淩大揪住淩二衣裳時,淩二奶奶也一頭撞上淩夫人,扯住她衣裳大哭大鬧:“不要臉兒子是你的,你管還是不管?”
大奶奶已氣得怔住,對着自己公爹不懷好意地瞄着,總帶着随時會撲向公爹厮打。淩夫人察覺出兒媳的意圖,虎視眈眈監視着她,中年發福的臉蛋子抖動着,大有你敢來我就厮打你。
寶珠忍無可忍:“住口!”
你們滿嘴裏胡說的是什麽話?
謝氏怒氣勃發,她深恨二姑娘,換在别的環境裏,謝氏一輩子也不會幫她說話。可眼前這場面還叫是人的場面嗎?
“你們休想,我是不會答應的!”謝氏也讓逼的橫眉以對。适才進家的時候,還以爲自己擺出來的就是橫眉以對。現在橫眉以對真的打心裏自動冒出來,謝氏恍然大悟,原來真的生氣是這種模樣。
想想以前,不是脾性讓壓得不敢動彈,就是以爲忍讓是賢德,就從沒有真正的生過氣。以前那種,不過是讓人欺負。
國公夫人也不喜歡淩氏母女,可見到淩家無恥到極點,想到淩姨娘以前對他們有多好。随即,她就想到自身。
她想到她的娘家,她也滿心裏想對他們好。在她出嫁前,她在愛戀輔國公的同時,完全明了她是連接項城郡王和輔國公府的紐帶。可她還沒有做出些什麽,就自己先做錯事,讓項城小郡王給放棄。
刻骨銘心的痛,往往來自于最親信的人。
由已推人,國公夫人漲紅臉,也怒喝道:“那是你們的表妹,嫡親的表妹,難道也不知道!”她喝過這句話後,同時在自己心頭猛烈一擊。
恍惚中,國公夫人眼前浮現出青春年少,國色天色的龍婉秀,她也是輔國公的妹妹不是嗎?嫡親的妹妹。
這一刻,國公夫人惶然不安。勸别人容易,勸自己難。眼前事實讓國公夫人又一次回憶她以前對輔國公的傷害,那是多深的傷害。
難怪他要休妻。
難怪他即刻納進淩姨娘。
難怪……
國公夫人飛快對寶珠看一眼,惶恐的似個做錯事的孩子。因爲隻有她自己知道,當年她備受冷遇以後,她的陪嫁爲她而生出詛咒的心,她是知道的,卻從沒有阻攔過。
以現代的觀點來看,詛咒是死不了人的。當年做這事的人,也早死得屍骨無存。但國公夫人在幾十年歲月的忏悔中,她自己心知。
所以她後來小心謹慎,所以她洗心革面,所以她肯委曲求全。原因無二,自己内心知道自己當初錯,錯得不可以原諒。
換成别人這樣對她,她也不會接受。
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寶珠面色,指責過淩家以後,心頭如在熱鍋上滾油煎。
寶珠和謝氏都沒有注意她,她們都鐵青着面龐。對面淩家的人讓她們喝醒,淩大淩二讓錢财燒的,忘記他家廊柱子才斷過一根,氣勢洶洶作勢走上一步,兩步……
斜次裏,淩大奶奶和二奶奶把丈夫撞倒。大奶奶沒撲成公爹,寶珠和謝氏就好撲的人。她邊哭邊罵:“狐狸精,你們就是把我們家拆散……”
“二姑娘嫁妝好,收你房裏不是更好。一個是親表弟,一個是親哥哥……”二奶奶亦是大哭。
如果能對别人的罵麻木,那對方隻能是不值得生氣的人。
寶珠和謝氏木呆呆對看一眼,不約而同扯住對方手,往客廳外面避上一避,另一隻手,把氣得原地僵住的國公夫人也拉過來。
國公夫人自憐自愧的心,完全讓淩家的潑婦罵給攪翻。國公府中有幾位姨娘也是頗爲厲害,可她們尋常罵架時,也沒有難聽到這程度。
“混了嗎!”國公夫人才罵出三個字,淩大奶奶和二奶奶矛頭對上她。大奶奶撇嘴:“還沒大年初一,門神就下凡?”二奶奶撇嘴:“下凡也不過一紙人,紙糊出來的,你當自己是誰!”
