聖旨是見到袁訓過去後,就徑直展開宣讀。袁訓也不能拒絕,說找個沒人的地方再念,他就趕緊跪下。
旁邊的人不想跟着陪跪,都避到帳篷或馬車等後面。并不隔音,就都聽得清楚。他們紛紛走出來打算道喜,就讓蕭觀的狂笑魔音貫耳。
看過來時,見小沈将軍狠瞪着小王爺。
蕭觀笑的不是别人,也不是爲袁家的親事大樂特樂,他對着沈渭:“哈哈……。”那意思不言自明,你家的兒媳婦飛喽。
斜起眼角,蕭觀還有另外一個意思,給你沈家多少狗膽,敢去和太子殿下争親事?
梁山王聞訊走出帳篷,聖旨已經念完,他看到最惹眼的,就是他家兒子的大笑臉,那嘴就快咧到耳朵根。
“大倌兒,賀喜雖是好事,也不要過了頭。”梁山王會錯了意。而他的話提醒沈渭,沈渭走到袁訓面前,倒不是道喜,他滿面懊喪,吐出無力的兩個字:“小袁……。”再就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陳留郡王和輔國公父子也趕到,見到袁訓面色平靜,并沒有太多的驚喜。輔國公悠然笑着有得色,對陳留郡王道:“瞻載,阿訓又長進了。”
陳留郡王不敢苟同嶽父對袁訓的新看法,他道:“聞喜哪有不喜的呢?加壽的親事定得好,小弟應該喜歡。親事定在太子府上,從禮節上說,小弟應該欣喜。可嶽父你看他,哪有半點兒喜悅模樣?”
那臉跟勁風吹平的旗子似的,嘴角的笑容不多,還像是勉強擠出來的。
輔國公還是持原有看法:“他大了,再說這親事出來的,雖然出乎我的意料,可我并不覺得意外。他呢,想來更不意外不是。”所以依然穩重冷靜。
翁婿說着話,把龍氏兄弟們聽得莫明奇妙。八公子龍懷城湊過來詢問:“父親怎麽倒不意外?加壽許給太子殿下,我可吓上一大跳。”
龍氏兄弟們聞言,皆用眸光表示自己們都吃驚。
輔國公扯幾句假話出來,佯裝不悅:“加壽有福相,是個能幹孩子,你們真是眼拙,倒沒看出來。”
龍氏兄弟全搔腦袋,加壽是個能幹孩子,她的大紅包太能幹了,要一回錢抵得上别人要幾年。
好吧,龍氏兄弟全承認自己眼拙。
見梁山王賀過袁訓,将軍們又來賀。郡王和國公父子全是自己人,就不和外人搶。賀上大半天,袁訓才回到姐丈和舅父面前。
眸子依然是平靜的,笑容也依然是不多的。
龍氏兄弟們佩服他,小弟還真端得住。這親事要是換成别人,還不喜歡得在地上打滾兒嗎?
大家都賀過,對袁訓更高看一眼,龍氏兄弟說還有酒,約下袁訓中午一起用飯,袁訓答應下來,就往帳篷走去。
陳留郡王見他到底有點兒不對,就和輔國公随後跟進去。
褚大現在是袁訓的親兵隊長,又是親戚的他,倒喜歡得嘴咧着,跟袁訓後面問他要什麽?袁訓說不必,自己進帳篷,三品的将軍帳篷裏,案幾俱全,袁訓默默的打開硯盒,也不像平時會喊别人研墨,他自己研,鋪開紙,執筆書寫起來。
輔國公和陳留郡王跟進來,袁訓見到也沒有說話,繼續寫信。
他的穩重樣子,讓輔國公越看越喜愛,讓陳留郡王也看他端坐凝重的好身姿,笑道:“他這是寫謝恩折子。”
袁訓眼皮塌沒一下。
陳留郡王還是覺得哪裏不對,緩步對着袁訓走過去。怕袁訓嫌打擾,走上兩步,見袁訓沒有反對,郡王走到他身後,往信上面一瞧。
啼笑皆非。
這信上寫的是什麽?
