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章,池魚

“你們的王爺他不走嗎?”蘇赫聽怎麽是“我”唯一走的功夫,他冰起黝黑面龐:“他還想在這裏能當太平王爺?”

蘇赫冷笑,嫌兒子死了不過瘾,福王還想把自己也搭進去。

說到“王爺”,那個人直起身子,一直是太監們哈腰弓着背,這就挺得筆直:“王爺自有他的安排!”

蘇赫懶得和他多說,他是彪悍不是莽撞,知道多說一個字的功夫,也許就死在這個字的功夫上面,示意他帶路往前面走,從側宮門裝成買賣太監,這時候宮門沒下鑰,很快來到長街上。

見他們出來,“的的”,有輛馬車駛來。

“請上去吧,離城門關隻有半個時辰。”太監面無表情。蘇赫一躍上車,手扶車門,回頭又是一句:“告訴你們王爺,生個蠢兒子!”

車簾擲下,馬車這就離去。

太監目視他離去,喃喃:“這話你自己去說吧。”和暖春風中,他笑得慘然,挪動步子,也不再是回宮,而是往長街中走去。

他沒有雇車,就拖着步子,看似閑遊,細心看上去,腳下有千鈞之重,一路行來,看過店鋪看行人,看過行人看路燈,直到柳丞相府門外。

丞相現在不是丞相,門前車馬稀少,但守門的人眼力還有。見過來的人是個宮中的内相衣裳,竊以爲是太子妃打發出來的,還往前面迎上兩步,既然是内相,就堆個笑臉兒:“您有什麽事兒不是?”

那個人對着他筆直倒下去,家人扶住了,轉過他的臉兒來看,大叫一聲,把他丢在地上。門上另外站的家人還在笑話他跑得快:“見到宮中出來的,就巴結上前。”

聽到大叫,都在笑:“想是人家不要你的殷勤,”

就見出迎的家人連滾帶爬地過來:“不不,不好了!他死了。”

月光照在太監臉上,色如淡金,不再是正常人的臉色兒,嘴角沁出鮮血來,有一線,嫣紅如梅。

……

他死在柳丞相家門口。

冷捕頭趕到的時候,那家人百口莫辯:“我不認得他,我真的不認得他,我上有八十歲老娘,下有三歲孩兒,拿我家人賭咒,我不認得他!”

冷捕頭心想這黴倒的,丞相的黴運顯然沒走完,也是的,他和小袁争鬥京外面都知道,這幾個月裏,都快外官全知道個遍,不訛他訛誰?

不過有意思,這死的人倒不去小袁門外,像是知道蘇赫是小袁的死對頭。

京裏隻知道石頭城大捷,小王爺蕭觀名聲大增,太子黨俱在,知道蘇赫要取袁訓腦袋的,卻是不多。

冷捕頭拍拍那家人:“别說了,不管這裏面有你的事兒沒你的事兒,你得跟我走一趟。”使個眼色,帶的人直接把家人帶走。

柳丞相趕出來,冷捕頭還在門外。對他打個哈哈:“不敢驚動老丞相,我也不敢相請老丞相,不送不送哈哈,”

他走出街口,就見到太子府上又出來兩個,直奔柳家而去。

……

消息往宮裏去,晚上一刻鍾。沒有這個消息,皇帝也是郁郁。

爲解郁郁,本來不想和中宮吃飯,也回到後宮。

心煩的時候,不想和孩子們在一起,讓公主帶着英敏和加壽用飯,皇帝皇後單獨對坐。當他又一回把筷子伸到湯碗裏時,中宮隻能喚他:“皇上,您是在擔心我嗎?”

皇上錯愕地在中宮面上望望,滿腹郁結像皮球跑了氣,就此一掃而空。他這才發現他的不舒服,有一半在中宮身上。

中宮了然的看着他。

他們兩個人年紀相仿,沒有年紀差距上産生的老少配憐惜,卻多出來彼此相知。同樣年紀的人,相知相得上也許更多。

而且皇帝今天神色,和中宮記憶裏,她往冷宮去的前一天一模一樣。

那一天,或者說那一年,再或者說那一年的前後,可以事涉到前一年,皇帝想立中宮爲貴妃,當時還不敢立她爲後,皇貴妃在宮中隻有一人,皇後又早去世,貴妃相當于六宮之主,這意思一出來,惹出一堆谏語。

曆史上暴君有一堆,不個個都是。但谏臣,朝朝都有。

谏臣,根據事情的力度,說話的分量,臣子們的家世,以爲倚仗。中宮無過硬的娘家,就像有些人看事情一樣,一個女人,過得再好,功勞全是你有好丈夫,你不跳幾腳,功勞完全抹殺。

中宮隻得皇帝歡心,她想當皇後,無端的就得罪一堆人。

說她不賢淑,這詞放錯位置就有意思了。世家出來的姑娘,都說賢淑,大家說的,年少就入主中宮,她賢淑在哪裏呢?

