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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四十三章,有個好媳婦

寶珠也來埋怨,袁訓笑出一嘴白牙,在寶珠面前,他再把下巴昂一昂:“我偏不聽你的。”寶珠嬌嗔的拂袖對他,把臉兒扭到一旁,一個人悄語叽哝:“等回房去,再和你細說說。”

廳上因爲袁訓這就寒風轉爲春風,都樂意在春風裏呆,就都聽得很入神。輔國公最關心的,還是:“結果呢?”

“小王爺不是回京了,他聽到吵得不可開交,當時回禀皇上,說誰都可以不升不封不賞,獨袁兄弟不能不封不賞不升。”

輔國公喜笑顔開:“小王爺明見。”國公心想那看着怎麽也是粗了更粗的小王爺,也有細心的一面。

他倒有數,而也是事實。他不把袁訓帶在身邊,還有誰能給他找來許多的太子黨助陣。

“後面暫時沒有結果,隻知道小王爺當殿奉本,皇上說再議。但以我來看,袁兄弟再升官兒,這是跑不掉的。”趙大人說完,就來恭喜袁訓,和袁訓親親熱熱:“兄弟,恭喜你,也是爲兄我眼力不差,幾年前就看出你必有一飛沖天之時。”

趙大人笑得見牙不見眼,跟輔國公有得一拼。

國公又把袁訓叫過去勉勵幾句,讓他謙虛的話又說上幾句,這就讓人備酒,要請趙大人在家中用飯。

聞言,趙大人是喜歡的。但是對廳外幾個囚犯看看:“先把這幾個人您發落了,是殺還是埋處置安定,”在這裏對寶珠一笑,又看向輔國公:“您發個話出來,袁家弟妹交給我的差事這就完了,完了完了,我就有心思大喝您的酒,久聞國公府有佳藏,今天我就痛醉一回。”

寶珠抿唇含笑,欠身子對趙大人感謝。

趙大人還過禮,和廳上衆人一起等輔國公說話。

囚犯們滿身肮髒跪在廳外,目光呆滞,已不知懼怕也沒有波動。想來這一年裏他們在牢獄裏過的日子,不能叫好。

面龐上沾的有黃泥黑土,還有暗紅色似血迹。但五官上,能認出來是淩三和龍懷文在那天以後,再也沒有找到的小厮。

輔國公在這裏意味深長的又道:“這就是跟錯了人!”怕兒子們由此生出誤會,去跟江洋大盜怎麽辦?

再道:“爲人一點正氣,還是要的。”

虛擡一擡手,輔國公漫不經心:“殺了吧。”這就不用趙大人再費心,國公府的人把淩三等人推出去,因爲女眷們在,不一會兒隻來回話,并沒有送首級來看。

這就吩咐擺宴,請趙大人,又把本城的官員們,能抽出身來的請來一同用酒。袁訓要陪客,不然算冷落趙大人,他留下來。

寶珠挂念家裏,這就告辭回去。國公夫人外加姨娘,媳婦們同着姑娘們送她,都認爲今天算是領教寶珠的厲害。

看着這是不顯水不露水的溫柔人兒,居然能把幾個人下到大獄裏,悶在心裏一年不見露出。她們各自歎息,竟然有這樣的厲害?

再想想,這嬌容俏麗的溫柔人兒,面對舅父滿心維護,面對舅母禮節不錯,面對姨娘不卑不亢,面對撒潑的二姑娘,你有來言我有去語,但還肯爲她去尋親事。讓人又是敬她又是怕她,又有點兒不敢接近她,又怕不親近少點什麽,卡在那裏前後不能,進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

随即再一想,這位的厲害不是露出好幾回。如闖府如闖祠堂,全讓她幹了一個遍兒。

寶珠在衆人的心思中走出二門,沒走上幾步,走來龍懷城。八公子迎面過來,對寶珠定定地看看,一開口壓抑不住惱怒:“弟妹好手段,把個大人也指使得團團直轉。”

那趙大人簡直是言聽計從。

從适才趙大人進來後說的話,都看得出他與袁訓交好。但龍懷城也有交好的官員,他若是不在家,不是危難臨頭的大事,八奶奶可是指使不動。

龍懷城幹搓着手,心頭浮現出一筆銀子。這是他請姓趙的吃飯花的錢,吃完喝完,最後讓他耍弄完,現在他依然是家中的座上賓客。

老八恨到郁悶,我該怎麽看待這事呢?姓趙的這混蛋太子黨!

趙大人的來曆本來是模糊的,模糊就是無派系的意思,都隻知道他是朝廷安置的官員在大同。他以前沒舉過牌子,上寫我是太子黨。今天是他自己露出來的,他出京袁訓代殿下送過他,這就是臉上寫得明白,本人太子黨中人。

太子?

當朝儲君,下一朝的九五至尊。

這個名字對龍懷城越來越遠,龍懷城卻發現他離小弟越來越近。又要升官兒,又要升了……多灸手可熱的“小弟”,六部裏有四部爲你吵得焦頭爛額,小王爺又爲你當殿保本,熱啊,熱得老八心裏頭滾燙,不是熨貼舒服的那種燙,是燙到他自己。

眼看着這水泡由裏往外的出來,老八再不出來晃晃,怕自己讓燙熟了。他走出來,就很想來和寶珠說上幾句,不鬧不恨,我說幾句總沒什麽吧!

說幾句就幾句,龍懷城就在二門外蹲點兒守着,見寶珠出來,當表兄的迎上來就是這一句:“看上去年紀不大,你也太厲害了不是?”

他說以前總認爲自己能不帶火氣,可一張嘴那悶悶全在話中。

寶珠帶笑:“八表哥見笑。”

龍懷城拂袖就要走過,又忍無可忍回身:“紅花姑娘,好久不見!”紅花嘻嘻:“不敢勞動表公子問候,我這就随奶奶回去,不勞相送。”

八公子拂袖而去。

主仆忍笑往大門走去,見前面深綠桂花樹下面,又出來一個人。龍六公子繃個臉,倒是有禮,還肯打下一揖:“多謝弟妹聰明機智才識一等學超古人勝過花木蘭智奪鬼谷子,歸還我家田地。”

兄弟們找你借錢的那天,弟妹你話說得忒得漂亮中聽。什麽讓我們自己擔當,我們既然自己擔當,你又爲什麽又插手往父親面前去買好?