是袁訓要辭親事。
辭親事的理由,全開列得明明白白。原因如下:一,他的小加壽是不會允許丈夫納妾的,所以這親事不成。二,他的小加壽進京是承歡膝下,不是爲招人嫉妒。就是疼愛她,也用不着這就把寶貝兒擺在風頭浪尖上。三,英敏小殿下自然是好的,但加壽還小,若是長大和英敏殿下合不來,加壽該多委屈…。
陳留郡王駭然好笑,殺雞抹脖子似的點頭使眼色,輔國公也走上來看。一看之下,國公也愣神住,随即:“咳咳咳……”讓自己口水嗆住。
陳留郡王無聲大笑,這一回真的帶着下巴快甩下來模樣。輔國公則趕快把氣順過來,無奈的問袁訓:“你這信不是真的要發走吧?”
“要發走的,舅父。”袁訓一絲不苟的回答。
這信是完全出自當父親的真心疼愛,是袁訓跪聽聖旨的時候就想到的。
親事雖然好,但誰也保不準加壽以後看英敏小殿下不順眼睛,袁将軍自己就記得小時候,他喜歡過親戚家的小姑娘,後來,就沒有後來了,小姑娘和别人定親了,袁将軍又去了京裏,再沒有想到過她。
在今兒把舊事翻出來,是袁将軍在聽到小姑娘定親時,曾自大的愕然住。他一直以爲人家是喜歡他的。
所以,加壽以後的喜好還沒有定,親事不能定下來。以後加壽找的,隻能是她喜歡的。
還有就是,加壽的娘是專房專寵的,女兒自也不能差,差一絲半點的,那是要當父親的命才是。
出自于真心,下筆就流利,很快寫完。袁訓拿起來吹了吹墨,見不再會流淌,恭恭敬敬送到陳留郡王面前:“我寫得急,也許文法不對,請姐丈幫我看看,如果沒有不對,這就讓來人帶走。”
陳留郡王對他翹翹大拇指:“小弟你有種。”接信在手,心想還看什麽,怎麽看也找不出對的地方。
換成别人家辭親事,會說自己女兒不般配,把自己家說得一文不值。小弟你倒好,你這寫的全是加壽受委屈,加壽還不明白,加壽……加壽這親事定得好不如意。
郡王嘻嘻直言相告:“字是沒有錯的,文辭上也不錯。就是這意思,哪一句都不好。”輔國公想勸,又覺得這事情太滑稽,想笑,又想袁訓這信送上去,隻怕要惹雷霆怒,哪裏還能笑得出來。
袁訓不聽他們的勸告,見說沒有錯字錯文法,再自己把開頭的叩辭,和結尾的叩安看過,他認爲有這兩個就行,中間内容,更不用改。待信幹,把信折疊封好,還打上火漆印,以示這信要緊,拿在手上往外走去。
他才走出去,陳留郡王放聲大笑,随即人笑得軟腳走不動。輔國公急道:“我勸他不聽,你還笑,快去給我勸住他。”
“嶽父,我們今天勸住他,他明天再寫一封,誰能攔住?”陳留郡王繼續大笑:“哈哈,笑死我了,他還怕委屈到他女兒,哈哈,”
輔國公拂袖而去,虧你還能在這裏笑出來。親姐丈,你倒不爲他着急。
當天小袁将軍的好聖眷傳遍梁山王軍中,看架勢不用太久就能傳遍全軍。而蕭觀在帳篷裏發呆,也弄明白一件事。
姓袁的,他現在真的成了自己親戚。
蕭觀強定袁家還沒影兒的女兒,是爲樂子,打心裏并沒有當袁訓是自己親家老爺的意思。而今天呢,本着親戚的小舅子就是自己的小舅子這思路下去,姓袁的是太子的親家,太子又是蕭觀嫡親的堂兄。
梁山王和當今,是嫡親堂兄弟,祖父皆是太上皇。
小王爺的親家老爺就此出爐。
蕭觀愣神半天,這事情真是看不懂。什麽樣的好姑娘,能讓太子殿下相中。太子殿下的眼界兒,可不是一般的高啊。