但是大家願意。

半路裏殺出來的,賢淑,怎麽樣才叫賢淑呢?擊鼓在城頭,才能堵上一部分人的嘴。

皇帝爲暫時平息,指了個罪名把中宮打入冷宮。旨意下過以後,他來陪她晚飯,難爲情見她,又不願意解釋。

普天下的男人,都有這個通病,遇事兒肯擔當的,不願意解釋。不擔當的,還解釋什麽?女人苦苦的追問負心人,無意義。

那天,就和今天一樣,心神不定,眼神避開中宮,吃他自己的,又總落錯筷子。

中宮面容平靜:“我這個皇後啊,又不殘暴,她咒我,我也沒想她一定去死。”中宮自六宮脫穎而出,自有她的能耐。

嫉妒恨人殺人害人,不是上位的必要手段。

但身處嫉妒眼紅恨人殺人害人之中,你不防範,那是你自己的事。

這種度量大,就演變成萬事都不防備,這個不劃等号。

中宮絮絮叨叨:“賢妃的家裏,高大人不是挺中用,太子也說過他幾句好話。還有良妃家裏…。”

皇帝放下筷子,握住中宮的手。中宮停頓隻一下,繼續道:“細究起來,是死罪。但要定罪,東審西審,扯出來一堆的人。依我說,您的旨意就不錯,嫔等,處死吧,我留她們一夜,準備明兒一早再賜死。賢妃呢,我還能容她,”

“吃飯。”皇帝打斷中宮,同時松開她手,自己也吃起來。

氣氛剛有好轉,外面有人進來回話:“宮門當值将軍求見。”皇上走出去,中宮悄悄松口氣。

她知道他寵着她,但她卻不敢給他同等的深情。

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,遇事兒比誰都謹慎。中宮要是有殺人的心,她可以把滿朝的官員宰一大半,那時候都反對過她。

現在還當官的沒反對過,他家老子也幹過這事情。

時時刻刻,中宮表露自己是個大度量的人,以前的事情可以體諒可以原諒全不計較。不然,誰會支持她的兒子?

喚來自己的女官,告訴她:“再添一個皇上愛用的菜,今兒福王出了事,皇上不會喜歡,燙些酒來,給他開開心懷。”

“大膽!”

透着溫馨的話,讓外面勃然而起的大怒聲打斷。中宮吓得趕緊跑出去看,簾幔之内,見到酒紅色走馬宮燈影子下面,皇帝額頭青筋爆起,雙手負在後面來回走動,呼呼喘氣聲隔着距離也能聽到。

他已經是個老人,不管保養得再好,年紀也擺在那裏。喘氣聲中,隐隐有痰喘聲。中宮魂飛天外,忘記這位不許後宮幹涉政事,撲到他面前,握緊皇帝的手,哭道:“出了什麽事情,您這是怎麽了?”

皇帝赤紅着臉,血氣上沖,定定凝視中宮,驟然擡眸,往外面喝道:“任保!”

任保小跑着過來:“奴才在!”

“傳朕旨意,六宮之中,包藏禍心,若不嚴懲,還有後來效仿者!賢妃,賜死!良妃,賜死!……。”

中宮駭然得裝賢淑大度都忘記,原地怔住。

皇帝一口氣說出十幾個賜死,起伏不定的胸口才漸漸平緩。把手從中宮手中抽出,語氣已能平淡,吩咐她:“六宮肅清,是皇後該當之事。以後,不要再讓朕煩心六宮之内!”

