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是梁山王點兵的日子,陳留郡王醒來,隻帶着大小軍官過去。全軍都過去,也站不下。見到龍懷文出現,日光這時候又正好,陳留郡王就在他面上裝作無意,其實認真的找了找。
果然沒有太重的傷,嘴角有點兒腫,眼角有點兒青,這些放在龍懷文面上,并不明顯。
袁訓是在陳留郡王身側,陳留郡王也看看小弟,見小弟也是一樣,面頰上有稍青,對練武的人來說,自己在家裏摸打滾爬都可能發青,也不會讓别人察覺異樣。
暗放下心,陳留郡王肚子裏罵袁訓,這小混蛋,揍人的功夫見長。
“走,”不再打量,帶着他們去見梁山王。
……
邊城外有很多不錯的景緻,因離中原繁華地方遠,很少有人來,縱然有名山景緻,也就無人知曉。像梁山王今年選的這一處高山和幽谷,因出谷的地形盤旋,隐藏這麽多大軍,輕易不會讓人發現。
還有一個好處,就是離邊城很近,過年中有敵進犯,随時可以支援。
各家郡王們都沒有帶齊兵馬過來,但單隻是軍官,梁山王的帳篷裏就站不下。王爺把點兵的地方選在半山腰,有一塊平整大石,旁邊有幾株怪松,枝節古樸,似老螭枯龍。
山風,從白雲中出來,吹得人面上生疼。但這些全是生死中無數次出來的将軍,他們又怕什麽?
熱血豪情,是男兒壯志的基礎。梁山王陪同蘇先走出來,往下面随便掃一眼,就爲一張張堅硬的面龐生出自豪。
幾十年征戰,妻子兒子全都抛下,梁山王也有自豪的本錢。
風襯笑聲,似更深而響亮,直到所有人心中。
“老夫我不廢話,咱們直接正題。”梁山王沒出來以前,就知道來的這些人,全盯的是京中出來的蘇先。
蘇大人是來頒發軍功賞賜的,他才是今天所有人關注的那個。
梁山王對後面側身:“蘇大人,有請。”
下面有許多人沒見過蘇先,隻知道京中來人。還有人,來的是誰都不知道。這些不知道的人中,包括誰呢?
定邊郡王、東安郡王……幾乎都不知道。
梁山王不肯早對他們說,自然也有看笑話的意思。
見一個年青人,在随從的簇擁走到台邊。他的面色略顯蒼白,可能與他幼年常時間在水中有關。
但除去蒼白,他鼻子高挺,眼眶略深,是一個病态美男子相貌。
給人的感覺,也單薄。
京裏出來的文官全是這模樣,風一吹就倒那種。大家看一看後,并沒有把這位大人多想什麽。東安郡王還在想連淵這小混蛋,不想讓他這麽早升官,卻因爲小王爺要打石頭城,連淵升官這就無人能擋。
靖和郡王想葛通是前江左郡王外孫,他的來意真的不是取走江左郡王人馬?
定邊郡王又氣尚棟出的好主意沒告訴他,其實攻打石頭城的那笨重東西,尚棟就是先告訴定邊郡王,他也不會采納,嗤之以鼻還差不多。
石頭城打下來以後,尚棟親手放火燒了那東西。沒法子帶,拆開也得幾十輛大車才能帶走。和遊牧民族打仗,帶着是個拖累,
有幾十輛大車,帶糧草和傷藥更實際。
除去生尚棟的氣,定邊郡王還氣龍二。這小崽子,有官升就忘記當初誰奶過他!郡王把個眼珠子冷嗖嗖去尋龍二,如果眼睛能放冷箭,早就放出去一堆。
各家郡王各自心思以外,還有一個共同的心思,就是一起看陳留郡王不順眼。他們中有人早在暗罵,頒吧,頒來頒去,也是他的賞賜最多。
陳留郡王才不怕,他名将十幾年,遇到的紅眼嫉妒不知道有多少回。别人越是嫉妒,陳留郡王越是把下巴昂起來,把個笑容打得光彩萬分,好好的展示一下。
聖旨還沒有念,台下千奇百怪的表情早出來。蘇先看在眼中,打心裏瞧不起。這些當武将的,背後還有臉說文官最龌龊,真好意思說出口!
看你們臉上那勉強的笑,和眸底鶴頂紅似的紅,這不也同一個人身上出來的?
輕咳一聲,蘇先開始宣聖旨。
他把軍功一一的念出來,小半個時辰才念完。就這還隻是大小軍官,士兵們的賞賜另有花名冊,由郡王們領走,自己回去發。
去年一年,有軍功的人很多。但招眼的,還是石頭城那一戰。念出來時,郡王們倒沒有太多的不痛快,這是因爲他們過年前全讓人在京裏打聽,先行知道消息,心裏落差早就落定塵埃。此時再聽到,不過再對陳留郡王多瞪幾眼就是。
念完聖旨後,把他們吓了一跳。
台上這白臉兒文官,把聖旨收起後,後退一步,不敢再站到梁山王之前,徐徐說了一句,由山風送出清晰入耳。
“王爺,出京前,我曾在太子殿下面前請戰,太子允我蘇先,在王爺帳下打一仗再走。”
蘇先?