小王爺懶洋洋起身,這幾天無戰事,父親讓宰牛殺羊的,雖然沒有酒,也是大吃一頓,爲太子殿下府上小殿下定親賀喜,也賀小袁将軍。蕭觀打算去找親家老爺扯扯話,另外,再聲明一下。沈家的親事到此爲止,他沒福氣以後不用管他,再生女兒,可就是蕭家先相看,蕭家先定親。
小袁将軍的妻子又有了,信已經早到軍中。
……
京裏下第一場雪以後,加壽小姑娘打進京後,頭一回出宮。親戚們全等着見呢,老太太不敢回中宮,袁夫人回上去,中宮把日子定在十月裏,說是宜出門的好日子,這一天,紛紛揚揚的下起雪花。
瑞慶小殿下遺憾的把加壽送到内宮門,對她嘟嘴兒:“可以堆雪人了,你怎麽偏偏要走親戚呢?中午好吃的涮鍋子,不給你留啊。”
加壽和她相處得熟悉,笑嘻嘻回答得很俏皮:“姑姑自己吃,加壽吃别的。”瑞慶小殿下扁嘴,加壽也學着她,扁一個瑞慶似的嘴兒,搖着小手讓任保抱出宮門。
曾祖母和祖母,外加侍候的人跟上一圈,在白雪中登上宮車。
先去的是太子府上,由蘇先安排見袁訓的知己們,讨見面錢。
在沒有陳留郡王和輔國公出現以前,袁訓是公認的太子黨中最沒有根基的人。因爲沒有根基,難免有人輕視。而袁訓自己知道是至親,凡事又更收斂和謹慎。
十二歲的年紀就要看人眉眼,是種成長,也屬不易。又有蕭觀曾罵過他的最會和稀泥,不少人得過袁訓和過稀泥,袁訓算是人緣兒不錯的人。
太子黨們心本齊,這一天就都在這裏。加壽認下許多的爹爹,收拾起大紅包,宮車再去南安侯府。
南安侯府今天請的親戚不多,全是不避形迹的至親和好友,才有資格出現在這裏。加壽姑娘的紅包兒不小,請的人不富就貴,不然不是成了老太太指着曾孫女兒訛人,這是笑話。再說,加壽姑娘今非昔比,一般的人想找訛,老太太還不幹呢。
這裏面,沒有人搶得過阮家小二英明,他從加壽下車,就抱到自己手上,扮怪相給她看,說有積年的私房全給加壽,把加壽哄得沒一會兒就同他相熟。
老太太見到放心,對袁夫人說就來,袁夫人想她不是方便,就是去交待廚房做加壽愛吃的,反正總有事情,袁夫人颔首,她留下陪加壽。
阮小二的陳年私房,從他三歲時留下的猴子面具,再到泥人兒怪石頭,作幾個大箱子搬過來,給加壽挑她喜歡的。
加壽開心的格格笑着,兩隻小腳興奮的蹦哒着,把背着的大紅包讓袁夫人取下來,對着阮家二叔仰起小面龐:“裝,裝在這裏面。”
她活潑的笑容,臨出門前老太太回首看上一看,就慈愛的化不開。轉身,老太太帶着毅然走開。爲了加壽一直這樣的笑,安老太太任何事情都會去做。
孩子的笑容,是多麽的能暖老人的心。
這樣想着,老太太扶着拐杖。下雪天,她不得不謹慎些,就把拐杖用上。
安老太太本來在小鎮上呆得好,衆人眼裏的老封君一個,給她太後她都不會換。對着一幹子勤勞而筋骨壯的長壽老人,曬暖兒聊家常,聽的是田頭上新鮮的古記兒,吃的是山珍野味。又有時常去和國公夫人走動,國公夫人對她感激于心,最好的東西總是留着等她來。
她日子比神仙還悠遊了,聽說回京是擔心寂寞的。
老人最怕的,就是孤單冷清。
但現在老太太走得脊背挺直,進京前想的寂寞啊孤單啊,全都飛走。她想的事情,讓她都快想不過來。
柳家?她恨恨地想着,把手中拐杖敲得石闆地當當地響。
什麽東西!
也敢想動加壽的親事!
