讓精心照顧的寶貝加壽,披着月光,更似白玉雕成。
她一隻手抱住父親脖子,一面不忘記回身和瑞慶殿下胡鬧:“真的嗎姑姑,不是加壽生得最調皮最搗蛋最好看?”
瑞慶殿下也哈哈大笑起來。
袁訓用冷眼瞅她,什麽叫最搗蛋就最好看。瑞慶殿下扮鬼臉兒相還。加壽見到,自然是從不後于瑞慶殿下,也急急忙忙扮個鬼臉兒出來,大眼睛擠成一條縫兒,一定要給父親看,問他:“加壽好不好看?”
“真難看。”袁訓表示不捧場。
加壽也知道鬼臉兒不叫好看,和瑞慶殿下笑得很開心,更把個鬼臉兒對着父親眼睛晃來晃去。
“小爺,太晚就住這裏吧。”任保出來巴結。
袁訓在北風中籲口長氣:“我得回去,家裏還有孩子呢。”那肚子裏沒出來的,不也是心肝寶貝。
任保笑得眼睛眯得隻有一條縫,不住點頭:“那是那是,小爺您就要是老爺了,要有好些孩子。”
他們隻是閑聊這些,并沒有就袁訓和柳家争鬥的事說話。任保是謹慎的,袁訓也是謹慎的。任保傳遞消息,都是這樣的。
望望天,星月不明,雪花還有。“您要不留下,再和小姑娘玩會兒,就可以早回去,皇上在不是,還留着宮門給小姑娘和公主呢。”
皇上歇在皇後這裏,無形中是給袁訓一個定心丸,宮裏依然安定。
袁訓會意,也就到該走的時候,對任保笑道:“那我回去。”加壽抱住他的面龐,嘟起嘴兒:“明天還要來喲。”
“來,”袁訓對女兒十分的寵溺。又和女兒頂頂額頭,把她放下來。瑞慶殿下扯起加壽的小手,早把大包小包交給跟來的人,一起對袁訓擺擺手走開。
小靴子踩在雪地上,“格叽格叽”地聲音,靜夜裏很是清脆。袁訓微笑注視女兒直到看不見,這才轉身離開。
内宮門上,當值的人把門關上。外宮門上,鄒明走出來,攀住袁訓肩頭,低聲嘿嘿:“小袁,打得痛不痛快?”
袁訓沉下臉:“這裏是能胡扯開玩笑的地方?”他一翻臉,鄒明忙解釋:“我又不是看笑話的,我是問你要不要幫忙?”
“要!你打算幫我去柳家砸門?”袁訓白眼他,你鄒将軍有這膽子嗎?
鄒明笑笑:“别的忙,我幫你一個吧。”
“什麽?”袁訓好奇心上來。
“柳家的官職你打算卸掉幾個,哥哥我想要一個。”
袁訓忍俊不禁:“你這是明着打搶來的,還敢對我說你是幫忙!”
“得官職的人有好處給你。”鄒明含笑,更把嗓音放低:“五千兩,買柳家在刑部的官。”袁訓見他來真的,也低聲:“柳家去幾個官,我也不知道。去哪些,我更不知道。”把鄒明的手打開:“再說我更不收錢,這哪能收錢。”
鄒明對他翹拇指:“行!你小子有種,這話算你亮明白,你是要對柳家動真格的。”袁訓又要闆起臉,鄒明怕他打斷自己,說一通我小袁很清白,很正經的話。把話頭放快:“換成我是你也這樣做,不把柳家的弄下來,後患在後面。再說,等着有聖眷的世家太多,他柳家不端好,嘿嘿,也怪不得你。”
“我是被逼的好不好。”袁訓嚴肅。
“噗!”鄒明笑出來,大手爲袁訓撫撫胸前:“哥哥我給你順順氣,”又調侃袁訓:“誰不知道你是讓逼的,柳明帶人先打的你不是,”
袁訓這就想了起來,對着鄒明瞪眼睛:“柳明的功夫是你教的吧?”
“胡說。”鄒明不承認:“我就指點過,幾時拜過我的。我要是收他當了徒弟,我早尋你事情去了。”
“我就早把你打趴下。”袁訓說到這事,就氣不打一處來。又胡扯幾句,袁訓出宮回家。在路上月色清冷,他的心思更清明。
想對柳家落井下石的人倒有多少?君王改朝換代,臣子們也是要不時的換換。袁訓倒不是在這裏笑話柳家,而是想到他的寶貝女兒。
他的寶貝加壽,以後将是太子妃,再以後就是皇後。當父親的,以後會犯這樣的錯誤嗎?當父親的,以後能保護女兒一生後位無憂嗎?
