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剛才的事情出來,紅花是一定不肯離開寶珠,但先開口反駁的,卻不是紅花。
素來謹慎的孔青面無表情:“奶奶,我們還是留下來的好。”
柳至面現尴尬,難道我在這裏還不行嗎?他和袁訓之間的不和,已經不是完全做給别人看的,有一部分漸生到心的根部,在那裏發了個小芽。
多少總有點受家中的事情影響,好在還能把持,才沒有真的生分到底。
以前和袁訓是通家之好,可以直闖到房中。現在是家人也對自己不放心,柳至難堪的轉開眼眸,和柳丞相對上。
柳丞相從見到他由裏間走出來,那臉上就紫一陣白一陣紅一陣青一陣,好似層層疊疊開的不同顔色的花。
說怒火不像,說生氣不足,說……他不認識的對着柳至看着,五味雜陳。
柳至把面龐再轉出一個角度,沙啞嗓子輕聲道:“您真的是老了?”
而與此同時,寶珠在對孔青三人道:“柳叔叔不是别人,有他在這裏,你們可以放心。”柳至就着這話,又對丞相說出第二句話:“連弟妹的見識也不如。啊?”
柳丞相是想回幾句話,但讓柳至最後一個驚歎給截斷。
望向寶珠,柳至啼笑皆非:“我說弟妹,我是伯伯?”寶珠屏住氣對他,真是的,不愧是太子三近臣,不愧你們三個以前相處得好,這個問題蘇先伯伯已經提出過一回,現在又輪到你柳大人來提。
寶珠委婉中夾着委屈:“這不是,你們還沒有論過生辰八字?”稱呼自己弟妹的好些,寶珠是看在柳夫人連夫人比自己年長,或大上半年,或大上一年的,才叫她們嫂嫂。但不代表真的是伯伯是不是?
“這話是小袁說的?”柳至皺眉:“他氣性倒有這麽的大?他人也打了,氣應該出去不少才是,這不要鼻子的話,用哪張嘴說得出來?”
他們平時胡說成習慣,寶珠聽着茫然。
什麽叫哪張嘴?
人還能有兩張嘴嗎?
呃,我家丈夫要鼻子的,而且鼻子極挺。
“弟妹等下回家去,代我打他幾個大耳括子,不要…。皮,就敢說沒叙過齒?”看柳至表情,因爲寶珠在這裏,才沒有罵難聽話。
寶珠更加屏氣呆呆,給他幾個大耳括子?你是要打我丈夫嗎?這個,寶珠爲什麽要代你打?正想着,柳至又冒出一句:“我比他大!弟妹回去對他說清楚,就說我說的,我大!他小!”
這帶着咆哮的低吼,讓寶珠想到另一個人,不過他是大吼:“爺爺我大!”寶珠匪夷所思地回答:“小王爺也愛這樣的說。”
聽上去你們全是愛占年紀上便宜。
柳至錯愕過,忍俊不禁笑出一聲。袁訓不在這裏,和寶珠就理論不清這事。柳至還是請寶珠坐下:“弟妹,你有話對我說吧。”
斜眼旁邊坐的柳丞相,柳至淡淡:“丞相若是愛聽就請安坐,若是不想聽,我就送客。”
“哼!”這是柳丞相的回答。
寶珠不理會他,把那堆欠條放下,侃侃解釋來意:“我夫妻一進京,就惡意疊起,我夫是柳叔叔,”
“伯伯!”柳至堅持。
寶珠心想你大上這一句能賺錢嗎?但爲這事犯不着再争,遂改口道:“柳伯伯知道我丈夫,他是爲了女兒,而且你們家的人先打到我們家!”
