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去見寶珠,諸事已經分派清楚。
“請客的食水,是鄒家出。人手不足夠,他們家也出。有一半的人,他們家請。”請人的錢也是他們家出。
寶珠駭然的笑,也不難明白鄒家想要的好處是什麽。
寶珠成親,已三年。
成親那一年,袁訓備春闱。
第二年,袁訓春闱兼殿試,當年離開京中。寶珠随行,當年有孕。這對三年科舉來說,算第二年,因爲從去年的科闱算起。
第三年,寶珠在山西産下備受寵愛的加壽姑娘,就是去年。
今年是上科秋闱算起的第四年,此時不到春天,秋闱就在今年秋。而鄒少東家鄒甯,在錯打主意羞愧難見寶珠,去年已在前往京中,發誓要中舉。
鄒家,想要的,不過就是官場上的一點兒照應,在京中也行,也山西自然更要。
寶珠是很肯照顧别人的人,自然的,照顧别人的同時,不能失去自己的分寸。她暗自盤算,從科舉上來說,袁訓不是主考官不知道試題,能照顧鄒家的,不過是鄒甯如果中舉,選官以後如有差錯,袁訓能說得上話就是。
貪污受賄,自然不幫他。
在山西呢,鄒家生意鋪子大,總有不想還要來的麻煩事,想不到的那種。隻要不是殺人放火欺壓别人,寶珠想幫忙也無不可。姐丈和舅父府上,都是響當當的兩個牌子。
萬大同都早和鄒信談好,他心中也必有數,以後就幫忙也不會出格。寶珠就同鄒信謙虛幾句,說些怎麽好意思讓人出的話,而鄒信是一定要出,笑容滿面謙恭的要出,寶珠就說聲笑納,皆大歡喜,寶珠省下一大筆,而且有鄒家出面,生意場上也博得許多信任。
袁娘子也好,袁二爺也好,是不會打出自家根底,在這裏的混混們眼中,和生意人眼中,全是外省人。外人在眼中,都覺得好欺負。
但面對鄒家,他們就要掂量一回。
龍五聽到這個消息,和所有聽到消息的人一樣納悶:“袁二爺,哪家的袁二爺?”沒有“二爺”這句話出來,隻說袁娘子袁奶奶袁家官眷,龍五還能猜想一下寶珠。
但二爺,袁家肯定沒有。小弟獨一份兒,獨苗苗一根。
伍掌櫃的來告訴他這消息,在他對面也是滿面惆怅:“我也奇怪,不但我奇怪,我問過幾家受邀請的人,他們也到處打聽不着,說是京中官少爺出身,在這裏買草場,”
“京裏的官少爺,大老遠跑到這裏買草場?”龍五心頭一跳,雖然極不願意和伍掌櫃談論,也壓低嗓音道:“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?”
伍掌櫃的面色一沉,他并不願意說這個話題。雷不凡倒黴的讓郡王宰了,伍掌櫃的心想我更倒黴,我就和雷不凡談過幾次悄悄話,這些人就找上我。
你們要謀反要謀逆的,我有家有孩子有鋪子有錢掙,我從來不想。
在伍掌櫃的心裏,也早有“太子門下”二字閃過。因爲這些人幹的事,不就是反對太子殿下?龍五不提,伍掌櫃的隻想當個生意場上老狐狸,他不想提。但龍五說出來,伍掌櫃的沒辦法,無奈道:“也許吧。”
心想,五公子你還繼續同這些人纏下去嗎?
龍五眼睛發亮,負手起身,面上興奮感動崇拜全出來。伍掌櫃的看得一愣一愣的,心想你興奮,好吧,算你有膽量。可你感動是從哪裏出來的?
