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剛才他的低聲下氣,有一半是假裝;他就要求他時,有點真實。此時,他就接近生氣
,并不虛假。
他袁家的孩子多金貴,貴到祖母疼愛,父母親疼愛,曾祖母叔祖母老侯和國公,沒有一個不是出門兒,也要把加壽放在心裏。
現在袁訓想不到小王爺門楣不錯,他對孩子們所想的,是個個快活的長大,不受和少受委屈。
這當父親的也魔怔進去,就不想想人在世上,哪有不受委屈的。他應該想的是孩子們頂天立地,卻偏偏往溫室裏花朵上想。
黑着臉,袁訓腦子裏就轉動一件事,你小王爺生得不好生得不好生得不好,生下兒子也生得不好可怎麽辦?
我的寶貝滴滴還沒有懷上的女兒,你家那蠢笨無比也還沒有懷上的兒子配得上嗎?
“你居然還不願意?”蕭觀問得低聲下氣。
換成對面是别人,小王爺早就不幹走人。可是姓袁的,蕭觀是稀罕他的。在京裏就稀罕,但小王爺沒察覺出來。一同到軍中,這稀罕的感覺越來越濃,終于有一天,也許是石頭城前,也許是石頭城後,小王爺清楚了,自己是稀罕這家夥的。
沖着稀罕他,蕭觀忍氣吞聲:“要是生得好,我們家也不壞是不是?”說得手握全*權的梁山王府,好似街上大白菜,快來買喽,這菜不壞。
袁訓眼光在蕭觀五官上轉悠,這鼻子眼睛還能長得再俊嗎?
蕭觀瞪眼。
袁訓尋思這位小爺他娶的誰爲着,是京中的名門,兒子以後會随母親嗎?
蕭觀皺鼻子。
袁訓考慮…….
“姓袁的!”蕭觀忍無可忍,他沒看出袁訓的心思,他隻惱火袁訓讓自己等得太久。
求人的小袁将軍回過魂,就見到要發毛的小王爺。壞了,這位可是不能再等下去,急切間,袁訓求證道:“你以後嫌我女兒醜,就不要了?”
“不要了!”蕭觀頗有氣勢的叉起腰,醜,自然就不要她。
“呼…….”袁訓長長松口氣,還好,還是有出路的。随即幹脆:“行!”
明确回答一出來,蕭觀就不計較袁訓大喘氣兒。他的心全捏在袁訓會不會答應上,還沒留心他喘氣的原因。小王爺笑呵呵:“那就這麽定下來,我保你親戚的命,一半是給你大女兒的周歲禮,餘下一半是訂你女兒的定禮。”
袁訓自然答應,彎身感謝:“如此多謝您呐。”
叫他哥哥完全是互相惡心,這會兒沒人,袁将軍還是正經說話的。
“不過,你家的定禮是什麽?”蕭觀這會兒極精明。
袁訓就沒有認真打算給他,就沒想到過回禮。但小王爺讨要,總得打發他。袁訓沉吟:“等我回家,讓我妻子備一份兒送過來?”
蕭觀那臉色往下一沉。
“那我寫信,讓我家裏這就送過來?”小袁将軍急忙改口。
蕭觀臉色又沉一沉。
見袁訓總也想不到,小王爺無奈隻能自己告訴他,他神氣地道:“我打蘇赫,給你一個幫忙的機會,就這個算你家的定禮。”
說過,走得也很神氣。
袁訓追在後面:“哎,這禮我回得太重了吧?扣點兒下來,咱們換一個吧?”蕭觀粗厚的身闆兒停下,大腦袋不耐煩的左右亂晃着:“我不介意和你談上一天,可你親戚能等嗎?好吧,就算他是來幫忙的,現在也不打了,他還不趕緊的回去解釋,項城郡王會怎麽想,你家姐丈勾引他的親兵叛變?”