“弟妹,對不住,今天在這裏,再說我不知道這事情也沒意思,我隻能說,小袁打傷打殘的人,如再有追究,你隻管來找我。”
柳丞相嗓子眼裏一聲咕哝出來,柳至和寶珠都犀利的瞪住他。
兩道雪光似的眸子,壓得柳丞相的話咽回去,“呼,”寶珠和柳至同時呼出氣,在聽到對方呼氣聲時,又都同時無奈。
寶珠慢吞吞:“伯伯說得對,有話還是和你說。”
“說吧。”柳至苦笑。當着袁訓的妻子也好,當着哪怕是兄弟的妻子也好,讓丞相沒臉,是柳至也不想做的事情。
見那雪白如玉的手指點點欠條,寶珠柔聲款款,接着剛才的話:“我初進京就會丞相,是路上見到丞相的好計,想到我的加壽,我自然不肯罷休。英敏殿下的親事,并不是丞相可以左右,他尚且敢起手段,我們爲女兒,理當迎頭痛擊。”
寶珠并不後悔,也就越說越理直氣壯:“我私下裏弄來這些,剛才已經說過,這不是我家引着他們去玩去欠的錢,我弄了來,還花了錢的。如今是什麽結局,已能見到。我也說不上我是來顯擺手段,但我夫妻沒有還手的能耐,在丞相手下早就成灰。”
柳至夫人聽到這裏,歎口氣,也走出來。
這裏說話私密,柳至夫人親自換上茶,先給柳丞相,他倒也接了。
“我雖不出房門,但聽到越演越烈,想到伯伯和我夫的舊日情意,心裏着實的難受。”對柳丞相鄙夷的一笑:“自然的,丞相聽到,要當我是裝模作樣。但你們家沒有柳伯伯在,裝,我都不會對着丞相裝!有這空閑,我喝口茶也是好的。”
柳至夫人陪笑的阻止:“弟妹,”使眼色過來,丞相到底是長輩不是?這樣的當面說他,他該有多難過。
寶珠是說着說着火氣上來,讓柳至夫人攔下,就此打住,隻點補一句:“嫂嫂說得是,我呢,隻是解釋解釋,不是所有的人,我都跑來裝相。”
肯對着你裝,還算在乎你,有那一分兒尊重。
“因不能出門,就托小沈将軍夫人轉告,她也肯幫忙,當天就來讨這裏回話。這個,就是我不願再交惡下去的心了。”寶珠說到這裏,還有幾分氣呼呼。
她的眼神表情,都流露出對柳丞相的不滿。有哪個是傻的,與你不和,還往你家裏來會你?
這可是你家,出了什麽事情,就變成上門來吵架的。
柳至夫人也苦笑了。
欠條,讓寶珠推出柳至面前,她眸子裏也滿滿的是誠懇:“就是伯伯剛才不說打殺人的事情不再追究的話,我也本想把這些奉還。又有伯伯肯主持公道,這些請收下吧。”
柳至歎口氣,主持公道?他默默無言。
要他主持這上門去打袁訓,反而讓袁訓所傷的公道,也是一件極得罪家裏人的事情。但柳至話已出口,是不打算再收回的。
而且,打過來打過去的,真不知道幾時是個頭。
這才兩個月,已經像二十年那光陰歲月,悠悠久久。
心裏想着,手翻開欠條。看了看,就問道:“弟妹共計花了多少銀子?”
寶珠想既問這一句,總是有還錢的意思。忙道:“不管我花多少,我是一分不收的。收下一文,我上門來就不是和談,成了訛銀子。”
眼角微轉,就總有柳丞相的影子,他還坐在這裏不是。寶珠看着他着實的煩人,又不好指住他罵,骨嘟起嘴:“我交付清楚,以後你們家再有什麽丢官的事情,可就與我無關。”
說完,對着柳丞相又黑黑臉兒,把個臉兒一繃,是見到他就要氣極。
柳至夫人幹巴巴地笑,想勸,可讓她勸什麽?
柳丞相直愣愣盯着那些欠條,想說袁氏夫妻甚是狡猾,他們若是好人,怎麽會備下這東西,又張張嘴,還是沒打算當着寶珠說。
“我收下,既如此,多謝弟妹。”面對寶珠的好意,柳至還是沉吟良久,不知道他暗想什麽,是下定決心般的口吻,把欠條納入袖中。
寶珠來意表完,這就告辭。柳至隻送寶珠到房外,命妻子送出二門後,忽然對寶珠微笑:“弟妹,蘇先送的禮,應該比别人多吧?”