袁訓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,他不怕挑戰。這就更加一馬鞭子往家回,更想早點兒見到寶珠,或見到寶珠的胖身子。
真的要生兒子才行,當父親的總會老,有兒子才能保護加壽一輩子。
……
月光幽幽,把床前雕花衣櫃照得像陸離鬼影。楠木雕百子嬉戲的大床上,英敏殿下并不害怕那影子,他床前有守夜的,可以陪伴他,也等于看着他不可以亂起來。
爲什麽加壽就可以不睡覺?
加壽是等她的父親。
她的父親每天給她送很多好吃的,送好玩的。英敏殿下貴爲太子嫡子,也是羨慕的。雖然加壽從不小氣,加壽長大的環境裏,從沒有家人讓她小氣,但英敏殿下還是常爲加壽有人專門送東西而嘟嘴兒。
他不大也不小的年紀。
過了年就算七周歲,在現代還是小孩子。在古代也是小孩子,不過早就有奶媽跟的人步步交待要這樣要那樣,弄成個半成熟小孩子。
正是夾生飯。
小殿下一面知道自己羨慕加壽玩不對,一面打心裏讓加壽的玩吸引,最後就想到他的父母親。他的母親都說病了,小殿下從小就不是養在太子妃房裏,也沒有加壽那樣沒事兒就窩在父母親懷裏過,并不是太粘乎。
他按太子吩咐,回府看過一回,就再也沒有回去過。
過去生病了,就怕過了病氣,大家離遠些,孩子小抵抗力弱,更是一個就此少見的理由。
他的母親不像加壽的母親,雖然不來,也常送東西。他的母親也送東西的,但不是單獨給孩子玩的東西,端上來讓大家全喜歡那種。
他的母親讓人送些給中宮孝敬的菜式,不過如此,小殿下從沒有覺得好過。
再來他的父親,太子倒是時常來看他。太子要來看中宮,也要來看皇帝。但太子也不像加壽的父親,再晚也一天來一回,抱着加壽不松手,加壽還可以揪父親面皮,揪父親耳朵,父女一起哈哈笑。
在等加壽回來的時候,英敏小殿下忽然很難過,也很希冀加壽早回來,想從她和姑姑的笑聲中,分辨出加壽又得到多少好東西。
“哈,”魚兒出水般隻一聲,随即就不笑。英敏殿下來了精神,回來了。
天太晚了,看似别人都睡下。安老太太低聲交待着:“不要吵醒别人。”
“姑姑,噓!”加壽“警告”瑞慶殿下。
瑞慶殿下把頭一縮:“噓,”
腳步都踮起來,跟做賊似的走進去。在這裏,就可以樂了。加壽讓宮人把她去了鵝黃色小風衣,立即活潑:“把吃的給我看一眼。”
父親說不吃,一口也不吃是記不住的。
再加上還有一個瑞慶殿下,也是雪衣一扯,和加壽坐下來:“東西拿來。”
兩個人開始拆,油紙包裏是好吃的,羊頭肉,牛肉,薰腸呢,幹淨的包裹裏是玩的。拿出來,“哇!”
加壽和瑞慶殿下同時叫出來,這是一個木頭做的玩意兒,可以拆可以裝。加壽抱住一半,瑞慶抱住另一半,頓時就折成兩半截。
瑞慶殿下還有更淘氣的,掂起一塊羊頭肉自己吃了,再掂一塊,送到加壽鼻子上面,搖搖,道:“加壽,誰生得好看?”
加壽眼皮子活:“姑姑好看。”把肉吃了。也原樣拿上一塊,手不夠長,小身子要湊上去,湊到瑞慶殿下面前,笑嘻嘻晃着那塊羊頭肉:“姑姑,誰好看!”