你爲小弟掙孝敬,當表兄的不生氣,可你這算眼睛裏沒有表兄,當表兄心想,嗐,聰明機智才識一等學超古人勝過花木蘭智奪鬼谷子,你眼睛裏沒有我們。

寶珠帶笑:“六表哥見笑。”

龍六公子拂袖而去。他不是龍懷城見識過“洪奶奶”,倒沒有“問候”紅花。

接下來跟風似的,龍七過來,倒是真心的道謝。老七看看風向,還是依靠父親比較好。但依靠父親呢,父親如今拿小弟當親兒子看,老七是唯一不帶任何火氣來感謝寶珠的人。

龍四龍五才死了親娘,輔國公不許安葬到家廟,他們兄弟心中不能接受,見父親有客人飲酒,想來顧不得看住兄弟兩人,他們正中下懷,私出府門給鮑姨娘去辦棺材,盼着在化人場上還能截住鮑姨娘沒燒化,就沒顧上來和寶珠“道謝”。

這就龍三龍二再依次出來,寶珠一一帶笑:“表兄見笑。”一直見笑就見大門在即,順伯趕車在這裏等候,主仆登車,這就不用再見笑,安安生生的回家。

紅花懷裏抱着個一尺見方的大匣子,這是輔國公重賞給她的,俱是黃金。紅花跟着寶珠進過宮,炫過富,見過珍寶和稀奇。但自己忽然擁有這麽多的金子,是頭一回。

她太喜歡,又爲奶奶和小爺喜歡,認爲國公舅老爺處置家産明白。紅花就打量相鄰的兩個宅院,出主意道:“何不開一道門,以後奶奶過來管家也方便,夫人歸甯也方便。就不用順伯在門外面吹風雪等我們。”

寶珠失笑:“開道門倒可以,但你還真的當我要來管家不成?”

“舅老爺親口說的。”

“那是舅父疼愛,我呀,急流勇退正是時候。年底分我錢就行,這裏有八位嫂嫂,我還是别來指手劃腳到最後惹人生厭的好。”寶珠妙目流盼,撲哧一笑。

紅花噘上半天的嘴,咱們不管事嗎?最後轉爲歡喜,對寶珠敬佩上來:“奶奶說得有道理。”回去告訴袁夫人,袁夫人也把寶珠誇上一通。老太太面上光彩煥發,像織女手中五色紗。邵氏張氏背後笑談:“原來是要當國公府管家奶奶,所以那天是練了練手,原來如此。”

她們又是這樣想的。

這邊輔國公數十年積怨一朝而出,心中痛快,絲竹亂耳,觥籌交錯,熱鬧可以到半天上去。在這熱鬧中,又狠狠把姨娘們敲打一層。

鮑姨娘新死,府中沒有舉哀沒有傷心,國公樂去了,還樂得非同尋常,鄭重的用行動聲明,姨娘不值錢,有你無你都可以。

這兒是古代,談不上說輔國公薄情。自然的,從現代人權主義來看,沒有姨娘人權。不過,這裏是古代,國公是一個古人。

侍候鮑姨娘的人總有悲戚,但不敢露出。于是家裏就隻有一處哭天搶地,還與鮑姨娘無關。

……

“我不活了,我要去死。這個家裏全是淫婦賤人,在父親面前挑唆,你們治死了我,你們也沒有好下場。”

二姑娘龍素娟在房裏瘋了一樣,沖過去就抱剪刀。她的丫頭們把她攔上來,她又沖到衣箱前面扯出一條腰帶:“我要尋死,我要化成厲鬼把他們一個一個的勾死!”

丫頭們再攔下她,二姑娘就拿頭撞她們,頂開她們以後,對着牆筆直去撞:“我要死!”

讓她折騰得都沒有辦法,二姑娘的奶媽去找謝氏。謝氏和妯娌們全在小客廳上用茶,當媳婦們的自進這個家門,在這一天才算揚眉吐氣,正在商議着合夥兒管家。

八奶奶田氏遺憾地道:“表弟妹這就回去,不然一起合計。”

五奶奶段氏看得清楚,道:“隻怕她不肯插手,往前面想想,她鬧祠堂也好,闖進來在大奶奶房裏鬧也好,全是有原因的。”

奶奶們點頭感歎,能進能退,表弟妹聰明過人。

“橫豎年底分錢,誰又敢不給她?”謝氏居長,這就拿主意:“我們這裏有八個人,有事情商議不定的時候,再去找她,想來她到那時候,沒有推托的道理。”

奶媽就這個時候走進來,往謝氏面前雙膝一跪,哭道:“求大奶奶救二姑娘的命吧,二姑娘尋死覓活的直到現在,沒有人攔得下她,白天這樣的鬧還能找動人看着,到晚上能有幾個人肯看着她,如今姨娘倒運,房中就這幾個人,白天讓她鬧的這就沒有力氣,晚上看不住,死了可怎麽是好?”

謝氏撇嘴冷笑,欲待不管,這裏面隻有她和二姑娘是親的。又新管家,威不足以服衆,德上也不管親姐姐死活,妯娌們保不住有怨言,家人們也難免要指點。

她就起身,對妯娌們告個假:“你們商議吧,我們有八個人,還怕弄不好這家。我去看看,要是沒事兒,我再過來。”

妯娌們都能理解,笑說你去。見謝氏出去,也沒有人多談二姑娘。二姑娘本就是個府中笑話,妯娌們又能青年就掌家,興沖沖感謝父親還不來及,誰有功夫管二姑娘是死是活。

離開這興頭的地方,去看那素來會欺負自己的二姑娘,謝氏滿心裏不情願。見院門在即,又聽到裏面尖叫怪呼,好似刀子劃人耳朵,謝氏無名火上來。

“我不活了!”

