有邊城對敵多,龍四看中這裏當官他政績出的快。
這不,蘇赫來了,龍四公子奮勇殺敵,正一面想兄弟,一面想升官,兄弟的事情就直逼到他面前。
寶珠語出驚人,但龍四卻不能反駁。
這是他兄弟惹的禍,他能怪誰去?
但眨眼間就從雲間到地底,龍四惶然。
我認了!
我認……
我認下兄弟管教不力,還是和兄弟密謀造反當内奸?這哪一條罪他都扛不住,龍四公子剛才是冷汗豆大,現在是潸潸而出。
“認了吧!”寶珠漠然再重複過,緩緩轉過身子,緩緩地外面去。出來,奶媽等人接住她,寶珠在奶媽手上再次失聲而哭。沒辦法,要是這事周旋不來,莊大人手上有不能動搖的證據,龍四不認誰去認。
那可恨的五表兄,寶珠心想你死就死了吧,還要扯上這些人跟着焦急和受氣。奶媽扶她走下台階,寶珠回頭再看一眼那已放下的門簾,在心裏默默的再道,你不認,誰認呢?
這房裏的丫頭見到,總覺得奇怪。見訓大奶奶離開,就往房裏去看四公子,簾子才掀,龍四就咆哮出來:“滾!都别來打攪我!”
把丫頭吓得落荒而逃,龍四在房中如木胎泥塑般,腦子裏嗡嗡作響,隻有寶珠的那幾個字。
認了吧!
半個時辰後,有人來請四公子,是國公夫人的人,面容鄭重:“家裏人全在廳上候着,請四公子去商議家事。”
龍四低歎一聲,搖搖晃晃起身,家事,這還是“家”事嗎?
…。
大家相對,聽完無言。國公夫人袁夫人力主讓家裏人知道,也好外面有言語出來,一緻對外。但這事情的震撼不由人不驚,人人不是鄙夷,就是氣憤。
五奶奶早哭暈過去,過于虛弱不能在這裏。而四奶奶不安起來,左右看看。見平時關系不錯的妯娌們,都裝看不到她。
四奶奶竭力地看她們,想在每個人面上尋找些希望。妯娌們讓她看的難爲情,還是回了她的眼神。
四奶奶惶恐不安:“這裏,沒有我們什麽事兒啊。”
宮姨娘接過話來,她本來就想說,但總是頻頻想看清袁夫人婆媳的心思,特别是小兇神訓大奶奶,她是個什麽意思?
她總不會再正義感發作,讓大家一古腦兒的全跟着株連吧?
見四奶奶還要推開,宮姨娘更要道:“是啊,這事兒,”偷瞄一眼寶珠:“我們不是不顧着,是,總是一個房裏的事情,”
四奶奶張大眼睛:“姨娘你這話何意!”
宮姨娘再偷瞄寶珠一眼,對四奶奶解釋:“我就是這樣的說,也沒說什麽,的确,你們是一個房頭的!”
“天呐!”四奶奶驚呼,她明白過來:“話不能這樣的說!是不是?”宮姨娘躲着她的眼神,沙姨娘低頭,洪姨娘揉帕子,姜姨娘面有不忍,四奶奶焦急了:“怎麽,全推我們身上,四爺也不是五爺,這是五爺的事情!”
龍四寒着臉打斷她,從牙縫裏迸出話:“夠了!”
龍四的心寒到極點。
他的妻子都不肯爲兄弟擔上一點兒,他又有何面目讓家裏人一起着想。龍四對寶珠深深看上一眼,深吸口氣,正要說話。
“老四媳婦,你别急。要有事情,我擔着!”國公夫人出了聲。
“母親,”四奶奶奔到國公夫人面前,還沒有說話,八奶奶冷下臉兒:“母親,您擔什麽?你是共犯,當堂問起來,你哪知道什麽地方見面,又會的什麽人!作僞證,反不好。再說您好歹也是國公夫人,官眷受審,父親還有臉面嗎?”