郡王們心還沉吟在軍功中,随意地收下這個消息,哦,這個年青人叫蘇先。
蘇先!
最早醒神的,是定邊郡王。蘇先這兩個字,頭一遍似耳邊風,第二遍它不請自來,從耳朵外面鑽進來,在定邊郡王腦海中逛了逛。
定邊郡王目瞪口呆,蘇先!
有什麽從他的後背上往下溜,應該不是冷汗,冷汗出不來這麽快。隻能,是他的心情。山風在這一刻狂野撲打着他,他的位置并不孤單,卻感覺風隻吹在他身上。
定邊郡王茫然擡起面龐時,見到在他對面站着的東安郡王、項城郡王都和他是一樣的神情。以前罵過太子近臣的人,郡王和國公們中,都有份。
蘇先報出名字時,大家全呆若木雞。
陳留郡王也咧一咧嘴,以前他也罵過。那是袁訓成爲太子近臣以前。三近臣出來以後,陳留郡王才閉上嘴。
他們不是柔弱的草,他們是彪悍的戰将。刀頭上舔血,鐵騎下飲漿。現在讓蘇先的名字震住,内心都是怔忡的。
他們懼怕的,是太子殿下。
陽奉陰違,從字面上看不是品德,但卻是大多數人具有的共性,有時候也是一種保護色。
太子作爲儲君,沒有幾把刷子是休想收伏一些人。這一些人,有本事,卻也最刺頭。就像梁山小王爺,在京裏聚衆,共然和太子黨對抗,太子殿下表面上也是沒有辦法,随便打去吧,他佯裝不管。
遠隔千裏的邊城,桀骜的郡王們,更有的是點子和太子打擂台。拿太子近臣們開個玩笑,更是家事。
直到去年。
直到石頭城大捷。
對太子非議的人,這就嘴堵上一大半。他們在領略到太子門下不可輕視以後,随之而來的,自然是心思稍加改變,不像以前那麽輕視太子殿下。
不輕視殿下,也就不再輕視他的人。
連淵在東安郡王帳下,葛通在靖和郡王帳下,尚棟在定邊郡王帳下……打壓收買還是會有,但心裏的認識已經大不一樣。
東安郡王都盤算好,讓連淵這小子好好爲自己立點兒功。靖和郡王也打算對葛通更加的防範。他們對太子黨們這就算有忌憚時,蘇先出現。
自己曾說過什麽話,自己總還記得。蘇先還沒有發難,他們自己先内心一驚。這時候,石頭上蘇先面如墨汁,就大罵起來。
“我是水匪出身,還有哪一個敢當我是小白臉兒好侮辱!柳至托我帶話,他雖出自柳丞相一族,卻也是幼學勤讀,不敢有一日怠慢!我七歲上死盡家人,江水中埋伏足有一個月,三天三夜我沒出水面,盡殺我的仇人!”
話語聲如炸雷般,在每一個人耳邊響起。
不管以前非議過蘇先的人是什麽心情,别的大小軍官聽得很入神。
文官罵武将粗野,武将罵文官龌龊,道不同,就互相看不順眼。如果這是個文官在上面斤斤計較,說有人背後說他壞話,隻能成爲軍官們的笑談。
但蘇先破口大罵,欽差身份也不管不顧,反而更合當兵的心。
而他罵出來的話也很驚人,有人沒聽過他的身世,這就眼皮一眨不眨,不敢錯掉一個字。
三天三夜沒出水面?
已經有人在納悶,你吃什麽,你喝什麽?你是魚不用呼氣嗎?
“沒有人敢審我的案子!勾決,我年紀小,”蘇先把手一擡,在自己腰上比比,瞪圓眼睛:“那時我還沒這麽高!不勾決我殺的不是一個兩個!水底下比的是水性,哪怕你是丈八漢子,别對着我稱英雄,我七歲時到水底下,一刀一個,切瓜剁菜!”
陳留郡王也聽入了神。
“後來蒙殿下開恩,說我有血性,爲家人報仇可留活命!又說我殺的也是水賊,賊窩内讧不在律法之中。從此我到殿下身邊,先習文,後當差。我是前朝文武狀元,哼,本朝能有幾個!”
袁訓露出笑容。他一直服氣蘇先名氣比他大,是蘇先從沒有胡扯過袁訓,而且文才武功,樣樣比袁訓爲強。
袁訓英俊過人,在太子府上先生出無數謠言,當時沒有小看他的,就有蘇先一個。
蘇先自己出身就不好,一直是讓人小看慣了的,他深受其痛,發憤用功,時常安慰袁訓:“有朝一日,讓别人全瞪眼睛去,現在不理他們。”
文武狀元?