袁訓啞口無言。
“就這樣吧,是你,我才這麽痛快,隻要這點兒定禮,就把我以後雪白白肥壯壯的兒子提前給你家。我正冤着呢,你就别再多想了。”蕭觀一面抱怨,一面在前面暗樂,這定禮真不錯。
太過喜歡,蕭觀扭身笑:“小倌兒,你歇着去吧,找個安全蘇赫找不到的洞呆着。哦,這裏也沒有好地方藏身,隻有田鼠洞倒不小,安心啊,你家親戚包我身上了。”
袁訓在後面:“哥哥慢走,多謝您呐哥哥,我就呆你帳篷裏,再安全不過。”
回去也不告訴陳留郡王許兒女親事,怕生得玉樹臨風的姐丈要笑話這親事許得不夠好,雪蓮花插在黑山窪裏。
隻說:“這事兒成了。”催着陳留郡王點兵給夏直,去把褚大這事情解決。
……
陳留郡王猜測得一點不錯,項城郡王在帳篷裏每過一刻,心似在油鍋上煎熬。
随着他臉上的風雨起伏不定,侍候他的将軍們都噤若寒蟬。
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解釋自家郡王的親兵,糾集一群人跑去陳留郡王那裏。而且嚴重到,是*裸、不掩飾、雖然是偷跑卻給留下的人口信:“我們去救親戚。”
“他的親戚怎麽會到我的親兵隊裏!”項城郡王終于咆哮出聲,親兵隊長吓得直接就跪下,膝蓋上的痛,讓他省悟到,從褚大離開的那一天,像是前天還是大前天,他已經無數次下跪,很多次擔心自己腦袋不保。
哪怕把蘇赫的奸細招到親兵隊裏,也比把别家郡王的親戚弄到身邊罪名要輕。
褚大漢!
親兵隊長在心裏把褚大殺了一回又一回,怨天恨地想哭無淚。我和你前世無怨後世沒有仇,你不能這樣害我啊。
陰鹫般森冷眸光從親兵隊長面上掠過,又掃到地上,還是怨毒得像地獄裏千年不能投胎的恨。
一個将軍走上前想勸幾句:“郡王,我們和他打官司,去王爺面前…….”
項城郡王全身的火都往腦頂門激去,嗓音凜冽難平:“王爺?”他鵝毛落地的輕聲來說出心中難平的氣,聽得人毛骨悚然。
“王爺現在護着他的小舅子,巴結他的小舅子……”就在别人以爲語聲就要結束,可以擺脫這渾身發寒的感覺時,項城郡王勃然大怒:“小兔崽子,我和你沒完!”
這裏站的全是熟知項城郡王的人,都打個哆嗦,随即,都跟着恨上來。
“自從姓袁的小崽子到軍中,咱們就跟着一裏一裏的吃癟。”
“應該讓他早點兒死!”
“他存在一天,咱們就一天沒有好日子過!”
“回郡王,陳留郡王帳下廣威将軍夏直将軍求見!”最後一句,是剛進來的守帳親兵回的話。他揭簾進來的時候,将軍們七嘴八舌正在怒罵,包括項城郡王在内,都沒有注意到他。
親兵無奈,扯着嗓門兒回了這句。
初時人人一怔,随即罵聲更兇。“媽拉個巴子,他還敢來!”
“他把郡王欺負到這種地步,他敢來,我們不留下他,這臉沒處兒擺了!”
“讓他進來!問問他家陳留明目仗膽派奸細來是什麽意思!”
熱鍋沸騰似的話語,更把項城郡王的怒火推上一個新的高度。輕柔的,把手近似無聲無息的按在面前黑漆卷雲邊案幾上,項城郡王真的發怒時,總是更陰柔的面貌出現。
腔調,也更不緊不慢,似拖着魚線拽魚出水,緩而緊帶。
“請!”
親兵得話正要出去,項城郡王又叫住他:“慢着!”他有感應的眼皮子跳幾跳:“還有誰同他一起過來?”