順伯孔青家人們一擁而進,寶珠和謝氏又一起對國公夫人道:“一群宵小輩,您真當他們是誰!”
“二爺我,我是你家二老爺!”淩二爺火冒三丈,才把話接上,院子裏有一個人清朗朗接上他的話,語帶諷刺:“你是誰家二老爺!”
大家看向院中,見袁訓也不披雪衣,雪花中一件八成新厚袍,雖風雪中也從容不迫,穿風度雪似從亘古而來,又似亘古,他就守在這裏。
寶珠眼睛一亮,先喜歡的拍了一巴掌,笑盈盈道:“你來了。”微提裙裾樂颠颠出了門,在台階上面,伸出雙手,遠遠的接上袁訓。
袁訓見狀,幾步過來,也伸出雙手握住寶珠柔荑。北風打個旋兒,把兩個人圍在一處。寶珠仰面妩媚一笑,把袁訓帶笑面容看了又看,柔情湧動,情不自禁地把面頰貼到他衣上。
撫着他身上月白素面袍子,寶珠柔聲道:“出門兒怎麽不換厚衣裳?”
“我是來接你,哪是出門兒。”袁訓把寶珠隻抱上一抱,雖然不想松開,可他當着外人面和寶珠親昵,這裏面還有一個他甯可跳黃河也不願意見到的國公夫人,袁訓已是微紅面龐,把寶珠肩頭輕拍,帶着她重回淩家客廳。
夫妻并肩而立,袁訓面有笑容,那明顯不是爲這裏的人所發。笑容洋溢打心中而出,對這個正嚣喧的客廳上,帶出來一絲暖意。
他是高大而英俊的,笑起來眸子微揚,總有點兒陽光春暖味道,也就不認得他的人,是不怕他的。
袁訓十一歲離開大同,二十歲回,淩家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沒有見過他。大奶奶的惱火瞬間是逮誰對上誰,見這樣一個俊白的公子,把袖子一挽,咬出幾顆小白牙冷笑:“原來是袁家的混帳行子小野種…。”
二奶奶也罵道:“鑽出來接你家野女人……”
淩家父子三人大驚失色,想攔已經來不及。聞聽她們罵得惡毒,寶珠揚眉才要怒,順伯走在前面,惱道:“老頭子我今天開戒打女流之輩!”
孔青腳步一轉,走在順伯前面:“順伯我來,剛才是我先進來的,誰在前面誰先動手。”孔青面有狠色:“看我廢了你們兩淫婦!”
又不懷好意對淩大淩二道:“你們就可以放心的娶二姑娘,不用謝我。”
他還沒有動手,又一道身影轉出來,袁訓擋在他面前。袁訓面無太大波動,甚至一絲兒生氣也沒有。
他若是個肯同這樣人生氣的人,早幾年在大同就可以氣死過去。袁訓對付的方式就是:“孔管家,我自己來!”