軍官們中有啧嘴聲。
“十五歲,我奉命調查江西布政使貪污一案,拿下江西大小官員六十七個!十六歲,銅鐵走私案,我獨戰大盜一陣風,把他生擒。十七歲……。”
下面的人都不再是吃驚,而全用心去聽。
就是梁山王,也聽進去。
江西重大貪污一案,兵部外放官員與大盜勾結,私運銅鐵一案,全是舉國震驚的大案子。
權錢,從來與賊污分不開。沒有年年有事情這一說,人心受到誘惑,年年不同。去年不貪的人,今年想的就不一樣。
今年清廉的人,明年也許手頭缺錢。這缺的錢中,并不全是他們花天酒地,也有爲急病爲有難事……
但貪污,總不是正道。
蕭觀在他爹身後,見他的爹負手靜聽。小王爺腆腆肚子,心想我一直信中就沒有說錯不是?姓袁的最會和稀泥,柳至最狡猾,蘇先最難纏!
這個難纏的,知道自己背後讓人罵,他怎麽能忍得住不來?
不過蕭觀暗暗擔心,小王爺不是絕對粗人,他想太子黨們在各家郡王帳下本就不受待見,姓袁的在自己姐丈帳下吃香喝辣的除外。
蘇先這一罵,他拍拍屁股沒事人一樣走了,别人關系就要更僵。
太子黨們不招人喜歡,小王爺可以拍手稱快。所以他擔心一閃就消失不見,反而越聽越想笑。最好太子黨們落得無處容身,小王爺就一一收下,先得告訴他們,跟收流浪狗似的,好好跟着“爺爺”,不然就沒有人要你。
他想得這麽得意,自然是越聽蘇先大罵,他越想笑,與别人不同。
蘇先足足大罵一頓飯功夫,每段後面都加上“柳至讓我帶話來”,有時候讓人哭笑不得。這跟孩子吵架拌嘴似的,但又讓人不能忽視。他在上面罵的,不就是下面這些人。
郡王們是和他生氣也不是,腦子裏正消化他說的話,來不及生氣。不和他生氣,他到底幾時才罵完?
陳留郡王對袁訓使個眼色,示意他上前去勸阻一下。袁訓回他搖搖頭,小聲道:“快完了,他平生的牛吹得差不多。”
龍氏兄弟竊笑,龍八忍不住開個玩笑:“這牛也足夠長了。”輔國公白他一眼:“你什麽時候能有這麽長,那是祖上生福運。”說得當兒子的立即閉嘴。
現在輪到袁訓和陳留郡王竊笑龍氏兄弟。
袁訓對蘇先的了解,是準的。石頭上蘇先閉一閉嘴,餘音袅袅似還在衆人耳邊。他的牛就此吹到這裏,接下來的話,蘇先說得非常之快。
和吹自己牛皮抑揚頓挫大不一樣。
他剛猛狂摧的勁頭兒:“既然來了,不打一仗就走,讓人更不知道我!”微側目在梁山王身上。昨天和袁訓說時,蘇先根據細作消息,想用最少的人,打最強的兵。但袁訓幫他分析一下,道:“你在這裏,就得給王爺幾分面子。哪怕你把所有郡王全得罪光,王爺面前還要有禮的。”
這就不自作主張,聲明自己要去的地方,蘇先對梁山王微欠身子,大聲道:“請王爺準我帶一支小隊,迎戰蘇赫的先鋒軍!”
蘇赫今年是一定會來的,沒有細作消息的人,也心中有數。蘇先說出請戰的話,就沒有人意外,隻皺起眉頭,這個人是徹底揭臉皮而來。
郡王們在心中盤算,去年太子黨們出人意料,今年蘇先這從沒有打過仗的人也能有場軍功,讓久經戰場的人臉放哪兒?
東安郡王和定邊郡王同時張張嘴,正要出聲拒絕。
“先鋒是我的,有你什麽事兒!”暴喝一聲,蕭觀走出來。他斜眼睛歪鼻子,鄙夷地伸出大手忽閃着,好似蘇先是隻蒼蠅,這樣就能把他攆回京。
小王爺瞪圓大眼,把個腦袋頂着:“我們自己都嫌仗少,沒得分給你,走開走開!”
郡王們暗暗解氣,難得對小王爺有贊賞之意。
這話回的好!
“我不動軍中人馬,我隻要太子府上出京的那些人!”蘇先大聲道。
就有軍官們算算,盡皆吃驚。任何一支先鋒隊伍,都不會低于五千人。軍中太子黨們,不過二十餘人。
想讓蕭觀服氣,特别是他現在腦袋上頂個“大捷”名聲,難于上青天。
蕭觀冷笑:“我也不動軍中人馬,我隻要去年跟我打石頭城的那些人,還不要當兵的!”
蘇先和袁訓對視一眼,他們昨天商議的,是蘇先隻用太子黨,而太子黨再舉薦龍氏兄弟,這個人情就還是袁訓的。但現在,全讓小王爺打亂。
蘇先慢吞吞地道:“原來你也相中他們?”
蕭觀橫眉以對,一語揭破:“你當我傻嗎?你打算一步一步的要是不是?去年跟我大捷的人,哪一個不是寶貝,我等着你要,不如我自己要!”