“想不到,果然是大手筆。”龍五不但感動,還有感歎。國公府公子從來打扮得中看,他今天是象牙色山水錦袍,帶一條綠絲縧,上懸透雕富貴滿堂的白玉壁,形容俊美,俨然翩翩佳公子。房中略一走動,就是伍掌櫃的也看得目眩,爲他神采喝聲彩。
龍五邊走邊笑:“哎呀,原來起用混混們,卻有這樣的好處。”
“是啊,那草場主人讓攪和的,房子蓋不起來,這幾天也沒有人過去,原本以爲他們放棄,這就知難而退,沒想到他家二爺忽然來個大撒英雄貼,據說去省外也請來不少人,全省有名镖行全請到,各處好漢也全在内,還有鄒家做幫手,這草場他是勢在必得。”伍掌櫃的潑冷水,他隻想安生過日子行不行?
舉凡當老百姓的,大都這樣想。
龍五不是普通老百姓,他皺眉尋思對策:“如果我是混混們,要怎麽對付才行?”
“能怎麽對付,人家劃下道兒來了,人家這一出手,就是老江湖的道道,手面也大,不是一幫子幾幫子混混們能接下來的。”伍掌櫃的是生意人,也經過這樣的事情,他也懂。
混混們鬧事,别說是一個外省來的什麽二爺,就是項城郡王府,輕易也不惹這樣的人。隻能是一旦惹到,決不容情。但當混混們,大多還是百姓,市井漢子也是百姓不是?哪家郡王也不敢輕易大肆剿殺,要動都有不可動搖的理由。
本來伍掌櫃的是認爲袁家要吃虧,現在他不知道買哪邊兒赢才好。對龍五道:“街上都開到一比五十的賭注,”
龍五饒有興趣地問:“買誰的大?”
“頭一天,幾個有名混混們下注,買袁家輸。這勢頭隻保持三天,第四天上,都說袁家請出來洗手多年的金刀老六,當天就一比十的賭混混們輸。第二天,說鄒家牽線,袁家又請出金盆洗手的老镖頭,以前人稱打選七省無對手的邱行忠,當天賭注又變成一比三十賭混混們輸,這一次,袁家是要玩大的。”伍掌櫃的沒說他也在看風向,也想買袁家赢。
龍五沉下臉:“這麽說來,草場他們是不肯讓的喽?”有草場就有馬,有馬就有兵。龍五也知道這道理,他冷笑:“我一聞,就是一股官府撐腰味道,還是黑心官員。這樣一看,未必就是太子,太子做事,倒有幾分正氣。是黑官府,我買袁家輸。”
接下來,他性子上來,絮絮叨叨說出來一堆的話:“去年選的官,小小的六品,到地就收錢。這樣的官,還能用?那正氣的官員,不就讓他頂下來一個。這些人在京裏窮得睡涼炕,到地就不管地皮有多厚,隻管刮。就是我父親,以前也受足這樣人的氣,”像是父親直起腰,是小弟今年到來。
龍五臉又一黑,小弟不來,他的母親就不會冤死。是怎麽冤死的,龍五心中最有數。他隻記在袁訓頭上,他不恨自己。總算他閉上嘴,伍掌櫃的已經讓他驚愕到莫明。
貴公子,倒還嫌這世界濁?公子們受的不都是精明教育,難道不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清?原來他爲這個原因和那些人結交,伍掌櫃的腦袋都大了,你就沒有别的辦法嗎?
清平世界,你們真的能清平?