瑞慶殿下也一樣很靈活:“加壽好看。”加壽笑眯眯,把肉塞進她嘴裏。
吃不到幾塊,安老太太走出來,裝着隻抱怨加壽:“就要睡了,吃了睡不好怎麽辦?”哄着加壽再吃兩片,洗手漱口,打發和瑞慶殿下睡覺。
這裏沒有玩笑聲,隔壁的英敏殿下怅然才睡。他一直是和加壽同床睡的,但過了十五就要上學,單獨有老師進來教他,怕加壽玩到半夜他也睡不成,這幾天才分開。
“又吃了一頓,”小殿下嘀咕着,同時也想到明兒一早,加壽還要拿出繡花荷包帕子等,聲稱是母親給的。
“倒有這麽些的東西。”睡着以前,英敏殿下還這樣的在想。
……
“母親給繡的,母親的,”加壽這年紀,有點兒小貧嘴的味道,生怕有人聽不到,舉着個荷包到處給人看。
因皇帝在這裏,袁夫人和安老太太都不過來。瑞慶殿下和加壽洗漱過,叫上英敏殿下過來。加壽進來就顯擺她昨天得到的東西,寶珠給繡的一個藕荷色夾粉紅淡黃的小荷包。
在宮裏住這些日子,總有人教,很聰明的去給皇帝先看。皇帝接在手裏忍不住笑:“加壽你說話越發的快了。”
跟個小雀子似的,吱吱喳喳個不停。
中宮眉頭揚起,見到加壽總是笑得合不攏嘴:“我就奇怪哪有那麽多的話,從早到晚的說個不停。”
那邊加壽又和英敏殿下說上了:“這是糖,這是幹果子,這蜜餞沒有我家的好。”
加壽家裏有個店,隻賣給加壽吃的東西,這是加壽說過很多遍的。加壽爲什麽說這麽多遍,還不是有人要聽。
頭一個,中宮總是聽得眸中水光閃動,那是她不曾去過的家,那是用賣她的銀子置辦的。中宮很愛聽,不管加壽說多少回,她都聽得津津有味。
“後院門外面有這麽大的牛,是牛,”加壽張開小手臂。
瑞慶殿下也愛聽,她在宮裏根本見不到牛。
“前面有好果子,有瓜子兒,母親許我吃蜂蜜,舔一舔……”加壽把小舌頭伸出來,換來瑞慶和英敏殿下的流口水聲。
皇帝用眼角餘光打量中宮,見她陷在沉思中。輕輕一碰,把中宮推醒,皇帝打趣她:“你也喜歡小店?”
“看她說得,我也入神。”中宮掩飾着。
“蹬蹬蹬,”加壽抱着吃的過來,分給皇帝和皇後,有驕傲:“父親給的。”又把小荷包握在手上,回頭又開始大吹加壽小牛皮:“母親給我裝錢在裏面,好買東西。”
她進宮的時候一周出去,要不是家裏有個鋪子總去吃東西,根本不知道什麽叫買東西。
“買東西?”瑞慶殿下眼睛亮,嘟囔加壽:“過這個年,我就陪着你,我一回也沒有出去買東西。”
加壽想也不想:“我們自己有個店,就可以随時買東西。”
唯恐天下不亂的瑞慶殿下微圓了嘴,這就走去給皇帝皇後撒嬌:“給蓋個鋪子,這樣就不用出宮買東西。”
中宮心裏是肯答應的,但皇帝在這裏,對着女兒微微沉下臉,嗔怪她:“你又不是加壽那麽小,你大了,别胡鬧。”
“加壽要的。”
皇帝呵呵笑起來:“瑞慶啊,自從加壽來了,幫你背了好些回黑鍋。”好多主意是瑞慶殿下的,瑞慶殿下手一指,加壽的主意,就與她無關。
偏偏加壽很愛代她背黑鍋,加壽奔去中宮身邊,仰起小面孔,角度都是迷人的。“家裏的店,好多吃的,”
英敏殿下也湊過來,他不說話,卻希冀在面上。
三個人,三張小面龐。瑞慶殿下過了年十四歲,算大姑娘,但那神氣和加壽一般無二。有時不經意的角度,瑞慶殿下和加壽很相像。
血緣親,這是正常事情。
中宮繼續裝黑臉:“你大了,都有婆家的人,就要走了。”
“就要走了,給蓋個小店吧。”瑞慶殿下哇啦哇啦。她一哇啦,加壽就會跟上,小手輕扯中宮衣裳。娘娘雖疼愛加壽,但袁夫人老太太包括女官們都會告訴加壽尊卑,加壽就不哇啦,隻陪着,笑嘻嘻幫腔:“姑姑要走了,給她蓋個小店吧。”
中宮還沒有笑,加壽憂愁起來,轉向瑞慶殿下:“姑姑你要去哪裏,姑姑你不陪加壽了嗎?”瑞慶殿下扮個鬼臉兒,加壽也回一個,這話立即丢開。
皇帝微微地樂:“好吧,給蓋個小店。”
三個人一起歡呼。
“不過,玩歸玩,瑞慶要更乖,”
瑞慶殿下點頭。
“英敏要用心念書。”
英敏殿下點頭。
“加壽你要好好吃飯,”皇帝翻翻加壽抱出來的東西:“看你父親見天兒送的是什麽,全是勾你饞蟲,不按點兒吃的東西。”
加壽也點頭。
“按加壽說的蓋,她家裏那個是怎樣的,是蓋成怎樣的。”皇帝含笑望向中宮:“你看這樣可好?”