“撲通!”

一個東西砸出來,在院子裏青磚地面上滾上幾滾,叮叮當當的響動不斷,謝氏一見臉都變了顔色。

這是一個外面雕刻十樣錦紋,裏面是西番蓮花的大銅盆,這是謝氏的陪嫁讓二姑娘丢出來。

謝氏今天今非昔比,淩姨娘和二姑娘卻已是國公不悅的人。謝氏恨的想這樣的姐姐,如國公所說,還不如扼死。

這心思隻能想想,卻不能真的扼死她。但不扼死她,她見天兒這樣的鬧,又有誰能招架得住。

素日的仇恨湧上心頭,面對耳邊是龍素娟的大叫大嚷:“不許攔我,我要上吊!”謝氏走進房中。

她在門檻内站定,往房中看。見跟二姑娘的大小丫頭有五個,在這裏攔住她。還有一個不在這裏,是縮在一角,臉上抓出幾道指甲血痕,正在嗚嗚:“我破相了,這可怎麽辦,這就嫁不出去……”

而二姑娘呢,讓丫頭堵住不能亂動。一隻手抓着一根淡紫色萬字流雲的長汗巾子,一隻手還亂搔丫頭。

“哎喲,”有一個丫頭的發髻讓龍素娟攥在手裏,頭皮揪得生疼,丫頭哭道:“姑娘放手,您要把我頭發揪下來。”

龍素娟張牙舞爪,惡狠狠地道:“你先放手讓我死,我就放手讓你滾開。”

“這可怎麽行?國公要是知道,一定不答應。”這裏面的丫頭哪怕在廳上聽到輔國公說的話,說這女兒不如死了算了,丫頭們也隻能當國公是說笑話。

見龍素娟隻是要去死,丫頭們一個個魂飛魄散。讓龍素娟折騰這麽久,也都累了,但還強撐着擋她。

謝氏進來,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,她厲聲喝道:“住手!”

丫頭們一愣,就有人勸龍素娟:“您看大奶奶也讓您住手。”

“我讓你們住手!”謝氏生怕丫頭們還聽不明白,陰沉沉再吩咐道:“都是你們不會侍候,才惹得二姑娘尋死覓活。出去吧,還在這裏添氣生嗎?”

這樣子再糊塗的丫頭也就明白,她們果真的松開手往外面退去。反正有大奶奶在這裏,二姑娘有什麽差池不與丫頭們相幹。

龍二姑娘如果不是這房裏的姑娘,如果是别的姨娘房中姑娘,當丫頭的最多擋上一下,見二姑娘行兇,估計早就跑開。

剛才拼死攔龍素娟,丫頭們是怕自己身上要擔責任。現在來了大奶奶,大奶奶又這樣的說,丫頭們忙不疊的出去,出去就往院外面院後面走,裝着另有差事,借這個空兒好歇歇。

那個臉上破相的丫頭,趕緊的去尋醫生抓藥,還想把臉補回來。

餘下的人等,這院子灑掃的粗使婆子,她們自問上不得台盤,如果二姑娘闖到院子裏尋死,或丫頭們攔不住她,婆子們才敢上去攔,不然輕易的碰到二姑娘貴體衣裳,平白的讓她罵倒是晦氣。

還有隔房頭看熱鬧的人,皆在院子裏。

大家眼睛看得真真的,見沒有人攔龍素娟,她反而不張牙舞爪。應該是也鬧得累,隻坐着沒有站着。

就坐着,也把腰一叉,不管身上衣裳鬧得淩亂不堪,裏面的小襖露出來半截,先大罵謝氏:“賊賤人,潑淫婦,浪得沒男人就不能過的賤貨,你不是搬出這院子,又回來作什麽!”

謝氏惱得眼前金星直冒,面龐一擺就要回罵,又見到院子裏站的有人。身後有丫頭跟上,還有二姑娘的奶媽,謝氏沉下臉先把奶媽打發走,對她道:“奶媽,要麽你勸,要麽你出去。你也看到二姑娘又瘋病犯了,你在這裏聽我挨她罵嗎?”

奶媽對龍素娟還有一份兒真心,抹着眼淚陪不是:“大奶奶别生氣,二姑娘這不是在生氣嗎?”謝氏冷笑,就她一個人會生氣嗎?再說她生的都是什麽氣?是她自己尋氣生才是。

要尋氣生,就自己一個人尋去,還每回不把别人都扯上不罷休。

謝氏陰沉着臉:“我知道,我來勸她,你去打熱水,等下好給姑娘收拾體面。”奶媽聽着這話有道理,就出這房門。

“關上門!”謝氏隻命一個丫頭進來,心想我們兩個人還弄不住這一個瘋子嗎?

丫頭把門關閉,謝氏又吩咐:“把門闩上。”丫頭依言闩上,外面的人這就進不來。

在她們主仆說話關門的空裏,龍素娟還一直在罵。她折騰自己半天,又拿房裏侍候的人出氣半天,謝氏送上來,正好是她出氣的。

在她的罵聲中,謝氏仔細檢查過房門緊閉,這就昂頭怒氣沖沖,往日那隐忍的人怒氣勃發。謝氏也大罵道:“賤人不要臉的胚子!從小吃的不是奶水,吃的竟然是污泥水長大!長成你滿臉子的肮髒泥漬,你還以爲你挺美!”

“你敢罵我?”龍素娟有生以來,頭一回挨謝氏的罵,而且謝氏罵的比她要惡毒怨憤的多,把二姑娘氣勢壓得死死的。

謝氏繼續罵:“你不要臉想郡王,呸!郡王哪一回見到你不躲着走!家裏都當你是個笑話,你還以爲你有臉面!”

把手一指梁頭,謝氏狠狠的罵道:“有能耐你去死,你不是一直要去死,去死個給我看看!”