國公夫人啞了嗓子。
四奶奶就如斷了線的風筝,急急忙忙一個一個地看過去,還是謝氏不忍心。謝氏想四奶奶此時可憐,自己也一樣的可憐。
房中帶着一個病人,但性格上又不能丢她。二姑娘發喪自己沒有去,大公子回來,依他性子,能不尋自己事情嗎?
雖然這通敵的人不是大公子,但謝氏在家裏常有孤立無援之感。就接住四奶奶的手,道:“四弟妹别急,有事情大家商議。”對袁夫人婆媳看去,因爲她們在,謝氏才有這安慰人的底氣,陪笑道:“姑母和表弟妹現在這裏,難道沒個好主張。”
四奶奶一想自己暈了頭,家裏人全是什麽性子,也過上好些年,自己反倒成不知道的了。還是表弟妹可靠些,就對袁夫人和寶珠看去。
“我擔!”龍四迸出話來。
他長長歎氣,在這會兒很是佩服寶珠。表弟妹料事如神,這個家裏果然是找不出人來正經商議的。
除去自己房頭擔下來,再沒有别的辦法。
國公夫人現在是個完全柔弱的人,呼道:“老四,你不能去,你去了,我怎麽見你父親?”龍四對着她更歎氣,我不去,你又有什麽辦法。
四奶奶轉身回來,哭倒在丈夫膝下:“你不能抛下我和孩子們啊。”龍四撫着她的發髻,淚如泉湧。
正要交待些話,寶珠徐徐開口:“四哥,就這樣定了的?”
龍四垂淚:“就這樣!”
“那好!”寶珠最小,坐在最末位上,但說話間掃視衆人,黑亮眸光如電,中心點瞬間就到了她這裏。
衆人都支起耳朵。
“最壞的打算已經有結果,咱們就說往好處說說。”寶珠俨然的,發号司令的語氣已經出來:“再去和莊大人說,看他是什麽證據!問出來便罷,尋機解開。若問不出來,也還能着人去省裏,現有姐姐在,這事情是大家的事情,也是她的事情,她不能不管。”
四奶奶道:“對對,姑奶奶不能不管!”
宮姨娘後悔的腸子已青,這個好兒又讓訓大奶奶買了去,她真是精乖,先是等四公子出來接住,再來上一句,這是大家的事情,這好人又成她的。
暗罵自己接話快,早知道不說,等她一個人說去就是。
“事情由四哥擔,銀子,公中出。”寶珠對妯娌們示意。妯娌們有的人面有難色,有的人也不言語,寶珠也能理解,又道:“那不然,我那一份兒用作忙活這事吧。”
龍四羞愧難言。
四奶奶也機靈上來:“自然我們先出,餘下不足的,再去求弟妹。”
寶珠靜靜:“四哥用不着,我那份兒也不要了,這就要臘月,收息就要歸總分錢,我的那一份兒,送到衙門裏安置讓燒了房子死了家人的吧。”
面色悲憤:“餘外的,我和母親再出些錢,也是一樣的使用。”嗓音低低的:“能安些心,就安些心。”
“那,五爺到底是通了敵,還是沒通敵?”宮姨娘問出來。
龍四的心頭一緊,四奶奶怒容滿面:“姨娘你不要胡說!”宮姨娘對她一個白眼兒,心想反正我剛才算得罪你,算不管你們,已經得罪,索性弄個明白,就隻看寶珠。
寶珠對她淡淡:“姨娘,這不是正打聽着,我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但怕空穴來風的,坐實了反就不好,這才找大家來說話。”
宮姨娘啞口無言,沙姨娘低低勸她:“省省吧,在她手下,幾時見過有人占到便宜。她說話滴水不漏,比咱們強。”