這就飯也吃了,腿一擡往外走,當值伴駕的太監接住,皇帝道:“去禦書房,”再道:“喚太子來見我。”

他離開以後,好端端又挨上一句說的中宮才讓人去問,也就很快得知:“外宮門上走了要緊的欽犯。”

中宮呼一口氣,原來,賢妃她們倒黴的碰上這個。

她太了解枕邊的九五之尊,他是太平皇帝,對于人言在乎的就多一些,也不想多出人言。福王出了事情,看上去禍起蕭牆。

皇帝這就不想内宮之中,再多殺人,看上去像内宮也不平靜一樣,這就隻有委屈中宮。

這心思還沒有轉瞬間,自己門口就出了事情。震怒之下,還顧什麽人言。

在上位者也好,寶珠也好,平民百姓也好,有誰是天天橫眉怒目的。平時爲人的平靜,與遇事不能把握,這又是兩回事情。

……

冷宮之内,頓時就亂了。

任保的到來,跟死神差不多。

三尺白绫,從梁頭垂下。任保扯着公鴨嗓子,一個一個的念着名字。頭一個:“請賢妃娘娘登天!”

“放屁!”嫔妃也是會罵粗話的,賢妃跳起來怒罵:“皇上的旨意裏不許殺我,你當我關在這裏,我就聽不到消息!”

任保淡漠的掃掃她:“娘娘,皇後娘娘的恩典,許你們宮女們來看視,又在皇上面前爲娘娘們求情,才有娘娘等人的不殺旨意下來。但,皇上适才親口傳旨,所有參與詛咒皇後娘娘的人,今兒晚上都得歸西!”

“你這狗奴才,你胡扯!”良妃跌跌撞撞出來,對着任保大罵:“狗奴才,你仗勢作惡,别惡心了,你那主子指不定是哪個破宅門裏爬出來的,弄件破衣裳對着哭,是她老子還是她娘的…。”

任保聽完,表情都不變:“舊衣是不是?各位娘娘白費心機。皇後娘娘人在中宮,卻憂思黎民之苦,才讓弄件百姓的舊衣時常看看。娘娘你們呐,想錯了吧?”

“那袁家呢!是她的私生兒子嗎!袁加壽隻除非是她的孫女兒!”

任保肅然認真:“娘娘們猜的,地獄裏去問吧!”對跟來的太監們使個眼色:“天不早了,快請娘娘們上路,咱們還要回話呢。”

有力的手臂扯起葉嫔時,冷月凄清,葉嫔清晰的想起她進宮那天。坐上小轎往宮裏來時,她并沒有想過當人上人,她隻想在宮中享受富貴,享受榮華。說起來她現在爲嫔,離妃不遠,在宮中無數人中,已經算是富貴榮華。

她當初想要的,她其實已經得到。

……

?

龍鳳呈祥彩繪宮燈下面,皇帝悶悶不樂。太子侍立在旁,試圖勸解:“父皇,”太子想說是他的責任,但他從少年涉政以來,所插手的事情,均是皇帝所默許的。

宮内,太子是不方便安插人的,雖然他也有安插,但皇帝也在心中有數。

嘴唇動着,苦思着想什麽話一勸就能到位時,皇帝自己把自己勸好,清隽的面容上帶出感慨,他道:“九五之尊,想要的人太多。這不是尋常百姓,報之以德,能收容幾多感激。就君王來說,所有的,就是别人想要的,沒有别的可以替換,這種事情層出不窮,不是罕事。”

“所以不如尋常百姓家,一頓飯可以換一人心。”太子歎息:“所以燈下黑這種事情,最常出在帝王家。”

父子相對,各自有了一笑。

“這事情出的,這是給朕和你提個大醒兒。華陽郡王小小年紀,就敢謀反。幾十年前,就有人敢擅動國公。國公并不隻是看守重鎮,而且制約郡王們。”

君王對天下的制衡老辣重新出來,皇帝若有所思,把一切事情緩緩擺出:“死了人,卻死到柳家門上,太子,你最近拿下柳家的官兒,見事不明的人,難道不挑唆?見事不明的人,難道不懷恨?見事不明的人,還以爲是柳家有人有所舉動,難免有人跟上?”

太子歎了口氣:“兒臣也是這樣的想。”微一咬牙,神色冷起來:“所以外戚們也好,世家們也好,不知自我約束,最爲可恨。”

就是皇帝也這樣的說,和中宮說過的抱怨差不多:“那個時候把太子妃定在他們家,他家還是謹慎的。”

在這裏皇帝不再說,但父子心中都滑出這話的下一句。就在太子妃生下英敏以後,才變的吧?