嗫嚅幾下,親兵小聲回答:“還有褚大他們。”
“你他娘的沒吃飯!”項城郡王已經由口型感覺出來,但他的耳朵從剛才猜到褚大等人也回來時,就一直嗡嗡作響,項城郡王硬是沒聽到親兵的話。
雖然,帳篷中很寂靜。
人的心情很奇怪,明明猜出來,可以百分百的确定就是褚大回來。但事到臨頭,總是盼望着不是自己希冀的他們出現。
再見到他們,不更是滿心頭的恨。
項城郡王大喝一聲,拳頭把案幾重重一捶,怒氣勃發随時有如山洪狂奔:“誰!”誰跟着夏直來的。
“褚大他們!”親兵一昂下巴,高聲回話。
“哧……”帳篷裏無數抽氣聲,将軍們也是早猜到,但事實擺在面前,盡皆愣住。他們是腦子裏嗡嗡作響,陳留郡王的貼身家将,這個袁訓喊陳留姐丈,卻喊他夏大叔的夏直,以前是老郡王的侍候人,侍候過兩代郡王,陳留郡王也當他是半個長輩,雖然他比陳留郡王大沒出一輩的年紀,但忠心耿耿,都知道是陳留郡王的心腹。
夏直的到來,像是陳留郡王正大光明的宣告,這奸細是我派的,我認下來。
項城郡王蒙住,将軍們也蒙住。
半晌,項城郡王牙縫裏擠出一個字:“請!”手洩憤的在案幾又是重重一搭,砸痛他的指骨,項城郡王也沒有發現。
此時此刻,哪裏還有比親兵隊裏出奸細還要讓人惱火的事呢?
…….
“夏直見過郡王!”夏直和褚大等人進來,褚大等人跪下,夏直欠身行禮。
項城郡王肚子裏火氣一個勁兒的鬧騰,從左邊出來從右邊出來從鼻子裏下去從……估計汗毛孔裏都有火氣鑽出。
“夏将軍過來有事?”好在說話還能壓得住語氣。
夏直再欠身一禮:“我家郡王讓我來感謝郡王,帶來牛羊糧草送給郡王。”
“哦?你家郡王太客氣了,我沒有幫他忙才是。”項城郡王悲哀的想,牛羊糧草能補回來我受傷的心嗎?
那戳個大洞潸潸流血的滋味兒,能送點東西就堵上?
本應該是最生氣的時候,項城郡王卻凄涼無比。他用盡許多法子,沒能在陳留郡王軍中安插過于得力的奸細,奸細至今還有,但關鍵位置上沒有。但陳留郡王卻給自己來個燈下黑,又一次對自己證明,他陳留就是比項城強。
是以,輔國公長女才花落他家。可恨啊可惱,前恨和後惱,讓項城郡王險些落淚滾滾。
他的心思,夏直難以猜測。夏直從進到帳篷裏,就一直不敢正面看項城郡王。他怕自己多看一眼,都會得意的笑出來,而把項城郡王更激怒,把今天這事情辦不好。
夏直的到來,已經是件激怒人的事情。而且夏直也沒打算廢話,過來就是激怒對方的。但别的地方,小細節小眼風小面容上面,夏直想還是少燒把子火吧。隻回他話,就足夠這位郡王火的吧。
他是不加掩飾的回話。
“昨天王爺中軍在亂石灘遇襲,王爺吩咐保護的小袁将軍又遇蘇赫,幸得小王爺率兵來救,又有郡王您的人馬一小隊及時到來,小袁将軍安然無恙,我家郡王感激于心,特回過王爺,讓我帶上禮物,再和這幾位兄弟一起回來,向郡王鄭重道謝。”
夏直單膝跪下,肅然行着大禮。
夏将軍把功勞都算在小王爺身上,是蕭觀到處招搖他是袁訓的救命恩人,而且等下就要用到小王爺本人,雖然他本人不在這裏,現在也得捧得他。
在項城郡王聽來,這就是拿王爺壓着他。
他陰森森:“哦?我的人救了小袁将軍?可喜啊可賀。”夏直起一身雞皮疙瘩,心想這是什麽調調兒,跑出這尖酸刻薄的味兒來。項城郡王反問:“我幾時派人出去的,我自己不記得!”
來了,夏直暗道。
“回郡王,是我擔心我的親戚小袁将軍,自己找的人,我們自己去的。”褚大回話。
項城郡王一聲冷笑:“親戚?他是你什麽親戚?”
“回郡王,小袁将軍的妻子,是我老婆嫡親表姐的堂妹,因此上我們是親戚,在京裏的時候,到年節我們還走動過。”
項城郡王心想這都什麽親戚?你老婆表姐的堂妹……這已經出了五服,不算是正經親戚。
你們不拜一個祖父,高祖更爲不同。
方明珠的祖父,在出嫁前是方家的人,在出嫁後是褚家的人。小袁将軍的妻子,出嫁前拜她的祖父,出嫁後拜袁家的人才是。
項城郡王笑容更冷:“是嗎?你來的時候,沒聽你說過才是?”跪在一邊,膝蓋這幾天受折騰,這一會兒早又發麻的親兵隊長直起上半身,對褚大劈面就罵:“去你娘的,我曾問過你家裏有什麽親戚,你怎麽不說?”