宮姨娘心服口服,又把腸子悔青,心想我怎麽又問上了,橫豎這事情不能安在自己人頭上,這就對了。
就是安上,也有人去頂,就這麽樣吧。
當下問誰去和莊大人商議,誰去呢?一家子全女人,龍四又傷沒好,寶珠道:“還是我去吧。”龍四對着她深深一躬,說實話,寶珠去,龍四倒能安心。
因爲寶珠不會說出來,也一定會爲龍五掩蓋。換成别人去,先不說她能不能說好話,就是能說好,龍四也不放心。
大恩不言謝,他以前不情願和寶珠見面,現在是再多謝也來不及,就這麽一揖,把謝意隻能先放心裏。
他有沒有能力去謝,他還不能清楚,也隻能是和宮姨娘發一樣的感慨,先這樣吧。
……
一個家裏,有人是磚頭,有人是瓦片,有人是大梁。磚頭也有用,但挑大梁的,就那麽一個。磚頭不能當梁來用,但也離不開磚頭瓦片。
寶珠就是那個高高的梁頭,沒有人可以替代她。
紅花看着寶珠睡下,心裏油然閃出這樣一長篇子話。取過大燈到外面去吹熄,打心裏心疼奶奶才有了,又不是婆婆不疼她,又不是下人不好管,偏偏的卻不能休息。
默默的往二門外面去,見黑暗中出來一個人。吓上一跳,看到不是别人,是她的娘。
紅花沒好氣:“不睡,又逛的是什麽?”
紅花對自己的家人,總是怎麽也喜歡不上來。她心裏那道讓幼年賣出家門的印痕,沒見到家人時,還時不時的浮出心頭舞弄一番,讓紅花痛不可當,再有她的娘天天在面前,紅花是見天兒強忍着。
紅花娘噎住,好在不是來到以後頭一回噎,佯裝不理。
“我看你睡沒睡?”
寶珠讓紅花的娘住到二門裏面,紅花不肯,說二門裏面沒打掃好,要先僅着客人們住,這也是實情,但真的住,也不見得住不下,紅花的娘就住在二門外面。
聞言,紅花直接翻眼:“我要是不出這門,你難道望我一夜?”
這是初進城的頭一天,紅花憂傷的想,這一天就熱鬧的很。又有她的娘面前晃,這心情看雪天都似烏雲蓋頂。
紅花的娘想和女兒說幾句和氣話,但每每不能和氣收場,聞言,也想翻眼。氣道:“你是翅膀硬了,出息了,就不想認老子娘。”
“我還能出息嗎?”紅花反問她。
紅花的娘聽不出紅花是在調侃她,道:“我又花眼,怎麽看不到?你大管事的,都要聽你的,你長月錢了吧,難怪往家裏寄的錢多,我早尋思你給的錢不對,要麽你以前瞞下錢,要麽你現在長月錢,”
紅花斜睨她:“不提錢,還有話說嗎?”
往事又上心頭,紅花忿然:“是啊,我出息了!記得我以前說過,我會掙錢,我會掙多多的錢!”
紅花冷笑:“現在你是不是後悔了呢!”
“這孩子說話!”紅花的娘一惱,實話說出來:“我不和你說錢,你哪裏肯和我說話!”
大門在遠處視線中可見,燈籠下面,可以見到萬大同走過來。紅花匆匆道:“明兒再吵,今晚沒功夫!”
對着萬大同走過去。
紅花的娘在後面見到,認出是萬大同,才沒有跟上。但也不走,避到樹後面看着,自言自語道:“見到女婿就不要娘,你當我想來看你臉色,這不是你女婿說要多和你說話,多和你說話。不半夜裏這裏等你,一天沒見到你!”
暗夜裏,雕梁畫棟隻有輪廓,在燈籠紅暈内正透出喜色。紅花的娘滿足地道:“真是能耐,這樣的人家裏當管事的,對了,這是我當年把她賣得好,她現在抖上來,不想要娘真沒道理!”