惡人遇到人更惡的對她,龍素娟嘴唇哆嗦着。她一直依性子成習慣,這就打着顫道:“好,你好!你讓我死的,等我死了,看你怎麽收場!”

謝氏鄙夷,你都死了,還管我怎麽收場去?

見龍素娟拖過紅木扶手椅,梁頭高,一張椅子不夠,但幸好這是個扶手椅,椅面上寬,又搬個梅花瓷凳放在上面。

嬌生慣養,上個樓梯都要丫頭扶的二姑娘,今天不用人扶,手握腰帶,自己個兒站到凳子上,把腰帶在梁頭上打個結,垂下來一個圈子,居高臨下對謝氏恨恨地道:“我這就死了,是你讓我去死的,你等着,你等着我弟弟回來把你剁成十七、八段……你等着……”

在她搖搖晃晃登上去時,謝氏的丫頭先就不安上來。見謝氏無動于衷,丫頭輕扯謝氏衣裳,示意謝氏真的不管?

謝氏對她擺手,讓她不要多話。

丫頭在擔心中,就把二姑娘的舉動語言看得認真。見二姑娘手握住那繩圈,說出十七、八個“你等着”,就是不動真格的,丫頭不由得失笑,回想二姑娘從來就是隻會說不會真練的人,丫頭這就明白,原來又是吓唬人的!

謝氏的丫頭是丫頭,二姑娘的丫頭也是丫頭。當丫頭的對當丫頭的同情上來。想自己是大奶奶的人,平時還沒少受二姑娘的氣。再由剛才看到那破相的丫頭,這個丫頭也怨憤上來。我們當丫頭已經命賤,遇到好主子是燒高香,遇到你這樣胡亂作踐的姑娘,那是倒上八輩子血黴。

也罷,你死去吧。

當丫頭的眼睛也不眨的看着二姑娘,心中罵着,卻已經确定,二姑娘你不敢死,換句話說,你根本就不想死。

龍素娟見下面兩個人都不慌張,更來攔她。她叫得就更兇:“這賤人逼我去死,都聽到沒有?我要是死了,鬼魂頭一個就找她……。”

她叫嚷着太起勁兒,自然而然的,把個腦袋往圈裏一套,反正她站得高,她這麽套套也沒什麽。

冷眼瞅着的謝氏說時遲那時快,以從來沒有過的敏捷步子,從門到梁頭距離不小,謝氏卻感覺自己一步就走到,雙手狠狠的一推椅子上瓷凳,把凳子推翻倒地,“當”地一聲,謝氏用力過大,也摔在地上。

院子裏的人聽到龍二姑娘忽然沒有罵聲,罵聲是嘎然而止,都有不妙預感上來,撲到窗戶門上去看。

就見房中丫頭才把謝氏扶起來,而謝氏頭上,吊着一雙腳。

二姑娘的腳拼命掙紮,拼命的在動,雙手死命握住腰帶圈,但她手臂上能有多少力氣,潛能突現,隻能保住自己沒有即刻斃命。

她這就不能罵了,不但不能罵,剛才那尋釁的眼睛裏,也沒有了兇光,換上的是乞憐和恐懼。

如果她不是選擇吊頸的話,龍素娟一定會大叫:“救救我!”

房門窗戶讓猛烈打響,有人在外面大叫:“不好了,二姑娘上吊了,真的上吊了,還把大奶奶踢一跤。”

怎麽看,謝氏都像是去救二姑娘而摔倒,而凳子麽,自然是二姑娘自己踢倒的。

房中丫頭急上來,她應該是去搬凳子救龍素娟。可關鍵時候,人的真實情緒最容易浮出。丫頭在這個時候,偏偏不想去救龍素娟。

她不想救,但耳邊呼聲叫聲,嚷着快放下來,又有人尋東西砸門,撞門聲也出來。丫頭身子僵直,腦子裏不能想心思,浮現而出的,全是龍素娟以前的打罵以前的跋扈以前的兇狠……。

“怎麽辦?”她焦急的低聲問謝氏。

謝氏低聲急問:“扶我,别動。”她手上在地上擦傷,膝蓋碰到椅子上有一片疼痛。不用裝也慢慢騰騰的起來,擡頭見龍素娟已翻了白眼,謝氏才和丫頭把瓷凳搬回來,放到龍二姑娘腳下。

龍二姑娘并沒有死,謝氏撞飛凳子,也隻是懷恨的心,真的殺死她,謝氏倒沒有想過,隻是懷恨,把凳子撞飛讓二姑娘從鬼門關裏走一趟,嘗嘗滋味。

龍素娟既沒有死,腳尖下忽然有了實物,恨不能的即刻踩住。一踩,凳子又歪下來。她脖子上才得輕松,又往下一墜,重重勒在喉嚨氣管上,當即暈厥。

謝氏和丫頭把凳子重新墊在她腳下,慌慌張張把門打開,粗使婆子有力氣,把龍素娟解下來,掐人中,再掐人中,人中掐出紫印子,血都快出來時,龍二姑娘呻吟一聲,這才醒來。

她一醒過來,謝氏怒了。

“以後你要死,别撿有人在的時候,也别撿大白天!河上沒有蓋子,随便你跳去!不然你等沒有人在的時候,拿頭往假山上一撞,這就死了,還不折騰人!”

罵過,謝氏面如寒霜吩咐這房裏的人:“有力氣就看,沒力氣看不住,就死也不與你們相幹!豈有此理,你尋死又能吓住誰!”

怒氣沖沖走出去,丫頭在後面跟着。

龍素娟氣得頭發暈,手指擡起來要指謝氏,隻是嗓子不好使,讓勒的,所以沒得罵。粗使婆子們勸她:“二姑娘,好死不如賴活着,今天幸好大奶奶救下你,”

換成龍素娟是别人,今天這事情就很奇怪。謝氏進去就讓關門,關上門後龍素娟搬椅子凳子,她們主仆竟然不攔?