把袖子順手一卷,握在手中,袁将軍懶得用自己幹淨肌膚直接碰淩家賤婦。這就握好長袖,一擡手。
“啪!”把淩大奶奶打得直飛出去,出去就算了,這裏不是校場那寬度,也不是國公府上大客廳的寬度,淩大奶奶一頭撞到櫃子上,那櫃子是硬木做的,這就撞暈過去。
袁訓這還不算完,跟上去,閃電般身手忽然就到淩大奶奶身邊,擡腿就是一腳,不能踹臉,不能踹胸,他站的位置,踹肩膀正合适。
這就一腳下去,淩大奶奶暈中痛醒,又跟着暈厥,竟然是一聲也沒吭出來。
反身回來,正眼也不看淩大奶奶的袁訓對寶珠一笑:“别怕,你跟着我,這樣事兒以後不會少見。”
寶珠緊捏住帕子,臉兒上微微發白,還沒有說什麽,見袁訓經過淩二奶奶身邊,順手的左一巴掌,右一巴掌,把淩二奶奶也打暈在地,臉上頓時紅腫。
二奶奶暈前隻叫出來:“我是官眷。”随後暈倒。
袁訓拂開緊握的袖子,笑道:“倒還不錯,知道官眷是什麽。”面龐一揚,目露兇光對上淩家父子三人,不回身手指住寶珠三人,惡狠狠道:“這全是官眷,你們是什麽罪名,不用我說了吧?”
淩老爺腿一哆嗦,坐在地上。這個時候,錢财的魅力獨放光彩。淩大淩二全是怕袁訓的,可他們面對兇神惡煞般的袁訓,硬生生沒有害倒。
淩大眼前閃的,既不是他的舊仇人袁訓,也不是他倒地不醒的妻子,而是二姑娘嫁妝單子上忽閃忽閃的金銀财寶。
他抖着嗓子,對袁訓把眼睛一瞪,也是兇光必露,對橫财必搶的兇光蜂擁而出,淩大嚷道:“我娶我的表妹,幹你甚事!”
兄弟在此時就成兄弟,淩二也幫忙,先把袁訓這尊兇神打發走再說。淩二爺也怒道:“就是!你橫插一杠,難道你想娶我表妹不成!”
兄弟兩人一起拍着胸脯:“不行,我們不答應!”再悻悻然:“我家姑母也不會答應,還有懷文,他也不會答應的!”
袁訓腦子轉得飛快,原地怔住,失聲問道:“你們娶誰?”他目光閃動,有壓抑不住的笑意。
淩大挺挺下巴:“我娶我家二表妹,素娟姑娘!”
“對,我要娶素娟表妹!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袁訓一通爆笑出來,面上兇也沒有了,煞也沒有了。笑得淩氏兄弟滿心裏狐疑。小心試探地問:“難道你也相中我表妹?”
“我呸!别拿蓮花和污泥并提。”袁訓越想越好笑,邊笑邊大步走回寶珠身邊,把寶珠手握住往外面帶,大笑道:“這親事已成,你還在這裏做什麽?又沒有謝媒錢,快家去吧,哈哈哈……”
從寶珠開始,國公夫人、謝氏全駭然,寶珠推着袁訓不肯離開,怪他道:“你說這是親事?”
“好親事啊,好親事,”她的丈夫樂不可支,把寶珠強帶着繼續往外面走。
寶珠惱火地在他手上掐上一下,怒道:“好在哪裏!你沒看到他們全有老婆嗎?舅父不會答應,二姑娘也不會答應,淩姨娘更不會答應!”
這不是把二姑娘往火坑裏推。
“我不喜歡她,但受舅父囑咐,也不能坑害她!”寶珠說過,國公夫人和謝氏一起點頭稱是:“這話說得是,”
謝氏道:“我盼着她趕晚上就出嫁,可這兩個萬萬不能!”
袁訓手抵住額頭笑得肩頭抽動,好半天才把話說清楚:“舅父答不答應我不知道,但别的人都會答應,不信你們試試,”
說到你們試試時,斜對淩氏兄弟送去一個眼光。寶珠三個人詫異得微張着嘴,你……這不是助長他們嗎?
再看袁訓,已收住笑容,對寶珠擺一下頭:“家去了。”
“騰騰!”先動的是兩個人,淩大淩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跳起來就往門外沖。他們家的客廳門不能算小,但兩個圓胖子擠在一起,不用說全卡在門上。
淩大對着淩二揮拳頭罵:“小二滾一邊兒去,别和我搶!”淩二還以老拳,亦是罵道:“大哥你照鏡子去,打小兒最疼表妹的人是我是我!”