他隻負責傳話,這就不想再呆下去。起身拱手:“還煩請早把袁家底細打聽出來,這裏的草場,全都有主兒。最大的生意人家,動不了。好容易老侯出這一趟子事,草場可以易主,隻可惜不是太大,是一定要買的。”
龍五看着他離去,也遺憾的搖頭:“是啊,不是太大,養的不是千軍萬馬。”
……
三月桃花盛開,不但全山西都讓驚動,就是省外也讓驚動。一個外來的人,借着鄒家的名頭,和本地混混們論高低,街上賭注已經出到一比一百。
居然都賭袁家赢。
本來還要高,沒有再高上去的緣由,是有一個出名混混,背地也買袁家赢。讓他小弟揭發出來以後,這大哥讓人亂刀砍死,買他赢的人不砍他砍誰?他沒死在老侯手下,卻死在外面,家人也是流落在外。
但這賭注就此定住,謠言四起,說混混們想錢用,和袁家二爺勾結,到那一天一定放水,有好些人不明原因,撤回賭注,查明白再肯下注。
老侯開始隔一天進一次城,那一天就和寶珠相對聽外面人回話。有些話,老侯也不禁止寶珠聽。如趙大人讓人來回話:“老大人放出去的人,手下兄弟沒有新選大哥,新大哥也自動出來。不服的人,全讓攆走。現在老當家的回去,新當家的不讓,昨天火拼又死了一個賽飛鷹張龍。”
老侯都快笑出來,撫須道:“哦。”看看,他才殺幾個人,後面這死的都成百快上千,沒有一個是他動的手。老侯不信混混們後面有人支持,亂到最後他不出來。
寶珠現在聽到這些已不再驚奇,嶽天林的兇神惡煞模樣,那天不是孔青和萬大同得力,寶珠早就别人肉票。她因此的,對混混們更無好感。
難免又想到在京中起鋪子,以爲袁訓不知道的那幾個,後來讓市井漢子們敲詐,也以躲避爲主。最後還是袁訓打發人去解決這事,當時寶珠不知道就是。
一件兩件事的,寶珠對這樣人已無同情心。就是辛五娘,寶珠本來對她頗有好感,後來無意中同萬大同說起,萬大同說辛五娘家裏沒事也做剪徑生意,寶珠也就好感全無。
她看過三姐玉珠房中的傳記,有石崇傳,寫石崇當官以後,在自己任上,幹的卻是搶劫往來富商,這樣暴富,寶珠想混混們大約也和石崇一個格調,以前看的遊俠人物,在心中就動搖欲倒。
幸好還有孔青和萬大同系住這根好奇,寶珠才算沒有完全否定市井和江湖好漢。
聽到混混們鬥毆死人,寶珠眉毛也沒擡一下。倒是加壽從院子裏回來,學着叫一聲:“娘,”引得寶珠動容而笑:“這是哪裏學來的,”
倒不是先學官話?
奶媽們跟在後面進來笑:“跟才陪姑娘玩的二丫頭學的。”寶珠忍住笑,原來根源在這裏。
加壽扭着小身子,蹒跚着進來,這一回已不用“爬”,攀門扶着牆,笑嘻嘻拉住母親裙角,再對老侯大叫一聲:“爺爺!”,樂得老侯白胡子飄起來多高,伸手要來抱加壽,加壽卻不樂意,格格一聲,把母親拉着往外面走,杏紅色鑲纏枝花卉的裙角直起來。
屋外,有怯生生的一聲:“是太爺爺。”一個五、六歲的小丫頭,略瘦,渾身上下幹幹淨淨,在外面不敢進來。這就是跟加壽的小玩伴。
寶珠讓人拿果子給她,說她教得好。但随着女兒走出門,還是對跟上的丫頭微笑:“就沒有會說官話的丫頭?”以後回京去,對着姑母叫奶奶,姑母不見得不喜歡,但引出她滿腔思鄉情,會不會當場大哭?