寶珠隻琢磨一下,手裏的帕子就掉到地上。柳至夫人撿起來給她,亦是微笑着明白。
……
房裏,柳丞相沒有起來,寶珠也沒有對他道别,他又不是這裏的主人,你丞相的正房不是這裏。
柳至沒送寶珠,就是丞相還在房中。丞相沒有話要和柳至說,柳至也有話要和丞相說。
“半個月前,就有幾個長輩來找我,說以後家裏的事情,聽我的。”柳至語氣平靜,像在陳述與自己和丞相都無關的事情。
“商議過好些回,他們沒有叫您,這不由我作主。本來我還年青,我不想擔這麽多的事情,但越看越不好,京外我們家有七處皆是大員,不日就要回京三個,也是接受審查。這消息隻有我知道,今天我擔個風險告訴您,百足之蟲,一定是自己殺自己,才能死得完全。”
輕歎一聲:“我不能再看着家裏倒下去,家裏都倒了,我一枝獨秀,我挑這個家,可以把我累死。”
他沒有去看柳丞相,而柳丞相在柳至說出來他肯當家以後,忽然也平靜了,像是千斤的重擔就此卸下。
而柳至,也能意會。
“撐這個家不容易,這麽些人,出息的少,沒出息的多。這不,袁家弟妹才進京就拿住把柄,她說得對,這不是她的錯,是這些沒出息的!”
“砰!”柳至惱上來,對着桌子砸上一拳:“好幾個叔伯兄弟來找我,指望我在太子面前爲他們說情,都不想想自己當差不謹慎,都把根源怪在小袁身上。”
目光凜然,直指柳丞相。
“這就是丞相的錯了,是您把他們的視線全引到小袁身上!我們家裏本無事,您好好的對自己樹個敵人,還樹到聖眷正高,軍中已有威名的小袁身上!哪怕你換個人折騰,也不會這麽短時間把家裏敗成這模樣!”
柳丞相震動一下。
“我把他們全罵了,是我的叔伯我也罵了,再來煩我,我還打呢。這個家我必須得接了,敗軍如山倒,這時候去擋的,都不是一般的精力能行。隻怕有人說我不自量力,但我不接,誰又來接?現在都各管自己去了,我不信您沒看到!”
悶着頭,柳至越說越郁郁。火氣又似七竅裏鑽進去,卻無處發洩。出口的話,火藥味兒更足。
“小時候我多欽佩您,大風大浪如履平地。這到底是怎麽了?不是老!您不是老,您是自得了,驕傲了,太子妃殿下有了小殿下,您這就容不得任何人了。”
深深吸口氣,柳至頹然地下了一個結論:“江山總由英雄起,卻由自大而終結。”
柳至夫人回來,柳丞相已經離開,可見柳至的話是說得飛快,這種飛快多見于内心的沖突過于激烈,話一出口,留都難留。
也與柳至夫人在門上和寶珠閑話一時有關。
進房後,柳至夫人先關切丞相:“到底上了年紀,不管他對也罷錯也罷,他錯的如今也沒有幾個人肯跟着,”
柳至對她笑笑。
柳至夫人窘迫一下:“跟的人都不好過不是嗎?”繼續說丞相:“他沒事兒吧?要不要抓幾劑安神的藥。”
“沒事兒,我讓小子們好生送回去的,再說安神的藥,你當他沒有吃嗎?早就天天在吃。”
柳至忽然輕松了,也許是話盡吐露,也許是和寶珠說開。握住妻子的手,笑道:“我們去看花。”
柳至夫人扭捏着,還是沒有甩開他的手,随他去到花房。
最漂亮的一朵芍藥,開得鮮豔奪目。柳至掐下來,送到鼻端嗅了嗅:“香。”親手簪到妻子發上。
他的面上,總帶着敬重。
柳至的夫人完全明白丈夫爲什麽敬重自己,也由他的敬重又把寶珠想起來。“撲哧,”這就有了一笑。
“不喜歡嗎?”柳至問道。
手扶上花,柳至夫人嬌滴滴先分辨:“喜歡。”又更嫣然:“是笑袁家弟妹。”柳至微笑:“她又說了什麽?”
寶珠罵丞相的模樣,在柳至看來,嬌憨之極。
“我要先問你才行,弟妹她以前就是這樣肌膚豐潤?”
柳至失笑:“你問我她的身材?真是笑死人,我怎麽能打量她以前胖還是瘦?”
“快别說她胖,她在乎的很。上車前問我,看她胖還是不胖。我以前并沒見過她,我怎麽知道她胖了還是瘦的?她以前若是胖的,我現在說她胖,怕她不喜歡。她以前若是瘦,我現在說她胖,那不是得罪她?我就拿話混過去,說她現在看着剛好,不胖也不瘦。”
柳至夫人拿手指抵住下颔,慢慢想了起來:“生完孩子,應該是胖的吧?”