兩個人全是肚子比手臂長,所以揮了幾下,誰也沒有打到誰。胖身子在這舉動中,你擠我我擠你,“呼”地一下全滾出去。
在地上摔幾跤,跳起來發足往外面奔,不用問他們,也都知道他們去往國公府上。
淩氏老夫妻看得眼珠子都定住,袁訓又把寶珠一拖出來。國公夫人和謝氏也跟在後面出來,在大門外面,寶珠籲口氣,擰擰袁訓的手,好笑這時候上來。
“哎呀,你指的這條路,真讓人哭笑不得。”寶珠一旦明白過來時,也就覺得這事情真是自作自受。
龍素娟的滿身壞毛病,全是淩姨娘所養。而淩姨娘又是淩家的人,淩姨娘到今天這個地步,與淩家有分不開的關系。
而龍二姑娘的爲人,真是讓人歎氣不止。寶珠想到這裏,就見袁訓一雙明亮的眼珠子對準她,像是猜到寶珠正想到哪裏。
袁訓擠擠眼:“這親事門當戶對,與其你們找個老實人讓她作踐,不如就他們吧。”寶珠真讓他弄得無話可說。
她本心善良,卻不是面對惡人還會助長的人,想想龍二姑娘配淩氏兄弟中的一個,寶珠搖着頭,但嘴角微彎,忽然覺得倒很般配。
謝氏和國公夫人都有一樣的想法,謝氏猶猶豫豫地道:“也許二姑娘不會答應吧,”說到這裏就閉上嘴。
國公夫人也無奈,兩個人對視一眼,就是寶珠在旁邊看到,也看出在謝氏和國公夫人心中,認定龍素娟會答應。
她爲什麽不答應呢?
……。
“我願意嫁給表兄!”龍素娟面對輔國公大聲地道,輔國公意味不明的看着她。他眸子裏不知是後悔是生氣還是覺得這樣子辦是最好不過。
淩大淩二在這裏,寶珠謝氏國公夫人也在這裏。這裏,是淩姨娘的睡房。
寶珠等人随後說來見國公轉述這事,袁訓自然不跟,早就走開回家。她們見到輔國公時,淩氏兄弟就已經在輔國公面前。謝氏等人進來時,淩大淩二争相在表白願意照顧表妹,一生一世不滿意,就永生永世好了。
寶珠三人就這時候進來,輔國公見到她們後,微微有了笑容,好說話的站起來,叫上淩氏兄弟:“你們親口去問本人,再親口問你們姑母,她們兩個人全答應,我哪有攔的道理?”
這就出現眼前的場景,淩姨娘雙眼緊閉,已經氣暈過去。龍二姑娘呢,在聽到以後,就沖到父親面前,不但人興奮了,眼睛也亮得吓人。
“我願意嫁,我再也不要呆在這個家裏,但是我的嫁妝,少我一分也不行!”這是龍二姑娘的話。
寶珠謝氏和國公夫人全閉一閉眼。
輔國公倒還溫和,淡淡道:“你的嫁妝自然不會少,但是,你要嫁的人全是有妻子的,你是我的女兒,去給别人當小妾嗎?”
眸子一瞪:“你敢這樣,看我不打死你,也不許你出這個門!”
“姑丈,我休妻!”淩氏兄弟争先恐後。
輔國公把桌子一拍,面容一沉,不怒自威:“誰是你姑丈!”幾十年來亂叫一通,輔國公以前懶得搭理這一家子人,又每年見到他們的次數很少,也懶得去糾正。
想這一家子混蛋到極點,白當那些年的官!什麽是正經姑丈也不知道,官拿下來的一點不冤枉。
淩氏兄弟有好些年沒見到輔國公發脾氣,乍然一見到,兄弟兩個吓得腿一哆嗦。淩大就勢跪下來,趴地上就哭:“國公您别同我生氣,我休妻,我休妻!”