蘇先清嗓子,袁訓摸鼻子,你不是傻,你就是總壞人事情?
但蘇先就是蘇先,他不會讓小王爺難倒。用手一指龍氏兄弟:“這樣,我就要他們,去年跟你大捷的别人,我不要了。”
龍氏兄弟又驚又喜,都對袁訓看看。小弟不說話,這位平生經曆能當牛皮吹的蘇欽差怎麽會知道他們。袁訓低頭看地,讓陳留郡王踢一腳:“你做人情,等的不就是這時候,裝什麽裝!”
“他昨天問我要人,我才說的。”袁訓再擡頭看天。龍八離他最近,見到小弟微微臉紅,像是難爲情上來。
龍八正要笑,聽蘇先又道:“不過,我隻要去年進過石頭城的幾位,沒進過城的,我一個不要!”
這話讓蕭觀聽着喜歡,去年的功勞,全是他臉上的金子。蕭觀道:“有理!”把手一甩,叉在腰上,那架勢分明在說,我也不要。
龍懷文怒氣上湧,可又無可奈何。
這分明是踢出他一個人的意思,可他偏偏沒有辦法。
龍懷文以爲丢盡臉面,其實沒有人管他心思。看台上越争越兇,蘇先大聲道:“不把前鋒給我,把最難打的給我!我不加兵卒。”
“胡扯!全是我的。”
最後還是梁山王把他們分開,王爺道:“蘇赫兵馬如何出動還不知道,想來不會隻出一路兵馬。不要争了,蘇大人爲太子所派,既然有這樣的意思,老夫我當成全。大倌兒啊,仗打不完,你别争了。”
項城郡王回去後,怒氣難忍。一個人在帳篷裏生悶氣,如今是太子府上的狗,也不能小看一眼!
想京中拿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人,看得比他府中的狗也不如嗎?什麽人想到軍中來罵,他就敢跑來罵人!
陳留郡王也找來袁訓,單刀直入地問他:“蘇大人是想逼反誰?”
袁訓眨眼睛:“姐丈這話我不懂。”
“他牛皮再長,和我們幾十年血裏火裏不能比。太子縱容你官職一升再升,又縱容他跑來罵人。當兵的認爲這人爽直,你認爲我會這樣看嗎?别說是我,隻怕别的人這會子都在罵他!”陳留郡王目光冷峻。
袁訓微微一笑:“依姐丈看來,誰最有可能反?”
陳留郡王語塞,他急切走上幾步,喃喃道:“我明白了,你們這些人到軍中不懷好意,爲的就是挑出不安分的人。”
“姐丈以爲軍營裏還不夠亂嗎?”袁訓淡淡。
陳留郡王面色劇變:“你這話,我也不懂。”
“張辛兵變,還隻是一件小的。在各家郡王中,這種事屢見不鮮。太子殿下在京中運籌千裏,他說當斷不斷,必爲所亂。既然要亂,那就亂吧。”袁訓笑笑。
和他年紀不相襯的沉着,讓陳留郡王張口結舌:“這……。”随即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,脫口道:“有人要謀反嗎?”
袁訓不動聲色:“不是年年都有人要謀反嗎?”拉杆子起義的,反對朝政的,年年都有。他再想含糊過去,陳留郡王也已經明白。
他負手回想京中見過的太子面容,儀表高華,灼灼如珠。但這份兒心思深遠幽長,敢想也敢做。
殿下還真不怕逼反幾個。
“好吧,殿下要四海宇清,也有道理。”陳留郡王輕輕歎息,不知是爲太子的膽色,還是爲太子黨們的膽量而歎。
一旦明白,他不用再說,揮手讓袁訓出去。袁訓走出來,見晴光正好,雪有消融之勢。而雪一化,下面蓋住的花草也好,泥地也好,全都要露出來。
袁訓也把手負起來,獨自出營,在一處早發綠葉的樹下走着。殿下雷厲風行,就像日頭把雪消融,不管有什麽也不能再隐瞞。
軍中将是如此,官場上也将如此。老侯那裏,也快要動手了吧?