但龍二姑娘爲人一直粗劣,都知道她想上天,就要上天的主兒,也就無人去疑惑。隻覺得救回來就不錯,哪有個看着人真的去死的呢?

在院門外面,謝氏的丫頭才問她:“可惜的……奶奶剛才是真心的嗎?”以丫頭來想,謝氏不是這樣的人。

謝氏停下腳步冷笑:“我要是做到,我也做了。但今天是在家裏,有這麽些的人,隻能吓她一吓罷了。”

龍二姑娘罵的話,如果放在市井漢子中間,早就動刀子不稀奇。

丫頭撫胸口後怕,但籲一口氣放下心。誰會願意跟的人,身邊的人,是有殺機的人呢?見謝氏果然不是真心想害二姑娘,丫頭覺得北風雖然呼呼,但眼前還是大光明。

她展顔道:“可吓死我了,不過,奶奶這樣吓她,也吓得我不行。”

“你跟着我陪嫁過來時,才十歲。你還記得我娘家表叔嗎?”謝氏淡淡。

“記得,他是衙門裏辦案子的。”

“我們愛聽他說故事,他有一回無意中說過,死過一回的人,再不會想死第二回。又說過吊頸的人,不會套上去就氣絕。”謝氏呼出一口氣,在北風中升出一片白霧。不知道她是爲二姑娘沒死而呼氣呢,還是爲二姑娘還活着而呼氣。

主仆這就無話,想再回小廳上去商議家事。半路上,輔國公打發人來讓謝氏去見他。

……

這是一個可供四、五人坐的小客廳,廳前廳後全是梅花,還有冬天深綠的桂花樹。平時用的不多,不過是給女眷們遊玩累了,歇腳兒的地方。

輔國公選在這裏見謝氏,是他出來散酒,無意中走到這裏,想到有幾句話要交待,就讓人把謝氏叫到這裏來。

謝氏走到廳下面,見到公公滿面通紅,支肘斜倚在幾上,就要睡過去。謝氏害怕嗎?她并沒有。

她對淩姨娘母女有憤恨,她也沒有殺人的心。所以她在廳下面見到輔國公酒意上來,露出的是關切。

悄聲問帶路的小厮:“不要驚動父親,我在這裏候着。”

輔國公不過是打盹兒,這就睜開眼,對謝氏微笑:“進來。”謝氏進去,在他面前靜靜等候吩咐。

“看過你姨娘?”輔國公問的是淩氏。

謝氏并沒有去看過,但慶幸的是,她讓人去問過。就如實的回答:“送走弟妹,就和家裏弟妹說管家的事情,父親擡舉媳婦們,不敢不用心,就還沒去看過。但我讓人問過醫生,說性命無妨。”

“哦,”看上去輔國公不過也是随意的一問。他接下來還是輕描淡寫的語氣,但謝氏已不敢再當他是随意說話。

國公淡淡道:“她雖不好,也是老大的生母,老大不在家,她又傷殘,從此隻能在床上。你搬回去吧,那是給你們的院子,你不住那裏住哪裏?再者,你得照顧她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以前她對你不好,以後她再也虐待不了你。你這孩子呢,又是個細心的人。我把她交給你了,好不好的,我不再管,你自己經心吧。”

輔國公撫一把面龐:“我可再也不想管太多事情太多的人,以後各房歸各房管,衣食歸公中,按例有制,我也輕松許多。”

謝氏心頭一顫,淚水掉落下來。公公居然理解她,居然知道她以前總受淩姨娘虐待。一句暖心的話兒,能把萬年冰冷的心融化。而輔國公在理解之外,處置淩姨娘之外,又對她後緒事情的安排,讓謝氏羞愧上來。

多年的憤恨,在這一刻全都消散。謝氏戰戰兢兢應道:“是,我會照顧她,請父親放心,不會再給父親添麻煩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輔國公又露出笑容。

謝氏輕咬嘴唇,低下頭緊接着讨方意:“回父親,二姑娘她……”

“她要怎樣?”輔國公不悅。

謝氏就把龍素娟從回房就尋死到剛才的話回上去,謝氏哭道:“姨娘我可以照管,可我管不住二姑娘。她是姐姐,她性子也差。她再這樣鬧下去,總有看不住的一天。”

輔國公怒目,看樣子龍素娟要在他面前,國公指不定讓她去死。就這不在他面前,輔國公也生氣地道:“回去傳我的話,都不用攔。真心要尋死的人,誰也攔不住。隻看着她别傷到别人!”

怒氣上來,酒醒不少。輔國公恢複精神,又不願意聽這些事情,話也交待完,起來又往酒宴上去了。

把淩姨娘交給謝氏,輔國公并不能算對淩姨娘還有什麽纏綿舊情什麽的。他若真的有什麽纏綿舊情,也就不會處置淩氏,或者來說,早有二十年前,就不會任由淩家和項城郡王來往。

當時他既恨國公夫人以後,又繼續恨上淩家。

所以不爲淩家謀官職。養大了叼自己嗎?

國公交待謝氏,也許有龍大不在家,他多說一句話而已。他是一家之主,他沒有殺淩姨娘,交待一下也沒有額外意思。

而且借此,讓謝氏搬回去。這就凡事有了交待。

真正的情意,要麽認爲對方是天仙,一心一意無怨無悔跟着對方走,哪怕走錯也不回頭。要麽呢,認定自己是對的,一心一意想法子讓别人跟着自己的方向走,因爲認爲我的方向是你我最好的。

國公這種不是。

好在謝氏也能明白,這就算把大房完全交給謝氏。

目送他的背影,謝氏軟了身子依靠在廳柱上,呆呆地對着雪地上看。她的丫頭見到跟的小子全走開,這才走上來。見到吓了一跳:“是國公說您了嗎?”