就候在這裏,準備再和女兒說上幾句。
這裏好不是,侄子媳婦和來的三爺都勸紅花爹娘不要回去,留下來吃香喝辣的,紅花的娘是願意,但想女兒不願意,不得已,來和女兒找話說,尋機讓她留自己們住下來。
北風吹來,紅花的娘愛惜的撫着身上的雪衣,那是一件青蓮色雪衣中,在紅花的娘衣服裏面是最好的,她在家隻種地,當然沒有好衣裳。
青蓮色在雪地裏看上去,像一朵一朵的蓮花浮騰,紅花的娘仔細瞅着,多好的衣裳啊。又恨上紅花,這丫頭,就是不想我們跟她一起享福。
那邊紅花和萬大同在低語。
“咱們親事晚些吧?”
萬大同奇怪:“又和你娘吵架了?”
紅花對他呲呲牙:“哪天和她不吵,”再一揚腦袋:“跟她沒關系!”壓低嗓音:“家裏出大事了,你知不知道?”
萬大同糾正:“是東府裏出大事了!”他笃定地道:“他們的事。”
他的态度讓紅花忍俊不禁:“你可是那府裏的人?”
萬大同一臉無所謂:“那府裏我隻認國公一個,這府裏卻有我妻,你說我是哪府裏的。”紅花飛紅面龐,也就不和他玩笑,道:“有你的就是有你的,現在家裏有事情,奶奶忙上一天,到晚飯前才休息,明天又去見什麽莊大人,萬大同,奶奶說過,要好好的給我辦事情,我們不着急,等這事情過去,别讓奶奶着急,你說好不好?”
萬大同心頭一熱,他能說不好嗎?但是也不能輕易答應,涎着臉:“答應可以,你得補償我點兒什麽,”
把個面頰側過來。
紅花愣上一愣,掀起旁邊落花上一捧雪,就塗上來。随即格格笑着跑開。“紅花,”萬大同追上兩步,在後面道:“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嗎,就喜歡你心腸好。”
紅花轉身對他一個大鬼臉,随後跑開。
進二門的路不止一條,紅着臉的紅花從另一個門進去。
紅花的娘見追不上女兒,卻聽到女婿的話。過來尴尬的道:“姑爺,你看這丫頭,她不理會我。”
萬大同正在抹臉上的雪,微笑道:“您别洩氣,紅花這丫頭,就是臉上兇,心裏卻軟。”說聲早睡走開。
心裏軟?
紅花的娘納了悶兒,不會吧?
……
莊若宰寫完公文,也是半夜才睡。
他的心裏也一團疑窦,關于國公家裏出内奸。莊大人沒到山西以前,就知道大同輔國公府,世代英勇。
别說出内奸,臨陣脫逃的人都不見得有。
又有他的老師和國公交情深。
莊大人還不知道老侯和輔國公交情深到兩家結爲姻親,互爲自己的妹妹找養老的人。但老侯重回山西,在國公府上和袁夫人府上——這兩府像是住哪家也沒區别——受到好款待,也不輕不重的對莊大人上了一課。
巡撫大人以往對權貴們的憎恨态度,認定凡是權貴必要盯緊的态度,收斂很多。
真心不相信龍五是内奸,才往國公府裏去報個信,但報過就後悔,就把公文寫得很嚴謹,主旨還是去搜查爲好。
自然的,省裏大員們不答應,莊大人也沒有辦法,再有證據,就要密報京裏。
他身爲巡撫,手裏其實沒有太多的證據,不然早就對國公府不客氣。
但偶然的失言,這一夜就沒有睡好。
他是讓寶珠驚醒的。
朦胧中有人敲門,莊大人問道:“誰!”
“昭通将軍夫人!”跟他的家人回話,莊大人的心往下一沉。一躍下床,手提着褲帶去系,腦子裏懵懂上來。
不好!
作爲巡撫,他有經驗。這是來求情的。
不好!
這位夫人又惹不得,這是他的第二個想法。
第三個,笑話!