……
二月的邊城外,春風一吹,綠得比江南早。無山遮掩,日頭光充分照下來,沒有春雨,卻有積雪的濕潤,早發桃杏樹都綠葉盈然,間有小小的花骨朵出來。
這花是得春風就生,如果倒春寒,隻怕又凍死不少。
邵氏走出房門,紫花告訴她:“老太太又去吃年酒了。”邵氏莞爾:“還是這樣的愛熱鬧。”紫花卻持另一種看法:“這裏的人好客呢。”看看天,紫花笑道:“這才早飯過不到一個時辰。”
“是啊,好客。”邵氏溫暖的笑着,帶着紫花往寶珠院裏來。
她們正月回小鎮上,還是以前的住處。寶珠和袁夫人帶着加壽住在雜貨店後面,老太太帶着兩個媳婦住在隔壁,老侯和家人在又隔壁。
“二太太你好啊,”經過的人都對邵氏招呼,笑臉似比杏花骨朵還要讓人心中暖。邵氏從不敢得罪人,現在是别人不敢得罪她的境地,更笑盈盈的盡顯親切。
對面,是這鎮上的酒館。老太太的嗓音傳出來:“中午吃這個好,我愛吃。”邵氏和紫花同時一笑。
袁夫人的陪嫁補請年酒,一請就請到二月還沒請完。袁夫人素來清靜,不管住在哪裏,最先恢複的,就是她以前的日子。
上午,寶珠把加壽接走,帶上她半天,袁夫人繼續沉浸在她的相思中。下午,才把加壽帶在身邊。
年酒她不吃,老太太卻喜歡去做客,這鄉野風味難得,又不用和京裏一樣,端端正正坐席面,老太太從正月十七回來,正月十八開始吃年酒,吃到這二月中,還沒有吃完。
紫花道:“不但夫人的陪嫁請她,這鎮上的外來戶也要請老太太,他們過年要自己墾荒,要種四姑奶奶家的地,不敢不恭維老太太。”
咽口水:“昨天送的臘肉真是香。”
主仆說着話,走進雜貨店。和守店的婆子打聲招呼,往後院裏來。進到後院,邵氏心頭最柔軟的地方,又讓撞擊一下,生出無數感動。
回來已近一個月,邵氏幾時見到這院子,幾時就這般感動上來。
加壽近九個月,能自己蹒跚幾步,有時候也會叫人。袁夫人讓人用黃土重墊院子,鋪得平平整整,壓得結結實實。台階上去年還有幾點青苔,取的是野意兒,而沒有拔去,今年則全沒有,石縫中也填得平整,預備着加壽出來逛,路平不會絆倒。
天氣溫暖,門簾高打,可見房中也是青磚重鋪的地面,粗使婆子每天用水洗,加壽着薄薄的小棉褲,在地上坐着扒着牆。
慢慢,她站起來,就把胖腦袋沿牆對着房中看去。和母親對上眼兒,樂得格格的,小手一拍,“撲通”坐地上。
過會兒,又慢慢爬起來,再去和母親逗樂子。
奶媽們在後面照看她,按袁夫人和寶珠的吩咐,并不禁止她行走。
見邵氏進來,加壽揚起一個笑容。多出來一個人,她就懶得玩,扶着牆挪步進去,在炕下擡高手,會說:“抱抱。”
寶珠給她拍拍衣上不曾見到的浮灰,把她放到炕裏,用自己身子堵住她。炕上,爲她準備許多玩的東西,加壽抱過一個,歡樂的玩起來。
“該給她挑幾個玩的人,”張氏早在這裏,做着針指,讓邵氏坐,再爲加壽出着主意。邵氏坐下來,也道:“你們三姐妹小時候,在一處玩得好。互相有陪的,也不孤單。”
寶珠也想到她還記得的片段,她在很小的時候,經常和掌珠玩,就在邵氏房中睡。和玉珠玩,又在張氏房中睡。但最記事的年紀,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母親,就不再去了。
她點着頭:“是要挑玩伴給加壽。”
衛氏也在這裏,這就回寶珠:“開酒作坊的張記家裏,有個丫頭五歲,冷眼瞅着懂事兒;餘媽媽的外孫女兒,六歲,會唱山歌,也懂事兒,”
舉出好幾個來,可見早就留心。
她們熱烈讨論起來,加壽面對炕裏,卻一聲不吭。寶珠就去看她這一會兒倒不鬧人,一看之下,掩嘴竊笑,對着嬸娘們和衛氏指指加壽,讓她們都看。
身後的笑語聲停下,加壽歪腦袋看下,再扭回去,繼續扯塊花布頭,用胖肥小手指,在上面戳戳戳。
戳幾下,對手中有針指的人大眼睛一瞄,像在看自己戳的對不對,再就去戳那花布頭。
那是塊孔雀藍色的布頭,做衣裳餘下的,加壽見到,留下一塊在自己玩具堆裏。
“她在繡花呢,”張氏一本正經,不肯再笑加壽:“這孩子,多乖巧啊。”寶珠點頭,邵氏點頭,衛氏和候在外面的侍候人都點頭。
小加壽也有鬧人的時候,淘氣的時候,但在疼愛她的人眼中,是天下第一乖。隻看此時,她繡得不耐煩,把布頭放在小腿上蹬,也不鬧别人是不是?
她在的地方,忠婆永遠給她蒸最好的糕餅。軟軟的,好消化的,不會噎着的,放在她手邊,一盤子有十分之九,全揉在衣裳上坐的地方上,把母親睡的炕上全塗上糕餅,寶珠晚上睡時,紅花掃炕,能掃出半簸箕的渣子。
至于她自己的頭上,更是經常滿頭的點心渣子,吃着玩着,就糕餅渣子裏去睡,等到給她收拾好,那衣裳可以不用要。
收拾得再勤,也擋不住這邊換過衣裳,那邊點心一捏,又到自己身上。
但邵氏張氏衛氏一起感歎:“多乖的孩子啊。”長輩們的眼睛,全是拐彎的。
這麽好的孩子,怎麽能沒有陪伴的孩子?