“爹爹。”小加壽又清晰叫出。
寶珠大樂,彎腰有抱她的意思。加壽最近越來越重,不過寶珠也能抱起來,一直是件開心事情。但加壽避開,自己走得飛快。寶珠笑盈盈跟上,不管女兒帶自己去哪裏。又糾正她:“是父親。”
加壽回頭,小臉兒生動起來,還是道:“爹爹。”這兩個字帶給寶珠親切感,讓她想到遠征的人,如果他能親口聽到女兒叫他,說不說官話,都會是喜悅。
正是農忙的季節,街上行人不多。但春暖花開,經過的人都面上有笑。熱情洋溢的笑容中,加壽把寶珠帶到老太太面前。老太太和幾個婆子打成一片,羨慕人家不用補品也身子骨兒好,見天兒的去讨教她們吃什麽喝什麽,平時怎麽行步都做些什麽。
見寶珠母女過來,老太太大笑:“又讓你們找着一回。”
加壽又把寶珠帶去找到袁夫人,寶珠忙着撒她的英雄貼,袁夫人和管事的出來看着農人耕種,問他們有沒有需要,能滿足的予以滿足。
見加壽揪住寶珠衣角過來,小小的人兒笑容不斷,袁夫人深吸一口氣,喜悅也充滿她的心間。想讓加壽留下,加壽不肯,又帶着寶珠去找到邵氏和張氏,她們想幫忙,正和管事的讨教事情。最後,加壽把寶珠帶回房中,找到家裏所有人,一臉的小得意,微微的在喘氣,寶珠誇說:“寶貝兒真棒,歇會兒。”
椅子旁邊,加壽一彎身子鑽進去,從寬大的椅子露出小腦袋,上面已能紮下一個小小的辮子,對母親仰着臉兒笑:“父親,不在。”這是加壽最愛玩的遊戲,高幾下找父親,炕桌下面找父親,祖母床底下找父親,在這個時候,她總是清晰流利的叫出,父親。
有時候也扒窗台下尋找,寶珠看在眼中,總覺得頗有表叔阮英明,阮家小二之風。
……
四月杏花大開,空氣溫潤得似随時把人包裹住。太原和大同中間的一個小城,有鄒家的鋪子,出名的酒樓叫醉太白,從三月底,就天天客滿。
袁家二爺和混混們劃道的地方,就在這裏。
這座城,離雁門關近,離太原一條官道通到底,陳留郡王妃首肯這裏,趙大人和雁門關上的人最好,這地方是他最後認定。輔國公府,寶珠對龍四龍五總有提防,并沒有告之。
一個月出去的準備,不但本省内無人不知,就是外省也起來很多看熱鬧的人。寶珠的馬車悄無聲息掩在衆人中進城時,見到幾個人大罵:“進城還收錢?沒有道理!”
寶珠在車内道:“收錢才給進城?”
守城的人回話,見官道上來的人多,高聲叫上一回:“列位,我們不收進城費,收的錢包括帳篷每天供應的食水。已包下客棧的,可以不收。沒包下客棧,能找到住處安身的,也不收。但敬告各位英雄,城中不管大小客棧居民空房子,以至于兩間寺院,一個尼庵,數間倒了的破廟宇,都住滿人。不買帳篷的,隻能大街上過夜。”
在他身邊的人,兩個人擡起帳篷,展開來給人們看。左邊的那個人吆喝道:“鄒家老号,童叟無欺喲,這帳篷,刀砍不破,劍刺不穿,您在這裏能用,回去路上也一樣能用。野曠天低樹,天清月近人,說的就是住帳篷了,您住客棧裏,能看懂這詩嗎?”
寶珠撲哧一笑,紅花最近略看古詩,忙打聽:“奶奶笑他念的不對?”
“江清月近人,這個胡謅的,自己改成天清月近人。”寶珠輕笑。紅花琢磨一下,對夥計反而多看一眼:“這人機靈,這是鄒家的夥計,奶奶你看他那店小二似的勁頭兒,他要是說江清月近人,讓人住江面上,可哪裏能安放下帳篷?”
萬大同守護在車外面,聽主仆在車裏羨慕:“鄒家借這一回,能掙不少銀子。”紅花冒出一句:“我們應該分錢吧?”萬大同也忍住笑。
紅花這小丫頭,你這才發現這裏面也能生發許多銀子?和萬掌櫃的相比,還是不精明啊。精明的萬掌櫃把頭高昂,他把酒水全讓鄒信付,寶珠初時還難爲情,紅花聽過也難得誇萬大同會辦事,也不想想,精明的萬掌櫃自然是看出這裏的好處,才會這樣辦。
鄒家一味的吃虧,他肯嗎?