褚大是他相中的,對着他心存内疚,幹巴巴地道:“我從軍的時候,小袁将軍是個大官兒,我想就不說了吧。”
天底下哪有這種傻蛋,自家親戚還走動過的是個大官兒他不去,他要去當苦當兵的。親兵隊長才不敢信,心想我已經讓你涮一回,你還敢當我是傻子。他怒目橫眉:“那你還不滾走,我們這裏留不起你!”
項城郡王冷哼一聲,親兵隊長想了起來,一跳起身,落地時膝蓋酸疼,更扯動他火氣加劇,走過去對着褚大就是一腳,帶着風勢,罵道:“老子還沒和你算私自出營的帳呢!”
褚大相當實在,想這事情也确實對不住他,但也不是有意隐瞞,就是小袁将軍官大,當親戚的怕丢他人,不敢去找他。
去救他,那是另當别論。
見這一腳兇猛的過來,褚大心想讓他出出氣也罷,就不躲不閃。
這一腳,是對着他的心窩踹去的!
如果踹實在了,而對方又身子弱,可以一腳踹死過去。
暗下黑手的這一腳,把帳篷裏人目光全吸引過來。項城郡王眸底閃過笑意,同時安慰不少。他的親兵隊長是他親手挑選,這小子還是真貼心。這會兒沒法子去找小袁将軍下黑手,先踹死他親戚也能解氣。
而和褚大同來的人,都驚叫出來:“褚大快讓讓!”
褚大一動不動,他就是看出來隊長有殺他的意思,也仗着自己身子壯不會有事情,挨他一記從此情分消去。
親兵隊長看出他居然心甘情願讓自己踹,嘴角邊有出獰笑。兄弟,不是哥哥我要害你。實在是讓你害得慘。你不死,哥哥我的日子就不好過。
他更加重力氣,對準褚大心口最要命的地方---當過數年兵曆經戰役的人,總能知道人最虛弱的點----狠狠過去。
驚呼聲中,隐然閃動的笑意中,項城郡王就沒有注意一件事,那就是夏直在旁邊幹看着,他也沒有去拉。
夏将軍能是一般的功夫嗎?能是一般的見識嗎?親兵隊長的伎倆,夏直一眼就能看穿,夏直還就站在附近不遠,他好似也吓愣住,又似褚大還是項城郡王的人,這是别人的事情,夏直不能伸手去管,他隻站着盯住。
“住手!”帳篷外面喊出一聲暴喝。
随着暴喝,親兵隊長的腳也踩到褚大衣上。一直隻防備夏直的親兵隊長,沒想到從外面出來阻攔聲,而且粗嗓子地動山搖,他一出聲,好些人簇擁着他直闖帳中,紛紛怒喝:“住手!”
“沒聽到嗎!”
“小王爺讓你住手!”
親兵隊長難免受到影響,分了分心,腳下去的速度就稍慢一慢。說時遲那時快,夏直一步過來,把親兵隊長一拳直搗出去,這會兒他敏捷得像頭豹子,翻臉大罵:“不長眼的東西,小王爺說話你敢不聽!”
項城郡王眼皮子一抽,直覺夏直在罵自己。就聽到“撲通”一聲,案幾震動,上面的筆墨紙硯滑下來不少,他的親兵隊長腦袋磕在案幾下,眼珠子亂轉正在發暈。
項城郡王嘴角一抽,直覺上夏直是有意往這裏摔的。他站在那裏看似一動不動,早應該把方位看好。
等到親兵隊長穩住自己眼珠子和心神時,見到自家郡王已經走出案幾,将軍們也全在行禮,有一個大腦袋的粗壯少年在發号司令:“這件事兒是我幹的,當時找人幫忙,要的人手不要多,一小隊就行。辦事的人魯莽,我讓他來找你,沒想到他們在你營外面見到這一隊人,就徑直帶走,這事兒啊,就是這樣,你别生氣你别惱,我爹讓我給你帶好些糧草來,說你的人能幹,你把他們全給我吧,你要補多少兵,後面還有新兵,我讓我爹先補給你。”
…….