接下來見的是隐密的人,說的是私密的事情。老太太沒用丫頭跟着,也不用人帶路,熟門熟路的走到偏僻的一處院子。
青磚紅瓦的院門,讓老太太浮出一絲笑容。這是她小時候常來玩的一處地方,有她許多回憶。
院門打開,不是家人迎出,是侯爺鍾恒沛和他的父親二老爺。
鍾二公子在外任,三公子留沛四公子引沛在客廳上招待客人,也免得客人上門,見不到這家的男主人,會起疑心。
餘下的男人們,大老爺三兄弟皆在這裏。臨窗下幾旁,還坐着中年微發福,卻更儒雅的靖遠侯阮侯爺,大學士董家是老夫妻父子全在這裏。阮梁明、董仲現也面容凝然倚家人而坐。還有幾個人,不是親戚中最知心的,就是随老侯進京,受他提拔良多的官員。
“都知道了,我的曾孫女兒啊,大福氣,這親事定的啊,出乎我意料,大福氣,總有大挫折啊,”老太太坐定就開口,約齊全家的人來說話,本是老太太的主意。
老太太眉頭寒冷:“柳家!哼。現今太子妃殿下不滿意,依我想必然是柳家慫恿。我老了,但隻要還有一口氣在,就不容柳家對加壽的親事作祟!”
老太太是怎麽知道的呢?
這是那一天,太子妃沖到花房,打算叫出加壽來訓斥時,隔着花房門簾,老太太和袁夫人都見到。
見說太子妃到來,老太太還欣喜的對袁夫人說:“我們加壽最讨人喜歡,中宮和小殿下都這麽喜歡她,太子妃殿下也一定是疼她的。”
接下來,太子妃說話的語氣,和她面上的猙獰,把老太太吓得一驚。見要找加壽,本能的老太太要出去回話,但袁夫人扯住她,搖頭微笑:“不要去。”
本想去安撫太子妃怒氣,再把自己孫女兒的好說上一回的老太太,把女官們不客氣的回話聽在耳朵裏。
她一面安心,一面又驚又怒。
她是在山西和寶珠親家一直住着的,她知道這門親事不是親家主動找來的,這是宮裏的意思。當時皇上在,他由太子作主。中宮既然願意,太子自然說好。這親事,我們沒做手腳。
再看一眼加壽,花房不小,有一個中等宮殿那麽大。加壽和瑞慶殿下正拔得笑哈哈,花香染衣,把面頰也染得紅撲撲,正對着一株子不好拔的花嘀咕。
“拿剪子來。”瑞慶殿下這樣說。
加壽也軟軟的學話,回頭看人:“拿剪刀來。”
自從加壽姑娘在宮裏,任保像專門侍候她的,加壽姑娘在哪裏,任保就在哪裏。這個中宮最信任的大太監,陪着中宮起伏,随她走進中宮殿室,最知道中宮心思。
任保就親手拿剪刀,說碰到手,他把花剪下來。
這麽招人疼愛的孩子,花見了也要乖乖從盆裏下來,太子妃她竟然敢忤逆中宮意思不喜歡……老太太在這裏又生氣起來:“這定然是柳家的意思了。”
随後老太太隻出宮一次,她沒有和袁夫人商議,因爲國公也好,郡王也好,全是外官。在京裏能找得着人的,倒是老太太。
老太太這就不放心加壽,由原本的歡喜到極緻,回到正常心思。那是個你好就有人嫉妒,遇難不要氣餒的心思。回娘家找到侄子們,讓他們拿對策出來。
花房的這段說完,董大學士的妻子,董家老太太冷笑譏诮:“太子妃前兩胎兒子皆沒養住,柳家自然是把全有的寶,全壓到英敏殿下身上。加壽兒搶走他們家的親事,他怎麽會罷休!不識相的老東西,他就不想想這親事是中宮定的!”
靖遠侯冷靜淡淡:“隻怕,他們以爲這事是袁家做下什麽?”
“天地良心,我們才進京,能做什麽!”老太太皺眉。
聞言,沉吟思索整件事情的董大學士眸子一張,精明四射:“妹妹,當天定親,你是在的?”董家老太太,是安老太太的姨表姐。
“在的。”安老太太笑容滿面,加壽的事情,我哪能不在。依我這诰封并不能得中宮進京就召見,卻因好孫婿的緣故,也能去晉見中宮。
老太太讓找親戚們來商議,但有些事情,如她想明白袁家才是中宮的親戚,這話風險太大,她不會說出。
在場的人全看出老太太因曾孫女兒而榮耀的心思,全都會意一笑。董大學士更是笑容滿面,從親戚的角度上,加壽的這親事真是太好太好太好了。
這親事上要幫忙,他們全是甘願的。
笑過,正事還是要說的。大學士道:“妹妹,請你把當天的事情,細細的告訴我們。”老而更睿智的眸子緩緩掃視房中,董學士認真的道:“找出這親事的原因,我們行事也許更得力。”
“老大人說得有理。”靖遠侯點頭,别人也都說應該聽聽。
老太太重提這事,還是笑得合不攏嘴。受她的感染,别人全是笑容可掬。
“……她和瑞慶殿下吃點心呢,就翻出那些字,”老太太說到這裏,心裏格登一下。不容她細想,董大學士追問:“點心盒子是哪裏來的?”