英敏已經是皇太孫,皇帝就不想再就此事說什麽。隻在殿室中對着宮燈出神,不知在想什麽心事。

當皇帝的,就不要再說什麽身邊有人不忠,是朕之過。任何人都會有身邊人忽然改變的時候,皇帝尤甚。

他在想的是,誰?主持這一切。

夜晚本就安靜,皇帝和太子都想着心事,就靜得似乎殿外春風也能聽到。過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,清楚的印入皇帝耳中。

“加壽,是你進去還是我進去?”

“一起進去。”

還沒有變聲的男孩嗓音,和軟軟的帶着奶腔的小孩子嗓音,打破這裏的甯靜。

皇帝略揚嗓音:“外面是誰?”

雕花宮門外面,先進來的是小小的身影,加壽笑嘻嘻進來,頂着她的朝天辮,穿着件桃紅色的宮衣,腦袋上略一晃動,上面系的寶石碧玉什麽的,就帶來滿殿的折光。

跟在她後面的,是紫色錦衣的英敏。

進殿以後,加壽把小手交出去,英敏殿下扯住。兩個孩子手挽着手,都還是天真年紀,都生得眉清目秀,皇帝欣然,有了笑容。

見他們到面前,跪下來行禮。

“哎喲,”加壽行這種跪的禮,不時就要摔上一跤。英敏無奈地把她拖起來:“你呀,摔地上很好玩嗎?”

加壽還不領他的情,小手把他推開,自己重新來行禮,小腦袋往地上一頂,額頭沒着地,朝天辮子已經頂在地面上。

僵在那裏,往下,再往下,再就疑惑的擡起頭來,眼睛往上翻,她的頭頂她看不到的,但可以奇怪一下,怎麽碰不到地面上?

皇帝和太子一起笑出聲,皇帝笑道:“免禮吧,你紮着這樣的辮子,可就沒法兒行禮。”加壽就不再行禮,起來笑嘻嘻,把個小豁牙亮一亮:“娘娘說的,來看看,有沒有生氣。”

“撲哧!”

皇帝笑出聲,讓她上前來,檢查她的小牙齒:“你要少吃點心才好。”加壽轉轉眼珠子:“爲什麽少吃?”

“因爲你的牙就要長不漂亮。”英敏殿下在旁邊插話。接過很難爲情,想到師傅們說不要亂接話,對父親和祖父看看,見他們沒有說什麽,這才安心。

皇帝和太子都沒注意到英敏插話,一個因爲他們兩個全是小孩子,第二是因爲加壽飛快回了他:“我的牙很漂亮,姑姑說好呢。”

咧開嘴兒,把到處是洞沒長齊的牙又顯擺出來。

英敏殿下裝沒看到,走去對父親行了一個禮。加壽見到,搶過來站他旁邊,也對太子行了一個禮。太子抱起她在手上,端詳着她的小面龐。

太子不是研究她生得好不好,而是早就想做這個動作,一直沒想到做。太子是想看看加壽的鼻子眼睛,從中推敲下國舅的模樣。

以太子來看,中宮說加壽像國舅,國舅要是長這模樣,那比表弟還要女相。

加壽從不怯場,見太子注目,就竭力對着他笑。太子好笑着放下她,讓她皇帝面前去逗樂子,叫過兒子:“說你書背得好,你背一段來給我聽聽。”

在他們沒進來以前,父子心中全是詭谲,此時又天倫樂,皇帝也側耳來聽。

英敏殿下又得意又喜歡,站在父親面前背了一段,邊背邊用眼睛瞄着加壽,想讓還完全不懂事的加壽看一看,他的父親也來看他了。

加壽的父親可是天天都來看她的。

加壽瞪大眼睛聽他背書,完全沒注意英敏殿下的小感受。

一時背完,太子點點頭,說了幾句勉勵的話。皇帝這才想到問他們:“白天看書辛苦,還有你,加壽,你是白天玩的辛苦,點心吃的辛苦,”

加壽聽到辛苦,就煞有介事的點點一腦袋辮子,又把皇帝逗樂:“娘娘不打發你們趕緊歇着,想來是都還不睡?”

英敏飛快望向加壽,加壽喜滋滋兒的回答:“等父親。”

皇帝失笑:“是了,你在等你的點心,玩的東西。”由此而想起來,對太子道:“袁訓,你這樣留下來不成?”