青青草崗上,褚大在馬上回首。下面旗幟連營處,是他呆上一年多的地方。這一年多,不是在繁華地方上當短工那種,也不是親戚家做客那種,而是生死奮戰兄弟相随,直刻到心裏不能忘記。
“你還想回去?”夏直在他身邊,取笑道:“小王爺都要了你,爲什麽?當逃兵也好,當奸細也好,你以後别說能夾尾巴做人,就是留命都難。”
褚大郁郁苦笑:“我不想留下,隻是留戀,還有幾個兄弟不跟着走,我擔心他們。”
“踹你那一腳,可沒留情。兄弟,别留戀了。”夏直久經戰陣,也死過不少同心同意的好友,深深理解褚大,這樣勸道。
褚大歎口氣:“是啊,所以我走以前給郡王叩頭,也給他叩了頭,說到底是他拉扯我到親兵隊,吃兩份銀子,而且我不到親兵隊,怎麽能幫上妹夫這一把吧?”
夏直算一算這帳,也笑了:“你說得有理,你是個知恩必報的人,我喜歡你了。”把褚大視線帶回來:“你看小王爺走過,我們趕緊跟上吧。”
蕭觀帶着人早下山崗,見夏直等人沒追上來,回頭大呼:“夏将軍,你的馬太慢了,你怎麽跟你家小倌兒似的,磨磨蹭蹭。”
“我家舅爺幾時磨蹭過,”夏直嘟囔:“小王爺和舅爺一定八字不對,沒事兒就拌嘴,有的沒有全扣舅爺頭上。”褚大正在笑,夏直又嘀咕他:“走吧兄弟,爲了保你和你們,”目光掃過另外幾個人,還是有人感覺不妙,願意和褚大一起過來。
“爲說服小王爺出面,都把我家舅爺名頭兒糟塌壞了。”
蕭觀在前面還得意,小倌兒小倌兒,多叫幾聲,現在你還敢生氣嗎?他就顧着占這個上風,全然忘記他死乞白賴的要定小倌兒家女兒,還是現在并不存在的女兒,好當兒媳婦。
小倌兒小倌兒,你可千萬生個漂亮女兒,越長要越好看的那種。小王爺在回來的路上,總覺得便宜占大發了,樂着回去。
……
“讓照顧明珠,就是這樣。”寶珠把信念完,反過來撫着上面點微的火漆印。表兇這信是用八百裏加急快馬送出來的,信封上打的火漆,沾上一點在信紙最上頭。
房中有她,還有老太太等阖家女眷。加壽倚在祖母膝蓋下面,正在拿着信封玩。袁夫人在教她認上面的字:“這是父親寫的,這個字啊……”
加壽隻覺得通紅的火漆印子好看,愛不釋手的撫摸着。
老太太面有笑容,因方明珠是邵氏的親外甥女兒,褚大就是邵氏的親外甥女婿,老太太含笑:“老二家的,你可以放下心,以後燒香不要隻保佑他平安,還要保佑他像好孫婿一樣,加官進爵啊。”
邵氏笑得合不攏嘴,她是個軟性子的人,心眼子過細,從來不敢忘記哪一個。燒夜香的時候,總是一個不丢的全祈禱上。
由于邵氏是安老太太媳婦的緣故,方氏母女才能入住安家。一味隻知道奉承老太太的方氏母女,緩和不少邵氏和老太太的婆媳緊張。但掌珠和表妹明珠見到就掐,邵氏對姐姐方氏背後也有微詞,沒有多照管方氏母女的邵氏,背後卻肯爲明珠女婿燒高升的香。
沒有全方位的照顧,不代表别人心裏沒有你。邵氏不照顧方姨媽,是方姨媽心裏也隻想着老太太照顧才是。
而老太太的人也實在不錯,年青時做錯許多事情,是她一再原諒方姨媽母女的原因。方明珠讓擡到餘家,傷了老太太的心,老太太不願意管她。但後來肯嫁給褚大還不錯,老太太又肯在出京後照顧她,按月給一兩銀子。
在今天老太太是最有理由高興的人,笑對寶珠道:“這信裏面說明珠女婿存的有銀子,讓你取出來送到京裏去,我的兒,我聽着就擔心上來。”
“明珠女婿上進呢,又幫表兇許多,祖母擔心的是什麽?”寶珠笑問。