“沒有,”謝氏低低地道:“是,這個家裏總算還能回來正模樣,我本以爲,這輩子也盼不到,本以爲……”

直起身子,謝氏精神回來不少。對丫頭道:“你去找幾個人手,把咱們的東西還搬回去。”

“藏春塢挺好,爲什麽又搬回去?”丫頭扁嘴不願意:“姨娘才受到責備,指不定天天罵人。又有二姑娘再尋死上吊的,要是死了,住一起的人難道沒有責任?”

謝氏聽聽丫頭想的,就是她在見到輔國公以前想的。用帕子在面上擦幹淨淚水,有了一笑:“不妨事,父親說要照顧她,她要罵人,讓她在床上好好的罵吧。二姑娘要尋死,我們也沒有辦法。明天我再去見表弟妹,讓她把親事抓緊些,過年前趕緊的打發出去就是。”

謝氏底氣十足,這個家裏既然和以前不一樣,那樣樣事情隻要不虧心行事,都不用再害怕。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寶珠,表弟妹可真是太能幹了,她要是不回大同,哪裏還有現在的好日子呢?

……

在這一天,注定認爲寶珠能幹的人,不會隻有謝氏。

最爲明顯的,當然是府中的男主人們。

輔國公大擺宴席,把園子最好的一處景緻,名叫聽風藏雪,是個軒亭打開。軒亭這種建築,軒有窗,亭四面無擋,是個觀賞風景的好地方。

有佳客至,主人又得意于自己的園林,又想和他長談,做雅興之宴,天氣好,軒亭上最合适擺酒。

大冬天的,這種地方可以凍死人。

所以輔國公設在這裏,讓來客們贊不絕口。

這裏四面梅香,又有無數高大常綠樹木,香樟冬青在外圍包繞,不用問了,風是進不來的。但偏偏叫聽風,是這裏梅香無數,沒有風,哪裏能傳梅香?

又能藏雪,這裏見不到雪,雪都藏在梅香裏。都知道梅花雪中香徹骨,所以聽風藏雪,說白了在這裏叫梅花軒。

座中高朋滿座,城裏的親戚們也尋來不少。國公今年大捷而回,梁山王大捷,等于全軍大捷。全軍大捷,其實是陳留郡王大捷。國公又在陳留郡王軍中,又有這次大捷其實是小王爺和太子黨大捷,不管從哪頭數,都有輔國公的身影在内。

再說他也進城了不是?

這就都來恭賀,把國公回來後已經恭賀過的話重說一遍,探花轉将軍的表公子袁訓,又是焦點人物。

“探花郎探花郎,過來倒酒。”紫檀木嵌象牙雕刻羅漢的椅子上,老侯歪着身子嚷着。老侯到大同後就辦案,把張辛死前見過的人盡皆提審。

他随袁夫人到大同沒有幾天,還沒有提審完。不過老侯也要休息,趕晚上的讓輔國公找來。見到有這樣的好地方,又不冷,又梅花高雅,老侯不用國公灌他,自己先幹三杯。

舉着空杯子,老侯笑眯眯使喚探花:“那探花,過來倒酒。”

袁訓手中握的就有酒壺,是有人和他說話,他走到一旁。回來給老侯倒上酒,又對輔國公陪笑:“舅父,您也幹了。”

國公裝作不喜歡,磨磨蹭蹭去握酒盞,同時把老侯一通的埋怨:“你喝你的,把他招來作什麽?這是倒酒的不是勸酒的,”

無奈模樣一飲而盡,這就眉開眼笑,對袁訓又語重心長:“阿訓啊,你要謙虛,謙虛知道嗎?”老侯暗樂,心想國公這幾天成碎嘴子,就跟上一句:“你會寫嗎?寫出來給你舅父看看。”

聽到的人全笑出來。有人笑道:“探花還能不會寫謙虛?”

在這熱鬧的中間,龍懷城默默走到廊下去看梅花。暗夜雪梅,晶瑩得似不可觸摸。他回身去看那熱鬧的中心,自己的父親和小弟,父親正滿面慈愛握住小弟的手,面上笑得可以樂開花,他不住說着什麽,不用去聽也知道是叮咛是囑咐。

收斂了,注意了,年少高官要有人緣了,不要瞧不起人,不要擺架子,諸如此類等等。

酒氣和周圍的燭火,把父親和小弟周身繞上光暈。光暈明光裏,他們一個說,一個聽,都散發出歡樂。

龍懷城心裏不是滋味兒,眼窩子微潤,心頭微酸似苦。見一枝梅花無端伸到廊下,擡手撫摸着,任花蕊上冰冷觸到指尖。

父親對小弟說的話,都對他們兄弟說過的。但以前有哪一個人能聽得進去?所有人眼睛都盯着錢,盯着爵位。

“老八,你在這裏做什麽?”冷不防的,肩頭讓拍一巴掌。出其不意的,龍懷城打個激靈,見是二将軍在身後。

龍二的神色也是不知去哪裏,他心神不能歸一的走過來一步,又扭頭去看輔國公和袁訓。眸光觸碰到那光暈外面,就針紮似的慌張回頭,眸光無處可去,就在龍懷城面上剜幾眼。

沒剜到時,又匆匆忙忙退回去,這下子眼神還有處放嗎?

二将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看哪裏才好。

對着兄長不知所措的眼神,把龍懷城的沮喪全勾出來。他也亂晃腦袋,左晃晃右晃晃,在梅花綠樹上逛來逛去,迸出一句:“該清醒了。”

龍二愣住:“你說什麽?”他是聽清楚的,可出乎二将軍意料,龍二傻住,清醒什麽?他知道該清醒什麽,可是他一旦認承這話,内心就要經過很大變革。

改口容易,改心思很難,這等于颠覆以前的自己。二将軍就繼續發呆:“啊?”微張着嘴,好在這裏全是梅香,要喝也是芬芳,也不是雪花。

“你們在說什麽?”後面又過來一個,龍六也到了。龍六也和兄弟們一樣,經過今天這事,父親表現出從沒有過的雷厲風行,龍六一直發蒙到現在。

同樣的六神無主,眼神兒亂瞟,就瞟到老二和老八湊到一起在說話。六将軍一想,他們偏着我在說什麽?内心既無主張,就很容易跟風就來,龍六湊過來滿面狐疑:“二哥,你和老八在說什麽私房話?”