邵氏張氏衛氏說的,全是:“挑懂事兒的,”寶珠卻多加上:“要穩重的,儀态大方的,不畏手畏腳的,出身要好,願意知書達禮,”
邵氏駭然地笑:“宮裏公主挑伴讀,也不過就這條件。”寶珠眯眯地笑,在心中道,我們加壽遲早要進宮,而且還不會少進宮。
在這裏她有些怅然,姑母從沒有說過想見加壽,難道是嫌女孩子?加壽少見一個長輩,寶珠都心中悶悶。
但她每怅然過,就能歡顔。姑母雖沒有想見加壽的意思,卻按月給加壽送衣裳吃的玩的。加壽正在玩的一個東西,就是京中出來。
瑞慶小殿下卻表露喜悅異常,時常寫信問壞蛋哥哥的女兒,小壞蛋加壽淘氣嗎?淘氣,瑞慶就喜歡她,這叫頗有表姑姑之風。不淘氣的乖孩子,公主姑姑是不喜歡的,準備打她屁股。
寶珠回信,把她眼中最乖的小加壽,寫成相當淘氣的孩子,和回中宮的信大不一樣,瑞慶殿下貌似也沒有看出來,回信這樣很好,繼續保持。
把她玩的東西送來一大堆。
紅花從外面進來,才把熱烈的談話打斷。“奶奶要見的人,名冊我已寫出來。”紅花送上冊子。寶珠接過翻看,問道:“哪幾個會寫?”
紅花報出來。
“會算的又是哪幾個?”
紅花也報出來。
寶珠颦眉頭:“會寫會算的人太少了,等草場買下來,隻怕管不過來。”揉揉眉角,最近幾天她常爲沒人使用而頭疼,這就落在衆人眼中。
邵氏若有所思,張氏代寶珠煩心,衛氏正慚愧自己不會寫字,而兄弟衛大壯又在京裏不能過來幫忙時,寶珠已有主意,吩咐紅花:“這幾天我就在想,真的再抽不出人,底細不明的人也不能要。”
“奶奶說得是,過年又過來許多外來的人,許他們在這裏安家,但他們中有些肩不能扛的,都想到家裏來找差事,這中間就有幾個能寫會算,自薦着要當管家。”紅花笑道:“我去和他們說上幾句,才看出來,他們當我們土财主,沒見過世面沒見過能人。我讓萬掌櫃的去震吓他們幾句,這才服貼。”
衛氏插話:“這不可靠的人,可千萬不能要。”
寶珠說聲是,正要說話,外面老侯聲音過來。老侯年事已高,中氣十足,時常和年青人比聲調,嗓音洪亮:“加壽在哪裏?”
“哇…。”加壽還他一大聲,把手中正搗鼓的東西丢下,歡快地往炕外面爬。
寶珠站起抱起她,邵氏等人皆站起。房中太小,紅花退出去給老侯讓位置,老侯徐步進來,笑容滿面:“我要進城,和小加壽道個别,”
接過加壽在手上,老侯樂了:“你這滿腦袋又成了糕餅,你呀,長大一定四德具全,治家是不用說的。”
加壽在他手上歡蹦亂跳,老侯每回出去就和加壽話别,回來又給她帶好吃的,加壽說話不得利索,但疼她的人她知道,對老侯啊啊幾聲,笑出一長串子口水,外加小嘴裏兩顆半露小白牙。
老侯端詳着她:“我瞅瞅,下個月就會啃羊排骨,”還給寶珠,笑道:“走了,看着這麽小的孩子,我都曾祖父了,能有差使,我格外用心才好。掙得薪俸,給加壽買首飾。”
“啊啊,”加壽對着他背影歡快。
送走老侯,加壽早成習慣,并不鬧,寶珠放她炕上去,又去搗鼓她半炕的玩意兒。寶珠接着剛才的話,吩咐紅花:“那草場主人約哪天見?”
“他家裏缺錢用,說越早見越好,像是家裏着難?”
“那三天後吧,這日子真是緊。”寶珠無奈,把冊子還給紅花:“下午把這些人找來,天暖和,就在這院子裏吧,讓會寫會算的人,教不會的人。讓他們用着點心學,我急等用人。實在沒辦法,說不得拿進來,你我幫着算吧。”
紅花陪笑:“奶奶算的自然比别人好,可奶奶是個掌大局的,不能做這小事情。”寶珠歎氣:“這也沒有辦法不是。”
打發紅花出去,寶珠要誇她:“幸好紅花兒要念書,在京裏跟孔掌櫃的又學會打算盤,當時不熟,在這裏萬掌櫃的又教她許多,不然我可忙不過來。”
邵氏繼續若有所思。
大家互相伴着到中午,和袁夫人一同用飯。老太太是不用管她,她吃得高興,要吃到晚上才回來。
飯後,寶珠照例要睡會兒,她管家熬神,袁夫人也讓她午睡。袁夫人抱走加壽也去睡,邵氏張氏回房,在日頭下面曬暖兒,看隔壁的雞跑來找蟲子吃,邵氏忽然對張氏道:“我們去給寶珠幫忙怎麽樣?”