旁邊柳至目光炯炯,柳至夫人飛紅面龐:“你看我作什麽,我說的是弟妹。”
當不起自己丈夫若有所思的眸光,又想到花也看了,花也得了,還是大白天,夫妻良久的獨處一室,難免害羞。
“我要走了,我還有家事兒呢。”說着,就要離去。袖子一緊,讓柳至握住。
他溫溫循循:“别惱,等我話兒說完再走,小袁這東西,就比我成親早沒兩年,竟然生下三個孩子,我讓他比下去,到底心裏不舒服,你得給我多生幾個,橫豎在這個上面把他壓下去。”
柳至夫人目瞪口呆,多生幾個?袁家弟妹已經生下三個,再多生幾個,那是幾個?橫豎不是你生是不是?
站着說話是不腰疼的。
奪過袖子,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……
中宮信任的女官,不過隻那幾個。淑妃也在這裏,正陪着中宮說笑。
“孩子長得真像袁将軍,當母親的辛苦一場,生下三個來,一個都不像她。”淑妃看似爲寶珠歎息,其實正正反反,在說袁訓父子相像。
中宮帶着心滿意足:“像他固然更好,但不像他,再生幾個也不錯。”她猶豫一下:“都說寶珠的面相還能生不是?”
“她還年青,爲什麽不生?這就趕快的打發走,夫妻還相聚去,等到再回京,抱着攜着又是幾個,那才熱鬧。”
中宮正在笑,就聽到有人回話:“袁将軍宮門外面求見。”淑妃輕笑:“哎呀,來接兒子來了,想是錯開了,這不是他們才出宮去?竟然沒有遇到?”
中宮生出疑心,從宮裏直到袁家,有一條筆直的路可以走。侄子來接,除非時間錯開得多,不然總會遇到。
因爲那宮門對着那條大路,所以袁訓是來接兒子的,就不應該走錯路。
她能在六宮中穩如泰山,聰明機警。心思一轉,直覺上侄子來的不尋常。一面提高警惕,一面起身:“帶他偏殿來。”
女官們,這就散去,袁訓進來見到沒有一個人在,讓他想好的暗示中宮屏退宮人的話用不上,倒心裏打起鼓來。
姑母她也想單獨對我說話?
中宮心中防備時,袁訓也是暗暗留着神。
進前叩過頭,中宮冷冷淡淡,語氣中先據侄子于千裏之外,免得稍有嬌縱,他就什麽話都敢說。
“無事進來做什麽?”
袁訓足的停盞茶功夫,才回話。已聽出姑母語氣中不對的他,索性不繞彎子。一開口就把中宮氣了一個倒仰。
“請娘娘放我夫妻帶着兒子,早早還鄉去吧。”
中宮怒道:“欠打!因爲沒打過你,所以你敢放肆!”
兩個雪白粉嫩,面粉團子似的好孫子,怎麽看怎麽像國舅,中宮娘娘愛到心裏,恨不能不放出宮,還是袁夫人勸着,說過幾天還送進來,中宮才怏怏不樂的放行。
女性的天性中,有一個優點就是無私付出。雖然這裏面會出現看錯人,相錯思,但女性天生的善良憐憫,這是不用置疑。
曆來母愛爲人稱道,也是建立在無私付出。
國舅雖隻是中宮的弟弟,卻是一家的血脈傳承。同時也是中宮在最危險關頭時,苦拼苦撐的希望。
在她還沒有太子和公主的時候,她爲誰活着,爲她的家人。在她有了太子和公主以後,也還沒有忘記,支撐她力争上遊的,還是她的家人。
兩個小孩子,把中宮所有的母性關懷慈愛都點燃,她正不知道怎麽疼才好,侄子不識相的跑來:“我們要走了,不給你看了。”
中宮氣得揚起手,镯子金钏兒一起往手肘上落,叮叮當當是她揮舞得急。恨聲道:“我要是有兩個侄子,也從此不和你啰嗦!往常依着你,越發的得了意!”