咦?他一想不對。淩大半擡面龐:“以後您是我嶽父啊,”這就放開嗓子叩頭:“嶽父大人在上,受小婿大禮參拜!”
國公差點沒忍住要笑,還好最後繃住。正是多一眼也不想他們,輔國公心想還是我來說話吧。
沉聲開口:“你們兄弟哪一個成親我不管,這是你家表妹自己相中的!”
一瞪女兒:“是不是?”
龍素娟心想反正這個家,我一天也不能再呆。現在奉承的人也沒有了,出門兒還容易讓姐妹們諷刺。以前她諷刺别人太多,現在牆倒衆人推,别人見到她也不客氣。
再想父親反正要把自己嫁出去,按寶珠謝氏國公夫人所挑選的人,在正常人眼裏叫正經人老實人,在二姑娘眼裏是她看不上的人,以後約束她不能好好過日子的人。
二姑娘從小到大随心所欲的活着,懂事以前,淩姨娘告訴她,你的重心就是郡王原本是你丈夫。然後想怎麽活就怎麽活,你爹是國公,他有錢。
懂事以後,淩姨娘告訴她,你的重心就是郡王妃搶走你丈夫。然後想怎麽活就怎麽活,你爹是國公,他有錢。
現在郡王是想不到手,國公爹也帶着不想要她。二姑娘唯一剩下的,就是想怎麽活就怎麽活,還有就是抱緊她的錢。
她一出嫁,她的嫁妝已經讓封存,以前那種想花就花的場面也從此不見。淩家表兄們一向言聽計從,雖然那是以前的事情,可二姑娘從不想以後,她隻想當下。
對父親再次答應:“我願意嫁!”
“這話是你說的!”輔國公雖然很想打發這女兒,可見她回答得斬釘截鐵,全然不知道什麽叫不要鼻子,也一股怒氣由心中而出。
壓壓火氣,大總兒還得國公來拿。輔國公沖着龍素娟冷笑,從小到大白花多少錢,就養大這麽個東西。不省心的坑害人在行,自己親事上什麽也不問,隻想錢!
他對淩氏兄弟一擺臉色:“成親可以,有幾件事得依我。”
“您說。”淩氏兄弟現在也不争了,先把親事定下,回去兄弟再争不遲。
“一,不許休妻!”輔國公冷冷道:“這親事是你們兄弟上門求的,她自己答應!我許親事,沒許你們害人!你們哪一個害人,衙門抓走抵命,我不管!”
淩氏兄弟現在隻想答應,趕快成親,忙道:“是。”
“第二,成親以後,不到年節不許回來。回來,隻能開開心心的,凡不開心的事情,都别往我這裏帶。”
“是是,我們來了隻哄您開心就是。”
“第三,親事自願,從一而終,但有後悔,不許再嫁!”最後一條是對龍素娟說的,龍素娟也說好。
謝氏眼窩子發酸,父親爲二姑娘設置幾道限制,還給她保留幾分最後的做人滋味,可二姑娘她能懂嗎?看她現在傻乎乎,還正不以爲然,顯然是嫌父親說得多。
她離龍二姑娘近,能聽到二姑娘低聲嘀咕:“你早不管我了,還說這些話做什麽!”
房内這就很快達成,就在輔國公要走的時候,淩姨娘微弱的嗓音響起來。不知何時,淩姨娘醒來。
“國公,你真的就這樣打發自己女兒?她是你的親女兒啊。”淩姨娘應該是聽到輔國公的約法三章。
正要走的輔國公停下步子,對淩姨娘看去,房中衆人也一起看過去。
寶珠和國公夫人從那天起,再沒有見到過淩姨娘,今天她們認真的看了看,見淩姨娘臉面兒還算整齊,隻是境遇不好了,氣色發灰。
蓋的被褥也幹幹淨淨,并不破舊。
寶珠對謝氏送去贊賞的一暼,大表嫂還算經心。謝氏見到,挪下步子,湊近寶珠低聲道:“她反正也起不來,再也不能作惡,我何必讓别人看着不好?她好了,大公子回來沒話說,也是我的照顧不是?”