莊若宰幾時傲視過權貴,幾時有過?不過就是刀來伸頭,水來濕衣。
幾下把衣着好,傲氣十足打開門,晨光和門外兩個漢子一直進來,後面是翠衣明铛的袁将軍夫人,莊大人失聲:“奶奶!我當我晚了的。這是什麽鍾點兒,你就往我家裏來!”
天際邊一道青,夾着白綠黃紅,雪舞飄飄,這天才初明!說沒明都說得過去,晨光雪白,是讓地上雪映出來的。
早知道這樣,可以不給她開門!
莊大人想着,對堵住門的孔青和萬大同沉下臉:“請回吧!”就要關門。
萬大同推開門,孔青推開門,莊大人吃吃地怒了:“你們怎麽敢無禮!”寶珠從他們後面轉出來,陪個笑臉兒:“大人不要生氣,是我怕請不到大人,才生此下策,又怕來晚了,大人官服一穿,不肯見我。大人,我已經來了,進去可好不好?”
莊大人心想我能說不好嗎?兩扇門,左邊一個人,右邊一個人,我說不好,你也照進不誤。袖子拂開,負在背後,一言不發往裏就走。
寶珠說聲得罪,紅花扶她進來。衛氏抱着坐墊,給寶珠鋪好,看着她坐下,把手爐送給她抱着,又給她掖好衣裳,交待道:“要說什麽好好說,隻别生氣。”寶珠颔首,衛氏和紅花退出去。
萬大同和孔青退出去,把房門帶上,守在外面像兩道門神。
莊大人驚得一刹時亂了方寸,腦子裏一堆的話打架,男女授受不親,以後袁将軍要來打架,可不是他的對手……
話也不會說了。
寶珠及時的開口:“大人莫驚,我話不多,說完就走!”
“你想我循私萬萬不能!”
寶珠柔和地看着他,輕聲慢語地告訴他:“不,大人!我不是想你循私,我是來告訴你,”她的痛苦之色又出來,怎麽了,寶珠倒要爲這件事扳案嗎?
不,她是爲了全家的人,爲了表兇頭上沒有污點,爲了加壽!
這樣的安慰着自己,寶珠才能說出來:“大人,這名聲不能落到舅父府上,所以,我們也準備了證據,五公子的證據,證明他平時是個好人!”
寶珠閉一閉眼眸。
看在莊若宰眼裏,好似寶珠在表明就這件事情的态度,國公府裏準備拼命。
莊若宰道:“那很好,”再看房門,想到這裏并沒有别人,放低身段:“奶奶,可我的公文我還是要寫。”
“我沒有阻攔大人寫公文,隻是來說一聲,大人,那誣告我們的人,他證據可足?”
莊若宰躊躇:“這個……”
“如果不足,我也要勸大人您寫公文,也要勸大人您去府中搜查。”
莊大人苦笑,再去搜查,還能有什麽?
從寶珠的态度裏,他一驚。不好!這裏面一定有鬼,不然這位奶奶昨天爲什麽獨對自己道謝?
耳邊又響起寶珠的嗓音。
“大人,您有孩子嗎?”
莊大人微怔:“我有兩個。”
“可有官職?”
莊大人微微冷笑:“奶奶,他們還在進學,以後就是有官職,也是我家自己的事,不當你奶奶家的官職!”
在這裏又是一驚,這位奶奶,她的女兒以後的以後,隻要沒讓人拉下馬,她就是皇後。
不等莊大人多想,寶珠說出含意:“以後當了官,成了人,也是行上千裏您擔憂。以後在外面不成人,又要拖累家裏。”
寶珠含上淚水。
莊大人僵在那裏,嗓子幹幹的:“那,奶奶,您府上趕緊準備應對,來找我也沒有用不是?”還有什麽不明白,莊大人全明白了。
“舅父是無辜的,家裏人是無辜的,”寶珠顫顫巍巍。
莊大人憤然而起:“大同也是無辜的!”
一行淚水,從寶珠面上滑落:“就是他的親兄長,也是無辜的。他城頭受傷,多少人親眼見到!”