龍懷城還沒有回話,後面又來一個。三将軍也持同樣心态,在軒内到處全是“探花”和“石頭城大捷”,三将軍也進過石頭城,可這功勞打内心裏來說,是小弟的。三将軍聽大捷都聽到要吐,也和兄弟們一樣的心思,要他承認這大捷是“大捷”,等于颠覆自己内心,等于承認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爲全是錯的。

三将軍也無事亂看,這就走過來,他一過來,也是滿臉不高興:“我說二哥六弟和老八,你們仨人又紮上堆了?沒聽父親白天說嗎?說我們不是人。你們合計的又是壞事吧?”

這裏隻有兄弟們,三将軍不掩飾自己的嫉妒,扭身瞅瞅袁訓:“沒聽到耳朵堵嗎?那大将軍是探花,你們省省吧,還想打他主意不成?”

“打,爲什麽不打!”龍懷城起初是想掩飾自己對二将軍的失态,說出清醒的那句話。後面完全是讓三将軍提醒。龍家老八瞪住那還和父親粘乎在一起的高大身影,小弟這一會兒看上去,哪裏隻是大将軍,分明是頂天立地頂起龍家門的神祉了。

豈有此理,這裏不是還有好幾個兒子嗎?

老八怒道:“灌他酒去!”舌頭一繞,先把六将軍繞進去:“六哥,你在軍中讓小弟煽幾巴掌,你都忘了?”

龍六大概齊也明了老八的話意,一拍胸脯:“沒忘,灌他去!”兄弟幾個人重新進來,愛跟風的龍七也跟上,龍四龍五白天不負苦心,終于在鮑姨娘讓火化以前趕上,私下用口棺材把鮑姨娘停靈在鮑家,不敢讓輔國公知道,和鮑家說好停上三天尋塊地埋葬。

他們是心虛,也跟上來。

輔國公正握着袁訓的手,越看越喜歡,樂呵呵地對老侯招搖:“我家的探花,”老侯正鄙夷他:“經你牽線,也是我家的。”

龍氏兄弟一起上來,一個人端一個酒杯,又一個自斟壺,都從中午陪到晚上,應該有酒意才是,可卻目光炯炯,好似清醒人。

袁訓這會兒正天不怕地不怕,去年他中探花吐氣揚眉,今年他官升三級揚眉吐氣,石頭城大捷寬宏度量,奉請舅父帶上表兄,人人都要好軍功。

他又怕哪一個表兄呢?

探花郎反而來了精神,把手中酒壺也一舉,叮叮咣咣的隻有小半壺。袁訓不過瘾,對旁邊有侍候的人道:“給我換個滿的。”

酒壺還沒有到,左手一擎,把席面上自己的酒杯握在手上。挑眉對表兄們:“是車輪戰,還是一起幹?”

一個表弟對上七個表兄,你們是車輪戰,還是一起幹?

軒上靜下來,全帶笑看着他們。他們是兄弟不是嗎?

而老侯爆笑出聲,握緊拳頭揮舞道:“好!”他站起來,笑意盎然:“你們七個欺負一個,這不行,老夫我,站探花這邊兒。”

輔國公大笑:“你倒搶我前面,”國公也起來,對兒子們笑容滿面:“怎麽又七個對一個了,我站阿訓這邊。”

客人們這就有笑聲出來,趙大人也把肩頭一聳,還沒有站起來,龍懷城看在眼中,急了,道:“你坐下!”

再對父親也急道:“我們幾時又欺負他,他現在可以欺負我們。”

輔國公笑了:“這倒不錯,那我,也坐下。”老侯一笑,也坐下。

侍候的人這時候把袁訓酒壺送回來,袁訓打開給他們看:“滿的。”龍懷城氣急敗壞:“滿不滿的又怎麽樣?我們是來恭喜你的,恭喜你有個能幹媳婦!”

袁訓驚得差點把酒壺掉地上,恭喜我有個好媳婦?拿我媳婦來勸酒嗎?男人席面上你說這是什麽話。

他還沒有驚完,龍二已經明白老八意思,也舉舉酒杯幫腔:“是啊,小弟,這賢妻讓你得着,我們特地來敬你。”

這幾個人真不愧是兄弟,一人明了,所有人明了。三将軍翹大拇指:“小弟啊,妻賢夫有福啊,你福氣真不錯。”

如果說國公府大部分人對寶珠的到來,現在是持感激态度。那龍四龍五新死親娘,恨寶珠和袁訓還來不及。

有人認爲弟妹帶來好事兒,有人認爲弟妹當初沒來多好。

龍四龍五笑眯眯:“小弟啊,家有賢妻,好有一寶。”

龍六撫撫臉,你去年打我,我還記得呢。六将軍擠出一臉的笑:“呵呵,所以說這人要成才,媳婦最重要,弟妹和你成親,弟妹是慧眼,慧眼哈哈,”

龍七說什麽,袁訓也不想聽了。對着面前這幾張笑比哭還要難看的臉,袁訓忽然很想一酒壺摔他們臉上。

媳婦是我娶的,軍功是我帶你們的,不認賬就不認賬,怎麽成了我娶了個好媳婦!

還有比這更不講理的話沒有?

老侯都看出來,悄悄問國公:“他們兄弟關系有這麽差?”