寶珠素然起敬,謝氏從來不是糊塗人,是龍懷文和淩姨娘母女虧待她才是。
所以說,道不同不相謀,不能互相認可,沒法子同行。淩姨娘母子女隻想着在國公府稱王稱霸,卻偏娶了謝氏,不一條心也正常。
但這樣的人卻還能有謝氏這樣的媳婦,在她落難後并沒有虐待她,可見天意從不抛棄任何人,是人抛棄自己。
不過對淩姨娘來說,她此時境遇是她的天地全塌,她哪有一星半點體諒别人的心,去感謝謝氏的好呢?
以前她從沒有體諒過别人,這個時候也就難生出好心思。
她隻對輔國公淚眼汪汪:“素娟這樣嫁,并不能叫好啊。”
“淩氏,你現在明白了,你教會兒女,最後吃虧的隻是你自己,是這些從小就讓你教壞,影響他們自己一生的孩子們!”
輔國公不爲所動,他的心在此時,更讓龍素娟的不懂事弄成心如鐵石。投向淩姨娘的眸光,是憎恨的。
“這苦果子,我想你比我吃的更多。”輔國公帶着解氣。當父親的面對女兒要嫁一出子笑話,解氣是不應該有的行爲。
可輔國公就是解氣了,他并不單是對淩姨娘解氣,淩姨娘又算個什麽。他在對不在這裏的項城郡王解氣,看看你當年選的人,拿這個當長女,就這樣的,陳留郡王也不肯要才是。
項城郡王的面容,隐隐出現在國公面前。輔國公有了笑容,這一絲是爲老對手而發的笑容。他無聲輕動嘴唇:“你看走了眼,笨蛋!”
說過走開,寶珠和國公夫人跟上,淩氏兄弟是歡天喜地的出去,回家去仔細分派這樁好處。
房内,傳來淩姨娘的嗚咽哭聲。她一反以前的飛揚跋扈,哭得很傷心,像個孩子似的:“我全是爲了你,這不是爲了你才生的孩子,”
龍二姑娘更沒良心,她的爹才走,她丢下她的娘她也走了,回房去清點她的嫁妝。
淩姨娘哭得頭昏昏擡起來時,淚花中,唯有謝氏靜靜在幾步外。
謝氏靜靜地看着她,這一切又是誰造成呢?
國公才是你兒女的父親,你卻讓你兒子親近外人,讓你女兒親近你娘家。結局如此,你怪不到任何人身上。
她冰冷的眸光中透出慶幸,幸好自己運氣不錯,還能趕上家清門甯的好日子。幸好,沒把自己孩子也耽誤進去。
她勾勾嘴角,一言不發也走出房門。在外面交待侍候的人:“用着點兒心,要什麽别耽誤。”
……
袁訓回家去,嘴角微彎,一直有微微笑容。多行不義必自斃,舅父這話說得沒有錯,淩家淩氏,現在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袁訓不去看熱鬧,也有十足的把握龍素娟會願意嫁。她已經不是國公府中頤指氣使的嬌客,隻怕她一天也不想呆下去。
她的舅家,一向把她當公主捧在手心裏,龍素娟又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,她不趕快去對她來說“溫暖”的地方,她去哪裏?
這個人長大以後,不知道什麽是對,不知道什麽是錯,蠻頭疼。
往袁夫人上房去看女兒,陪女兒玩是袁訓回家最重要的一件事。揭開門簾,袁夫人先看到兒子的似笑非笑,全身上下都透着輕快。
“有什麽笑話聽?”袁夫人手握繡花繃子,自從有了加壽,家裏給加壽做衣裳的人有一堆,袁夫人還是會親自再動手,給加壽紮幾針花兒。
袁訓笑容加深明顯可見,進來問道:“母親怎麽知道是笑話?”