袁訓沒有慌張,他是對着殿外看看,見這裏輕幔遮地,後面并無人迹。靜悄悄的花草開在窗外,隻有風才引得它們搖晃。
既然沒有人,小袁将軍滿腔的話盡吐。
“姑姑,您是六宮之主,隻是照應我,就不想想我爲您擔心?”袁訓觸動心腸。
“這些年來,全是姑母和殿下照應我和母親,我怎麽能不知道姑母疼我?我越大,越知道宮裏不是好呆的地方,就是殿下,幸得皇上寵愛,但在群臣與百姓之口之間,也是不敢松懈一星半點。人言可畏啊,把孩子們給您留下,我舍得孩子,卻舍不得姑母您操勞。”
揚起的手僵在原地,沒有落下,也失去生氣的意思。
由衷的話,由衷的打動人。中宮一陣傷感,淚落下來,這就正好把手收回,取帕子拭淚。
心裏滴溜溜讓侄子的話說得又酸痛又愛他時,袁訓歎氣:“不要太任性了,也免得我在外面還要擔心!”
“胡說,你說誰任性!”中宮又惱了。
對侄子的溫情沒呆上一會兒,這就溜得光光,重又回到對孫子的疼愛上面。
中宮冷笑:“你舍不得是嗎?你擔心我是嗎?那就不要走了!”以前的惱怒全都上來,中宮生氣地道:“接你來,就是怕你有閃失,不在我眼睛前面,就知道你要生事情!什麽大捷,我聽人說到一半,就吓得不敢再聽!夢裏恨你好幾回,恨你不聽話!”
娘娘威風這就盡情恢複。
中宮闆起臉:“我想着你心硬心冷,是不要家人的。我說,那我就幫你帶着,免得孩子們跟着你,學成的全是冷硬心!你說舍不得,再正和我心意。”
斜睨住袁訓,見他呆若木雞。中宮心裏說不出的痛快了,這下子很好,父子都可以留下。中宮有了一絲自得的微笑:“就這樣說定了,讓太子給梁山王去信,以後别再來信找你,他手下有多少将軍,沒有你不能打仗嗎?不像話。”
袁訓哭笑不得:“我,我不回去,蘇赫他也不答應,他還等着要我腦袋,我還等着宰他…。”
“住口!”中宮聽不得這一句,心驚肉跳的站起。過來前是真的想打人,但手按到袁訓肩頭上,珠淚滾滾:“你不氣死我,你不會罷休。你這個不聽話的混帳!這一回我當家,再敢對我提一個字回去當将軍,我,我……”
她面色蒼白,淚落不止,激動的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麽。袁訓吓得一哆嗦,抱住中宮的衣袖也哭了:“您千萬保重自己,别說過激的話。我不把孩子丢下來,完全是出于心疼您。您不依,咱們好商議,絕情的話不能說。”
“你絕情,就你最絕情!你倒來說我,還敢說我任性,眼裏沒人的東西,天底下最無情的人就是你,”中宮一指頭點在袁訓額頭上,咬牙罵道:“不許走!聽到沒有。不像話,好好的在我身邊呆着多好,你不呆,爲了輔國公個老東西,你走那麽遠?”
袁訓苦笑:“您怎麽把這個也打聽清楚了?”
“他沒照看好你,你倒去照看他!”
“舅父有他的苦衷,”
“那就讓他慢慢苦衷去吧!”
女人不講理起來,不管大女人小女人,全是沒道理可言的。加壽說弟弟偷吃奶是這樣,中宮說袁訓離京也是這樣,根本不容袁訓說話。
袁訓來以前想好的曉之以理,動之以情,十句沒說上三句,就讓中宮炮轟得緊緊閉嘴爲上着,灰頭土臉的出宮。
回家去,寶珠又追過來問:“柳叔叔說他是柳伯伯,是不是?說你說話不要鼻子,呃,還有一句極難聽的,我學不出來。”
“叔叔!什麽伯伯!等我閑下來,就和他理論這件事。”袁訓火冒三丈,一肚子氣全對着柳至而去。
寶珠看出他情緒不對,因袁訓說過是進宮去的,就知道在宮裏碰的好大釘子。忙眨眨眼睛,看着很俏皮:“你現在不正閑着,寶珠陪你去理論,争執起來可以幫你說話。”
“不去!今天見到他我要吐。”
寶珠笑眯眯:“見到他的東西,吐不吐?嫂嫂留我吃飯,說讓人請你…。”
“不吃!見到他柳家的一葉一花,我都上吐下瀉,起不來床。”袁訓越發的胡說八道。
寶珠拍着手笑:“這話是你說的,那我再告訴你一句,柳……你沒有争清楚以前,我還是叫他柳大人吧,柳大人說蘇伯伯送的禮物厚了,是雙份兒的,”
“他有說他的在裏面?”
“這倒沒有說。”寶珠滿面“好心”地提醒:“但他的話像是這個意思?”