老太太沉吟一下:“我雖然不在京裏,也時常讓管事的寫信給我,說說明珠。這孩子,苦日子磨得長進不少。如今去拿錢,一口一個謝謝,總算懂事兒了。但我想着,再過上一年兩年的,更知道珍惜别人的好才是。”
對信瞄瞄:“你看,她女婿這就有銀子給她們,我心疼這孩子苦積下的錢,真怕姨太太舊性子發作,沒兩個月就花光光的,又和明珠去熬苦日子。”
邵氏說有理,張氏也不喜歡方氏母女,也說是。
寶珠笑了:“祖母,您說得有理,但依我來想,姨太太母女以前有錯,才過這一年多的苦日子。現在是老天的意思,送這筆錢給她們。她們花光了,自然的還是自己日子自己苦,我們能幫的有限。”
“哦哦,依你這話,你是不會幫銀子?”老太太笑容可掬。
寶珠微笑:“表兇信裏,有後悔他以前沒多照顧褚家的意思,想來祖母和嬸娘也聽出來。但話說回來,再回到以前,還是照那樣子對他們的。有句話,是救急不救窮。自己的事兒自己不主張起來,投親靠友本就不是一輩子的事情。”
“寶珠這話有道理。”邵氏張氏一起點頭。
“方姨太太和明珠,僥幸遇到祖母這樣的好心,把明珠養在跟前。本應該的,她們聽從祖母的話,也就沒有那幾年的苦日子。這事情上,姨太太不對,明珠不對,祖母并沒有錯兒。再到後面,明珠和我走動,我就還她的禮。可我看她并不和掌珠大姐走動,我心裏也是怪她,但我并不能明說。這件事兒啊,是出一分力,得一分的光不是?”
張氏聽過也笑:“寶珠這話說得是,明珠以前不懂事兒,我們自然不敢和她走動。她現在懂事兒,女婿也肯上進,話說回來,跟着老太太的好孫婿,不上進也就上進了。老太太,你别隻問寶珠了,你要幫她一把,我們就都做起來吧。”
“是啊祖母,我現在打算的是,按月的銀子我是不幫的,但過年過節的,讓孔掌櫃的送一份兒年節禮過去,正正式式的和明珠走起親戚來。至于日常花費,她女婿想來現在就有,而明珠還是得自己想法子掙才好,該自己管的事兒,還是自己撐起來。”寶珠微微地笑着。
安老太太笑容滿面:“寶珠說得周全,那就這樣的辦起來。我們可不是眼空心大,看到明珠女婿上進了才和她走動,
“哪能呢,”張氏邵氏一起埋怨着:“老太太照顧的還少了嗎?”
這裏談論得熱鬧,加壽見到,又開始玩起來。拿着打火漆印的信封出去,小跑着進來,把信一揚,清清楚楚地說道:“家信。”
把衆人眼光全吸引過來,加壽又出去,再次進來,笑眯眯的擺着小手上信封,把通紅的火漆印子在燭光下閃出許多影子:“父親的家信!”
寶珠逗她:“寶貝兒,這信是給誰的?”
加壽歪着小腦袋,在房裏看了一圈,笑嘻嘻:“給曾祖母的。”
哄然笑聲中,老太太心肝寶貝的叫了一通:“到底是我的加壽疼我,寶珠哪裏能比,有封信啊,也是想到我。”
寶珠嫣然:“就是這樣。”
笑聲中,加壽又揚小手,流利地道:“給祖母的,”一氣說下去:“給叔祖母的,給曾祖父的……”寶珠裝出來沮喪:“寶貝兒,還有誰沒有給?”眼巴巴暗示女兒,還有母親你沒有給呢。
加壽笑得小臉兒光彩燦爛:“給加壽。”一扭小身子出去了。
對着她歡快的小身影,寶珠嘟起嘴:“這可怎麽辦,很會欺負母親呢,”不忘記再加上一句:“以後記得欺負父親。”
話才落音,見加壽快快樂樂地跑進來,把整個信封往母親手中一送,叫道:“家信,全給母親。”
邵氏樂道:“這一回全是母親的,别人可分不走。”加壽點頭。
張氏笑道:“加壽專門跑一趟的,就爲的是母親是不是?”加壽點頭。
寶珠歡喜不禁,接過信封,把女兒抱到膝上親她小臉兒,紅花從外面進來。見到過來一個人,加壽又叫一聲:“家信!”