太子和中宮都知道皇帝會問出來,袁訓現在不是小官員,而且梁山王也屢屢有信來催。太子早想好回答,垂手道:“本要打發他走,蘇赫就進京,這就留下。”

“他不是一般的将軍,文也來得,武也來得,他當初要往軍中去,我倒還小瞧他,我說呆不久,就要回來。不想一去倒站住了,”

太子聽到這裏,往下再想,還以爲皇帝心思是讓表弟在軍中委以重任,太子吓一跳,父皇金口玉言,要是說出讓表弟長呆軍中,母後那裏可以哭死。

正要打個岔子,皇帝一轉話鋒,凝重上來。先讓兩個孩子出去:“說我已經不生氣,打發你們早睡。”

孩子們出去以後,皇帝接着剛才的話題,認真的道:“外戚,還是留在京裏的好。讓他再去一兩年,就回來吧。”

太子附和:“是是,”笑容加深。

接下來父子又說了說話,太子出宮,皇帝回宮,看了看偏殿裏孩子們住的地方,果然還亮着燈,還在等。

他倒沒有說破,和中宮歇息下來。

……

“加壽,你看到我父親來看我了吧?”英敏殿下又一次對着加壽顯擺。大床上,他睡另一邊,因爲今天得了誇獎勁頭兒足,抱着本書坐被子裏。

加壽在他對面,學事的攤開帕子裝是書,小嘴兒裏咕咕叽叽,也念念有詞。聞言,點着小腦袋:“看到了。”再繼續看自己的帕子。

“明天,我父親會給我送東西來的。”這是英敏殿下的希冀。

加壽對這話興趣多出來:“分給加壽嗎?”

“給。”英敏殿下在床前幾上,還有一旁的桌子上找找,這裏許多吃的玩的,全是加壽家裏送來的,英敏殿下總是有得分。

加壽放下心,繼續學着英敏殿下,對着她的帕子搖頭晃腦:“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,”英敏殿下在她對面背三字經:“昔孟母,擇鄰處,”

安老太太坐在桌旁,含笑看着他們。

念不到一會兒,嬷嬷們來讓英敏殿下睡。英敏殿下也困了,打個哈欠:“快三更了,加壽,你父親今天不來了。”

“會來!”加壽斬釘截鐵,再抛過來一個大白眼兒。

英敏殿下翻翻眼睛:“好吧,會來。”嬷嬷們早成習慣,袁将軍不來,加壽姑娘是不會主動睡的,除非她撐不住睡着,就打發小殿下先睡。

一個嬷嬷笑道:“壽姐兒大了,馬上就要過兩周歲的生日,過了生日,殿下不要再睡在這裏才是。”

“是啊是啊,”加壽得了意,扮個鬼臉兒:“你又睡了我的床。”

侍候的人都忍俊不禁,安老太太也笑了笑。

“我怕你夜裏偷吃。”英敏殿下這樣回加壽。

三更鼓響的時候,加壽姑娘小腦袋歪下來。掙一掙,又睜大眼睛,自己嘟囔:“爹爹就要來了。”但困意上湧,不能控制,往被子裏一鑽,想的是這姿勢等父親,但真的是白天玩的辛苦,吃的辛苦,頭碰到枕頭就睡着。

老太太走過來,給他們拉好被角,宮女們吹熄大燈,安老太太坐到外面去。她還是不睡,年老人渴睡少,還有老太太比加壽更盼着每天見到袁訓,加壽是打算一直等到父親,老太太卻是非等到不可。

每天等不到袁訓,老太太心裏就少些什麽。而見到袁訓夜裏還能進宮,又是爲她的加壽寶貝兒,老太太接下來一覺,睡得相當踏實。

濃濃的聖眷,才讓她睡得踏實吧。

她一動不動,燭光下長久注視的原因,眼睛眯着。耳朵是支起的,敏銳度不下于深夜裏的鷹,捕捉着每一個可能是袁訓的動靜。

袁訓過來的時候,三更出去一刻鍾。

老太太早早迎到台階上面,把他狠狠看了幾眼。因在皇後宮裏,外面的消息聽到有幾分。急急的關切:“說你受了傷?”

“沒事兒,”袁訓動動手臂,雖然痛,也要安老太太的心。又悄悄地笑:“别告訴壽姐兒,我特意來得晚,不想讓她看到,”猶豫着先不進去,而是問:“壽姐兒睡下沒有?”