“那讓他把意思寫明白,我這個人笨,見不到柳字,我照收。”袁訓帶着氣去倒茶,倒一碗看看:“熱的,這都什麽天氣,怎麽不給我備碗涼茶。”
用兩個茶碗左右倒着冷茶水,背後飄來寶珠的一句:“姑母把你一通好訓?”
袁訓手一抖,險些燙到手。就這,“吸溜”一聲回頭怪寶珠:“真不會說話,你看我像讓教訓過的?”
他擰着眉頭,眼神兒還帶着抱屈,寶珠扁扁嘴兒:“怎麽看怎麽像。”像讓姑母罵過的。
第二天袁訓又讓太子叫過去罵上一頓,說他不懂事,然後交給他一大堆的事情,粗看不到明年辦不完。
寶珠呢,是由陪加壽出來的瑞慶殿下那裏知道的。
瑞慶殿下幾乎每天來看孩子,好回去學給中宮聽。公主殿下鼻子朝天:“母後還打了壞蛋哥哥呢,”
“是嗎?”寶珠想沒見到有傷啊。
寶珠毫不爲自己丈夫難過,反而和瑞慶殿下有說有笑讨論:“下回還打不打,隻打這一回?”
瑞慶殿下道:“母後說再提離京的事,就再打。”殿下拍手:“這下子好了,你們不離京,我就不用天天教加壽回來搬小弟弟,加壽都不情願說了,是我好哄着……”
觑到寶珠面容,才沒說下去。
寶珠心想這種主意,和以前擄寶珠一樣,都有夠陰招兒的。不過想到可以不用讓加壽盯着,也松口氣。
……
就寶珠來說,住在京裏和住在山西,隻要是一家人在一起,有表兇天天在眼前晃,她都願意。也想過“袁二爺”接的有差使,但孩子們對姑母來說,比“袁二爺的差使”要緊的多,太子殿下他會安排,這不用寶珠去多想。
第二天,寶珠就放心的享受在京裏的日子,早上醒來見到丈夫,想到明天早上還能見到他在身邊,寶珠就笑彎雙眉。
怕表兇生氣,才沒有在話裏告訴他,而是一個人偷着樂。
天氣愈發的好起來,加壽和瑞慶殿下早早的就回來,英敏殿下不是天天念書,也有個放假的日子,跟着過來。
他跟着過來,是挾着方房說來看書,瑞慶殿下就充當起他的臨時先生。
三張小案幾,擺在走廊下面。春風真正的和暖,蜂蝶在花樹上纏繞。最大的案幾後面,坐着瑞慶殿下,搖頭晃腦念着千家詩:“雲淡風輕近午天……。”
她念一句,在她下首的英敏殿下就念一句:“雲淡風輕近午天,”英敏殿下的嗓子還帶着童音裏的尖。
更尖的就是加壽,一把子小尖嗓子:“雲淡風輕近午天,”尖得隔排房子,袁夫人都能聽到,就笑容滿面。
寶珠在房裏聽家人說話,也跟着一笑。
這種念法還是好的,但有加壽在,一般是好不了太久。
加壽坐不住,不一會兒,就悄悄的想要走開。不是餓了的,就是想台階下面玩去。
“大膽,”瑞慶殿下把個案幾一拍,喝上一聲。
“大膽,”英敏殿下雙手捧書,目不斜視,也喝上一聲。
加壽愁眉苦臉的坐回來,坐的總不安心,不一會兒,念書聲裏尖尖的有了一句:“姑姑是壞蛋,”尾音拖得長長的。
寶珠哈哈笑了兩聲,側耳聽外面怎麽回。
“姑姑是壞蛋,”英敏殿下跟上,聽着和他剛才念的詩句,雖然少了字,但頗有押韻。
瑞慶殿下想來是難過的,但吭吭半天,也許是讓加壽和英敏殿下監視,她還是念出來:“姑姑是壞蛋,”
随後,大笑:“加壽調皮蛋兒……”
“加壽調皮蛋兒,”英敏殿下再跟上,成了很不錯的接力手。
把念書給搗亂了,加壽很開心,念得最高興:“加壽調皮蛋兒,”
“英敏大壞蛋兒,”
走廊下面整個的就亂了。
瑞慶殿下笑呵呵:“加壽是皮蛋兒,英敏是大壞蛋兒,”
“我是皮蛋!”加壽得意洋洋。
“你是小壞蛋兒,”
“我是松花蛋,我要吃松花蛋,”加壽跑進去告訴母親:“加壽要吃鴿子蛋,要吃鴨蛋要吃……”小臉兒在面前晃動,寶珠逗她:“母親要出門去,你跟不跟來?”