收到父親的家信,家裏長輩就全喜歡,加壽現在學會這一句。大家正在笑,紅花對寶珠使個眼色:“有一件事情弄不清楚,請奶奶出來看看。”
寶珠就跟着出去。
天在半下午,日光熾烈,過堂風在走廊下行走,把通往雜貨鋪的竹簾吹得直飄起來。紅花低聲快速的道:“順伯才從城裏趕回來,說辛五娘的兒子和另一個孩子昨天夜裏不見了。他在城裏找上半天找不到,趕緊的來回奶奶。”
寶珠颦眉:“昨天順伯帶話,說他們骨頭還要養着,真是不省心,帶着傷能去哪裏?”
“不是去尋仇家吧?”紅花不樂意地道:“辜負奶奶救他們的一片心。”
回想他們的傷,都傷得入骨分肉那種,寶珠百思不解:“去尋仇家也要等傷養好吧?”春山似的眉頭往處一攢,寶珠拖長嗓音:“紅花,我知道他們去哪兒了。”
“奶奶就是知道,咱們也不必去找回來吧,找回來也是養着他們,以後要是還不落好,那不是傷人心。”紅花勸寶珠謹慎。
寶珠低歎:“孩子能有什麽錯,還不是跟着大人的心思走。”往左右看看,見走廊裏并沒有人,長輩們也沒有要出來的迹象,寶珠更放悄嗓音:“才剛和祖母在房裏說明珠,我一年比一年看的明白,明珠能有多大錯兒,很多事情方姨太太怎麽看,明珠就怎麽看。”
紅花眨眨眼:“奶奶您忘記方表姑娘和餘公子那一回,”
“方姨太太要是管着明珠,明珠也不能大半夜的和餘伯南碰上。”寶珠正說着,腿上一緊,讓加壽抱住。
加壽不知幾時出來的,仰起小臉兒,天真無邪的小面容直融化到人心底:“出去玩。”
寶珠嘀咕:“你怎麽知道我要出門兒的,”紅花聽過發怔:“奶奶要出門?”一想,紅花也明白了,拍手道:“對呀,那兩個孩子,不是尋仇家,就是找親人。他們傷得那麽重還往草場上去,那裏原本是他們的家,看來是約好過的,他們要在那裏會面。”
再說一聲:“不好!我們留在那裏的人手多不多,他們要是打起來…...”
“借姐姐家的府兵在那裏看着,趙大人又說都交給他負責,可以放心。”寶珠抱起加壽在手,對紅花的猜測失笑,輕推她:“去備車,再準備今晚的換洗衣裳,萬掌櫃的不在家,隻叫上孔管家和順伯,我們去草場上看看。”
打發紅花出去,寶珠抱着加壽來給袁夫人,并回說自己今天晚上不在家。袁夫人隻說多多帶人,對寶珠時常去草場上看并不阻攔。
“哇!”
加壽放聲大哭,沒有一會兒,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。片刻就哭得滿面狼籍:“要去,加壽也去。”
把老太太心疼的:“隻怪寶珠,你出門不要在她面前說,她早聽得懂話,又記挂着玩。”
“哇哇!”
加壽小手扯住寶珠衣裳,蹬着祖母裙角,小嘴兒撇得高高的,鼻涕吸溜一下,這就随着出來,仰着個鼻涕臉,對着寶珠晃來晃去:“哇…..”