“睡得香,你進去看看,就回去好好養着。”安老太太眼睛更眯得隻有一條縫。剛才是爲在夜裏的春風花影中早認出袁訓才眯,現在則是爲袁訓疼愛加壽而眯。

老太太想曾孫子不想?她也想。

但她把對寶珠玉珠掌珠的内疚,全放到加壽身上,加壽是女兒啊,陪着加壽總像看到小時候的寶珠三姐妹。

陪着袁訓進來,見加壽縮在被子裏,懷裏還抱着袁訓給她的一個玩具,小眉頭颦着。這一看就是等着才睡,讓袁訓心花怒放,滿心裏沒追到蘇赫的沮喪一掃而空。

是的,他是沮喪而回。

如果不是他有傷,太子着人讓他回城,如果不是要看女兒,依袁訓的性子,還在外面追捕。

放着京裏衆多人手,還讓蘇赫跑了,袁訓想這個人丢的真是不小。

但不管内心有多窩囊,見到女兒粉嘟嘟的小面龐,還有她是等着才睡去的姿勢——要是奶媽們哄睡着的,肯定會把她玩具拿下來。

袁訓把帶的東西放到女兒枕邊,蹲在床前帶笑看着她的眉眼。

壽姐兒長得像祖父,袁訓對這話深信不疑。女兒和他是一個眉眼出來的,都有着秀挺的眉頭,天然而成。

那眉形,似彎彎月兒,又眉鋒突出剛毅,把人的性格全然帶出。

袁父的性格,也應該是剛毅的。

從他不能科舉,卻刻苦攻書;從他與妻子身份懸殊,卻接受她的下嫁……他沒有指着容貌騙妻子的門第家世,也沒有在成親後揮灑妻子的嫁妝,坦然接受,很多時候也是勇氣。

到了袁訓,更是如此。袁訓得天獨厚的在十一歲後讓接到京裏,得天獨厚的有比别人優越的條件,但他也沒有指着親戚謀官謀權,剛毅之性,在他棄官去山西時,淋漓盡緻。

到了加壽這裏,又會如何呢?

凝視女兒的袁将軍,含笑殷殷,寄上他的許多期望,讓閉目沒看到的英敏殿下也能感受深深。

聽着腳步聲輕輕地去了,英敏殿下才睜開眼。

又來了。

壽姐兒父親又來看她,他真的是一天也不落下。

有時候殿下很嫉妒,隻是大了,難爲情說。他細細回想今天見到他的父親,父親經常能見到,但是父親怎麽就不給英敏許多好玩的東西呢?

有加壽這個榜樣在,小殿下也時常的悶悶。送許多的東西來,加壽也玩不,倒不如不送吧。但是不送來,不要說加壽不答應,就是總賴在這床上睡的小殿下,心裏也少點兒什麽。

他總要和加壽睡在一處,等他的嶽父袁将軍的心思更多。袁将軍出去以後,等待的心暫時收起,不喜歡的心随後起來。

這不喜歡是……在第二天早上。

……

“起來起來!爹爹給我的好東西。”窗紙上還是黑的,但小孩子覺沒個準。要是起晚了,一準很晚,要是醒得早,那又五更就起。

加壽歡樂的抱着一件子東西,人站在英敏殿下枕邊,拿小腳踢他手臂,嚷着:“還有你的呢。”

“就是不想看到你這樣子的喜歡。”英敏殿下嘟着嘴,懶洋洋坐起來,一個藍色花粗布衣裳罩到他面上,兩個人一起大笑,加壽連滾帶爬回她枕頭上,扯過一件粉色花粗布衣裳,胡亂往頭上套。

這是農家的純粗布,和綢緞相比,花色又村又土,很是田園。袁訓弄來給女兒玩的,是小孩子吃飯套衣裳上的罩衣,吃過就方便解掉那種。

大型圍嘴。

宮女們過來,幫着加壽姑娘穿整齊,英敏殿下的也擺正,相對一看,侍候的人全樂了,頓成兩個鄉下小孩子。

“姑姑,”加壽跳下床,光着腳丫子就去找瑞慶殿下。沒幾步,宮女抱起她,送到瑞慶殿下面前。

黃色稍大些的一件,在加壽手裏揮舞着:“這是姑姑的。”

瑞慶殿下苦着臉兒:“我已經過了吃飯弄衣裳上的時候,”但禁不住加壽的“固執”,加壽一個勁兒的往她脖子下面套,也就着好。對鏡一看,公主從來淘氣,見到自己變成村姑,居然滿意。

三個人一起去見皇帝皇後,中宮笑得花枝亂顫,皇帝則搖頭:“這個袁将軍啊,文也來得,武也來得,還有這哄小孩子,也來得。”

……。

“弓箭不錯,功夫不行!”