中宮心頭一顫,這不就等于她能親眼見到娘家的院子。忙起身帶着三個孩子道謝:“多謝皇上。”
早飯就全在這裏用,加壽自己吃飯,又挑到桌子上,弄自己一身,然後去換衣裳。皇帝今天還是不上朝,帶着英敏到一旁,教他認幾個字。
瑞慶殿下也走開,獨留中宮在這裏時,對着宮室中才點燃起的薰香,想她的一腔心事。
她時常愛這麽想想,對舊事做個流連,再對新的事情做個策劃。
皇帝夜夜留宿在這裏,中宮并沒有問過柳家,可以說一個柳字也沒有主動提起過。在六宮中風浪至今,中宮能把握分寸。
主動問皇帝柳家,就像在幫着侄子袁訓。這個侄子并沒有過明路,但加壽養在膝下,不說幫也是在幫。
從袁訓和柳家鬧騰開來時,中宮就日日思忖一回皇帝的心思。見他來時和顔悅色,中宮也能歡笑以對。
喚出孩子們,總是歡樂的。
怕問,會影響到加壽。怕問,讓皇帝疑心。還有太子在外面,中宮又何必問,在皇帝面前造成進讒言的局面?
又好在每一天,都看不出皇帝有對加壽不喜歡。而今天又願意蓋個加壽家裏的小店,這不是更疼愛加壽了?
是疼愛自己嗎?中宮完全不去想。
雕刻雲山紋草的窗外,遠遠有瑞慶和加壽的哈哈大笑傳過來,讓中宮勾起嘴角微笑。她要把加壽留下來,許給太子嫡子的意思,并不完全是爲加壽着想,還有一層早對太子說過。
當時母子促膝,中宮輕笑:“還有瑞慶呢,皇上多疼愛她,太子你也疼她,可到底不是你的女兒,隻是你的妹妹。”
太子殿下忙分辨力證:“我很疼愛妹妹。”
“先皇的公主,太妃膝下出的那個,你小時候還見過她。太妃太胡鬧了,皇上不喜歡她,太上皇一去世,皇上雖然不薄待她,也不厚待她,她自己郁郁想不開,就去了。從繁華熱鬧景中,掉落到凄涼地面上,她又上了年紀,受不得。太上皇一去,文章侯府立即沒落,你沒見過的那太妃先沒了,随後沒幾年她女兒也沒了。”
中宮說得悠悠然,嘴角邊還含着笑,似乎在說别人家的事情。也是的,中宮入宮時,太妃還在,但中宮受皇帝影響,對太妃也不持好看法。
“她的女兒,封的公主,我封後以後,總是要見的。我想你父皇是個仁厚的人,他雖不喜歡太妃,也從不克扣她衣食,我也願意見公主。但怎麽樣呢,到底太妃不是太後,太上皇沒了,她自己都照管不了,女兒是公主,也還不如個重臣家的夫人,在宮裏的體面上,全是由聖眷而來的。沒多久,她也是個想不開的,她也沒了。如今太妃的孩子,隻有福王留下來。”
當時母子在說的,還是先由柳家的話題引起,又說到太子妃上面,再才是瑞慶殿下。并不隻袁訓寶珠會擔心太子妃虧待加壽,中宮也一樣擔心太子妃虧待瑞慶。
中宮若是不在,太子妃是皇後,瑞慶殿下現在的天地立即就變了。太子再說疼愛瑞慶殿下,皇後總是皇後,防不且防。
“所以我和你說接加壽進京,并不單是疼你表弟,不是隻爲國舅,還爲你的妹妹能一生安樂,無人讓她煩憂而起。”
加壽以後會虧待她的瑞慶姑姑嗎?肯定不會,加壽和她的瑞慶姑姑一刻也不能分開,學會許多淘氣搗蛋花樣兒,每天玩得不亦樂乎。
中宮淡淡一笑,喃喃自語:“柳家…。”