“以前是,希望以後能好些。”輔國公倒不瞞他。

老侯看看對峙的八個人,七兄弟加上袁訓,都高大英俊。他對袁訓了解,知道人才一個。又早認得輔國公兒子,知道八虎名聲并不虛傳。

但居然以前不好,老侯搖了搖頭,對輔國公又道:“這是你教子無方吧?”輔國公還是不瞞他,輕歎口氣:“世事逼人呐。”

“你省省吧,你就是夫妻不和,我也夫妻不和。”南安老侯指住鼻子,本是想勸國公的,舊事一上心頭,無端心上一酸,把手垂下來,後面的話不翼而飛,歎道:“算了吧,孩子們都長大成人就是。”

輔國公對他一笑,心想你夫妻不和,卻沒有人窺視你的封爵府兵田地不是?但他也沒有多說,繼續看兒子們拿外甥媳婦來恭喜外甥,國公在心中暗罵,真真七個混賬,感激他你們說不出口,就恭喜有個好媳婦。

再想外甥媳婦也當得起這個恭喜,國公就不言語。他眸光略微的在老四老五面上掃過,知道他們白天不見人影子去做什麽,但母子親情能有,也是親情,國公放過他們,不理會這些混帳們勸酒,對老侯舉杯:“我們來喝。”

耳邊,七言八語中,袁訓還是喝下去三杯恭喜媳婦酒。他辦的許多事,最後成恭喜寶珠。袁訓是窩火的,拿酒出氣,這就大醉。

經由輔國公白天把家産分給他一份,袁訓就是此間主人之一。就是沒有家産,他今天也要客人走光才走。

老侯陪着他,兩個人互相扶着,也不用車也不用轎,說散酒,徒步往袁夫人宅子裏去。

兩個宅子中間,還真的是有門。本來就有,一直緊閉。國公讓人取鑰匙打開,孔青來接他們,在後面跟着。

走出國公府,老侯在雪中對袁訓瞪眼睛:“我說,哎,你醒醒,”袁訓乜斜着眼睛,嘻嘻道:“舅祖父你說,你有話别藏着,”

“你酒真的是到了八分,”老侯這樣說他,自己腳一滑,一屁股坐地上。袁訓和孔青把他扶起來,老侯酒意上湧,一個勁兒往地上坐,對袁訓道:“你這混小子,别人恭喜你有好媳婦,你還當真,要是恭喜,應該恭喜你有個好媒人才對吧。”

老侯在席面上才聽說,嚷道:“分了份兒家産不是,沒有我,沒有舅祖父,你娶個别人,你隻能分到個母夜叉。”

“那那,我來說,恭喜我有個好祖父,”袁訓身子一軟,也往雪地裏一坐。孔青和老侯又來扶他,讓袁訓一把握住,嘻笑道:“坐下吧,這裏涼快,”孔青推開他,老侯卻又坐雪地裏了。

大雪飛舞,袁訓和老侯酒多了不冷,索性就坐到地上理論。

“誰給你找的老婆?”老侯氣呼呼。

“您呐,舅祖父,祖父……。”袁訓嘟囔。

老侯氣不打一處來:“那今天,你們怎麽沒有一個對我說好的?你有個好媳婦,你才中探花,你才當将軍。我今天都聽明白了,你的好媳婦把這家裏的人全收伏一個遍兒,這是誰的功勞?”

“老了老了,愛搶功了,”袁訓嘀咕着回他,再用手扶腦袋:“暈,舅父的酒就是好!”把大拇指翹翹。

孔青拉得起老侯,卻拉不起袁訓,沒有辦法,把這兩個人丢在雪地裏,進去回話。

老太太都睡下來,也披衣起來。邵氏張氏跟上,袁夫人床上睡着加壽,就讓她不要起來。她們過來時,見寶珠同時也到。

大家瞠目結舌,那邊雪地裏,老侯抓把雪在揮舞:“誰給你找的好媳婦?”

袁訓點頭:“您,是您,”

“這是怎麽了,”老太太抱怨:“明兒生病了,不給你們吃的,餓上三天看你們還坐雪地裏?”老侯見到她,眼睛放光,不用人扶,自己起來見老太太:“二妹,誰給你找的好孫婿?”

“我!”袁訓在後面接話,手點自己:“我自己好,我比寶珠好。”寶珠扶上他,又是好氣又是好笑:“我們進去吧,看你喝這麽多。”

“我比寶珠好,”袁訓對她嘿嘿。

寶珠點頭敷衍他:“你好着呢。”

他們進去後,老太太繼續對老侯驚奇:“好孫婿?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是,與你有什麽關系?”老侯語塞:“這個人沒良心,”認認屋子,往自己屋裏去。

老太太一語把他打醒,自己就更納悶,對邵氏張氏道:“今天是論理的日子?”邵氏張氏忍住笑:“今天是寶珠得家産的日子。”

老太太恍然大悟:“原來侯爺也犯紅眼病呐。”她回身往屋裏去,學着老侯語氣,自問自答:“誰給我找的好孫婿?嘿,我有個好孫女兒配他。真是的,誰給我找的,這話說得不明不白,不清不楚的,沒道理。”

把這不明不白,不清不楚的話帶回來的人,正在房中抱緊好媳婦。

“寶珠,”袁訓嗓子有些沙啞,也許是酒醉也許是動情。

寶珠滿面懊惱:“睡覺去可好不好?”

“不,我要抱緊我的好媳婦。”

寶珠無奈,求個答案:“這話是你說的?不像你探花的口吻?”

“是,我不告訴你。”袁訓嘿嘿。

寶珠嘟起嘴:“我總要知道我好在哪裏?”

“好在,”袁訓揚揚眉:“你把我的妾全攆了,”

寶珠咕一聲笑,嬌滴滴:“人家本來要過年告訴你,給你一個驚喜,”袁訓咧嘴:“我太驚喜了,”

寶珠嘀咕:“定是姐丈寫信告訴你的,姐丈怎麽亂告狀?”

“姐丈說,寶珠是個好媳婦。”袁訓笑出一嘴白牙。他腦海裏浮現出龍氏兄弟最後的話,龍懷城喝到最後握住他的手,袁訓要甩開,龍懷城再握住,如是幾回,袁訓瞪直眼睛讓他握着,龍懷城淚眼汪汪:“小弟,你就是有個好媳婦啊,你沒有别的能耐,你知道嗎?你就這一個本事,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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