袁訓對着放在面前的一行字,身子慢慢地往後坐着,碰到椅子,就地僵住。

又狠狠的,攥緊那塊布摔到桌子下面看不到的地方。

這個早上,他的女兒歡快極了,正在宮裏自己開心,又讓皇帝皇後公主殿下一起開心,當父親的卻直了眼睛。

窗外明媚的春光,看在袁将軍眼裏,都好寒冷的。

他記得昨天晚上他放了箭,他有傷,而前面又黝黑地面,柳至說讓公差們去追,怕袁訓帶着傷會有閃失,畢竟蘇赫誰也不要,隻要袁訓的腦袋。

事後公差們也沒找到蘇赫,袁訓就是當時留下也不見得找到蘇赫,他氣惱之下,對着空地方放了好幾箭出出心頭火氣,這信上指的,就是那幾箭。

信寫在布上,布上帶着血沾着泥,是蘇赫的袍子,是一早有人送來。

送來的人收了錢,不過袁訓也打發萬大同送他去太子府上受審,不肯放過任何機會。

對着自己腦袋上狠狠一拳,袁訓懊惱。如果昨天他沒有回來,那麽蘇赫沖着自己,肯定會露面。

自己竟然成了貪生怕死的了?

寶珠走進來時,就見到丈夫茫然無神,呆如木雞。

“又累了?”寶珠柔聲細語:“還是傷口又犯了疼?”袁訓搖頭說都不是,寶珠窮盡思緒,因爲不知道他爲什麽難過,就扶他起來:“出去看花吧,開得好的,剪下來晚上給壽姐兒送去吧。”

袁訓眼珠子這才動上一動,跟着寶珠出去。

在廊下擺出一張榻,鋪上厚厚的被褥,寶珠讓袁訓睡下來,眼角又見到一個。丈夫滿身是傷,已經讓寶珠擔心,另一個人,就讓寶珠啼笑皆非。

紅花大管事的一向是很神氣的,但今天鬼頭鬼腦,先從她房裏伸出個頭,兩個黑又亮的眼睛左看右看,長長的籲一口氣,就這還不能完全放心,裙邊帶着一隻腳,趟泥似的輕輕……挪出門檻,忽然定住,受驚的雀子似的整個人溜回房裏,一片衣角也不見。

寶珠忙看看,見石徑上過來萬大同。

寶珠想要笑,但丈夫沒精打采就在面前,又笑不出來。

萬大同是複命,告訴袁訓人已交給冷捕頭就出去。他出去好一會兒,紅花大管事的,再次輕輕伸個頭出來,兩個黑又亮的眼睛再一次左瞟右瞟……

寶珠裝看不到,一心一意地隻問袁訓:“還有哪裏疼?”她的手放在袁訓說的地方上揉着,很想讓袁訓好過些。

袁訓慢吞吞的,在寶珠的溫柔中恢複一成。餘下九成,還挂在頹廢裏面。

“上面,輕點兒,哎喲,疼啊,”

“真是對不住,”寶珠趕緊就道歉。表兇忽然變成豆腐花,碰上一碰都呼痛,寶珠很是心疼他。

下人們走過,見到都是暗笑。

袁夫人走出來,帶着孫子們進宮,見到也是笑意頓生。

“好點兒沒有?”寶珠邊揉邊打量袁訓神情。

袁訓懶洋洋哼哼。

“你呀,有話就對寶珠說吧,寶珠會明白的。”寶珠說到這裏,面皮飛紅起來。要說最早,他們夫妻是無話不說。直到袁訓要從軍,有開始有話不對寶珠說,要說隻說好聽的。

面頰上滾燙,讓寶珠的話由不得的出來。

“你呀,”寶珠低聲道:“總是一個人擔着,就不知道我擔心你?”