衣裙閃動,女官進來,含笑回話:“回娘娘,梁老夫人求見。”中宮笑言:“請她進來。”
……
柳至再一次讓找回柳家,還是不情願的。走進去,見到滿房的人,柳至打心裏别扭。幸好這是過年,過年家裏人多不覺得奇怪。
如果不是過年,天天家裏水洩不通,像是家裏天天有事。
雖然事實上,也是家裏天天在有事。
“坐這裏,”柳丞相對柳至招手,而他身邊的人給柳至讓出一個位子。柳至很不願意坐過去,那旁邊坐的全是長輩,白胡子飄飄,咳嗽的吸水煙的都有,還有他們上了年紀,說話難免以自我爲中心,柳至以前不反感,最近進家門見到片雪都反感,何況是人。
但衆人眼光殷殷,柳至隻能過去。對面是他的父親,對着兒子笑容滿面,柳至很想給他爹一個大白眼兒,但還是勉強回之一笑。
“至兒啊,今天太子府上忙不忙?”柳至的爹和兒子套近乎。
柳至無奈:“父親,太子府上的事不能問。”
“啊。”柳至的父親自知失言,不再說話。
這裏還坐着柳老夫人,柳至進來她就在哭。柳至直接就問:“難道袁訓現在打家裏女眷?”柳丞相聽到都覺得尴尬,斥責柳至胡扯都忘記。
徑直回答:“沒有的事情,你聽一聽就知道。”
“和命婦們一起去對娘娘請安,今天元宵節不是嗎?”柳老夫人哭哭啼啼,她受到活一大把年紀以來,最大的羞辱。
“娘娘以前常賜坐,和我單獨說會兒話。今天不但沒有賜坐,反而把孫側妃的母親叫起來,單獨留了會兒話。我進去前,又有梁側妃的母親也在,正和娘娘在說話。”
房中都是皺眉沉思,就柳至冷笑不止。
“叫你回來是拿主意,你隻笑是爲什麽?”老婆受辱,柳丞相臉色也不好看。
柳至冷淡:“這事情沒出來以前,就應該想到有不是嗎?”
“這不是小事情!”柳丞相激動上來。
柳至跟着就是一句:“您當太子妃很大,還是丞相大過天!”柳至也激動了:“這親事是宮中定的,宮中定的,與袁訓沒有關系。要我說多少遍,您才聽得懂!”
柳丞相張口結舌,喃喃:“我也沒說不是宮中定的……”
“這說明宮中對我們家不滿!”柳至越想越氣,整件事兒從開頭起,就像一個笑話,演到最後,滾雪團似的收不住。
握緊拳頭,對着桌子捶上一下,把幾個正吸水煙的老太爺吓得身子一抖,有一位水煙袋直接掉地上,發出巨大一聲。
“這還隻是開始,後面還長着呢!”柳至吼一嗓子。
柳丞相面容繃緊:“所以叫你回來商議,你有什麽好主意!”
“我有!别再和袁訓折騰了!”柳至吼聲轉對柳丞相。
見小輩怒容上來,柳丞相也怒了,拿出丈夫敢爲敢當的氣勢:“你叫他來,我和他說!”柳至立即像皮球洩了氣,把頭一低:“我不去!我和他的交情完了!”
“怎麽能說完就完?前幾年他在京裏,你們不是總在一起,他過來吃飯也有過,在你房裏留宿也有過……”柳至的父親說到這裏,柳至對着他,總有點兒諷刺露出:“您這會兒,倒記得這些!罵他的時候,怎麽不記得!”
氣又上來,柳至怒氣沖天:“對于各位長輩們來說,袁訓是子侄輩,你們看他哪件不順眼,直接叫過來罵就是,看着我,他也不敢怎麽樣!現在呢,柳明帶幾個人去宰他!”
“也沒打算宰他吧?”一個長輩慢慢騰騰。
柳至火冒三丈:“那爲什麽帶着兵器去!”