張氏一驚,這話由邵氏這最怕事沾身的人說出來,張氏不認識她似的凝住眼眸。邵氏局促不安上來,以爲自己的提議不好,漲紅臉解釋:“我想,不肯白吃親戚茶飯,三弟妹别多心,我不是說你,我是說,我閑着我也是閑着,親家太太按月給月錢,老太太辭過幾回,說她出我們和丫頭們的這份,親家太太不肯,總是送來,這不是白花人錢嗎?”
她垂下頭。
“好啊!”耳邊是張氏興奮的一聲。張氏丢下針線,雙手用力一拍,笑得誇張:“二嫂好主張,我就沒想到。我聽寶珠說沒人用,我就急去了,我隻想着京裏還有什麽人可以打發來,就沒想到我們自己,”
握住邵氏的手,張氏滿意的眯起眼:“我們不比管事的強嗎?這也說不好,我們隻是放心的人,論當差,不如管事的,不過你會算,我會寫,二嫂,别說你這主意想的,真是我們跟着老太太算來着了,在這裏還能當個管事的人,也不算你我都沒有用不是?”
張氏是說辦就辦,把邵氏拉起來:“走,去找寶珠說說去。”
邵氏好笑,把張氏拉回來,指指地上日頭影子,才打在院中新出的菜青苗上,這是種着好玩,也能添個水菜。
“寶珠歇着呢。”
幾隻雞咕咕的叫着,昂首走來走去,仿佛也在說,這才是中午。中午的暖陽,讓它們精神更佳。
張氏失笑:“看我,喜歡得糊塗。”和邵氏坐下來,商議着這事。主意是邵氏出的,她一時沖口而出,但真的商議起來,邵氏又有諸多理由。
“寶珠不會笑我們吧,”
張氏胸有成竹:“我們不拿她錢,就是給她幫個忙,再不中用,也多兩雙眼睛四隻耳朵。”在這裏,張氏舒展地吐口氣:“女兒大了,嫁的不錯,我這心裏沒有牽挂,在京裏沒跟老太太的時候,有時候我主動去看她,我想這是怎麽了,換成早十年地裏,我恨不能從此不見她。”
“就是這樣。”這話也說到邵氏心裏。
“跟着來了,多熱鬧,親家太太多氣派,招待的多好,可我想長天白日的這樣打發可惜,就幫着做個活吧。那天一想,我又笑了。換成十年地裏,我曾對自己說,我們玉珠嫁個好女婿,我就跟老封君似的過,諸事不管,我隻吃飯穿衣去玩。”
邵氏微笑。
“十年前的心思,到現在全改了。老太太每天吃百家,面皮都年青不少。我尋思我是高興的,可就是沒有老太太那麽高興。我想這是怎麽了?那天見到紅花挑管事的,讓紅花挑到的人,面上興高采烈,我當時想,我要是能這樣開心就好。當時沒想明白,今天聽二嫂一說,我也有想當管事的心思呢。從早忙到晚,爲寶珠掙幾個銀錢,是二嫂說的,我們沒白吃她家飯,還有事兒幹不是?”
把丢在一旁的針指撿起,張氏有些感傷:“這裏做針線的人,比我好得太多。我做這個,也隻是尋件事兒辦罷了。”
上了年紀,小繡花遠不如年青人眼神兒仔細。
邵氏見她難過,把自己的畏縮丢下,反過來勸張氏:“我們還有用呢,不必傷心。”自己的話,把自己打醒。邵氏一怔,失笑道:“是啊,要說在這裏吃得好穿得好,還覺得有缺憾。我總怪自己不知足,現在我徹底明白,老侯那麽大年紀的人,皇上還要用他。弟妹,我們和老侯比,是年青人。”
“是年青人,可不是年青咋的。”張氏樂不可支,看看地上日頭,道:“寶珠該醒了,我們去對她說吧。”
邵氏在今天,總是想得周到的那個人,把張氏一拉,又拖住,笑道:“别急,索性等老太太回來,得回過她吧。”
張氏就樂去了,再加上老太太最近通情達理,說什麽都說好,就把這件也忘記。這就讓提醒,撿起針指慢慢作着,和邵氏等老太太吃酒回來。
兩個中年婦人閑話着,爲給自己打氣,說着老侯。老侯偌大年紀,筋骨健壯,這不是有差使的好?