寶珠打消紅花分錢的念頭,笑道:“我們是讓别人内讧的,可不能自己先生分。”但寶珠也嘟嘴,對紅花叽叽哝哝:“記下來這件兒,做生意的門道可真多啊。”
鄒家有人接車,把寶珠紅花引進去。進城的人非常多,萬大同跟在車後面不怕有人認出。從進城外的十裏路開始,就有人同行,不仔細看,都像一窩風來的。
車的另一邊,趙大人便衣鬥笠,壓住面龐,帶着幾個手下,在這裏。
在他們的後面,一頭大騾子上面,坐着舊衣,還打兩個補丁,老侯手執一卷書,春風吹起他的白發,整一個落魄到老不成事的窮酸文人。
一個家人愁眉苦臉,似跟錯主人窮一生的那種,手執棍棒在後。窮人趕路帶家夥防身,也沒有人起疑心。四面散落的人中間,不少人機警的四處看着,這是老侯和趙大人安排的人。
寶珠早一天到來看熱鬧,還是女眷打扮,有孔青和萬大同,主仆百般放心。但袁夫人不放心,選出二十個家人便衣跟随。老太太不放心,把跟來的男家人全讓寶珠帶上。
邵氏跟着老太太和親家太太來的,料想國公府上和郡王府上無事,随身進京兩個陪嫁男人隻帶來一個,也給了寶珠。張氏帶一個陪嫁夫妻,把男人也讓跟上寶珠。
這就給鄒家增加點兒小麻煩,他們要安排吃住。
今天的這城,可是寸土寸金,按鄒家的意思,想把大街上空地也賣錢,就差吸這城裏空氣也賣成錢。當地衙門倒是願意,鄒家今天交的稅可觀,也給他們白吃白喝。但思來想去,怕來的英雄好漢們要罵,還沒和混混們扯清楚,先和看熱鬧的要打群架,鄒家這才作罷。
寶珠的住處,就在醉太白的樓上。最好的房間,丫頭們前一天到來,早就收拾得幹淨。因爲丫頭太多,沒有人猜是那英雄氣概的袁二爺。
袁二爺大撒英雄貼,能用許多丫頭嗎?官家少爺有這作派,但誰會在英雄好漢們面前表露。偶然進出有人見到,也無人懷疑。主仆住下店,寶珠催着換衣裳,換上兩件布衣,裝得不窮不富的,孔青怕人認出來,也不帶上。反正就在這酒樓上吃飯,隻帶上家人幾個往前面來。
萬大同,早就和鄒家去商議事情,不在這裏。
這酒樓生意以前就好,今天更是人滿爲患。客座在客棧前面,就得從樓下上去。離樓梯口有很遠,見四個孔武有力的小二在那裏。寶珠和紅花下巴快要掉下來,跑堂的夥計都要膀大腰圓的了?這要是傳起菜來,準保的樓闆當當作響,力氣用大些,會不會樓闆踩出個洞,掉樓下碗裏。
再一看,不用孔武有力的小二也不行。
一撥人走上來,足有十幾個。四個小二挺身上前,把樓梯口一封,擡起雙手先作阻止:“客官,大爺,樓上滿座兒,樓下請,樓下坐着悶氣,前面杏花樹下面,老槐樹下面,有的是地方,”
“放屁!”
“直娘賊!”
“辣塊媽媽!”
“老子們偏要上去!”