長輩閉上嘴。
“好好的事情,看看讓你們辦的!英敏殿下的親事,丞相您有什麽資格去做主!”
柳丞相讓他吼得苦惱萬分:“你别再說這件行不行!”
“爲這件起來的不是嗎!”柳至瞪圓眼睛。
“不說這件,說正經的。正經的事情,就是家裏還有多少能留得住的官職,現在趕緊的盤點,守住!”
所有人大驚失色,都來追問柳至:“你也聽到風聲?”
“我沒聽到風聲,不過以我自己想,是這樣的。今早我遇到冷捕頭,他就是個無事不靈通的人,他對我說,”柳至在這裏歎氣。
“什麽?”追問聲急急。
“他說恭喜,恭喜以後柳家由我承當。”柳至面無表情。
……。
半晌,柳至的父親卻歡喜不盡,對幾位長輩道:“冷捕頭眼光獨到,想讨他主意的人不少。他說得也對,我們柳家人雖然多,在太子府上當差的也有幾個,但唯一讓太子青睐的,隻有至兒一個,”
略一沉吟,柳至的父親笑了笑:“不然,從現在開始,以至兒爲首吧?”
柳至不敢相信他爹能在這時候出這樣的主意,無話可回。柳丞相一陣傷心,傷心過,一挺心氣兒,又硬朗起來。
柳至也是他心愛的,柳丞相不介意讓柳至爲首,但是:“我到底比他經得多,現在是我們齊心合力把這件事情過去,誰的主意對,就聽誰的。”不是現在就要全聽柳至一個人的。
柳至也傷了心,家裏真的到了很困難的時候,不然自己父親也不敢借機會力挺兒子。柳至歎氣:“丞相說得對,這會子分誰對誰錯也無意思。我們還是來說說官職的事。”
大家全聚起精神。
雖然不再說柳丞相以前辦事不對的話,但在衆人心中已烙下一個印子。
……
柳老夫人在宮裏不受中宮單獨會見的話,當晚就飛遍京裏。太子妃這裏,是柳老夫人親身過來告訴她。
太子妃讓禁足,但不限她在院中走動。正房院子不小,她要是願意走動的話,和現代的一個花園差不多大,還是能養精神的。
但心情不好的人,給她十個花園也不會好。對着母親說的話,太子妃直愣起眼睛。
“讓你的堂妹們進府,也幫你一把。”
話說得雖然委婉,但兩個堂妹太子妃是見過的,她氣得淚珠兒滾滾:“這是兩個心氣兒高的,送她們進來,還有我的份兒嗎?”
她嚷道:“我可是你的親女兒,她們呢,不過是堂侄女兒。”
柳老夫人也哭了。
“這話是丞相說的,讓我先進來告訴你,再就托人去和太子殿下說。想來太子不能不念一點兒老臣面子,不會不答應。别說這個了,你堂兄弟柳埴在教坊司,正送人進府。她們你就不用擔心了,出身不好,就生下孩子,也動不了你。”
太子妃問她:“我的堂妹們呢,她們打算替換我?”
“怎麽會!”柳老夫人一口否認:“你有英敏殿下不是嗎?”
“英敏?”太子妃茫然:“他在哪裏?從他進宮以後就回來一次,”一把握住母親的手:“他在宮裏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柳老夫人這倒不是違心的話,而是英敏殿下真的很好。白天老夫人進宮,親眼在中宮院子裏,見到英敏殿下和袁加壽小姑娘打雪仗,滿頭滿臉都是雪。
和袁加壽好着呢。
“好就好,幾時太子允他回來住?”太子妃語氣飄忽。
女兒氣若遊絲一般,柳老夫人滿心裏擔心,還要強打擔心安慰她:“英敏殿下由中宮娘娘養着,你放心。”
太子妃更沒了精神:“是啊,由母後養着呢。”
……
前面的偏廳裏,和柳老夫人同時進府,柳家的柳埴,在教坊司任職,他在這裏。
柳埴和教坊司的官員,袁訓上回見的那個,姓呂,同是世家裏最愛玩的那種。愛曲子愛美人兒,正經官職不願意做,教坊司呆着是極樂世界。
呂大人也在這裏,對着新送來的兩個美人兒看着,無處不滿意。但是,這兩個美人兒的滿意之處,有袁訓出的力,呂大人這就不能安心,心是提着的。
歌舞疾急,兩個美人兒在鼓點中停下步子,嬌笑着走向太子殿下行禮。太子不是色中餓鬼,但相當會享受美色,眸中露出滿意。
他正在飲酒,旁邊有個擺酒的案子上,酒品繁多。柳埴目光在酒上面一掃,就興奮的上前回話:“回殿下,她們家傳的會調酒,”
太子欣然:“哦?那調來我看。”
一個美人兒倚上太子,用纖纖手指爲他剝水果,另一個走向調酒的案幾,看得出來她相當熟練,沒一會兒,就調出一杯味道濃厚的酒水,雙手捧着,送給太子。
有人先行嘗過,太子讓倒出一小杯,自己品了品,笑容更深,在柳埴身上打個轉兒,重回美人兒面上,溫言道:“你還會調什麽酒?”