“男人嘛,”袁訓給她這樣的一句。

“那女人呢?”寶珠颦起眉頭:“看你傷得重,不應該和你理論。但是不理論,你總不拿寶珠當回事情。”

袁訓詫異地在寶珠面上望望,他的心思寶珠不懂,寶珠的心思,袁訓也一樣不懂。會錯了意:“爲我受傷難過?沒事兒,我是裝出來讨你憐惜的,不信你看,”

跳下榻就要比劃:“我打個拳給你看。”

讓寶珠按住,寶珠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,把袁訓攆回榻上,對他咬咬牙:“就是受傷了不是,不許裝相!你呀,你眼裏沒有寶珠我知道。”

袁訓眨眼睛:“我就受個傷,你倒就能出來這些話?”

“不是受傷的事情!當然受傷我也惱你不愛惜自己,是…。”寶珠語塞住。

“說啊,”袁訓笑嘻嘻:“還敢說不是,就是我受傷,你跟着歪纏不是。我就是受了傷,也沒有冷落你不是,昨兒晚上是我回來晚了,你睡着了,你要是怪我,走,我們回房…。”

寶珠白眼兒,躲過袁訓不老實的手,斥道:“呆着,聽我說話!”

袁訓滿面乖巧,看上去和加壽不淘氣時有得一拼。

“我是說你辦事兒,怎麽不找寶珠,卻去麻煩母親。出生入死的事情,你應該先找寶珠不是,你瞧不起寶珠……”

袁訓瞪着眼。

寶珠給他額頭上一敲:“裝什麽糊塗?你不在家的時候,我把事情也問得差不多。我來問你,姑母的舊衣被搶,是你安排下的吧?以後這事情,讓寶珠來。”

寶珠嘟嘟囔囔:“說好的寶珠陪着你,你倒敢忘記?外面弄一身的傷回來,寶珠看着不心疼嗎?寶珠倒是想替你有傷,可寶珠總蒙在鼓裏,對了,殿下還交差使給我呢,你就這麽着眼裏沒寶珠……”

絮絮叨叨中,袁訓的精氣神又恢複三成。把寶珠的話打斷,透着不少認真:“我娶寶珠,是爲了讓她陪着花前月下,不是陪着受傷的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沒有可是。”袁訓坐起來,伸手臂要去摟寶珠,他有傷,正是撒嬌時候,又怕寶珠因有傷不讓自己摟,就往寶珠肩頭上偎去,在她耳朵下面吹口暖暖的氣,柔聲道:“我娶寶珠,是家裏不用母親再上心,母親可以安心想父親帶孩子,我娶寶珠,是不用再管銀錢,寶珠能幹,還會開鋪子掙錢。”

寶珠眉眼兒彎起來。

“我娶寶珠,沒想到她會幫舅父正家風,我娶寶珠,是生加壽好寶貝。我娶寶珠,想過的有了,沒想到的也有了,但是受傷這事情,不許寶珠同來。”

寶珠嫣然,但還是開導的口吻:“以後再有這事情,先找寶珠,不要先找母親,母親上了年紀,寶珠年青,寶珠跑得快,”

袁訓哈地笑了一聲,蹭蹭寶珠面頰。心中爲寶珠肯承擔百般的滿意,嘴上卻是玩笑。“你不如母親,所以不找你。”

“找打不是。”寶珠舉起拳頭晃晃:“要不是看你有傷,定然打你八十大闆。”

袁訓大笑:“要不是我有傷,定然挨你八十大闆。”

笑聲朗朗,直傳到大門上,走來一位客人聞聲也笑。對孔青打趣道:“管家,袁将軍這是有傷,還是沒傷在家裏裝病陪媳婦?”

吏部尚書的兄弟,梁大人撩袍往裏面進,邊走邊叫:“小袁,送謝禮的上門來了。”小袁這個東西,真是聰明過人。想到他對敬嫔指的路,梁大人就很滿意。

他才從敬嫔家裏出來,知道昨天晚上宮裏處死嫔妃,也知道敬嫔在今天一早,已恢複麗妃的稱号。

“小袁,出來出來,”梁大人倒也知趣,沒有直走到袁訓和寶珠房門外。習武場的另一端,他站住,對着迎出來的袁訓笑得合不攏嘴:“我的謝禮啊,包你喜歡。”

------題外話------

今天還能按時,頓起英雄之感。呃,一照鏡子,還是小女子一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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