罵聲潮水般出來,聽得寶珠主仆幹瞪眼睛,不知道聽誰的好。罵聲出來沒幾聲,拳頭就招呼過來。幾個小二難怪孔武有力,全是練家子。拳來拳擋,腳來腳回。
很快十幾個會合過去,硬是沒放一個人上樓,但樓上估計也坐不安穩,樓梯口打架,全樓都是震的。
家人們擔心,低聲道:“奶奶,咱們站安全地方。”把寶珠主仆擋住。紅花怕看不見,踮着腳尖。寶珠也怕看不見,伸長小脖子。這裏的熱鬧是從沒有見過的,對寶珠來說最新奇不過,勾得她心裏癢癢的,恨不能趕緊上樓,也許樓上往下看,就更清楚。
但現在還是原地呆着,十幾個大漢加上四個小二打架,不是上樓好時機。
“各位好漢,且慢動手!”眼看越打越熱鬧,樓梯抖動,就差讓拆散。一個人高聲叫着,從遠處大步流星趕來。寶珠推紅花:“快看快看,”
見來的人精瘦,個子也不高,但步子奇快,好似在水上飄,一眨眼間就到面前那種。淩空一躍,就從大漢頭頂邁過去,落到樓梯上。
寶珠紅花直了眼睛。
他落的地方,在樓梯扶手那方寸之處,又窄又小,站得停停當當,對下一拱手,滿面含笑:“好漢們,樓上滿座兒,列位來得晚,聽我報一報,這上面是金刀六老爺的坐兒,盛遠、長全、綠林三家總镖頭的座兒,袁二爺的座兒……”
嘩嘩啦啦報出來一堆,又加上他露出這一手輕身功夫不錯,有人把他認出來,叫道:“原來是雲裏蒼鷹周三爺,你什麽時候成了鄒家大夥計。”
嘲笑聲出來一片。
周三爺不氣不惱,繼續含笑:“這一位,莫不是鎮地府吳爺?讓您和兄弟們見笑,我不是鄒家請來,我是袁家二爺請來,幫幫場子,各位請給我薄面,外面去坐。”
既然是二爺的人,二爺寶珠瞪圓眼睛看了好幾眼,是她的人她得先認得才行。
袁家二爺的人,有鄒家托她的名義請的,有萬大同請的,有趙大人請的,一時不能盡述,寶珠自己也認不清楚。
周三爺面子不錯,下面的人唉聲歎氣:“好吧,我們外面去。”人堆裏,有人不服氣。趁大家轉身,冷不防的飛起一枝镖,打向周三爺肩頭。
黑線一條,别人看清楚時,已到周三爺面前。
周三爺手指一抖,已接在手中。對下面一笑:“黑镖錢進,好手法!還你!”把镖破空原樣還回。那人接住,自知丢人。他以飛镖成名,這麽近的距離,還讓人接住,這就不敵,滿面漲紅随人走開。
“啊喲!”寶珠和紅花的驚呼聲這才發出,真是太快了。
紅花幹咽口唾沫,更把寶珠擋住。但不肯服這些人,嘟囔道:“再快,也沒有我家小爺箭快。這要是我家小爺射的箭,諒你也不敢接。”
寶珠眉開眼笑:“紅花兒,你說得再對不過。”
帶路的鄒家人請她們上去,上去見正中三桌沒有人坐,别的座位全有人。寶珠和紅花是坐到雅間裏去,帶路的人道:“到明天,雅間簾子全拆下來,樓上全打開。”
今天還有個簾子,讓主仆能獨自喘口氣兒。
吃到吃着,樓上震動一回,樓梯口又打起來。沒吃到一半,樓上震動足有四五回,每一回出來,寶珠主仆趕緊的去看熱鬧,把樓欄杆都渥成溫的。
這一天見過很多好漢,也見過許多俠女。聽過以前沒聽到的言語,聽得主仆下樓回房,大腦都有空白處。那些話是能想還是不能想?