“還能有什麽,你這麽喜歡?這不是和你舅父離得近,以前你沒少受氣,現在你得意,不出來笑話,還能出來人再欺負你不成?”袁夫人含笑,回答中猜測得點滴不漏,但心思還在加壽的活計上。
袁訓嘻嘻一下,進來時見到女兒正睡未醒,袁訓就坐到母親旁邊去,把淩家的笑話告訴她。袁夫人淡淡,并沒有過多的取笑心思。隻若有所思一下:“懷文小時候,聰明伶俐,你舅父誇過他。素娟小時候,也有可愛時。”
這樣說過,就不再提他們。隻和他說加壽的事情:“你總記不住,她小她小呢,克化不動,别再亂給她東西吃,不是看你年後就走,我氣了你,都不想讓你把加壽抱回房半天。”
正說着,小床上有“咕”地一聲,袁夫人和袁訓聞聲望去,見加壽目光黑亮,在木床圍欄上露出半個小腦袋。
不知什麽時候,她坐了起來。
袁夫人大喜過望:“會坐了?”
袁訓一步就到女兒床邊,把加壽輕輕放倒,笑着鼓勵她:“乖乖,再起來一回給祖母看看。”加壽撇着小嘴兒似不樂意般,但停上一會兒,眼睛睜得大大的,小腿左蹬右掙的,在祖母和父親熱烈的注視下,又一回自己坐起來。
袁夫人笑得春花一般,袁訓則早把加壽抱到懷裏,興高采烈:“這就可以帶着騎馬去了……”眼角瞄到母親表情,袁訓忙打哈哈:“和加壽玩呢,又不是真的帶她去,”
“你讓我省省心吧,你是父親,不再是孩子。”袁夫人對兒子黑着臉,轉回榻上不想理他,可他手裏又抱着樂呵呵的加壽,袁夫人不由自主有了笑容。
她再和兒子生氣,也還是最疼他。因疼他,才疼他的女兒。高高大大的兒子抱着小小的孫女兒,其實是袁夫人最愛看的場景。
剛才聽到淩姨娘家的事,袁夫人強自壓抑不多笑話,但此時油然生出自豪。我的兒子這就能頂天能立地,能忠君能報國,還能抱孩子,多了不起。
對袁訓笑容吟吟:“放下她吧,叫奶媽進來喂她,現在多能吃,一天能吃空她們四個,這個子長大,可全是随你父親的個頭兒。”
見母親不和自己生氣,袁訓答應一聲是,不舍得丢下加壽,抱着加壽到門邊兒叫人。奶媽進爲,忠婆也進來。
忠婆手捧着一盤子東西,送到袁訓面前:“這是小爺讓工匠做的東西,這就送進來。”盤子裏光華蘊藏,是一排白玉所制的東西。
有扳指,有戒指,還有幾個碎珠子鑲的金戒指。
“再不送來我就忘記。”袁訓把加壽給奶媽,雙手接過盤子,呈給母親過目:“這是兒子帶回來的戰利品,家裏人都有份兒,姑母和殿下也有,本想趕着寶珠往京裏送年貨的車一起兒,沒想到送來的這麽晚,明天就讓人送往京中,不知道過年前趕不趕得上?”