“是瑞慶殿下要的,是殿下的宮女端進來,”老太太心裏又格登第二下。
大學士繼續問,這全是關鍵不是。
“端進來後,有誰碰過?”以大學士來想,袁夫人也沒有理由去接盒子,但他也得弄清楚。
老太太的心裏就可格登格登的停不下來。她嗓音有點兒顫抖,不過别人都沒聽出來。
“點心盒子一直是瑞慶殿下捧着,加壽小,她捧還不摔着。”
“有字的點心是加壽自己取的?”
“是。”
董大學士問了一圈子,他撫須喃喃:“天意,這是天意啊。”從頭到尾,袁家的人就沒有碰過那點心。
但通過他的問話,把老太太心頭迷霧解開。
如果沒有今天的這些推敲,老太太也以爲是天意。但現在她明白過來,她明白過來,她還不能說。
點心,是瑞慶殿下要的,她嚷着餓了,讓人去取給她準備的好宮點。
點心到了以後,是小殿下自己捧着,把加壽哄下來吃點心的也是她。老太太一旦明了,回憶潮水般湧出。
她記得清楚,加壽拿點心的時候,小殿下曾經手轉過盒子。對小孩子來說,點心都長得差不多,哪塊順手就取哪塊。
拿到手爲什麽沒有吃,反正放地上玩呢。是瑞慶殿下一手托着盒子,另一隻手在加壽取到一塊以後,就往她嘴裏塞上一塊點心,加壽有吃的,就把到手的那塊學着小殿下,擺地上去玩。
先看翻開點心看字的,也是瑞慶殿下。
加壽就來了精神,學着瑞慶殿下嘀咕:“有字兒?”再拿一個再拿一個……
在房中旁人看來,瑞慶殿下沒有幫助袁家定親的道理,雖然袁訓曾是她的老師。年青人們,鍾恒沛、阮梁明和董仲現低語商議過,他們也相信地道:“這是天意啊,就算是瑞慶小殿下幫忙,她也不能知道翻開的點心下面是什麽字。”
不,瑞慶殿下是事先知道的,老太太這樣想着。
那點心的後面,點綴的有碎蜜餞青紅絲。但老太太能說嗎?她不能說。她雖不能說,卻對邀請親戚們一起對策這事更有底氣。
柳家的,這就更不算什麽!老太太笑得俨然爲孫女兒親事歡喜就差雀躍。
男人們開始讨論這事怎麽應付,而董家老太太則和老太太說家中以後的富貴長有。加壽的親事定得這麽好,長輩們想想以後也在情在理。
“這天冷的,可不敢亂給她吃東西,外面來的東西,也不能吃啊。”董老太太叮咛着。有親戚們幫忙分析交待,安老太太的心思更明。
中宮是有私膳房的,外面禦膳房送的例菜,加壽從來不吃。皇上不在中宮這裏,加壽是和中宮、瑞慶殿下同桌吃飯。皇上時常在中宮這裏,幾乎晚晚都到,加壽和瑞慶殿下,就和皇上皇後同桌吃飯。
她年紀小,隻能吃軟爛的。但哪怕是個肉沫蒸蛋,也就有人給嘗菜。
她們的話讓鍾大老爺聽到,把大老爺提醒。大老爺帶着慚愧,趕快彌補自己們前一時的沒想到。
“從今兒起,派四個老實可靠的家人到宮門上,候着姑母、親家太太和加壽要什麽,還是自己家的人去買更放心。”鍾大老爺強調放心二字,聽的人都說對。
這是娘家的盛情,安老太太欣然接受。她并不說娘家不安排家人跑腿也不打緊,還有順伯在宮門上候着,每天給加壽姑娘買外面好吃的。
順伯是男人,不是忠婆,可以恩典進宮侍候,專管爲加壽姑娘做飯。順伯就晚晚回家去歇,一早就在宮門上等候,随時當差。
順伯買進來的東西,全是有固定的人取,不讓外人插手,直送到内宮中。老太太又把這一條想起來,出宮前還在想着怎麽研究對策,現在她則是更舒心暢意,安定不少。
對策很快就出來,南安侯府加上靖遠侯倆侯府,還有董大學士老姜彌辣,更不是吹的。雖然老侯那裏去信還沒有回來,但有老侯素來倚重的幕僚官員們在。老侯太看視他們,進京前先舉薦進京,全在這裏。