加壽正玩得好,搖頭:“不去。”
“寶貝兒,帶你去大姨母家裏吃果子,可好不好,你不看着母親了,不怕小弟弟偷吃了?”寶珠笑容可掬。
加壽嘻嘻:“母親自己去吧,我看着小弟弟。”一溜煙兒又出去,外面随即尖聲更起:“皮蛋,我說了我吃皮蛋。”
寶珠和侍候的人都笑得不行,換過衣裳,回過袁夫人就出門。
經過袁訓習武的那塊空地,現在已經是歸了女兒,早紮下幾個大小秋千。秋千邊上回頭見廊下三個身影,最小的那個最活潑靈動,在春光裏似精靈一般,寶珠就要嫣然含笑。
如果姑母和太子能留住表兇就此不做邊城之想,寶珠想這日子悠遊嬉戲,是不能再好了。
出門時是喜歡的,坐在車上也是喜歡的,見到掌珠後,嘴角噙笑,還是微微的在喜歡。
“寶珠,”
掌珠又一次叫她醒過來,取笑道:“你不想來看我,就不用來,既然來了,總要像做客模樣,看你人在這裏,心卻沒有跟來,”掌珠壓低嗓音:“是妹夫在家裏等着你?”
掌珠猜測:“不是夫妻要玩耍,就是夫妻要拌嘴,再不然,你又同你女兒拌嘴了,所以牽挂直到我家這裏?”
寶珠反過來取笑她:“大姐,看你說話,把夫妻拌嘴也說出來,應該是你想和大姐丈拌嘴了,你放心吧,他今年就要回來,你要是着急啊,那就找人去說說,讓大姐丈早回來看你就是。”
掌珠不依:“我才沒有你和四妹夫那樣,離開一會兒都不行,辦滿月那天,就散酒的那一會兒空,你和四妹夫在樹後面就要說上悄悄話,沒羞,又不是才成親,還捉空兒就往一處去?”
拿個手指在面上羞寶珠。
寶珠嘴皮子早就上來,不是以前在家的寶珠,溫柔和氣,話中安平。
“袁二爺”說話,總有三分厲害。寶珠慢條斯理:“悄悄話兒,捉空兒,哦,原來是這樣?”
“怎麽樣,”掌珠自己先紅了臉。
“原來啊,大姐嘴上說不想大姐丈,其實呢,都準備好悄悄話兒,又把捉空兒去說,也想在心裏,哎喲,悄悄話兒…。”
掌珠過來要打寶珠,寶珠避出廳去,笑道:“正要逛逛你家。”随意走着,就見到壘起的那面牆。
寶珠先皺皺眉,就是分開家,也犯不着把個牆壘得跟天似的高。難怪……别人會說話。
“你要說什麽?”掌珠問得平靜。
寶珠瞄瞄那牆,低聲道:“竟然沒有再走動過?”
“怎麽走動?難道過年過節的,不應該是他們來看祖母和我公婆?”掌珠胸有成竹,他們算上小輩才是。
本到爲寶珠跑來,準備的總有話語,但寶珠一本正經:“是這樣的。”
掌珠在寶珠面上一掃,就不作聲。
“但是年節禮兒上,他們不來,大姐你也不送過去?”寶珠又笑問。
掌珠冷淡:“都分了家,何必又應酬?”
寶珠又道:“是這樣的。”
掌珠忍不住了:“你有話就實說吧,你不是來褒貶的,我竟然沉不住氣。”
寶珠陪笑:“我不向着你說話,大姐你難道不惱嗎?”
“那你向着我吧,一直向着我說話吧,”掌珠大樂。
寶珠笑眯眯:“自然,實話也要說幾句的。”
掌珠翻個眼兒:“所以啊,你就直說吧。”
對着那牆看看,寶珠笑道:“我在想,好好的地方上打面牆,那邊我記得還有不錯的景緻,這就看不見了不是?”
“那就不看了便是。”
寶珠笑盈盈:“可是,我爲大姐抱屈,那裏原本也是你的不是嗎?”掌珠噎上一下,頓時無話可回。
姐妹随意的在牆下走着,有一會兒都沒有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