莊大人又呆住,讓他怎麽辦?他難道不寫公文了嗎?
寶珠也是糾結的,也就懂得莊大人的爲難。忍淚道:“本來我不想管,可,我們是親戚。大人,換成是您的孩子,在外面做錯了事,一人犯法,全家有罪,這,數十年的養育,不是想陪他去服罪不是嗎?”
莊大人心灰意冷。
擺手道:“好吧,奶奶,是我做錯一件事,你就揪住我不放,我實告訴你,有幾個人證,說那晚和辛将軍喝酒的人,是貴府表親。辛将軍戰死,已不能作證!餘下的,您們自己看着辦吧,有事兒也别來找我,沒事兒更好。”
寶珠起身,深深的拜上幾拜:“大人放心,我們不讓您爲難。如果沒法子,自有四公子出去扛下所有罪名!”
莊大人怒道:“他能扛住多少!”這是連坐不是嗎?
寶珠幽幽:“不管多少,全他一個人扛。我們盡力,但您,也别客氣!不要爲難。”說過,轉身走了。
孔青打開房門,紅花衛氏接住寶珠,直到寶珠走,莊大人還一個人坐着。家人請他去洗漱,莊大人才動了動,淡淡自語:“這個奶奶,倒是有倚仗。”
這底氣足的,不過一夜,出來扛罪名的人都找好。想那四公子,這就要沒前程,他怎麽肯?但他不肯,也沒有辦法,誰叫是他的親兄弟呢?
莊大人反而松口氣,昨夜他也擔足了心,揪住國公府不放,輔國公回來不會依着自己,山西這裏官就難做的很。
陳留郡王妃,又是國公的女兒不是?
這樣也好,可以放心的查,有人頂罪不是,并不是讓巡撫不查這案子,莊大人揮揮手,爲官多年,沒有圓通也多少學點兒,這案子能查,後面罪名落下有人接,他放心了。
……
寶珠一個上午都不開心,回過袁夫人話,袁夫人誇了她,讓她去休息。袁夫人自去回國公夫人的話。
和女眷們坐上一會兒,強笑陪着,推說有家事走開,也沒有人怪她。
到下午,趙大人來拜,二爺寶珠是一定要見的人。
“單獨說話。”
寶珠就讓丫頭們出去。
趙大人徐徐:“二爺,您是有差使在身的人,這走動上,可以當心呐。”
寶珠面龐一白,正要算從她去見莊大人到現在過了幾個時辰,趙大人竟然這就知道,趙大人打斷她:“您不用算了,您就告訴我吧,您去作什麽了,您不說,我也知道。看在小袁将軍面上,這一回我告訴您,下一回我可就不說了。”
寶珠正無精打采,笑容就更勉強。
趙大人誤會了,笑道:“您别讓我吓到,我要是想吓你,就不來告訴你。直說吧,出了什麽大事,要一早去見巡撫?”
這要是個男人,還可以玩笑一句,把巡撫堵在被窩裏,但寶珠是個女眷,也就不好亂說話。隻是好奇:“有事情,你不來找我,你去找他?”
寶珠又急又羞,這就哭了。
趙大人搓着手:“這個,好吧,有難事兒,我能當的,我爲你當個家,小袁不在家是不是?你有話對我說,太子殿下也對我說過的。”
“怕是不能說?”寶珠低聲。
趙大人一笑:“隻要不是造反,都能說。”寶珠面色又是一白。
趙大人察顔觀色,微笑道:“可是爲五公子的事情?”
“嘩啦!”
寶珠把小幾上的茶碗帶到地上,外面丫頭聽到,就要進來,寶珠忙道出去,丫頭們才又回原位。
寶珠定定神,心知這件事情有些人不能瞞着,苦笑道:“莫非也有人去您那誣告我們嗎?”