董大學士慢慢地說着:“柳家的幾個直系子弟,倒也謹慎。再說我們是爲敲山震虎,先不尋他們。隻他别房頭的十幾個官員,又出十幾個纨绔,這就足夠彈劾的。”
大學士穩穩當當:“這是政事上。再來内宅裏,聞聽皇後娘娘賜給太子殿下兩個宮人,都美貌如仙。這事情是什麽苗頭?換成平時,我覺得也稀奇平常。但今天以我來看,這是娘娘對太子妃已生不滿。我們也别閑着,也從内宅裏下下手。”
老太太聚精會神,不敢錯過一個字。
董老太太笑道:“老大人想的雖然好,但娘娘才賜給宮人,我們再給太子殿下送人,這不是刻意搶她們的寵愛,太子不會要,娘娘也不會喜歡。”
大學士呵呵笑了:“夫人呐,誰說一定要從太子内宅中下手。太子内宅,我們也要預備上。家裏挑出好女兒來,這幾年裏一直要預備着,用得上的。這呢,不過隻是一條。夫人也才說過,今年就送,這是分寵沒眼色的去得罪宮裏娘娘。這柳家的内宅,我們也得想想啊。”
董老太太聽得已有眉飛色舞之意,但還是笑說疑惑:“柳老頭子一把年紀,給他送人隻怕也是個不濟事。”
“不給他送人,這老東西不把我們放在眼裏,誰要白糟蹋人送給他,外面買的也不送。我收到信,也打聽清楚。柳家早有意,爲英敏殿下備下一嫡一庶兩個姑娘,備選的又有小姑娘。親事讓加壽得了,他豈有不惱的?”董大學士笑得有點兒泛壞。
他接下來的話,讓房中所有人都翹大拇指。
“柳家門第不算壞,和我們家般配得上。這就回去挑親事,向柳家求聘年青女兒。想來挑尖子的,他是打算給太子的,我們就求他家挑尖子的女兒,想來不會教養錯,配得上我們的子弟。”
靖遠侯把桌子輕輕一打,笑道:“妙啊!老大人這計甚好。”
“我們是世族,柳家也是世族,盯着我們看的不知道有多少。和柳家血戰,倒是不怕。不過二虎相争,兩敗俱傷,便宜就落到别人家,這樣不美。求親吧,結爲姻親,讓柳丞相個老東西好好想想,加壽的好親事,還是有他一份的。”董大學士老奸巨滑地笑。
而靖遠侯哈哈笑了:“他若是不答應,就是瞧不起我們這幾家,”
“那我們就同他翻臉,正大光明的翻。”鍾大老爺也明白過來,隻要他敢公開拒親蔑視我們。
“就是這樣!”二老爺和三老爺異口同聲。
對視一眼,房中氣氛忽然沸騰。爲加壽親事的保衛戰,就此拉開序幕。
加壽的好親事,讓柳家覺得會失去許多好處。但對鍾家等人來說,卻帶來無數好處。鍾大老爺三兄弟,本來爲前南安侯夫人守喪,丁憂三年不能爲官,正閑得難過。現在全有了精神,摩拳擦掌,高漲興緻,好好的來做這件事情。
大家都心中有數,足有好多年,宮中沒有送人。就阮家好些,送進去一個姑娘。送姑娘們進宮,都會說那是見不得人的地方,受到煎熬。但對家裏确有好處,也是體面,一直如此。
爲什麽鍾府裏好些年沒進去過人,那不是以前文章侯府的親戚,老太妃和鍾家過不去,她把着的。
把到南安老侯官場上拼搏去了,索性不送人進宮,後來太妃去世,文章侯府失勢,老侯也懶得再應送人進宮的事,主要是讓宮裏有個不對頭的傷了心,而且太妃再得太上皇寵愛,老侯想我用心爲官,你也沒奈我何,這事情就丢下來。
現在加壽的親事出現,雖然不見得就此往宮裏送人,但保住加壽,以後宮裏就有人。這幾家子想當然全有好處,而且還有親戚情意。再有一層,就是都不服氣柳家。都有一種心思,當我們家裏沒人嗎?