“回殿下,奴婢會調的有十三種,”
柳埴暗樂,但呂大人卻還是覺得哪裏不對。他隻回想自己這件事情做得謹慎不謹慎。
那天袁訓說過調酒方子,呂大人沒有直接回去教手下的女子,他怕讓袁訓裝葫蘆裏跟着倒黴,他自己弄來一堆的酒,請同司的人喝酒。
喝着喝着,他裝糊塗,把兩種酒混倒在一起,大家喝過都說好。調酒這事情,古代也有之,就是不多。
柳埴逞能,說他也會。東一試西一試,大家在旁邊起哄,幾個調酒方子就這樣不知不覺的讓柳大人給自組出來。
這是柳埴自主的,呂大人隻在旁邊添上幾句話,又是醉中,想來就是有事,也查不到他面前。
略放下心,呂大人再去看那美人,見她果然一樣一樣的調出來,有些是原來就有的方子,有些是袁訓來告訴的。
太子隻喝兩種,餘下的就聞聞香。當調到第八種時,太子眸光微緊,呂大人以爲自己看錯,悄悄再注視時,見太子表情也跟着緊了。
“教坊司像這樣的美人,還有多少?”太子淡淡。
呂大人是正職,太子自然問他。但柳大人素來因太子妃的原因,搶先回答習慣,還是搶着回話,他像在賣弄他知道的多:“回殿下,這樣技藝娴熟的美人,一共有三十二名,她們全都歌舞絕技,十六名預備殿下要看歌舞,十六名送往宮中。”
太子不動聲色:“已經送去宮裏了?”
“回殿下,今晚元宵佳節,宮中要備歌舞,早就吩咐下來預備。如果殿下喜歡……”
太子擡起手:“不必了!”随即站起,對着兩個美人兒笑了笑:“把她們留下吧。”一側身子,案幾後出來,轉入後廳走了。
柳埴開心的不行,對兩個美人千交待萬交待,像是她們進府後就會得寵,得寵後怎麽辦呢,爲太子妃說話不是?
同呂大人出府的路上,柳埴也語氣狂傲起來。呂大人隻讓着他,先回教坊司。
門外見到宮車回來,正是進宮的舞者。柳埴納悶:“不對啊,太子喜歡,皇上難道不喜歡?”他的話,在呂大人腦海中電光火石般一閃,呂大人脫口而出:“你再說一遍?”
“我說的全是漢話不是,太子都喜歡,皇上怎麽能不喜歡呢?”柳埴嘟囔:“我去問問怎麽了?”擡頭看天,明月正圓:“難得的今天不下雪,月亮出來得好,正是看歌舞的時候不是嗎?”
呂大人在他身後,大腦一片空白。
太子喜歡,皇上怎麽能不喜歡呢?這話一直在呂大人耳邊嗡嗡作響。
袁訓!
這小子太會耍人玩兒!
幸好老哥哥早知道他不是個善茬,早防着他呢。
呂大人恨得咬咬牙,似乎在咬袁訓的肉。現在就想去找袁訓算帳,但還得安置眼前這批舞者。進去聽柳埴問話,果然這批人還沒有到聖駕前歌舞,就讓打發出宮。
原因很随意,說她們中有人禮儀不端。
柳埴幹瞪眼睛,隻能說下回逢節日再進宮吧。你們能到聖駕面前,也就能中聖意。
呂大人出來的路上,還爲這話暗暗好笑。聖意聖意,這話是什麽份量?
打馬不回家,直到袁家門外。夜了,又是佳節,料想沒有客人,袁家大門緊閉。因袁訓回京,門上早挂上将軍府第,呂大人看着眼睛裏出火,心想這坑人的将軍險些害死我。
“咚咚!”