“誣告,這話妙極了!”趙大人半開玩笑:“但奶奶是怕誣告的人?您是怕連坐才是。”
寶珠歎氣:“我不怕,我怕孩子們讓他拖累。”
“也是,那您還不想辦法去,還在這裏歎氣有什麽用?”趙大人的話讓寶珠大吃一驚,寶珠直起身子:“怎麽,我可以去代他想辦法?”
趙大人好笑:“奶奶不是一般女子,怎麽也出來這樣的話?是我的家人出這樣敗類,我也要爲自己想想辦法吧。”
寶珠驚訝,心裏的糾結這就去了一半:“我是想辦法來着,可是我又恨他,我是沒有證據,我打心裏覺得像,不過我們以前不好也是真的,覺得不值,這就覺得對不住全大同的人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趙大人爽朗的笑了,笑得寶珠幹瞪眼睛候着,他又是調侃的語氣:“如果這事屬實,也輪不到你對不住全大同的人,對不住死去的人。”
把笑容一收,趙大人嚴肅地道:“這裏是邊城!出内奸和遇敵最多的地方!這一仗,是有人起意要打,沒有這個内奸,就是那個内奸。那内奸的家人全不活了?他們也不是内奸!是誰,揪出來一刀殺了,這就痛快!約束家人子弟,也隻能這樣。住這裏的人,能不知道必有戰亂?他們住的就是這地方。天惱地惱,也輪不到你奶奶在這裏惱。要說惱啊,我正頭痛呢,知府大人殉職,這護城不力的罪名,全到我頭上。我也有傷,但上面他能認嗎?處處邊城都有内奸,都沒有破,就這一處破了,要說我應變不力,平時操練不足。這是我該惱的事情才對。”
寶珠心頭如解凍的江水,有融融上來。
“家裏如果出這樣的人,誰不惱誰不恨!但依我看,四公子奮戰,五公子不見得是内奸!”
寶珠心頭又是一松:“是啊,”
“再就他是個内奸,奶奶,您也得想辦法,對不對,換成是我,我把這内奸送衙門,我也得爲家人想辦法是不是?”趙大人笑:“誰要去爲内奸有罪名,他娘的他出了事,還真的陪上他不成?”
“律法是律法,脫罪是脫罪。”
他又丢下一句話:“以後啊,當差是不能亂跑的。我已經要有護城不力的罪名,總不能還有個監查不力的罪名。”
寶珠答應,漲紅臉:“是是,這事兒再不會出現。”
“出現也得我先知道,”趙大人微笑:“等小袁回來,隻管問他。他在京裏要也這樣當看不見,太子殿下能放過他?”
讓寶珠難爲情半天,直到晚上。
但心情好過來不少,雖是無奈,但也隻能先這樣。還是,有些事情隻能是個這樣。寶珠寄希望于來年的春天,春發草長人增多,她也就能好些吧。
當晚,把事情經過寫成信,以隐語道此事,長長的,準備發給袁訓。寫完,燭下又想半天自己丈夫,如果他在家,也就不用寶珠煩心。
……
袁訓等人,在這個夜晚離要去的地方不遠。
趕着一群馬,小王爺懶懶握着長鞭子:“哎,我說小倌兒,我都趕了一天,明天該你當馬倌兒了。”
又四處瞅瞅,幸好背風,褚大不曾聽到。
在裝販馬的。
袁訓笑話他:“您那名字,天生就是個倌兒,你繼續趕吧。”拍拍身上繡花衣裳:“我們是販珠寶的,怎麽能趕馬?”
和袁訓在一起的太子黨們,幾乎全是錦繡衣裳,小王爺帶着他的家将,是販馬的。
蕭觀嘀咕:“又合起來欺負我了,把爺爺我惹煩了,有你們好瞧的!”
連淵皺眉,這一位又當上爺爺了。再當爺爺,治他也有招兒。連淵道:“你不當,我們不去了!”
“無賴潑皮就是你!”蕭觀憤憤,用力把馬鞭子一抽,好似抽在連淵身上一樣,罵上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