不打起精神來還行嗎?
商議過,大家往前面去看加壽時,年青侯爺鍾恒沛半開了句玩笑:“伯父,父親,三叔,你們前幾天還說悶,今天我看着,這就面上紅光上來。”
大家哈哈一笑。
……
袁訓自從寫過辭婚的信後,天天盼着回信。陳留郡王取笑他成了望信石,隻要不打仗,見天兒的就在營門外守着。
仗不是天天都有的打,有時候歇息下來足有十天半個月空閑。休養生息中,陳留郡王就更有空拿小弟取樂。
他跑到營門,陪袁訓站着。笑道:“一百兩銀子,小弟,賭你這親退不成。”袁訓咧咧嘴不理他。
估計他的信把中宮和太子氣得不輕,信,直到臘月,大雪堆積有半人多高,才回來。
“袁将軍的信。”
袁訓一把搶走,抖抖身上站這裏不動積的雪,就要拆時,想到身邊還有一個姐丈。看時,見姐丈随意準備爆笑,伸長脖子正準備一起看。
袁訓主要是對回複心裏沒底,他要是有底氣這親事說退就退得成,他就在這裏拆信,然後賺姐丈一百兩銀子也不錯。
但怕信中如姐丈所說的,全是訓斥。袁訓怕陳留郡王在這裏當衆大笑,不是氣到自己?把信往懷裏一揣,袁訓徑直回帳篷。
陳留郡王怎麽會放過,随後跟上。在帳篷裏袁訓攆不走他,就由着姐丈在一旁觀看。
信封内,是袁訓的原信退回。在原信的下面,有一行娟秀的字迹,是中宮所寫:一派胡言。一派胡言下面,還有一行字,蒼勁有力,又工整,是太子殿下,四個大字:一派胡言!
“哈哈哈……一百兩銀子給我……”陳留郡王笑得快岔氣。看看,就知道你要撞釘子,你不信,還一定要辭親。
袁訓親事沒退成,正滿心裏不高興,哪裏還肯給他銀子。正和姐丈瞪着眼,外面有人高聲回話:“聖旨到,王爺命大小軍官都去聽宣。”
随即,召集将軍們的鼓聲響起。
陳留郡王和袁訓不再鬧,整齊盔甲趕去梁山王大帳中,見剛才給袁訓信的那個人,從背上解下包袱,鄭重的取出一道聖旨呈給梁山王。
梁山王打開掃上一眼,就面有詫異地在袁訓面上瞄瞄,清清嗓子開始宣讀。念到第三句上,所有人都偷看袁訓,全是一個想法,小袁将軍的好聖眷這就到了頭?
再一想他女兒才許親太子府上,這是慣例的敲打才是。
陳留郡王憋笑快得内傷,輔國公是擔憂的看着袁訓。聖旨中隻有一個意思,就是斥責昭勇将軍袁訓恃寵而驕。
狠狠斥責的話,讓人聽着都能忘記袁将軍如今是天子的親家,讓人總擔心他下一步就要官職不保。
須臾念完,梁山王也醒過神。在王爺來看,袁将軍家才有喜事,怕他翹尾巴,有道訓斥聖旨也不出慣例。
王爺哪裏知道這聖旨是袁将軍自己招來的,梁山王把聖旨恭恭敬敬貢到案幾上,就來安慰袁訓。
他的兒子蕭觀還不明白,以蕭觀來想姓袁的這親家老爺不錯啊,怎麽才許他家親事,這就罵上了。
蕭觀拍袁訓肩頭:“沒事兒,還有哥哥我罩着你。”從宣聖旨開始,袁訓就一直沉思模樣。讓蕭觀一拍,他眸光跳動,想到些什麽。
“哥哥,借一步說話。”
蕭觀驚得幾乎沒跳起來。旋即,他沉下臉。袁親家老爺肯主動叫自己哥哥,往往隻有一個意思,那就是他又罵自己是小倌兒哥哥。蕭觀黑着臉:“給你臉呢,别不要啊。”
袁訓把他一拉,直接扯出帳篷。蕭觀驚得:“你,你要作什麽?”太讓他意外,小王爺也沒想到甩開他。
在背風的地方袁訓停下,放開蕭觀的手,鄭重地深深彎下腰,對着蕭觀就是一個大揖。蕭觀狐疑:“你做下什麽壞事?才求到我這裏?”