把大門砸得震天響。
佳節團圓,順伯讓孔青回房夫妻團聚,他過來開門:“哪位啊,小心砸壞喽!”
“砸壞我也不賠!”呂大人這會兒脾氣沖。
袁訓正和寶珠在房裏說笑,說白天去看加壽的事情。聽外面有人找,袁訓都納悶:“他不過節嗎?”
“找你都是公事,快去快回來。”寶珠推他。
袁訓出來,見是呂大人,一愣後露出笑容:“我倒把你今晚當值給忘記,”走近興緻勃勃問:“怎麽樣?今晚宮中有歌舞,你的美人一堆全有了彩頭,你跑來分給我?”
一記拳頭晃出來,呂大人忿忿:“小袁啊小袁,我說你不是東西,”
“爲什麽罵我?”
“罵别人對不起你。你說,”呂大人欺進身子,對着袁訓耳朵:“你跑來告訴我的那些,到底是誰的喜好!”
袁訓攤開雙手,滿面無辜:“誰也不是,”
呂大人眼珠子都可以瞪出來,在月下看着,好似兩個琉璃珠子。
看在他這麽怒容滿面上,袁訓就裝着想想:“是我回來路上聽到的,我心裏記挂你,想你能用上,”
“我啐你一臉你信不信?”呂大人帶着随時就要飛沫傷人。
袁訓滿面疑惑:“你什麽意思?”
“你就裝吧,你再裝,我就去殿下那裏,說這些是你說的!看你小子怎麽應付!你要對付柳家的人,用我我不生氣,可你不用把我蒙在鼓裏!”
袁訓微微一笑:“哥哥你說話,我聽不懂。你要往太子面前告我,等我進去拿件衣裳,我就同你去。”
轉身就要走,呂大人恨得從後面揪住袁訓腰帶:“混蛋,我和你說不清楚,我就問你,爲什麽害我,爲什麽借我的口,告訴柳埴?”
他惱得滿頭是火,袁訓輕笑,低聲道:“你就知道,也不會明着告訴别人,你隻會用個法子讓他自己想出來,”
“你!”呂大人火氣消一半:“好吧,我的确也防你。”
“你不是防我,你是養就這性子,做事防人。”袁訓好笑,所以這是個不二的人選。
北風呼的吹過來,屋檐上雪洋洋灑灑,落兩個人滿身。冰雪帶給人清醒,也帶給人震撼。雖然這震撼,完全壓不過呂大人心中的震撼。
他最後隻湊近袁訓罵上一句:“你小子,柳家惹上你,是倒了八輩子黴!”悻悻然的他離開,還是沒敢說出來那是誰的喜好!
……
“你父皇的喜好,教坊司是怎麽知道!”中宮眸子如雷霆前的風起雲湧,語氣中也随時會帶着震怒。
宮宴還在繼續,出宮回府的太子匆匆進宮,又把中宮請過來。
中宮是震怒的,太子也是震怒的。
“這又和柳家脫不開關系!”中宮現在受到影響,有點兒事情就要想到柳家。
太子也能把持得住:“不見得是教坊司的柳家人,但柳家的人多,有沒有人做這樣的事,就說不好。”
中宮也就平緩下來,恢複鎮定,分析也重新謹慎:“柳丞相未必會做這件事情。”
“但别人呢?柳家的人可不少。”太子亦算冷靜:“在有些人看來,母後您已不中意太子妃,隻怕有更換太子妃之意。”
“就有人想換掉我?”中宮嗤笑,對兒子慢慢地道:“太子,這是有人想換你才是。”
中宮因自己早年讓賣,給兒女們都相當疼愛,太子和中宮感情亦深。母子心事,很多時候一緻。
如太子雖然手握大權,但曆史上不缺老年糊塗的皇帝。如中宮雖然冠寵後宮,也不願意能打動皇帝的女子離得近。
能和皇帝很近的女子,幾乎都是讓中宮和太子放心的人。
而今天,就出來一群不放心的人。
“年青也罷,漂亮也罷,這些我都可以不放心上!但她們用的香粉,是我愛用的!皇上的喜好,她們也知道,這還得了,太子,柳家也到嚴查的時候,别人也到嚴查的時候,你不要手軟才好!”
中宮擲地有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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