奶媽們過來,衛氏梅英和廚房裏做點心的忠婆趕緊的過來,加壽就哭得更兇,把小腳跺得當當響。
寶珠嗔她:“全慣壞了,看我打你啊。”手還沒有擡起來,老太太先急上來:“全是你招的,你當着她說,把她惹哭的,”
有幫腔的,加壽立即把小面龐轉向老太太,小手緊拽寶珠衣角不放,眼淚開始對着老太太撲出來:“哇……”可以把屋頂子頂破的架勢。
袁夫人早早的也心疼,已經在喚人:“給小姑娘備衣裳,”同時把加壽往懷裏抱,時刻怕寶珠會打她的表情:“快過來吧,母親要打你呢,”
“哇!”加壽再給她一大聲,袁夫人笑樂了:“這小臉兒上,哎呀,你真會哭呢。”
面對家裏有一幫子這樣的長輩,寶珠還能怎麽樣。沒過多久,馬車上路,加壽換一身幹淨的水紅衣衫,臉兒上表情也換過來,笑眯眯開始吃點心。
“母親吃,”小手一擡,當母親的早就笑臉相迎:“加壽最會疼母親,是不是,以後也記得疼父親。”
寶珠早就忘記她說要打,能把加壽帶在身邊,她心滿意足。“好寶貝兒,你最乖最乖,才肯陪母親出來,你怕母親晚上會想你是不是?”
“是呀。”加壽不管聽不聽得懂,全回這一句。
馬車悠悠,不慌不忙地往草場上去。晚上反正不回來,又有小姑娘在車上玩耍,不用太趕不用着急。
……
夏夜,繁星異常明亮,透着神秘感。在歡歡喜喜的人家眼裏,正是吃西瓜乘涼的鍾點兒。但在失意人的眼中,隻有凄涼。
少年五花大綁在蹲在牆角,肩膀上沒痊愈的傷不易覺察的沁出血。很細很微,但已把包紮的白布染紅。
想來是疼的,少年卻沒有過多關注自己。他的目光中飽含關切,看向和他并排捆着的小孩子。他們從城裏跑到這裏,身上沒有錢,半路上搶别人的馬車過來。一路颠覆隻怕錯過家裏人,小孩子早就體力不支,讓看守這裏的府兵拿下時,就已經昏暈。
“哥,水…..”他叫他哥,雖然不是親弟弟,也把少年的心揪動。他不敢奢望外面的人會給他水,這裏沒有那天好心幫忙的小小姑娘,那腳軟軟的小小姑娘對着母親撒嬌,她的美麗溫柔母親就不再猶豫,讓人送自己去治傷。
去的是名醫家裏,少年認得。大同府的張家和賀家,一個正骨一個管止血生肌,是幾代的好名聲。
那幾天休養得好,吃得也好。但少年還是要跑出來,因爲……
想到這裏,房門響動着打開。兩個尋常衣裳的府兵進來,一個提起少年,一個提起那暈倒的孩子。
“你手下留情,别折磨他。”繩索提起時,少年全身都是疼的。但他咬緊牙關,隻爲小孩子求情:“他小,”
乞憐的眼神,也沒有讓府兵們心動。府兵們全是心硬如鐵,這是刻意訓練出來的,一路無話,把兩個人送到一處房中。
好聞的脂粉香味兒淡淡撲入鼻端,少年眼睛一亮,絕望中生出一絲希望。他本以爲這些人要把自己和小孩子宰了,畢竟他們是一路打殺,一定要進入草場。但現在,他貪婪的嗅着香味兒,他聞出來,這是那天好心的奶奶,她有一個腳軟軟,也同樣好心的小姑娘。
這麽大的孩子并不懂事兒,但少年聽到加壽大叫母親以後,好心的奶奶就說救自己,他當時半昏半迷,心裏卻明鏡也似。
這就想不到身上疼,少年讓提進房,目光就四處尋找。天地菩薩,如他所願。他見到新炕上,袁家奶奶坐着,抱中拍撫着那小小的身子,輕輕哼着什麽哄她入睡。
求生的*,在見到寶珠以後驟然提升。
在聽到寶珠的話後,少年更是落下淚水。
寶珠隻看一眼,就悄聲的驚訝:“他們還有傷呢,快松開。”寶珠一表示什麽,紅花再不樂意也是跟風上來:“可憐見兒的,又流許多血。”
繩索解開,少年撲通一聲自己跪下,仰起面龐,眸中星星點點強忍的淚水,好似北風中勉強出苗的綠芽頭,明知出的不是時候,男兒漢不應該流淚,但還是忍不住的破土而出。
“求您,我們要在這裏等我母親。求您了,别趕我們走…..”少年不顧肩膀疼痛活動不便,對着寶珠叩頭不止。
随着他的動作,血更快地把他衣裳也染紅。而寶珠和紅花全讓他驚動,慢慢的憐惜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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