讓她們談論的老侯,已經在大同城裏。
……
衙門積雪也化得幹淨,有株槐樹發新枝。趙大人在日頭暖地兒站着,手按在腰刀上正出神,
就見到老侯進來。
須發皆白的老人,這一回重到山西,幾乎全是樂呵呵的,精神好得讓趙大人都羨慕。
見老侯滿面紅光,趙大人笑道:“您老又偏了我用飯。”
老侯從小鎮到城裏,剛好中午,他就去最好的酒樓上用飯,用過舒坦,再來辦公。他的日子,舒服得很。
“我說請你,你不來。”老侯簡直像在自己家裏,手捧他在山西得的小茶壺,跟個閑人二大爺逛街市似的進來。還在贊歎:“今天這魚正宗,鑿冰現取的黃河鯉魚,加急快馬運來,我約你用飯,你不給面子不是。”
“我給您押犯人去了,依着我也想去吃。”趙大人走過來,湊近低聲:“關上幾個月,看似都老實,不過等下您見到,還要小心防範。”
“不就是混混們,老夫我見過狠角色。”老侯若無其事,往廳上走,道:“帶來吧。”身後腳步聲響,是趙大人走開。老侯自語着:“我放你們,還鬧什麽。總關着,也費糧食不是。”
很快,趙大人押來一批大漢。獄裏關幾個月,也關不住他們的狂野氣勢。眼睛瞪起,帶着生吞人的架勢。
老侯三言兩語,說一句你們的罪狀,查無實據,就讓出城放他們走,又警告不許鬧事。有人送他們出城,趙大人對着他們背影悠悠:“老大人您這一計,不但混混們亂,山西也要亂了。”
手指背影中的一個,趙大人道:“這個叫入地龍,他的二瓢把子,不但把他老婆強奸,還把他女兒賣去青樓,”
老侯淡淡,也把手指住一個:“這個人,他的兄弟早就想幹掉他,在他被抓以後,勉強在城外鬧過一回,回去就說我把他們全殺了,把他的妻兒老小全攆走。山西最近鋪子大賤賣,房産大賤賣,有相當一部分,是這些人家裏受擠兌,過不下去低價出售。”
在這裏老侯微微一笑,寶珠最近想買的幾個草場,也是混混們家裏出售。老侯那天收到消息,發現自己爲寶珠辦馬場,無意中出一把力。
不過他沒說就是。
“您再把這批人放回去,新大哥遇上舊大哥,這是分外眼紅呐。這動靜可就大了。”趙大人也沒有半點怕的意思,反而在看笑話。
老侯沉下臉,哼上一聲:“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東西!提審幾回,都不肯說!那入地龍能耐一般,也能讓上頭目,有樂善好施的名,周濟一方窮人。我查過,他手下偷盜者不多,他出身貧寒,他的錢從哪裏來的!”
“這是有人給他。”趙大人目光凝重。
“還有我把他們一關數月,外面謠言說全都被殺,沒有數天,所有新瓢把子全出來,整齊的跟軍隊似的。這些人不可忽視,無事時無人注意他們,到處都有這樣的。但一旦有所約束,能用上,關鍵時候就是另一支軍隊,而且防不勝防,他本來就存在!我曆任大員,在各地都不輕視他們,就是這個原因。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。”老侯面沉如水。
趙大人心頭閃過,這是有人在背後支持…。還沒有說出來,此地府尹過來,面有埋怨:“老趙,咦?鍾老大人也在,”
府尹抹冷汗狀:“幾處衛所的指揮使又來了,您看您看,老大人呐,這鐵甲軍您也調動,衛所的人不服,說這一方的治安是他們在管,他們又來吵鬧不休,我應付不來。”
老侯不屑一顧:“那請進來吧,我現在清閑,會一會也罷。”
幾個将軍揚着馬鞭子沖進來,這中間有老侯認得的,也有老侯走後又調來的。
“鍾老大人,您不知會我們,就抓走太多混混,以前管治安,也沒有這樣管的。水于清則無魚在這裏談不上,不過您這是官逼民反,讓我們很爲難。過這個年,到處打架鬧事,都快打到衛所門外。老大人,這人還在不在?您是要殺,還是要放?”
老侯好笑:“我說,你關心的是殺,還是放?殺他們,對你有好處?還是放他們,你更喜歡?”
說得那人啞口無言。
另一個人口沫紛飛:“欽差大人,我們沒接到您能調動我們的指令,您怎麽就能調動鐵甲軍?你調動鐵甲軍,也要知會我們。一共兩次從附近過,險些就當他們是強盜進城。這要是打起來,各有損傷,欽差你擔着的?”
“我調動鐵甲軍,與你衛所沒有幹系,爲什麽要知會你!”老侯提高嗓音:“要不要京裏單獨給你一道聖旨,你才知道什麽是欽差!”
七嘴八舌中,老侯把桌子一拍,怒斥道:“混混們在各處讨生活,找不了給你們好處吧!要我放人的,隻怕是收有的好處。要我殺人的,也沒少收!想他們出來,和怕他們出來的人,跟你們全有接觸!我今天亮明話出來,下一步,我就要和各位将軍們談談心了!”
他怒目而視,指揮使們往後退上一步,都有撞上鐵壁之感。
他們中有人和趙大人有來往,對他使個眼色,希望能有點兒提示。趙大人高深莫測,嘴角微勾,還是在看笑話。
他想,我不是提醒過你們,這一回來的欽差,可不是能小瞧的。他心思飛出邊城,腦海中浮出一張英俊面龐。
能調動鐵甲軍的那個人不在這裏,要是在這裏,早把你們全叉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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