寶珠感歎,行萬裏路如讀萬卷書,這話說得真不錯。
當天夜裏,稀奇古怪的聲音直到半夜,響徹半天空。一開始還讓人吃驚,後來索性呼呼大睡,養足精神對付明天。
……
一早起來,外面就排山倒海似的動靜。寶珠已經見怪不怪,對着鏡子正在試衣裳。在家裏準備許多衣裳,今天穿哪一件還沒有想好。
總算想好,又把簪子挑上一回,已經早飯時候過的有一半。
帶路的人候在門外,見房門打開,走出一個形容俊美的公子哥兒,他一襲天青色羅袍,紮織金繡腰帶。鄒家帶路的這個叫鄒全,不由自主的吞口水。
二爺又不是吃的,爲什麽他要吞口水。也許二爺的白臉蛋子,讓鄒全想到白生生才出來的糕餅。
酒樓客棧外面都擠出許多的人,都等着看二爺的風采。
“聽說早就到了?”
“多大年紀,什麽模樣?”
“你問我我問誰,我又不叫袁大,我怎麽知道?”
“袁大又怎麽樣?”
“袁大是袁二的哥哥,笨蛋,這個也不知道!”
笑谑聲中,見鄒家在此處的掌櫃們,往這裏走來。客棧裏面也早轉的是人,都在打聽袁家二爺住哪裏,想早看一眼。
鄒信走在最前面,有幾個認得他的人出聲招呼:“大掌櫃的,去見二爺?”
“是啊,”鄒信樂呵呵的生意人笑容出來,對着一個院門隻掃上一眼,就招呼掌櫃的站住,道:“二爺出來了。”
目光,齊攢到這一處。有人瞪直眼睛:“真的是那一位?”丫頭帶得最多的人。
心思才想,就見到一色兒的水紅柳綠先過來。走在最前面的丫頭,水紅色衫子,抱着的東西讓人大跌眼睛,是個水青色繡紅花的錦墊。
這顯然是坐下用的東西,這一出來,就讓人屏住呼吸,心裏都閃過一句話,這宅門裏的少爺,離開這些不行嗎?
第二個出來的,是淺綠色衫子丫頭,肅然捧着一個茶盤,茶盤上蓋個錦帕,下面是茶碗。這一位,茶碗也自己帶來。
第三個出來的,是拂塵,顯然是預備二爺坐哪裏,好拂灰用的。
第四個,捧着唾盒。
第五個……
袁二爺還沒有出來,先把人看得快累死。再看鄒家掌櫃的們,倒沒有半點兒不耐煩,他們笑着互相說着話,隻看他們神色,就知道離這位二爺出來還早。
看熱鬧的人私語的心都快沒有,來的大多是豪邁漢子,一碗酒一秒就下肚那種。看到這裏頭痛肚子痛腳痛的全出來,心想按這樣走下去,隻怕到中午他也出不來。
果然,丫頭後面出來的,是十個佩刀的家人。清一色黑衣裳,繃緊面龐,不慌不忙的往外面來,分兩邊站住。有人松口氣,心想二爺這就出來了吧。
再出來的,是兩個中年人,孔青和萬大同目不斜視,一左一右的出來。
“那不是萬大同?”
“他真的是别人家裏奴才?”
“誰把他弄到手裏,算是一個金礦。”
有幾個生意人認出萬大同。
本以爲下面出來的該是袁二爺,沒想到一個伶俐的少年,往外面一跳,白淨面皮在衆人面前一閃,往裏面欠身子:“掌櫃的全候着呢,有請二爺。”
别人呼口氣,這個也不是嗎?