把小倌兒端詳下,和以前一樣,沒有泛壞模樣啊。
蕭觀再一想,就惱得火冒三丈,一把揪起袁訓衣襟,怒道:“你是想一個人去打蘇赫對不對?你敢撇下我,我敢給你冷箭你信不信!”
把袁訓衣甲揪得嘩啦幾聲。
換成以前,袁訓早惱得比他狠。但今天他沒有生氣,心平氣和地都不去掙開。袁訓靜靜地道:“打蘇赫,說好的,我不會丢下你。”
小王爺立即情緒好轉,放下小倌兒,再讨好的給他撫幾下胸前衣甲,想到小倌兒還沒有說爲什麽行禮,問得小心翼翼:“啥事兒?”
嗓音也放低下來。
袁訓還是異常平靜:“我要出營,想讓你幫忙。”
蕭觀一聽就樂了,原來是這事兒。他在心裏怪着袁訓,你倒早說啊,你早說我怎麽還會生氣?他就不想想,他也沒有給袁訓說話的機會。
“你想老婆了是不是?這下大雪,我爹也不讓咱們回邊城。他說新兵要練,就大雪裏練。再說,”蕭觀嘿嘿着,他不隐瞞袁訓,反正這些門道袁訓全知道。
“兵部天天說咱們的花費高,我爹一年大冬天的回家,一年大冬天的不能回去。讓他們雪裏多運幾回糧草,他們第二年就不說花錢多。也是的,你老婆有了,咱們可說好了,那肚子裏的可是我家的人,你要回家過年,你隻管走。我爲你想個名目,”
蕭觀擰眉頭,袁訓靜靜看着他。沒一會兒,蕭觀想出來:“就說糧草軍需上來的慢,讓你去路上接應。”
“那,讓我去京裏接應糧草怎麽樣?”袁訓的話把蕭觀愣住。
“爲什麽要去京裏接應?”蕭觀糊塗掉,那眼神兒這就不對。他尋思着:“你老婆在邊城啊,難道你還有花花腸子,你京裏還有一個要生的女人?”
小王爺的心思從來轉得詭異,讓袁訓哭笑不得。
“我……”他張張嘴,滿腹心事。
蕭觀又火了:“你有什麽事還瞞着我,”怒道:“以後别叫我哥哥!”他就沒想起來,是他先叫别人小倌兒的。
袁訓長歎一聲,看上去有辛酸事:“我告訴你,你不許告訴别人。”蕭觀就地發了個誓,虎視眈眈等着。
“我要到京裏辭去我女兒和太子府上的親事。”
蕭觀一個踉跄,險些往前摔到袁訓身上。袁訓就要扶他時,蕭觀又自己穩住,往後一讓,幾步退到後面,重重撞在停在那裏的馬車上。
馬車咣當當響着,小王爺瞪住袁訓:“你,你再說一遍?”
“我女兒,我不願意和太子府上結親事。我家女兒要過自由自在的日子,我房中不納妾,我女兒房裏也不能有。以後我兒子願意有,倒是可以。一想到她許給英敏殿下,我就沒有一夜睡好過。給我想個法子,把我這就打發到京裏去,趕緊辭親是正經的。”
袁訓的一番“正經”話,讓蕭觀都快找不到東南西北。他駭然的盯住袁訓,心裏想這個人莫不是瘋了?
而對面的袁将軍,目光穩定,面容鎮定,看不出來有哪裏有發瘋迹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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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,小袁辭親去了。給點票票,給他多點動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