袁夫人看時,見扳指全雕刻精美,戒指也是整塊兒玉剖成,刻的不是牡丹花開,就是寶相端莊。
這是袁訓在石頭城裏得的戰利品,讓小王爺“欺負”沈渭提醒,袁訓取的也是一塊白玉,回來讓工匠去收拾,給家裏人都打一個飾物。
要說袁夫人剛才爲兒子自豪,是因爲他長大成人。而現在袁夫人對着首飾自豪心淡淡而起,是因爲兒子心中有每一個家人。
她吩咐道:“既然有了,不好拂你的好意,你親自去請,都請來讓我們一起喜歡喜歡。”袁訓答應着出去。
……
寶珠從國公府裏出來,經角門和紅花,還有新使喚上來的小丫頭叫紅荷的一起回來,到自己家裏,換上一個地方,寶珠才有點兒溫暖勁上來。
淩姨娘傷心嗎?她是自己爲成的。
二姑娘傷心嗎?喜歡得不得了。
謝氏傷心嗎?顯然随水自流。
舅父傷心嗎?以寶珠來看,多少是有點兒的,好歹是舅父的親女兒。舅父對袁訓這個外甥都關愛備至,是個有感情的人。
有感情的人,不會心中沒有兒女。
這種心中有兒女,卻又狠心不管她,以寶珠來想,也是一種傷心。
這些話不好和紅花紅荷一起讨論,寶珠就默默想着。袁夫人派去請輔國公的人頂面走來,見到寶珠就告訴她:“奶奶回來得正好,夫人房中分東西呢,我這就去請國公前來。”
還不知道分什麽東西,寶珠也心頭一寬,讓她快去請舅父。
心情,這就歡樂一些。在這個時候,紅花插上一句:“舅老爺等下到了,心裏頭可就好點了吧。”
一個丫頭也知道輔國公嫁女不會心情好,那龍二姑娘竟然從不想。寶珠搖頭,這個人果然是可憐不得的,帶上丫頭來見家人。
蜜合色繡竹葉梅花的門簾子是厚的,但寶珠走到台階下面,發現也沒擋住裏面的笑聲。笑聲聽上去清脆,寶珠不敢相信地猜測道:“不是祖母在笑,是二嬸兒和三嬸兒在笑?”
“是二太太和三太太。”家裏以前隻有寶珠一個年青奶奶,并不難區分。但最近和國公府常相來往,加上寶珠有九個奶奶,全家人對邵氏張氏改口稱“太太”,免得弄錯。
寶珠眼睛滴溜溜的轉,同樣的一方天空,這邊是淩姨娘的住處,讓人窒息。這邊是自己家,就有無數歡樂。
她需要這歡樂從頭洗到腳,就先不進去,在門外隔簾薰染。耳朵裏又出來邵氏的笑聲,勾得寶珠心癢難搔,這就發現自己是有點兒不聰明。
在家裏不管見到誰,都是開開心心。自己剛才不早跟着袁訓回來,一定要去把說親的事辦到度,果然,人太老實就吃虧很多。
調侃着自己,寶珠不再猶豫,揭簾進去。她一出現,讓房中的人更是合不攏嘴,老太太凡事兒不肯後與别人,這疼愛孫女兒更不會讓人。先招手道:“寶珠快來,我們偏了你,先拿到好東西。”
在她話中,她把個手亮出來,邵氏張氏喜滋滋,一起亮給寶珠看。見三個人手上,各有一枚白玉雕成的戒指,玉質潔白,老太太的是優昙花,邵氏是寶相花,張氏是佛前燈式樣。
寶珠還沒有把恍然大悟表露明顯,外面笑聲哈哈,輔國公走進來。
輔國公一進來,就遇到幾雙眼光的洗禮。
袁夫人,袁訓和寶珠三個人,都關切地對輔國公望了望。北風天氣裏,房裏溫暖如春并不奇怪。但這眼光一加上來,輔國公更有溫暖一生一世之感。
他會意,也就不能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。撫須含笑:“說給我好東西,我想問一問,我能不能先挑,等我挑下來的,再給别人行不行?”
随着他的話,老太太又去關注盤子裏幾枚扳指。女眷們給的是戒指,寶珠袁夫人老太太邵氏張氏郡王妃,又多出來兩枚,老太太并不在意。
但扳指呢,除去國公,除去老侯,除去陳留郡王,除去袁訓自己,還餘下兩枚。這是給誰的?安老太太把兩枚戒指和兩枚扳指看一看,以前的疑惑又浮上心頭。
袁家還有什麽要緊的親戚,是我不知道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