紅花暗松口氣,好在沒行女人禮節。要拱手,要拱……跟加壽姑娘過年讨錢那模樣就可以了。
鄒家掌櫃的迎上前去,最後一個出來的,這個才是袁家二爺安寶珠。
杏花徐徐落下,幾點在她衣上。天青高遠,明媚春晚。拿這些來形容衆人第一眼見到的袁二爺,可能有些人還不滿意。
他們先讓二爺的儀仗給震住,在心裏蠢蠢欲動地百般猜測後,再見到其人,生得白,生得好,生得無可挑剔,就生出如杏花,如青空,如白雲的心思。
怔上片刻,直到見到一堆後背,紛紛才反應過來:“二爺在往酒樓上去。”那微一瞥下的好面容,似葉底花苞,在心頭一閃而過,有深痕,但再回想,就如年年見到的杏花林一樣,中看的,燦爛的,是什麽樣子的,具體形容如真,有點難。
後面沒擠上來的人問:“二爺長什麽模樣?”
“就那樣。”就那個最中看的樣子,反正你要形容,就那樣。
酒樓下面,寶珠讓截住。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人上前來,離得老遠陪笑:“我家主人說是舊相知,請二爺過去說話。”寶珠喜出望外,認出是郡王妃的丫頭。
一輛普通的馬車,前面也有家人圍随,停在樹下。嫣紅的杏花瓣兒落下,陳留郡王妃嫣然如杏花:“寶珠,我們來捧場。”忠哥兒和志哥兒露出小面龐,稚氣的臉上繃得緊緊的,忠哥兒道:“舅母,我來陪你。”
志哥兒也道:“我陪舅母去。”讓忠哥兒推一把:“走開,你沒有我高,劍也耍得不好,隻有我能陪舅母上去。”志哥兒嘟囔:“你呀,你會丢舅母的人的。”
寶珠不解,笑視郡王妃:“姐姐?”
“忠哥兒陪你上去,讓他見見世面。”郡王妃自己都是興奮的,不次于寶珠。往車外瞄一眼,眼神落到寶珠衣上,郡王妃油然羨慕:“你的衣裳真是不錯,可惜我沒有備下來,不然我也可以上去看看。”
寶珠即刻歡天喜地,扯起腰帶顯擺:“加壽也喜歡,也給加壽做件小道袍,穿上搖搖擺擺,活似個男孩子。”嘎然,話到這裏止住,随即笑得有些僵。
幾個月的夫妻相聚,也沒有懷上,寶珠心裏已生出大面積陰影。
看出寶珠尴尬,郡王妃抿嘴兒笑:“你呀,你當懷孩子是你想就有,要是都這樣,送子娘娘面前誰還燒香呢?”這話把寶珠提醒,寶珠湊近郡王妃耳邊:“外甥們都相差的至少一年以上,這是姐丈不在家的緣故?”
“反正你别急,急不來。”郡王妃笑着要捶寶珠:“你少拿我作對方。”那時候的郡王妃比寶珠還要急。雖然她頭生的是男孩,但至少生下兩個來,郡王妃才覺得安心。
寶珠笑着說不再說,帶着忠哥兒下馬車。
對貴公子們來說,和好漢們打交道并不多見。郡王妃帶着府兵特意來幫場子,也想讓兒子見識見識,今天這場面是書本上學不來的。
鄒信就知道寶珠又來幫忙的人,但馬車普通,他也不敢去想郡王妃之尊竟然會到這裏。
見小公子昂着頭,先就一個氣勢過人的架勢,從鄒信開始,都不敢慢待忠哥兒。哈腰拱一拱手見禮,忠哥兒老氣橫秋的還拱手,大聲說道:“還禮了!”
寶珠忍住笑,還真的有個大人模樣。
這個時候,城外官道上,馬車行人增多。一行人馬,爲首的人年有六十開外,眼睛一瞪,好似星辰般亮。他後面有一個人背着金光燦燦的一把金刀。
見到的人都避開,金刀老六到了。
又一行人,都是青衣短打,爲首也是一個老人,精神抖擻,有人認得他,也讓路給他。這位是綠林镖局的老镖頭邱行忠。他出身綠林,後來洗白白,從不認爲自己綠林出身爲恥,镖局名稱,就叫綠林。
袁二爺的貴客,陸續到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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